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討厭要在下雨天往街裏走。
無奈早於兩個星期前約好同學聚舊。我們沒有見面已有兩年多。偶然
相聚,不外乎各自訴說一些無甚了了的生活事,彼此敷衍一下。
飯館選在銅鑼灣。
每當相聚,慧總不遺餘力使大家笑作一團,「那個香港仔在溫哥華讀
書都快兩年,竟然連普通英語也說不來。騎警問他的汽車有什麼問題
,他不但聽不懂,還傻乎乎的把手舉高,一直跟著返警署。」
幾個女孩子,笑聲震天。
「真羞家,這等材料竟會讀上大學。」敏一直是我考試場上最強勁的對手。
「簡直不知所謂。」諾思是敏的好朋友,總愛附和她。
「美琪跟我通過電話,說你已經考到大學。」慧又主動轉話題。
敏卻望著我,「就算將來畢業,也只能入機構做一個『一腳踢』的角
色,也許阿雪當售貨員的入息還比我們高。」
慧瞟了敏一眼,「阿雪,你在哪裏工作?」
「我沒有工作兩個多月了。」
「太辛苦,要休息。」大家開始吃甜品。
「不想再做,乾脆辭掉。」
「你還有約會嗎?為什麼頻頻看手錶?」
「不是。」
「跟我們吃晚飯,惹來男朋友不滿吧!」敏試探著說。
「難怪約你十次,總有九次爽約。」諾思陪笑道。
「我們又怎能跟她的帥男友相比呢?」
慧和諾思顯得無比興奮,「你見過阿雪的男朋友?」
「我只見過一次,但比她第一個男朋友好看得多!」
「我已經沒有拍拖。」
我只消說一句話,她們便中咒般停了下來。
我相信我的同學連男孩子的手也未碰過一下,但我卻似歷盡蒼桑。
置身在這種場合,只會悶得發慌。
未待結賬,我便先離開。
晚上八點多,獨個兒返回中環,經過我曾經工作的精品店。
眼前景物依舊,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時光隧道。一下又一下的腳步聲
像似把我引渡回阿哲的身邊。
那天同樣下著雨......
晚上七點,我和洛霞一同把精品店的捲閘拉上。
「再次減價,光是改價錢牌都花掉整天時間。」洛霞用力將鑰匙從鎖裏抽出來。
「仍然下著雨,怪悶人。」
「叭!叭!」我們背後忽然響起兩下車號聲。
洛霞嚇得連鑰匙也掉在地上,「死八公,有跑車,很威風嗎?叭得像放
屁般!」
「上好了鎖沒有?」我只想盡快離開。
「叭!叭!」車號又再響起。
洛霞大聲喝道:「有種就放膽將車撞過來!」
迎著車頭燈,我看到車上的人伸出頭來,「神經病,連我也認不出來?」
「是你的男人。」
洛霞顯得有點受寵若驚。她快步走到車旁,「原來你有這麼漂亮的車,
為什麼從不跟我提起過?」
「上車吧!」
洛霞二話不說,立刻跳上車去,她伸出頭來,「雪,我不跟你吃晚飯了!」
我正轉身走時,洛霞竟又折返,「對不起,我重色輕友。雨傘借給你,
算作補償吧!」
「多謝!」我張開雨傘,免得水滴在頭上。
洛霞相當雀躍,「實在料不到我的第二春竟有這樣的身家!我先走,再見!」
跑車在我身前經過,洛霞伸出頭來,「小心保存我的雨傘,是名牌貨!」
她話未說畢,跑車已全速前行。
一個人站在雨傘下,竟然有點寂寞。
「小姐,有這麼大的雨傘,讓我站進來好嗎?」
我的心跳得很快,不知是被他嚇倒,還是因為又遇著了他。
「原來是你。」我怯怯的說。
人已站進傘內。他又望著我,「你怕有雨夜色魔?」
「說不定我才是色魔。」他跟我站得很近。
「你叫什麼名字?」他直接、認真的問。
「你問我?」
「你真可愛。若不問你,我問誰人?」
「我叫VIVIAN。」
「中文名字呢?我喜歡記中文名。」
「孔尚雪。」
「我叫夏崇哲。尚雪,是否用高尚的尚?」
「很少人會即時想到這個尚字。」
「這個尚字跟你很相襯。」
「是嗎?」
「我說是,便是了!」他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我,反而我自己故意左顧右盼。
「你太懂得講好說話。你剛收工?」
「我專程來等你。」
「等我?」看著他的神色,一點也不像講謊話。
「你會相信嗎?」
「神經病!」我在胡扯。
「你似乎不太懂講好說話。」他伸出手,想接過我手裏的雨傘。
「對不起,說笑吧了!」我們一同抓著傘柄。
「不要隨便跟我說笑話,我會信以為真。」
「那我不再說什麼了。」我放開手,讓他拿著雨傘。
「一塊兒吃飯吧!」
「啊?」
他望我一眼,「你不想去?那未算了吧?」
「我......」
他揚手截停一輛計程車,「我送你回家去!你往哪兒?」
「啊......?」我已經迷失了。
「先上車吧!」他已把車門拉開,我亦只好鑽進車廂裏去。
他就坐在我身旁。
「先生,上哪兒?」
「由這位小姐決定吧!」他把面靠近,「我們要到哪裏去?」
「去......上環吧!」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你怕我會害你嗎?」
「啊?」
「傻妹,上環這般大,你全住上?」我喜歡他的笑意。
「上環荷里活道。」車朝著上環方向駛去。
「你好得意。」他眼望前方。
「你住在什麼地方?」
「西貢。」
「西貢!」我竟大聲高叫。
「殊......」他笑得很開心。
「對不起,我的聲量實在太大。但你很古怪。」我被他的笑容感染,人變得
輕鬆點、自在點。
「我們一同吃晚飯,可以嗎?」他若無其事的說。
「啊?」
「啊?」他竟扮我的怪叫,「我說去吃晚飯。為什麼你的答案總是『啊』?」
「好......去吧!」我竟想跟他在一起。
「你喜歡吃什麼?」
「隨便吧!」他竟和我一同說。
「我知你一定會這麼說。」他看似一個滿有自信的男孩子。
「司機先生?」
「怎麼樣?」
「請改去灣仔。」他滿意的笑了。
車停在灣仔某條橫街。雨已經停了。
「跟我單獨行這些窄巷,你會怕嗎?」
「你認為自己似變態殺手嗎?」我們開始調笑。
「我怕你會驚大老鼠------」他話未說完我便大叫起來。我竟捉著他的手臂。
他認真的跟我道歉,「今晚我想食咖哩,你嗜辣嗎?」
想也不想我便答:「可以。」
他帶我走進一間小屋,店內沒有特別設計,但我卻喜歡那些綠色格子
檯布。
「夏先生,今晚的咖哩可合意?」老闆娘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
「很好,夠辣。」他吃得很起勁,活像小朋友。
「明知你嗜辣,我吩咐廚房特別加料泡製。」他似乎是常客。
「老闆娘對我很好。」他吃得津津有味。
我的舌頭早已辣得發麻。
「給你添些冰水吧。你受不了這些辣,便不要再勉強吃,蠻辛苦吧!」老闆
娘勸著說。
「還可以。」我不想掃他的興。
「阿榮,拿紙巾來。」我的食相肯定是相當狼狽,但我堅持要把飯吃完。
「真不好意思,我見你跟夏先生來,以為你也愛吃辣咖哩。」她把紙巾送到
我面前。
「不要再吃吧。」他把飯移開,親手把冰水放在我面前。
「其實味道很好。」
「可介意自己坐一會?有一個客戶就在附近,我要去取些資料,很快便回來。」
「隨便。」我辣得不想說話。
「一定要等我回來。」他認真的眼神相當吸引。
「王太,我出去一會,但絕不許她付賬。」
「師傅特別為你煮咖哩,我當然只收你的錢。」我相信他們也喜歡阿哲。
他出去以後,我簡直如釋重負。一口氣把冰水喝掉。用了三張紙巾清
理眼水、鼻水。
王太朝著我的狼狽發笑,「你吃不來就別要陪他來嘛。」
「我從未試過這般辣的咖哩。」咬著舌頭,也沒半分感覺。
「兩個人拍拖,當然要他遷就你。」
「我只是跟他來吃晚飯,並不是拍拖。」其實我無須要刻意解釋,別人根本
不會在意我倆的關係。
我對拍拖這名詞太敏感了。
我繼續喝冰水、抹鼻水。
「為什麼不坦白告訴我你根本吃不了辣?」我竟然不曉得他是什麼時候回來
,還站在我的身後。
「你這麼快便回來?」
「你的眼睛鼻子全發紅了。」他的關心使我迷惑。
「假如未試過,我怎曉得自己的嗜辣程度。」
「有些時候總要量力而為。」
「但有好些事情,根本無從量度。」
「食雪糕吧!甜品會令你舒服一點。」他竟會變把戲。
「原來你去買雪糕!」實在意想不到。
「多謝你為我吃掉這些咖哩。」
我喜歡他說「你為我」這句話。
「你買的雪糕,份量少了點。」
「一品脫,還嫌少?」他有點不相信。
「你剛提過,說話要坦白點嘛!」這回是我令他開心的。
獨個兒由中環踱步到灣仔。
我依然清晰記得那一夜我倆共對的每一幕。
歲月流逝,我們總算面對新環境、新發展。但人若有機會重返故地,
你會詫異過去的自己,依然完整的保留在原地,容許我們偶爾回去,
重溫一下。
阿哲曾質疑好些人,他們常說,過去事不好提,做人切莫回頭、過份
留戀過去。他認為說的容易,要做到卻很難。
他說過,「我們真捨得完原忘掉過去有過的一切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