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婚啟事與我的對話
-SillyDuck
●劉若英一定得是眼科醫生?
明顯的,電影中所描寫的就醫經驗是有違常理的,或者說並不典型的
。從這裡,開始了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
根據自己對醫學這個社群的觀察,基本上,這是一個相當相信理性、
壓抑感性為主的社群,自科學的學問本身到職業人員都瀰漫著排他性父權
氛圍的巨大結構,在這裡,分享心靈感受是懦弱的,過分關心別人是不成
熟的。而就社會結構及社群組成,《不和男孩同一國》的作者-法蘭西斯
‧康利的描寫是精闢而一針見血的:「大家都以為醫生是超脫名利的一群
,其實因為醫生的高收入及高社會地位,醫學院固然收到許多優秀想當史
懷哲的青年,但也招收到不少爭名逐利之徒。這些人在醫院及醫學院裡的
名利競逐,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醫學學術圈吸引了許多天資聰
明的人,卻也不乏社會人格不成熟者,雖然聰明卻缺乏安全感……缺乏人
際關係的技巧,這個圈子擁有自己的語言,特有的成長過程,瀰漫著自以
為是的傲慢心態,強力維繫一個代代複製的傳統,在這個系統裡,最重要
的教條就是『現狀就是唯一正確的路』」以一個台灣醫學社群的參與者,
對這段,絕大部分是加以肯定的,特殊的是,在我們的土地上,爭名逐利
或許尚未到你死我活,但人格不成熟卻是殆無疑義,這也就使得杜小姐作
為一個眼科醫師,顯得突兀。
首先,劉若英耐心的,為病人作著淚液分析測試,並且仔細的講解,
但這是他工作的最後一天。在台灣,醫生的能力是以看診的人數作指標的
﹝當然也有像和信醫院一樣的例外﹞,所以台灣有一天看500個的皮膚
科、一早上矯正200個人的骨傷科,在醫學社群固然不乏立志走出這樣
惡劣環境的史懷哲、追尋夢想的可愛醫生,但在「現狀就是唯一正確的路
」的教條下,為了社會實踐而走向政治的人會被形容為「走偏了」,為了
音樂喜好而成立工作室的人是「意氣用事」,為了專職寫作而辭去醫學中
心工作則是「自己個性的問題,遲早的事」,如果劉若英真是醫學社群的
人物,那他不僅不會是主流,甚至必定是邊緣。離開「唯一正確的路」的
理由又並不是主流文化推崇的「公領域實踐」或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是想要尋找、探求內心,用生活與自己來相互辯證,這樣的人,在醫
界,是不會也不值得被書寫的,作者將杜小姐設定為眼科醫生,一則可能
是用想像去反諷、期許這個社群的改變,並且反省,二則可能只是藉由對
眼科醫生的書寫,反映社會對「女眼科醫師」的想像。在這一點上,的確
讓我不解而多生思考。
●每個人都是劉若英,誰也別笑誰。
在片中,不停的在許多場景中,複製著大量的劉若英:茶館的另一個
角落、在哭泣的公車上、在許許多多平凡的地方。剝去芸芸眾生在社會生
存所必須的面具,還原到內心,其實人人都是劉若英,誰也別笑誰,他只
是比較勇敢,比較直接,比較完整的去實踐。不過,當一個劉若英在為這
一切哭泣、傷痛、重建時,另一個劉若英才剛開始他的旅程,渾然未知的
打盹中,呈現的是那樣的輪迴,生命無法分享的親身經驗,為每個擦肩而
過的陌生人共同的必經旅程。你走一遭,我也要走一遭,說什麼,都是一
樣的﹗
●醫學社群裡的女性
作為「唯一正確的路」裡的女性,奶茶的表演是深刻而逼真的,在每
次的爭辯中堅持要說完自己的話,有個完整的道德價值體系,卻又無法解
答這個體系帶給他的矛盾,不願承認自己對性別傾向、身體缺陷以及社會
階層有著歧視,卻又不肯承認自己如此,只好用言語來補足之間的距離,
但說出這些話的同時,表情、動作和言語之間,變的那麼的諷刺。可貴的
是,作為一個在系統內無法取得宰制地位的性別,反省能力的保存,使他
察覺得這之間許許多多的矛盾,而感到無助而驚慌,在真實的醫學社群裡
,這樣的感覺更會因為科學、理性的信仰而加強,在遍尋不到答案之際,
這樣的問題,最後多是被壓抑而不再提起,與許許多多真正處於這個環境
的女性相較之下,杜小姐是幸運的﹗
這是醫學社群中男性少能體會,也是非醫學社群少能感受的矛盾與無
奈。
●恐同、歧視、女性意識的思考深度不足
片中,杜醫師在徵婚的過程中,快速的、廣泛的接觸了許多「非我族
類」,在與他們的互動中,內心經歷的辯證過程是激烈的,因為要徵婚,
要一輩子,所以對方必須職業正常、四肢健全、精神正常、性傾向正常、
動機正常、年齡正常,典型的愛情政治經濟學,但這一切是報上簡短的啟
事中沒有載明的。而「我不排斥同性戀」「我可沒說他有病」「你吃檳榔
,沒關係」……語意上是「心靈最重要」,沒有歧視、觀念多元而開放,
但配合語氣、動作及奶茶生動的演技,這些話真正的意思變成「我不排斥
同性戀,但是你不要靠近我」「我可沒說他有病,不過我就是這麼想,也
不想跟他作朋友」「你吃檳榔,沒關係,這是我一個知識份子對你應有的
包容」在一個眼科女醫師身上,重複複製了這個社群賴以維生的父權價值
觀,再加上身為女性獨特的社會時空條件背景下,形成了這些典型,存在
每個人的身邊﹙身上?﹚的恐同、歧視。
不幸的是,這樣的問題,並沒有隨著公車上迎著風的眼淚而解決,而
卻像是金士傑唱的「永遠那樣」。
與其說這是作者跟劇本的侷限,不如說是現實生活的反應,畢竟每個
劇本有自己想處理的事,挑剔劇本,並不是我的意思,在劇本的書寫中找
到他想反映的現實,才是身為觀眾的我的目的。
●偷窺/被偷窺、正常/變態、脫逃/桎梏 的反省深刻
相較於前述對「歧視」只是反映、書寫,在「偷窺/被偷窺」「正常
/變態」「脫逃/桎梏」這些方面的探討,便顯得深刻而用心。
藉由身處安全而熟悉的環境,藉由有距離的互相交流,藉由直接而尖
銳的問題,奶茶窺視了許多想從報紙的徵婚啟事窺視他的人﹙這在配音員
帶著墨鏡的態度最是明顯﹚,進一步的,奶茶也被答錄機一方神秘的聲音
偷窺。
初開始,奶茶的形象是正常的、健康的中產階級,與找尋一夜情、「
pc」工人……等對比,在對話的過程,奶茶心理強烈的價值觀壓倒性的
支配著自己,將對方視為非我族類,產生正常/不正常的二元對立,但一
個個的「訪視」過去了之後,他越來越沒自信,越來越驚惶失措,正常/
不正常的二元對立開始搖動,而到了盲眼病人,自閉症患者時,鏡頭集中
在奶茶的臉上,我們看到了他自身的反省,被自己定義為「不正常」客體
的人們,卻忽然的,是那麼的正常,自己,反而才是不正常的。盲眼病人
的話是那麼的有力、簡單、真誠,但自己的行為卻經不起這麼簡單的檢驗
,在面對地下道中悠然自得吹著笛子的他,奶茶迷惑了,但是他禁不起這
樣的反省跟思考,他走開了,沒有答案的走開了,為了他更重要的事﹙這
樣的書寫,恰當的反應了一個醫科女性對生命困惑的做法﹚。在奶茶,問
題沒有解決,在身為觀眾的我們,跟著導演,用力的嘲諷了這個正常/變
態的二元對立,但當反省到我自己的時候,卻把嘲弄的笑尷尬的停了下來
。
至於逃脫/桎梏,我想,網友patience的書寫是深刻的:「
徵婚這個動作並不是要擺脫過去,相反地,他其實是藉著這個動作不斷地
去回溯過去感情的美好,給自己很多的機會與空間繼續耽溺在這些對過去
的想像中」在意欲揮別過去,以徵婚作為感情結束的形式時,奶茶卻用力
的藉由這個過程去回憶過去﹗熟悉的約會地點、答錄機的自述反省,和徵
婚對象上床以救贖、反省、尋找答案,卻哭泣於絕望之中。網友dnt的
書寫也是極為細微的觀察:「從她和心理教授的對話中,我們甚至不難發
現她是有點看不起徵婚的﹙「說了你一定不信…」﹚,片尾她在電話中提
到,她不能在繼續面對徵婚對象赤裸裸的呈現﹙因為它沒有相對付出﹚面
對盲者時也提到,其實她也很矛盾,因為坐在對面的很可能是要相處一輩
子的對象,而她卻以虛假的一面面對他們。在公車上的獨白也提到,有位
徵婚者說,您根本是來嫌棄我們的嘛,看看更多人的不幸」藉由兩位網友
的觀察,逃脫/桎梏之間的曖昧不明,被看的更清楚了。
●自己內心的辯證
不一樣的人,在看到一樣的影片,也會有不一樣的收穫以及心得,一
個想法的形成,是經過許多經驗互相的對話、沉澱而來的,獨特的生活環
境,造成我這些想法,不一樣的生長經驗,也會有不一樣的想法,自然對
我的說法是未必同意的,我自己,最大的曖昧,是對於演員與劇中人的混
雜,由於喜愛奶茶的歌,再看電影時,常常沒能把奶茶跟杜醫師完全的分
開看,我也不知道這樣刻意的分離是不是必要的,所以在以上的討論中,
刻意的保留而呈現著這樣的矛盾及曖昧,不過,我想這也是許多愛影人共
同的過程,連1930年代阮玲玉也是在觀眾這樣的心情中成為話題的。
以上是我個人的一些想法,提供一個醫學社群參與者的觀點,也希望
再聽到別的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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