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不盡的淚
慧儀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炯炯有神的眼裡,
放射出迷人的光彩;充滿了善意的微笑,教她有一種和他交往的衝動.此刻,那
張臉正向她靠過來,她心裡不禁怦怦地亂跳了起來.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臉上時,
她覺得自己都快窒息了.當他往下移,吻在她的脖子上時,她急促地喘著氣,胸部
不斷地起伏著;兩只手也緊緊地捏起來了......心裡卻昇起了一種幸福的感覺.
窗外突然吹來一絲涼風,拂在慧儀燙熱的臉上,她心裡一驚,眼前的一切就
立刻都不見了.她無奈地坐了起來,心裡空虛虛的,只剩一股悲酸的感覺在打轉.
她恨,恨這惱人的涼風奪走了她的幸福.關好了窗子以後,她又躺了下來.那個男人
的臉又浮現在眼前,她心底掠過一絲狂喜.可是,他再也沒有向她靠過來.看著他那
張微笑的臉,她覺得有一種無名的痛苦,深深地刺著自己的心.於是,她把頭別過去,
眼角隨之流下了一行傷感的淚水.
一連幾天了,慧儀的心早己給那個陌生的男人奪去了.平時很充實的心靈,如今,
卻有說不出的惆悵.那是上星期四的事了,那天中午,她到學校對面的隆昌餐廳去吃
午餐.打了兩堂的排球,令她胃口大開,吃得特別的香.等到吃完了,她一摸褲袋,不禁
驚呆了.原來,她上體育課時把錢包放在書包裡,卻忘了帶來.如今,飯是吃完了,口裡
還留有絲絲的牛扒香味;心裡卻似打翻了五味的瓶子,亂糟糟的很不是滋味.她往左
鄰的桌子瞧了瞧,坐在那裡的全是自己不認識的人.往右邊看一看,又不是自己的
同學.這一瞬間,焦急的心苗就串燃起來了,像要把她整個地焚燒掉似的.額頭上也
沁出了惱人的汗珠.她偷偷地望了餐廳老板一眼,那老頭子還是笑嘻嘻地站在收銀櫃
後.哼!不知道待會兒我告訴他我忘了帶錢包之後,他還會不會笑臉迎人呢!慧儀暗暗
地忖著,她實在不敢想像藏在那張笑臉之後的風暴.只好焦急地望著門口,祈求著
上天讓她的的同學在這非常時期出現在門口.可是,時間一分分,一秒秒地過去了;
不知有多少道怪異的眼光在她身上掃過,看得她幾乎抬不起頭來,奇蹟卻始終沒有
出現.餐廳裡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每個人臨走時,都忘不了贈她一個令她羞慚
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就快遭處決的犯人---她也暗暗地叫著,完了!完了!
也不知是甚麼時候,餐廳裡只剩下兩個人了.最可怕的事情也發生了.那位一臉
笑容的餐廳老板走到她跟前:"小姐,都快兩點了,妳今天不用上課嗎?"這極為和善
的一句話,在慧儀聽來,卻彷彿炸雷一樣的震耳欲聾.她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鼓足
了勇氣,才抬起頭,斜著眼望向那滿臉橫肉的笑面人:"老板,對不起,我忘了帶錢包了.
好不好......"
"甚麼?想吃霸王餐!看妳長得一副好模樣,怎麼做起這種不要臉的事來了.妳們
一中也......也太那個了,怎會教出這種學生來......"沒等慧儀說完,那老頭子的
臉一沉,兇相也就隨著顯露出來了.他打斷了這個可憐的女生的話,嚴厲的責罵就像
連珠炮一般地往慧儀身上轟去.慧儀眼裡含著眼淚,耳朵嗡嗡地響著---此刻,那個
老頭子說些甚麼她已聽不清楚了.她覺得自己正往黑暗的深淵下墜,世界也離自己
越來越遠了---一向給家裡人呵謢慣了的她,怎受得了如此大的打擊呢?
正當黑暗快把她吞沒的時候,慧儀的耳邊響起了一把悅耳的聲音:"老板,這樣好
了,我幫她付."不知何時,她們旁邊己站著一個年青人,他說完,隨既掏出了錢包,
替慧儀付清了飯錢.
那老頭子剛剛還翻雲覆雨的臉上,立刻又堆滿了笑容:"好說,好說.".
羞愧得早已抬不起頭來的慧儀,只看到了一雙黃色的皮鞋,是圓頭的,她輕聲地說:
"先生,謝謝你.你等我一下好嗎?我的學校就在對面,我這就去拿錢包還錢給你.
"小姐,不用了.這一餐是我請妳的.我得走啦!掰掰."
說完以後,那位年青人就朝門外走去.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慧儀.
等到她清醒過來時,他已走出去了.她心裡湧起一股感動與衝動交錯的複雜情緒,
驅使她衝出餐廳外.她很想看一看,到底這位救她脫離窘境的年青人是甚麼模樣的.
一個穿著金色夾克的身影映入眼簾,感激之情使她忘掉了少女的羞怯;她抄到他的
左前邊,鼓足了勇氣朝他臉上望去.哦!迎接她的是溫柔而關懷的眼神,和親切和善的
微笑.她猶如觸電般地呆了一呆,連道謝的話都忘了說了.
"小姐,妳是一中的嗎?念幾年級啦?"還是那位年青人的話讓她回了神.
"嗯...嗯...我是高三的."她有點慌亂地答道,"先生,你住在哪裡呀?我一定會
還錢給你的."
"我就住在前面那個街口的左拐處,就是天鴻樓啦!不過,妳不用還了,這餐我請
客,妳別不賞面哦!"慧儀覺得他說的話就像暖流一樣的令人舒服,雖然很想還錢,但
是一看到他臉上的微笑,她就不再堅持了---那是一種教人很放心的微笑.
"那麼近哪!我好像沒看見過你耶?"慧儀一臉不解地問道.
"哦,那是因為這幾年來我都駐守在金門島,所以妳看不到囉!"
待續
"啊?金門那麼近大陸,聽說連炮彈都飛得過來呢!很危險呢!
"呵呵.妳說得沒錯哦!金門和大陸現在還是有炮彈飛來飛去的,不過,一點也
不危險."
"真的嗎?為甚麼你說不危險呢?"慧儀覺得很奇怪.
"因為自從五十年代的金門炮戰結束後,一直到現在,兩岸打的都只是宣傳炮,
瞄準的是沒有人的空地,所以一點危險都沒有.
"甚麼叫宣傳炮呢?"
"就是把宣傳單張附在炮彈上,然後發射過去,把台灣的美好生活告訴那些
大陸人!而同時呢!對岸也不時丟過一些宣傳單張來,告訴我們那邊變得怎麼好啦!
兩岸統一對中國人的好處等等的."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在部隊裡是當甚麼的呢?"
"我是心理輔導官,就是幫兵哥們解除疑難雜症的."
"呵呵,原來你是猜心高手.兵大哥都常常找你談心嗎?"
"哈哈,他們哪,堅強得很.有事就往肚子裡吞,直到忍無可忍了,才又跑著來
找我猛吐苦水,真是怪可憐的."
"他們都為些甚麼事煩惱呢?"
"咳,咳.還不是為了那個'情字'囉!有一次,一位兄弟來找我.一見面就說:'長官
,你幫幫我吧!我就快瘋啦!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做哦!' 我問他:'兄弟,啥事
讓你這樣煩惱啊?'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嗚嗚地就哭了起來:'我好想念我女朋友哦!
她已經一個月沒有來信了,準是變心了,嗚...嗚...'哈哈哈 "
一個大男人為了一封信而哭鼻子,對慧儀而言,確實是新鮮而又有趣的事.她
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她很想問他是怎樣為那位兵大哥排憂解難的.那位年青人卻
停下腳步了:"小姐,我就住天鴻樓這裡了.妳不是還要去上課的嗎?"
慧儀沒想到這麼快就走到了.她還有很多話想講呢!如今,卻只好無奈地說:"是
哦,先生.你不要叫我小姐了,我叫慧儀,請問你叫甚麼名字呢?"話剛出口,連她自己
都覺得有點怪怪的.臉上很自然地就熱了起來,她趕忙低下頭,生怕給人家看見自己
的臉變紅了.
"慧...儀...很好的名字哦---又聰明又漂亮,很適合用來形容妳的.我叫李國
安.欸,我上去囉!掰掰."國安似乎沒有察覺到慧儀的異樣表情,這教她覺得安心
一點.
"掰掰."聽到他讚她的名字,慧儀心裡高興極了,也很想說些甚麼的,可是到最
後,卻只說了道別兩個字.看著他走上樓梯,她雖然很捨不得,也只好往學校那邊走
去.一路上,她喃喃地念著"李國安"三個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這個寶貴的名字
給忘掉了.
待續
"叮......"上課鈴把她混沌的腦袋敲醒了,她趕忙加快了腳步走進教室.剛坐下,
英文老師Miss Lee就走進來了.她托了托眼鏡,環視了一下同學,就開始上課了:
"Good afternoon, Guys. Today I tell you a joke first. A girl had a meal
in a restaurant but she found that she had no money. So she told the
manager:'I am very sorry,Sir. I forget to bring money. Could I pay the
bill next time.' 'Oh, never mind,lady. I almost forget to tell you that
we need a dish-washing woman.' "
"哈哈哈......"全班同學轟堂大笑起來.慧儀也在笑,不過,她笑得是那麼甜蜜,
眼裡看到的是老師在動的口,耳裡只聽到一些沒有意義的聲音,腦海裡浮現的卻是
李國安微笑的臉---正漸漸把眼前的一切事物掩蓋了.直到Miss Lee 走到她跟前:
'Anney,what're you thinkink about? Your eyes almost shine the world.'
"I...I...think nothing."慧儀驚醒過來,不知所措地擠出極有限的幾個
英文字.
"OK.Let'sꐠgo on..." Miss Lee 很慈詳地望了她一眼,又繼續講課.儘管她的
課是那麼的生動有趣,慧儀卻一點也聽不到她在講些甚麼.平時的她,上課是專心致志
的.現在,心卻飄遊到教室外面去了.她在想,以後會不會再見到他呢?他是已經服完了
兵役,還是只回來一陣子呢?---當兵這門子的"學問"她可不太了解.一想到他有可能
要回軍隊去,她心裡就不由得地昇起一種莫名的焦慮.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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