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春 心 語

過 年 了 ， 說 一 些 祝 福 的 話 好 嗎 ？

最 近 ， 只 要 碰 到 傳 播 界 的 朋 友 ， 總 是 不 能 免 俗 地 要 我
說 幾 句 ， 或 是 寫 一 些 不 外 乎 是 在 過 年 時 候 湊 興 助 陣 ，
烘 托 一 下 節 慶 的 熱 鬧 。

這 是 第 一 次 ， 在 新 春 時 節 ， 不 厭 其 煩 地 祝 大 家 萬 事 如
意 、 龍 馬 精 神 ， 也 請 所 有 觀 眾 朋 友 ， 在 歡 度 新 春 假 期
中 ， 接 受 像 我 這 樣 的 「 不 速 之 客 」 ， 一 而 再 ， 再 而 三
地 叩 門 ， 反 覆 地 祝 您 「 新 年 如 意 」 。

「 祝 福 的 話 語 和 我 的 心 意 一 樣 ， 永 遠 不 嫌 多 。 」 － 少
年 時 代 留 下 的 一 張 耶 誕 卡 ， 寫 著 這 樣 的 字 句 。 在 略 嫌
陳 舊 的 卡 片 上 ， 對 於 這 樣 庸 俗 的 一 句 話 ， 卻 沒 有 「 過
時 」 的 感 覺 。

起 碼 在 自 己 拜 年 拜 得 興 味 索 然 時 ， 可 以 拿 這 句 話 聊 以
解 嘲 吧 ！

那 天 ， 正 在 為 香 港 電 台 的 一 項 頒 獎 典 禮 彩 排 ， 突 然 接
到 媽 咪 的 電 話 ！

「 阿 城 ， 幾 時 返 家 喝 湯 ？ 」

媽 咪 問 的 是 再 尋 常 不 過 的 家 常 話 ， 突 然 間 卻 叫 我 萬 般
想 家 ， 好 像 有 一 、 兩 個 月 ， 未 曾 喝 過 媽 咪 煮 的 湯 了 。

由 於 工 作 忙 碌 ， 大 半 年 的 時 間 ， 我 都 在 外 奔 波 ， 難 得
在 家 待 個 一 日 半 天 ， 除 了 每 個 月 的 固 定 日 子 ， 我 要 給
媽 咪 零 用 錢 之 外 ， 很 久 沒 有 在 家 吃 飯 了 。

偶 爾 ， 疾 馳 過 半 夜 的 港 島 ， 號 稱 「 東 方 之 珠 」 的 香 港
， 萬 家 燈 火 、 燦 爛 美 麗 。 而 我 ......多 想 暫 時 停 佇 在 屬
於 自 己 的 那 盞 家 燈 ， 享 受 片 刻 「 家 」 的 溫 暖 ， 陪 媽 咪
「 八 卦 」 一 下 。

姪 女 嚴 嚴 長 高 了 許 多 ， 平 日 常 在 電 話 裏 對 我 叔 叔 長 叔
叔 短 的 ， 也 從 來 不 會 忘 記 問 我 要 「 公 仔 」 ， 等 我 專 程
買 了 「 公 仔 」 回 家 給 她 時 ， 她 卻 因 為 久 未 見 面 而 認 生
， 躲 在 婆 婆 的 背 後 ， 怎 麼 樣 不 肯 靠 近 我 。

嚴 嚴 小 的 時 候 ， 跟 我 最 親 ， 那 時 除 了 媽 咪 ， 白 天 就 屬
我 最 常 在 家 。 嚴 嚴 剛 學 會 走 路 時 ， 嫂 嫂 上 班 前 總 會 把
她 送 回 家 裏 ， 她 就 踩 著 危 危 顫 顫 的 步 子 ， 走 到 我 的 床
前 ， 也 不 管 我 是 拍 完 夜 班 通 天 ， 才 剛 剛 躺 下 ， 就 賴 在
我 身 邊 不 走 ， 咿 咿 呀 呀 地 說 著 她 的 心 事 。

後 來 ， 離 家 時 間 越 來 越 多 ， 嚴 嚴 擾 人 清 夢 的 壞 習 慣 ，
在 我 獨 處 於 酒 店 隔 音 良 好 的 房 間 中 ， 反 而 變 得 倍 加 親
切 。 十 二 月 底 到 日 本 ， 在 迪 斯 奈 樂 園 看 見 一 為 日 本 小
女 孩 ， 長 長 捲 捲 的 睫 毛 ， 像 極 了 嚴 嚴 ， 不 自 覺 地 用 盡
方 法 逗 弄 她 ， 希 望 她 不 要 狐 疑 地 盯 住 我 ， 直 到 她 的 母
親 用 一 種 極 度 不 安 的 眼 神 望 著 我 ， 我 才 覺 醒 到 ， 再 這
麼 「 移 情 」 下 去 ， 小 女 孩 的 媽 媽 恐 怕 要 把 我 歸 於 綁 匪
一 類 的 歹 徒 了 。

生 活 繼 續 這 樣 東 飄 西 蕩 ， 不 知 道 一 天 比 一 天 懂 事 的 嚴
嚴 ， 是 不 是 會 拿 更 陌 生 的 眼 光 看 待 我 ？

這 一 年 來 ， 我 很 努 力 賺 錢 ， 總 希 望 在 新 的 一 年 開 始 以
前 ， 好 好 安 頓 家 裏 ， 換 一 個 舒 適 的 地 方 。

可 是 ， 令 人 喪 氣 的 是 ， 媽 咪 完 全 不 在 意 我 是 否 買 樓 、
供 樓 ， 她 更 不 在 意 我 給 她 的 零 用 錢 是 一 千 還 是 一 萬 ，
她 只 關 心 我 是 不 是 按 時 吃 飯 ， 在 外 面 有 沒 有 喝 湯 ； 還
 ， 她 要 的 簽 名 照 片 和 海 報 ， 我 準 備 了 沒 有 。

自 從 我 的 歌 在 香 港 進 了 龍 虎 榜 ， 幾 部 主 演 的 電 影 也 相
繼 上 演 ， 媽 咪 終 於 嘗 到 了 作 「 星 媽 」 的 滋 味 ， 這 個 「
星 媽 」 不 上 鏡 、 不 到 公 共 場 所 、 也 不 穿 金 戴 銀 ， 唯 一
令 她 興 奮 的 ， 就 是 替 朋 友 、 朋 友 的 朋 友 、 朋 友 的 朋 友
的 小 孩 ......向 自 己 兒 子 要 一 些 照 片 。

每 次 媽 咪 陪 我 喝 湯 ， 肯 定 不 會 讓 我 閒 著 ， 她 總 會 從 買
菜 的 錢 包 ， 以 及 外 衣 的 口 袋 ， 掏 出 大 大 小 小 的 紙 條 ，
要 我 逐 一 簽 名 。

「 下 次 記 得 多 帶 些 海 報 ， 很 多 人 要 。 」 媽 咪 一 本 正 經
的 模 樣 ， 頗 令 我 哭 笑 不 得 ， 難 得 回 家 休 息 ， 家 裏 竟 冒
出 一 位 義 務 的 宣 傳 人 員 ， 叫 我 繼 續 開 工 ？

而 媽 咪 也 記 不 清 楚 我 究 竟 有 多 少 出 鏡 的 機 會 ， 她 聽 不
懂 國 語 ， 看 到 我 在 電 視 上 表 演 唱 歌 ， 只 會 批 評 ： 你 工
作 太 累 ， 沒 睡 好 ， 臉 太 瘦 了 。

我 很 慶 幸 這 一 年 以 來 ， 自 己 的 知 名 度 比 以 前 稍 微 提 高
了 些 ， 讓 媽 咪 找 到 新 的 寄 託 ， 不 再 把 自 己 禁 錮 在 失 去
根 哥 的 創 傷 裏 。

其 實 我 好 想 問 媽 咪 ， 新 年 裏 ， 最 希 望 得 到 什 麼 禮 物 ？
要 我 封 一 個 大 大 的 「 利 市 」 ？ 或 者 帶 她 出 國 旅 行 ？

對 最 親 近 的 人 ， 反 而 說 不 出 關 心 與 貼 心 的 話 語 ， 總 覺
得 那 會 顯 得 矯 情 ， 顯 得 肉 麻 。 我 可 以 在 鏡 頭 前 ， 很 自
然 地 說 出 長 串 長 串 祝 福 的 賀 詞 ， 以 表 達 我 對 陌 生 的 觀
眾 間 ， 在 歲 末 冬 寒 時 一 點 溫 暖 的 交 流 ， 而 對 媽 咪 ， 我
卻 常 常 不 曉 得 要 用 什 麼 話 語 ， 才 能 告 訴 她 我 的 心 意 。

通 常 只 有 多 喝 兩 碗 她 的 「 愛 心 湯 」 ， 算 是 無 聲 的 安 慰 。

那 天 ， 在 錄 音 室 裏 錄 另 一 段 春 節 的 訪 問 ， 當 問 題 交 到
我 手 裏 時 ， 我 忽 然 傻 住 了 。

「 談 一 個 你 最 難 忘 的 春 節 。 」 白 紙 上 是 這 麼 寫 著 的 。

最 難 忘 的 當 然 是 去 年 ， 別 人 家 過 年 ， 我 們 家 卻 在 守 喪
， 愁 雲 慘 霧 、 淒 然 的 心 情 ， 沒 有 親 身 經 歷 ， 很 難 體 會
在 年 關 失 去 親 人 的 痛 楚 。

節 目 安 排 以 鑼 鼓 喧 天 的 應 景 音 樂 襯 底 ， 身 為 藝 人 ， 我
堅 持 不 該 做 一 個 氣 氛 的 破 壞 者 。

「 我 可 以 不 回 答 嗎 ？ 我 不 想 說 謊 ， 可 是 說 真 心 話 太 傷
感 了 。 」 我 問 。

「 大 家 都 喜 歡 你 說 真 話 ， 試 試 吧 ！ 」

我 坐 足 了 五 分 鐘 ， 整 理 好 自 己 的 情 緒 ， 很 誠 心 的 告 訴
大 家 「 因 為 曾 經 失 去 ， 所 以 我 特 別 珍 惜 與 家 人 共 度 的
時 光 ， 請 留 一 些 假 期 ， 給 你 的 家 人 吧 ！ 」

錄 音 間 裏 所 有 的 人 都 沉 默 了 ， 也 許 是 不 願 攪 亂 我 失 控
的 情 緒 吧 ！

不 管 身 在 何 處 ， 我 心 深 處 時 時 牽 掛 的 ， 仍 是 我 親 愛 的
家 人 ， 新 年 到 了 ， 說 些 什 麼 呢 ？

平 安 ！

平 安 就 是 福 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