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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錄]賞析金庸‧鹿鼎記(5)
時間: Mon Jan 10 00:35:47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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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賞析金庸‧鹿鼎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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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武非俠 亦史亦奇
──《鹿鼎記》
作者：陳墨
五、「雜種」與「純種」
毋庸諱言，韋小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婊子養的」。他的母親正是康熙年間揚州麗
春院（妓女院）中的一個人到中年、姿色一般的妓女，名叫韋春芳。
韋小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雜種」。
這一點可以說至關重要。在重視「血統論」的中華民族，尤為重要。所以，在《鹿
鼎記》這部小說的總結尾處，作者也不得不將這一點交待得明明白白：
那日韋小寶到了揚州，帶了夫人兒女，去麗春院見娘。母子相見，自是不
勝之喜。韋春芳見七個媳婦個個如花似玉，心想：「小寶這小賊挑女人的
眼力倒不錯，他來開院子，一定發大財。」
韋小寶將母親拉入房中，問道：「媽，我的老子到底是誰？」韋春芳瞪眼
道：「我怎麼知道？」韋小寶皺眉道：「你肚子裡有我之前，接過什麼客
人？」韋春芳道：「那時你娘我標緻得很，每天有好幾個客人，我怎麼記
得這許多？」
韋小寶道：「這些客人都是漢人罷？」韋春芳道：「漢人自然有，滿州官
兒也有，還有蒙古的武官呢。」
韋小寶道：「外國鬼子沒有罷？」韋春芳怒道：「你當你媽是爛婊子嗎？
連外國鬼子也接？辣塊媽媽，羅剎鬼、紅毛鬼子到麗春院來，老娘用大掃
帚拍了出去。」韋小寶這才放心，道：「那很好！」韋春芳抬起了頭，回
憶往事，道：「那時候有個回子，常來找我，他相貌很俊，我心裡常說，
我家小寶的鼻子生得好，有點兒像他。」韋小寶道：「漢滿蒙回都有，有
沒有西藏人？」
韋春芳大是得意，道：「怎麼沒有？那個西藏喇嘛，上床前一定要念經，
一面念經，眼珠子就骨溜溜的瞧著我。你一雙眼睛賊忒嘻嘻的，真像那個
喇嘛！」
金庸之所以要在這部長達一百四五十萬字的長篇巨著的最後，寫上這麼一段，應該
是大有深意的。韋小寶是一個「婊子養的」，是一個「雜種」，這在本書的第二回
中已經寫得明明白白。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必要在小說的最後再畫蛇添足。
然而，這段交待是大有必要的，尤是當大家看完這部小說，最後更有必要交待清楚
這一點。
交待清楚這一段，至少有兩個明顯的意義，而這兩點又正是讀這部《鹿鼎記》的至
關重要的所在。
首先，這部小說很容易給人造成一種錯亂，那就是一定會有人將這部書的主題同作
者的處女作《書劍恩仇錄》作簡單的比較。《書劍恩仇錄》的主題無疑是一部寫江
湖好漢聯繫各民族人民抗清的悲劇故事。雖然小說最終是以悲劇而告終，但小說中
的主人公陳家洛及其領導下的「紅花會」的群雄們的光輝事蹟卻將會連同他們的悲
壯形象一起留在我們的心中。而這部《鹿鼎記》是作者的最後一部小說，看來作者
又回到抗清的這一「老路」上去了──金庸中期的小說如「射鵰」及《天龍八部》
等等都是以宋、金、元、明時期為其歷史背景的，而只有「開始」「結尾」都是以
抗清為其主題內容的。這或者叫「有始有終」吧──當然，聰明一些的讀者會想到
，這部《鹿鼎記》看起來這回卻大大地有了不同，甚至應該說是有了大大的超越，
即已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上來關注與觀照這一老的主題。其證據便是韋小寶這一形象
及其意義與陳家洛這一形象及其意義相比較顯然已經有了巨大的不同。韋小寶與陳
家洛這一形象有了性質上的不同。
看起來，這部小說的內容與主題，乃是依然糾纏在清統治者（以康熙為代表）與「
反清復明」的漢族群雄（以天地會陳近南、沐王府等為代表）這兩種政治勢力當中
的一個特殊的、畸型的、悲劇形象。
大體上說來，韋小寶固然算不上是一位真正的「抗清」或「反清復明」的英雄好漢
，他之加入天地會不僅是出於誤會，而且自始至終也並沒有真格兒地為之做任何真
正有意義的事情，與其「韋香主」的身份大不相稱。然而另一面，他又算不上是一
位真正的、鐵杆兒「漢奸」，他為康熙辦事，忠心耿耿甚至以命相報，因而飛黃騰
達升官發財，但他對大漢奸吳三桂卻也同當時普天下漢族人民一樣沒有好感，即便
是談不上仇恨，也是有些厭惡的。更何況，他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救過天地會陳近
南以下的四十幾位英雄的生命，又救過顧炎武三個當世大儒的生命，殺過吳之榮（
這人是地地道道的漢奸）、捉過吳應熊（這人是吳三桂的兒子），乃至最後還冒死
救過茅十八（此人是一位莽夫，但也不失為一位深明民族大義的好漢，當然也有「
恩」於韋小寶）……這些都足以證明韋小寶並不是一位大漢奸。更說明問題的是，
康熙皇帝要他去滅天地會，他寧可在「通吃島」上過著與他性格極為不合的無聊的
生涯達數年之久而不願應詔前往，乃至於連康熙最後都不得不對他讓步，反而表揚
他對朋友盡義是一種「美德」。還有一個證據是他還殺了康熙派在天地會中的間諜
風際中。另外，康熙「聖旨」上之所以要說他殺了陳近南、風際中，那明擺著要行
反間計，逼韋小寶就範。
然而，韋小寶之所以既不「反清復明」而又不滅天地會，其實並不是從「政治」與
「民族大義」方面去考慮的。他完全不懂、而且也完全無視於什麼政治及什麼民族
大義。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出於他的「道德良心」──天地做證，韋小寶也是有些
「道德良心」的──的考慮，即：「對皇上盡忠，對朋友盡義。」更進一步說，皇
上「小玄子」也正是他的「小桂子」的好朋友，而天地會的群雄也是他的好朋友，
從而對朋友盡義，倒是他的一貫品德。換種方式，陳近南是他的師父，康熙也是他
的「師父」，所以他不能「大義滅師」，從而犯「欺師滅祖」的大罪（韋小寶或許
不懂什麼是欺師滅祖，然而他直覺到那是「烏龜王八蛋幹的事」）。所以康熙要殺
他師父陳近南時，他捨生相救；而獨臂神尼、歸辛樹殺康熙（作為他的師父、朋友
、皇上）他也會捨生相救。康熙不利於天地會他去通風報信，天地會及其他人不利
於康熙，他也想通風報信。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他確實在一直「兩面討好」。真正若是兩邊都討不了好去，乃至一方面要他與另一
方面為難時，他就「老子不幹了」。這也是事實。
然而沒想到最後居然兩邊都要為難他了，康熙要逼他不要再「腳踏兩條船」，要他
做出明確的抉擇──實際上康熙一直在逼他。而另一面，天地會的群雄則逼他去殺
康熙，以為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報仇。青木堂中的兄弟更想推舉他為天地會的總舵
主，從而擔任起「反清復明」的「總司令」。進而，更有甚者，顧炎武等一干大儒
，則要他「乾脆自己做了皇帝」！……在這種多重的壓力之下，韋小寶實際上只能
有一種選擇：那就是「老子不幹了！」
我們想說的是，之所以韋小寶要「老子不幹了」，其實並不牽涉到「政治立場」與
「民族大節」等這些重大的價值判斷，而只牽涉到韋小寶這一特殊的、具體的人。
天地會群雄每每以「民族大節」與「民族大義」相責，其實這中間包含了一個極大
的誤會，那就是將韋小寶當做了一個「漢人」──包括康熙在內的幾乎所有人都沒
有想過「韋小寶究竟是不是漢人」這個問題，大約每一個讀者也幾乎都以為韋小寶
「一定是漢人」，其實未必如此──實際上，韋小寶是「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他的母親大約是一個漢人，可是他的父親呢？可能是漢族、也可能是滿族、還
可能是蒙族、回族、藏族……
──問題就在這裡。韋小寶是一個「雜種」。他可能是漢、滿、蒙、回、藏這幾個
民族中的任何一個。若他父親是漢人，他或許有「漢奸」之嫌；若他父親是滿族人
民？或是既非漢又非滿，而是回族（他的鼻子像一個回人）或藏族（他的眼睛像一
個藏族人）呢？
這就是《鹿鼎記》的妙處，你不能從「民族大義」或「反清復明」這樣的狹隘的「
民族主義的主題」角度去理解這部小說，也不能簡單地從「民族主義」這一角度來
理解韋小寶這一主人公。進而，即便韋小寶是一個漢人的兒子，他之不反康熙及清
朝──在韋小寶看來，清朝什麼的全然是虛無，而康熙則是實實在在的人──一方
面固然說明了他性格中的某些「墮性」因素，然而另一方面又未必不是又一次的「
歪打正著」，即康熙是一位賢明的君主。他的統治至少超過了明朝漢人統治的任何
一代皇帝。這也是小說提供給我們的基本事實。
所以，理解這部小說，全然不能從狹隘的「大漢族主義」的角度去理解。因為韋小
寶本人就是一個「民族不詳」而「身份不明」的人。他做的事情只與他一個人有關
，而不必牽涉到他的民族與「血統」上去。
另一方面，小說中寫出韋小寶與韋春芳的母子對話，實際上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只不過大家往往都忽視了這條信息及其重要性，那就是：韋小寶一方面是一個中
國各民族的「雜種」，而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地地道道、貨真價實的「純種中國人
」──他的「中華民族」這一身份是純而又純的──小說中的韋小寶問她母親是否
接待外國鬼子時，引起了韋春芳的大怒：「你當你媽是爛婊子嗎？連外國鬼子也接
？辣塊媽媽，羅剎鬼、紅毛鬼子到麗春院來，老娘用大掃帚拍了出去。」
這就是說，韋小寶是一個「中華民族」的純種子弟。至於具體究道是漢是滿是回是
蒙或是藏，那也就不必費力去考證了，何況就是想考也考證不清楚的。
韋小寶是中華民族的一個活的細胞，是中華民族的「民族性」的一個象徵，同時也
是中國民族的歷史與文化的結晶──我們要從這樣的角度，這樣的高度或深度來理
解韋小寶及其《鹿鼎記》，這才合適。
韋小寶性格中的光彩，那當然是我們各民族大團結大融匯共同的光彩。而韋小寶性
格的醜陋與卑污，那也不必客氣，各民族只怕可能有點份兒。當然，中華民族這一
大家庭中，韋小寶屬於漢族這一分支的可能性最大，百分比也最高，因他的母親是
漢族人，這就至少使他的血脈統中含了百分之五十的漢人的血統與遺傳基因。他的
父親是漢族的可能性至少有五大民族中占了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所以，如果說韋
小寶是一個「醜陋的中國人」，那麼百分之七十他是一個「醜陋的漢族人」。
至於韋春芳不接待外國人，這當然是她作為一個妓女的節操，值得表彰。而韋春芳
之不接待外國鬼子這一事實在當時對於韋小寶來說固然是一件使他大為放心的事情
、好事情，至於八百年之後人們會怎樣評價，那也就管不了許多了。何況韋小寶向
來只是一個只顧眼前不顧以後的人，鑽頭而不管屁股，原是他的一貫表現──如果
生在今日，韋小寶只怕又希望他的媽媽韋春芳接待過外國鬼子，這恐怕是也大有可
能的吧。虛妄之事且不多言。
六、結語
關於韋小寶《鹿鼎記》，當然還有許多話要說。韋小寶是「說不盡的韋小寶」，正
如金庸是「說不盡的金庸」。然而限於篇幅，我們只能說這些了。
正是：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盡付笑談中！
（全文摘自《賞析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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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愛你--
因為與你在一起我又重新找到愛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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