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去美國讀書，我開始打點行李。

      執拾間，總不敢碰一個抽屜。跟阿哲一起以後，我開始記低兩人的
      生活片段。它們全放在抽屜裏。

      跟阿哲重遇第二天，我要和陳太去歐洲。我希望把行程中見過的特
      別事記下來，待回港後一一告訴他。

      日記第一頁，是在飛機上寫。以後十多小時的航程全花在寫日記上。
      我將重遇以後的對話、細節逐一記低。

      九二年十月二十日

「肚子很餓！」這是陳太離去後，我跟他講的第一句話。
「老闆娘果然勤力，連吃飯盒的時間也省掉。」
「她很講究，怎會跟我吃飯盒。我想吃魚旦粉。」
「為什麼不再講------隨便？」
「先下手為強嘛！我怕你又帶我去怪地方吃東西呀！」
「有個地方，吃魚旦粉相當不錯，有膽量跟我去嗎？」
「只要不太遠，我實在很餓了。」

      我倆朝上環方向走。穿過窄巷，走上一段斜路。小販正在收檔，我
      已嗅到一股上湯濃香味。

      甫坐下，他問我要河粉或是米粉，喜歡吃什麼菜。

「你好過份。加這麼多辣椒油在麵裏頭。」
「未夠辣。」他笑一下，便又把麵一口接一口的吃掉。
「你的湯像淌血般，全是辣椒油。」
「凡吃辣東西，定要把咀唇吃得發燙發腫，才算是最高境界。」
「腫得似唐老鴨！」

      我話未說畢，他立即扁嘴，倒眼說：「是這個樣子嗎？」

「不要裝倒眼嘛！」
「這樣子看到咀巴腫成什麼樣。」

      我只管笑

      離開麵店，沿著街道閒逛。我們完全享受中上環晚間的幽靜。

「你喜歡毛毛玩具嗎？」
「最怕。只要擺放一段日子，便會吸塵，變得骯髒，還得找地方安置它
  們。你呢？」
「相當喜歡。」
「騙人。」
「難道男人不能喜歡毛毛玩具嗎？」
「可是真話？」
「我喜歡毛毛豬。」
「毛毛豬。」
「凡是豬形的毛毛玩具便算是毛毛豬。」

      他總有本領讓我開懷，「你是真心喜歡？」我還是半信半疑。

「當然。我很愛豬的模樣，蠢得可愛。」
「可愛？」
「似你嘛！」

      我當然樂意做毛毛豬，只要他喜歡。

      我倆只管向前行，未想過有目的地。經過天星碼頭，隨便找個地方
      坐下。

「你家裏有什麼人。」我也奇怪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
「這問題最好不要問，可以嗎？」
「......可以。」
「要我隨便跟你說敷衍話，我情願什麼也不提。」
「對不起。」我實在無意揭他的傷痕。
「傻妹，是我人比較古怪吧！」

      他的沉默打消我的好奇心。我不再追問，卻又想不出安慰話。他忽
      然回過頭說：「走吧！」

      他執著我的手把我拉起來。然後再沒有放開過。

「你可會留意，凡有這種月色，四週的雲彩總是一片一片，細碎的把月亮
  圍住，形狀似豆腐花！」我被月色迷住。
「那麼以後每吃豆腐花，便一定記起今晚。」
「你一定要把它攪碎些，才會有這種細碎彩雲的效果。」
「就攪五下吧！」他說得煞有介事。
「五下？」
「吃豆腐花先攪五下。然後這件事便專為你而做。」

      別人眼中，此等事簡直微不足道，但這點滴足以令我變得獨特、不
      平凡。

「累了吧？」

      我點點頭。我倆已消磨了幾個小時。

「給你造張椅子好嗎？」
「你會怎樣造？」
「坐在這裏吧！」阿哲盤著雙腿，讓我坐在中間。「你要把雙手放在我膝上
  ，身靠在我胸口吧！」

      深夜時份，稍添涼意。靠著他，覺得相當溫暖。

「椅子特設厚墊靠背，舒服嗎？」他在我身邊問。
「蠻不錯。」我竟然覺得靠在他懷裏是十分理所當然。沒有半分生怯感。
「冷嗎？」
「不。」
「你要幾點鐘到機場？」
「跟陳太約好七點等。」
「行李執妥沒有？」
「還未有。」
「第一趟去歐洲。」
「不錯。」
「你一定會喜歡。」
「你去過？」
「七年前。我在英國生活了三年。」其實我對他的背景、性格、家庭等事情
  毫不了解。不過，我們用不上這些資料去決定應否愛上一個人。
「你去英國讀書？」
「因為要交學費，所以亦做過兼職。」
「當侍應生？」
「當過寵物店助理員，我喜歡動物。」
「你不是只愛毛毛豬嗎？」
「當然！現在我已經有一隻。」

      我只想永遠靠在他懷裏！

      阿哲終於要送我回家，雖然有點睏，但我喜歡疲倦帶來的無力感。好
      像添了幾分醉意。

「你真的住在西貢！」
「為什麼總不信我講過的話。」
「那趟我以為說笑罷了，你看似鬧著玩。」已是凌晨四點多，「待會你回到
  家去，已經天光了。」
「沒關係嘛！」
「我可以跟你通電話嗎？」當車轉入熟悉的街道後，感覺好像又重回現實。
  我怕再見不到他。
「你只不過去一個星期，很快便回來，你應該專心工作。」
「我知。」
「你大可把事情記低，回來後才跟我說。」
「以後怎樣聯絡你？」
「我自會無原無故在你背後鑽出來。」他有點拒人千里。
「算了吧！」
「不要這樣嘛！」
「我並無介懷。」當然心裏十分介意。
「你帶我一同去吧！」
「你又胡扯什麼？」
「帶著它，要是工作辛苦，便望它一眼！」他把金錶除下，然後套在我手腕
  上。
「是否擦它三下，你便會搖身飛來？」
「錯！是我要你飛過來。」他緊緊擁著我。
「先生，請問把車停在哪兒？」
「街的盡頭。」我只希望車永遠繼續向前走。
「乘坐飛機要小心。」
「小心不來。」
「我最怕乘飛機。人在半空，什麼也控制不了。」
「所以根本不用怕。」
「以前，只怕自己遇上飛機失事。我還是第一次擔心別人。」

      阿哲的牽掛教我怦然心動。禁不住在他面頰上輕輕吻一下。

「我會小心照顧自己，一定把示範使用氧氣面罩和救生衣的片段看完才睡覺。」

      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總之要記住，你是第一個讓我擔心記掛的人。」

「我一定會記低這話。」

      車已停在街角。

「不用送了，看更阿伯會陪我上樓，他很照顧我。」
「我看著你入去吧。」

      他吻了我的手背。

      日記寫於九二年十月。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我完全記得當晚每一段細節。

      這幾冊日記好像小說般記載了我和阿哲的回憶。那時候就算睏得要死，
      都會撐著眼皮，務求記好阿哲為我做過的事，還有他講過的話。

      可惜，最新的一本日記，只寫滿了十數頁，便不再有話要記下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