迎 接 生 命 的 挑 戰
「 學 習 」 是 一 種 痛 苦 又 刺 激 的 經 驗 ， 但 我 喜 歡 當 學 習
即 將 完 成 時 ， 那 份 朦 朧 的 滿 足 感 。
我 想 ， 我 是 個 有 點 貪 心 的 人 ， 經 常 不 滿 現 狀 。 學 舞 ，
然 後 跳 舞 ； 學 戲 ， 然 後 演 戲 、 學 歌 ， 然 後 出 唱 片 ......
每 過 一 段 時 間 ， 就 有 一 個 新 的 東 西 ， 讓 我 再 投 入 其 中
， 經 歷 「 先 苦 後 甘 」 的 過 程 。
只 要 有 機 會 ， 我 滿 期 望 自 己 的 「 生 涯 」 （ 這 是 近 來 從
國 內 雜 誌 裏 學 來 的 時 髦 話 ） ， 能 夠 像 一 句 老 掉 牙 的 俗
話 ： 「 活 到 老 ， 學 到 老 」 。
十 二 月 份 ， 參 加 亞 太 影 展 的 頒 獎 晚 會 表 演 ， 最 主 要 的
原 因 是 製 作 單 位 丟 來 一 個 誘 人 的 魚 餌 給 我 「 唱 日 本 歌
！ 」
在 國 內 的 媒 體 上 ， 「 日 本 」 好 像 是 個 禁 忌 ， 這 是 到 台
灣 一 段 時 間 之 後 ， 我 才 漸 漸 體 會 到 的 事 實 。 雖 然 很 多
青 少 年 喜 歡 的 影 視 雜 誌 ， 通 常 把 宮 澤 理 惠 、 吉 田 榮 作
和 我 們 藝 人 的 報 導 擺 在 一 起 ， 甚 至 篇 幅 遠 超 過 國 內 藝
人 ； 然 已 ， 日 本 的 種 種 ， 在 最 大 眾 化 的 電 視 媒 體 上 ，
卻 有 著 欲 言 又 止 的 猶 豫 。
我 記 憶 最 深 的 一 次 ， 是 在 「 對 你 愛 不 完 」 專 輯 宣 傳 期
， 和 一 位 出 過 唱 片 的 日 本 女 歌 星 上 節 目 ， 從 頭 到 尾 只
見 她 「 嗯 ！ 嗯 ！ 嗯 ！ 」 ， 猛 點 頭 之 外 ， 什 麼 也 不 說 。
「 她 為 什 麼 不 說 話 ？ 」 我 問 工 作 人 員 。
「 她 不 會 說 國 語 嘛 ！ 」 被 問 到 的 工 作 人 員 一 副 很 不 耐
煩 的 表 情 。
「 那 說 日 文 啊 ！ 」 我 「 想 當 然 爾 」 地 接 口 。
「 日 文 ？ 大 哥 您 愛 說 笑 ！ 」 他 的 口 氣 ， 讓 我 覺 得 自 己
像 個 十 足 蠢 蛋 。
我 覺 得 奇 怪 ， 不 管 是 衣 食 住 行 ， 就 連 歌 曲 ， 都 有 明 顯
東 洋 化 傾 向 的 台 灣 ， 為 什 麼 會 拒 絕 日 文 ？
「 愛 恨 情 仇 ， 一 言 難 盡 ！ 」
說 到 歷 史 淵 源 與 背 景 ， 我 這 個 永 遠 被 認 定 是 接 受 「 殖
民 地 教 育 」 的 港 仔 ， 早 就 遭 朋 友 視 為 「 缺 乏 民 族 意 識
」 的 異 端 ， 但 在 耳 濡 目 染 中 ， 我 也 漸 漸 了 解 ， 曾 經 接
受 日 本 統 治 的 台 灣 ， 與 日 本 存 在 的 矛 盾 情 結 。
複 雜 的 背 景 ， 是 單 純 做 藝 人 的 我 們 難 以 理 解 的 ， 唯 一
令 我 感 覺 興 奮 的 ， 還 是 事 件 本 身 對 自 我 的 挑 戰 － 重 新
牙 牙 學 語 ， 用 另 一 種 語 言 唱 歌 ！
我 自 認 一 樣 缺 乏 語 言 天 份 ， 尤 其 是 開 始 唱 國 語 歌 後 ，
常 在 發 音 時 有 心 有 餘 而 力 未 逮 的 氣 惱 ， 拍 MTV的 小 余 ，
打 從 「 親 愛 寶 貝 」 起 ， 就 喜 歡 模 仿 我 的 嘴 型 ， 他 用 那
種 奇 奇 怪 怪 的 表 情 ， 居 然 唱 出 與 我 差 不 多 的 發 音 ， 真
讓 我 有 「 英 雄 氣 短 」 的 感 覺 。
自 己 怎 麼 會 這 樣 ？
從 此 ， 在 苦 練 咬 字 之 餘 ， 我 沒 事 就 自 動 對 著 鏡 子 ， 配
合 嘴 型 唱 歌 ， 我 還 真 怕 上 電 視 時 ， 一 個 不 小 心 會 因 為
疏 忽 ， 把 情 歌 變 成 喜 劇 呢 ！
要 突 破 心 理 障 礙 學 日 本 歌 ， 且 又 想 「 速 成 」 ， 就 得 走
點 小 小 捷 徑 。
從 五 十 音 學 起 ， 肯 定 來 不 及 ， 於 是 我 們 又 拿 出 當 初 學
國 語 的 精 神 ， 字 字 拼 音 。
幸 好 我 的 製 作 人 陳 秀 男 有 一 點 日 本 血 統 ， 略 懂 日 語 ，
他 先 把 所 有 的 歌 詞 ， 用 英 文 拼 音 拼 好 ， 再 配 合 原 文 歌
曲 的 卡 帶 ， 叫 我 反 覆 記 誦 。
我 彷 彿 變 成 學 舌 的 鸚 鵡 ， 不 管 是 在 片 場 ， 在 車 上 ， 就
連 參 加 電 影 首 映 ， 我 也 戴 著 「 Walkman」 ， 反 覆 記 誦 那 些
天 外 飛 來 的 怪 發 音 。
香 港 記 者 見 我 專 注 地 投 入 「 日 語 天 地 」 ， 馬 上 以 高 度
新 聞 敏 感 度 地 問 我 ： 你 有 機 會 去 日 本 發 展 嗎 ？
我 很 神 秘 的 微 笑 ， 立 刻 引 發 他 極 度 的 好 奇 ， 其 實 我 是
因 為 自 卑 ， 而 不 敢 言 明 ， 一 共 才 一 分 鐘 的 日 文 ， 已 令
我 這 般 寢 食 難 安 ， 說 出 去 ， 豈 不 讓 自 己 的 笨 拙 益 形 明
顯 嗎 ？
為 了 怕 我 一 邊 跳 舞 ， 一 邊 還 得 記 歌 詞 壓 力 太 大 ， 所 以
製 作 單 位 安 排 我 在 影 展 典 禮 的 前 一 天 晚 上 ， 先 回 來 錄
音 。
錄 音 間 裏 ， 我 拿 出 我 自 己 謄 寫 的 一 份 歌 詞 ， 大 聲 地 唱
將 起 來 。
秀 男 好 奇 地 看 著 郭 富 城 版 的 「 對 你 愛 不 完 」 歌 詞 ， 忍
不 住 笑 出 來 。
「 這 是 什 麼 跟 什 麼 ？ 」 他 指 著 小 小 的 紙 片 上 ， 混 雜 著
中 文 、 英 文 、 單 字 和 注 音 符 號 的 註 解 ， 顯 然 很 不 以 為
然 。
「 可 以 唱 就 好 啦 ！ 你 別 管 這 麼 多 ！ 」 我 有 些 害 羞 ， 搶
回 我 自 己 的 「 日 文 寶 典 」 ， 心 中 想 著 ， 待 會 絕 對 要 讓
對 日 文 頗 自 負 的 製 作 人 大 爺 刮 目 相 看 。
也 許 是 日 本 發 音 本 身 的 難 度 並 不 高 ， 那 天 錄 音 並 沒 有
預 期 的 恐 怖 ， 一 會 兒 功 夫 便 把 日 文 和 中 文 ， 串 在 一 起
唱 完 。
第 二 天 ， 才 是 真 正 緊 張 時 刻 ， 我 忽 然 害 怕 ， 萬 一 到 時
忽 然 忘 詞 怎 麼 辦 ？
做 為 一 個 藝 人 ， 最 渴 望 的 是 完 全 投 入 的 盡 情 演 出 ， 為
了 發 揮 到 淋 漓 盡 致 ， 總 會 期 待 自 己 打 的 是 最 有 把 握 的
仗 ， 當 熟 悉 的 「 對 你 愛 不 完 」 ， 忽 然 間 變 成 一 個 陌 生
的 語 言 ， 突 然 間 我 連 舞 步 都 有 些 沒 有 把 握 了 。
面 對 壓 力 ， 我 通 常 會 有 一 連 串 「 壓 力 症 候 群 」 出 現 ，
包 括 不 吃 東 西 ， 不 說 話 ， 對 所 有 的 事 失 去 平 常 的 耐 心
， 也 變 得 不 通 情 理 ， 腦 海 中 全 是 表 演 的 內 容 。
以 前 ， 不 管 到 日 本 或 和 朋 友 玩 笑 似 地 說 日 本 話 ， 彷 彿
都 沒 有 這 種 「 夢 魘 」 似 的 恐 懼 ， 令 我 想 起 學 生 時 代 的
會 考 ， 及 格 與 不 及 格 間 ， 只 是 在 短 短 幾 分 鐘 中 ， 便 決
定 自 己 的 命 運 。
雖 然 苦 學 的 只 是 皮 毛 ， 還 是 渴 望 得 到 掌 聲 ， 尤 其 當 我
站 在 台 上 ， 一 眼 就 望 見 醒 目 的 日 本 代 表 團 ， 穿 著 一 式
和 服 ， 好 似 評 審 團 般 ， 等 著 「 給 我 好 看 」 。
嘩 ！ 我 的 三 腳 貓 功 夫 ， 會 不 會 變 成 日 本 代 表 團 來 台 的
一 則 笑 話 ？
音 樂 可 不 等 我 整 理 好 自 己 的 情 緒 ， 已 經 開 始 奏 出 前 奏
， 我 不 敢 再 多 顧 慮 ， 開 始 全 神 貫 注 投 入 其 中 。
說 也 奇 怪 ， 當 我 努 力 鑽 進 日 文 的 世 界 ， 那 些 不 相 關 的
符 號 和 音 節 ， 竟 變 成 熟 悉 的 朋 友 ， 不 自 覺 地 流 洩 出 來
， 大 概 是 這 段 日 子 夜 以 繼 日 為 伴 ， 我 居 然 順 順 利 利 度
過 了 最 長 的 兩 分 鐘 。
演 唱 完 畢 ， 回 到 後 台 ， 我 只 關 心 電 視 效 果 ， 當 大 家 異
口 同 聲 說 ： 沒 問 題 。 我 才 算 卸 下 二 個 星 期 來 壓 在 心 上
的 一 塊 大 石 頭 。
在 這 次 演 唱 以 前 ， 我 所 認 識 的 日 文 ， 侷 限 於 日 本 料 理
的 專 有 名 詞 ， 透 過 學 習 的 過 程 ， 我 現 在 能 把 日 文 情 話
成 串 成 串 的 說 出 來 。
我 有 一 個 瘋 狂 的 幻 想 ， 如 果 有 機 會 ， 站 在 東 京 街 頭 ，
找 一 位 漂 亮 可 愛 的 東 洋 娃 娃 ， 把 我 的 日 文 歌 曲 原 封 不
動 地 唱 給 她 聽 ， 會 是 什 麼 結 果 ？
是 浪 漫 的 異 國 之 戀 ， 還 是 陡 地 冒 出 一 位 「 山 口 組 」 大
哥 ， 警 告 我 不 可 侵 犯 「 大 哥 的 女 人 」 ？
我 想 ， 我 是 電 影 拍 多 了 ， 越 來 越 把 生 活 當 成 劇 情 片 ，
現 實 中 ， 我 真 正 該 做 的 ， 是 找 個 日 文 老 師 ， 去 糾 正 一
下 自 己 滿 口 像 是 嘴 巴 塞 滿 食 物 ， 語 焉 不 詳 的 日 文 發 音
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