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鵬


    成功大學學生下載ＭＰ３經檢警搜索查扣電腦，據報載檢察官聲稱搜
索行為合法的理由如下：因有人檢舉，警察會同成大學務處進入學生宿舍，
在宿舍中當場發現有學生正在下載ＭＰ３，乃通知檢察官前來，在一、二
樓搜索宿舍扣押十餘部電腦。以下對檢警行為是否合法，一一探討。

    第一個問題：檢警根據他人檢舉，是否得因此進入宿舍？家為城堡，
我國憲法第十條規定「人民有居住之自由」，亦在保護住家之安全。學生雖
居於宿舍，但仍受憲法之保障，不容執法人員恣意侵入宿舍侵犯隱私。發
現犯罪證據時，執法人員雖得進入民宅搜索，但執法人員必須有客觀的事
實及證據，形成相當理由相信得在住宅內發現證據，若僅是單純的懷疑、
臆測或預感，仍不得進入民宅搜索。匿名檢舉（具名檢舉則為另一複雜的
法律問題）是否足以成為相當理由的證據？答案是不可以。若匿名檢舉得
成為侵入住宅之鑰匙，只要惡作劇之人寫一封匿名信，憲法對住家之保障
將成為具文。再者，其後果將是達官顯赫之人，雖有匿名檢舉，但執法人
員在採取行動之前，必定小心謹慎蒐集更齊全之證據，否則不敢妄動。但
對於一般微微草民，則得立即採取行動，不需求證。

    第二個問題：警察係在學務處的陪同下，進入宿舍。進入民宅搜索，
除需具備相當理由外，法律規定必需要有搜索票，此即所謂令狀原則。因
此除非有急迫情事（如有人在內呼喊救命），否則執法人員有再充分的理由，
亦不得進入民宅搜索。本案警察在進入宿舍前，完全無任何急迫情形，為
何未聲請搜索票？雖然警察係在學務處的陪同進入宿舍，但學校將宿舍租
與學生，有如房屋之出租人與承租人關係。房東將房子出租後，房東是否
得隨意邀請警察進入房客房間搜索？恐怕沒有多少人會說房東有這個權
利？在法律上應該也沒有。

    第三個問題：檢察官表示警察在宿舍內發現有學生正在下載，總不能
叫警察「視若無睹」。如警察無正當理由非法衝入民宅，在屋內發現毒品或
槍械，該毒品或槍械是否得為證據？針對此問題，美國在一九一四年即創
設「證據排除法則」，意味警察違法所取得的證據，即令證據有極高度的證
據價值，在審判中必須排除，目的在嚇阻警察的非法取證行為。我國最高
法院於八十七年十月三十日曾召開記者會宣示，參照憲法第二十三條比例
原則，及大法官會議釋字第三八四號、三九六號、四一八號等解釋意旨，
亦採用證據排除法則，最高法院亦多次在判決中宣告此一意旨。依此原則，
若警察進入宿舍的行為非法，即令發現明顯證據，雖不能叫警察「視若無
睹」，但最終於審判中亦必須排除，以達到嚇阻警察非法取證的目的。

    第四個問題：警察在發現下載後，召請檢察官親自搜索。英美法為保
障人權，有所謂「毒樹果原則」，即依據非法證據所衍生的證據，仍具備「毒
性」不得使用。假設本案警察在發現下載MP3，未立刻扣押電腦，立刻向
檢察官聲請搜索票，警察再依據搜索票搜索扣押電腦。對於警察依搜索票
搜索扣押電腦的行為，殊難指稱違法，惟搜索票係源自警察初始非法行為
的產物，若得藉搜索票「漂白」先前的非法行為，則承認「證據排除法則」
的目的將不能達到，不能有效控制警察非法取證的行為。因此依毒樹果原
則，只要警察先前進入宿舍的行為非法，即令嗣後召請檢察官親自搜索所
取得的證據，亦應排除。

    第五個問題：檢察官親自搜索，扣押十餘台電腦，不用搜索票。依目
前法律規定，檢察官或法官親自搜索，得無需搜索票，此稱為「職權搜索」。
作者過去曾撰文指此一條文，有如「空白」搜索票，授權檢察官或法官得
在搜索現場「為所欲為、扣所欲扣」，違反憲法對人民隱私及財產的保護。
此一為人詬病的法律業於今年一月三日經立法院廢止，將於今年七月一日
生效。在修法時，院檢辯三方對「檢察官」是否有搜索權，曾有極激烈的
辯論互不退讓，讀者應記憶猶新，但對於「職權搜索」的廢止，三方幾乎
毫無爭執，法界對該法條之厭惡可見一斑。在七月一日前，本案檢察官職
權搜索雖然合法，但違憲！

    綜上，檢警行為的合法性如何，應極為清楚。美國大學生或民眾下載
MP3非常普遍，為何未曾有檢警衝入學生宿舍搜索扣押電腦？非民族性也，
法律使然。我國向來重實體而輕程序，步入二十一世紀了，是否該重視程
序的正義。若本案起訴，法院可能在審判中依上述原則而排除證據，既如
此，檢察官當然得為不起訴處分，以免浪費司法資源。

    （作者為台灣大學法律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