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 齁，就跟你說那個人是妖怪：傑克南瓜

[cherry427n (這裡那裡先生)]

- 原作：提燈籠的傑克南瓜先生
- 內容符合點：戲弄惡魔、獲得惡魔給的火燼並放入空南瓜燈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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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愛用page-down，乾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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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園子裡的南瓜田發出細細碎碎的歡呼聲，他便知道惡魔少年的來訪了
，他也想像得到那些圓圓滾滾的傢伙們搖晃著葉片像在揮手的樣子。

　　這些諂媚鬼。

　　彆扭的搗蛋鬼傑克不坦率地一邊想一邊拉好披在身上的毯子，順了順成熟
南瓜色的短髮，一臉趴倒在桌上的書堆裡，閉緊綠葉般的翠色雙眼開始裝死。

　　惡魔搖響門鈴，金屬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叮叮噹噹地唱起歌，熱情表達
著歡迎之意。明明其他人搖鈴時從不曾這麼響亮的。怎麼屈屈一只門鈴也這麼
厚臉皮──橘髮青年小小聲罵道，然後鈴聲故意炫耀似的，更歡快響亮地開始
了二重唱。



　　「傑克，你在家嗎？」少年在鈴聲稍歇時向門內問道。

　　由於主人遲遲沒應門，知禮的訪客便耐心地站在門口等候。青年傑克聽見
惡魔的紳士手杖輕輕敲在地板的聲音、少年輕聲自問「出門了嗎？是不是通知
信沒送到呢？」的嗓音、甚至連那孩子無奈著嘆氣卻還是從容優雅的模樣也歷
歷在目。真的是著魔了。明明上次見面已經是上個萬聖節的事了。

　　青年繼續裝死。

　　不如說，因為意識到自己很期待跟對方見面，忍不住讓彆扭的他更加手足
無措起來；其實想趕快去開門，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對方，見到面要是耍
蠢了那還不如不見好。自己可是個穩重可靠的大人，怎麼能失面子呢！傑克把
自己往毯子裡更縮進去一點，好像這薄薄的布可以蓋住心跳聲似的。這副窩囊
的樣子連他腳邊那顆空心南瓜都看不下去，它恨鐵不成鋼地往青年腰部一撞，
將人擊倒在地。

　　「──啊你這笨瓜！」傑克嗷嗚一聲狼狽地跌得四腳朝天。





　　「可惡！戳你雙眼！」他痛罵著抓住空瓜上剛挖出來的兩個洞，氣憤憤地
踩著拖鞋去開門。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他怎麼還能裝不在家、這些養老鼠咬布袋
的壞東西！為什麼就不懂彆扭人的傲嬌心呢！

　　青年打開門，頭毛亂糟糟，雙唇抿起，涼薄又難相處的樣子。眼鏡歪一邊
，粗框的鏡架斜在氣得瞇起的雙眼前，然而那雙綠眼睛即使生著氣還是透出一
股濃濃的懶洋洋，像是睡迷糊的秋天的柳樹。他一副臭臉，故作無事地推正眼
鏡，就算心裡奔騰著「嘎、哈茲咖悉！（好羞恥啊）」的吶喊，表面上仍是不
冷不熱的一聲：

　　「哦，是你啊。」
　　「好久不見，萬聖節快樂呀。」
　　「你倒是算得很準啊。」
　　「欸嘿。」

　　氣質清新的惡魔少年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被挖苦，琥珀色的眼睛圓圓的，
眼尾有點上挑，襯著清爽的紫色短髮宛如晴朗夏夜的滿月，笑容可掬卻不虛偽
，衣著端正，與其說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更像是家教良好的貴族子弟。




　　──這麼久沒見這孩子是不是又更可愛了？

　　傑克心想。仔仔細細地將少年又從頭到尾打量一輪，一臉挑菜大嬸的表情
，就差伸手上前搓戳，害得對方有點侷促。


　　「傑克你、不請我進去嗎？」
　　「……喔、對哦。進來吧。」

　　青年退開一點讓少年進門，人家走在面前時一雙綠眼睛還像狐狸一樣瞇瞇
的一直看。惡魔看起來是不過人類十六七歲的模樣，雖然傑克清楚對方已經存
在好幾百個年頭。就跟自己一樣；卻還要更長。然而他看著少年惡魔脫下西裝
外套後的清瘦身型、為了跟走道邊的南瓜們打招呼而彎下的窄腰、被白襯衫與
灰背心凸顯的纖細手臂、莫名適合短褲與膝下襪的鹿般的小腿，那把剛被掛在
牆上輕晃的手杖宛如在他心頭搔啊搔的某種東西的具像化……傑克吞了吞口水
，忍不住覺得──

　　──這傢伙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


　　「我有可以幫忙的嗎？」
　　「你乖乖回去坐著。」
　　「至少我可以幫忙洗菜切菜喔？」
　　「安索，你前年試圖幫我拔的那顆胡蘿蔔，到現在都還以為自己是蔓陀蘿
。」
　　「……」
　　「還在園子裡喔，想聽他尖叫的話等等可以去拔一下。」
　　「……不用了，我去客廳等好了……。」

　　成功將人勸退，傑克用餘光撇到惡魔不甘不願卻還是乖乖窩在沙發角落的
身影，連隱形小尾巴垂垂的樣子都彷彿可以預見。小孩子就是這樣，愛表現，
被講了一下就不開心，也難怪自己到現在還是會擔心。

　　青年將手中馬鈴薯快速削皮，動作熟練，跟對方第一次見面時的回憶也緩
緩湧上心頭。



＊

　　那是個對自己來說無論外在或心底都寒冷得要死的冬天。

　　那年他二十歲，一個沒什麼出息的鄉下窮小子，好不容易做學徒存了一小
筆錢到大城市想做生意，只是想施捨零錢給淒慘的瞎眼乞丐喔，誰知道對方只
是裝盲，一伸手就把自己所有的東西搶光光，連唯一一件體面一點的大衣都被
幹走（枉費他特地用油紙好好包住就怕被蛀壞的），想進小酒館藉啤酒消消愁
，生澀窮酸的樣子卻一眼被識破，連麥的味道都還沒嗅到就被趕出門。

　　人心寒涼啊。他還記得那個跪在地上的單純的自己真是打擊得不得了。
　　好人哪有好事呢。這則是他的第二個想法。

　　後來他就養出一個壞脾氣難相處又愛作弄人的扭曲個性了。大概料子本來
就不好吧，就像是沒營養的種子長不出好果子那樣，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大概很
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注定。所以那天看見安索時才會在意得要命。

　　對誰都微笑、毫不耍心機、還沒有被汙染過。
　　──為什麼這麼純粹呢。





　　當時的他正喝著曾經夢寐以求卻一杯難得的甜麥酒，視口中那股作物清甜
的美好為理所當然，整個心都自暴自棄得烏煙瘴氣的，因此少年那乾乾淨淨的
模樣生生刺痛了他。

　　沒什麼人想與臭名外揚的搗蛋鬼傑克共桌，因此獨佔一桌的青年便邀了明
顯第一次上酒館的少年同飲，那孩子有人勸酒就傻傻喝，沒多久就醉醺醺的呆
呼呼的低聲說道：嘿嘿人間真有趣吶，其實我是惡魔、別說出去唷。順帶一個
小小的酒嗝。青年本以為這傢伙是喝昏頭，直到發現桌底下一直在自己腳邊繞
啊繞的是一條惡魔尖尾而非少年的細腿，才有點羞愧地從自己的心猿意馬中驚
醒，相信了對方的言詞。（我才不是正太控呢！了不起是個美少年控！）

　　他哄著少年變些銀錢出來付酒帳，那個性生錯的好孩子還咕噥著「這樣怎
麼行呢」，被盧得煩了才模模糊糊地以左手抓起空酒杯，同時右手輕輕彈指，
酒杯消失時桌上也落下一枚便士。逐次來回之後，傑克瞪著眼前六個細細小小
晶晶亮亮的錢幣，眼神都綠了（雖然本來就是綠眼睛），驚訝的表情惹得惡魔
先生得意地吃吃笑，挺起胸膛就要扯開襯衫揚展翅膀。




　　一直到現在傑克本人都還不確定，當時究竟是該讓對方裸著上半身亂跑好
、還是自己情急之下拿銀紙鎮住惡魔的當下選擇比較好。謠言最後傳成是「壞
心眼傑克騙惡魔付酒錢還拿人家的弱點相逼，逼得對方承諾不報復才放惡魔自
由」真的是有失公允。明明是那傻蛋惡魔酒醒後跟自己約了明年再見，連真名
都是惡魔主動給出的。

　　──叫我安索唷。別一直惡魔惡魔的叫嘛好像在罵人似的。
　　菫髮金眼的俊美少年這樣笑著道別時，人類的他還吐槽「你就魔鬼啊還怕
人說」。想想自己膽子也真是大。


　　不過他承認隔年自己騙惡魔上蘋果樹後還在地上插滿十字架的作為確實是
沒什麼良心。

　　誰叫沒心眼的那傢伙煩死了，一直邀自己去地獄玩。說什麼不僅寫詩的但
丁去過、七弦琴的奧菲斯也去過──前一個出了一本書後來掛了、另一個的老
婆還死了兩次，是要去玩個屁啊，根本是個死亡之旅吧──傑克編個藉口讓安
索幫自己上樹摘蘋果、再把人困在上面直到對方承諾不再以此相約為止。他怎
麼會知道耿直到莫名的惡魔少年會直接發誓為「死後也不帶傑克下地獄」呢。
當然不用下地獄確實是好事啦。


　　只可惜沒幾年後自己就生病過世，平時不燒香也沒人緣，棺材跟墓地還是
安索張羅的，整個更加沒面子。跟惡魔太要好的他被天使們討厭所以進不了天
國、惡魔們又謹守同伴的諾言結果連地獄也去不得。傑克在人間的夾縫遊蕩時
常常後悔，早知道就真的去安索的老家逛逛，反正最後還不是早早嗝屁。

　　亡靈的世界裡什麼都綠綠灰灰的，像是長不好的蕪青菜田，而且冷嘶嘶，
冷得讓人每天都想罵髒話。雖然他都死了還是覺得這樣的冷度可以讓人一死再
死、死到靈界保安出來收屍。好冷好冷好冷喔，比他二十歲那年的慘澹冬天還
要冷。傑克無處可去，四處流浪，沒有光又陰冷的世界像是髒兮兮的鼴鼠道，
再次遇見安索時他險些踩到少年的腳上去。

　　「你好呀，傑克。」少年說。
　　「一點都不好喔，惡魔。」

　　橘髮青年懨懨的，看見惡魔依舊精神充沛而美好潔淨的模樣就越覺得自己
真老，而且還已經死了，自慚形穢得應該喊聲「青春哪」來緬懷一下。他不懂
自己為什麼會想用「潔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頭上有細角、背上有黑翼的完型
惡魔，但隨便啦。




　　「青春哪。」於是他說。
　　「傑克，我的名字是安索哦……你忘記了嗎？」

　　……噢喔年齡代溝，還是種族隔閡？


　　青年亡靈見惡魔聽不懂玩笑，還認真以為自己忘了他的名字而失望的表情
，左胸口突然就痛了起來。他想上前拍拍那孩子的肩膀、或者勾一下手臂、其
實最想的還是捏捏那軟嫩的臉頰，一邊安撫對方一邊吃點小豆腐；不過現在他
除了當張半透明的壁花以外什麼也辦不到。傑克縮回自己形影不清的手。明明
沒有呼吸沒有體溫也沒有血液了，為什麼還會心痛得這麼厲害呢；嚥氣那一瞬
間也沒有多惋惜的，為什麼現在懊悔得這麼想尖叫呢。

　　他沮喪地一屁股坐到路邊的石頭上，像顆笨重過熟的臭南瓜，還被磕得有
點痛，可是心灰意冷得不想去在意。人都死了才意識到那份戀慕，是要多蠢才
會這麼遲鈍。他在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候終於聽清楚心底幽微的那首戀歌，如今
也無從訴說。一個死了死了死了死了的人類幽魂，靈魂就算想賣惡魔也不過是
抹不新鮮的滯銷貨。





　　「忘記也沒關係的、我不介意……其實是有一點點介意啦……但你別哭啊
！」惡魔手忙腳亂。

　　哭什麼啊誰在哭。傑克硬氣的嗤一聲，作瀟灑狀，結果擠出一條鼻水，只
好沒面子地把臉埋在膝蓋裡。

　　「傑克、傑克……跟我說話嘛。」
　　「你認錯人了啦。」
　　「你、你化成灰我都認得的！」
　　「……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老實說你化成灰時的南瓜味還真的蠻明顯的。」
　　「……」

　　亡靈青年瞥一眼垂在面前的幾絲瀏海，自暴自棄撥一下。比起傳統愛爾蘭
人的紅髮，他知道自己的橘髮確實是比較淺而且鮮豔，也知道自己一生中是吃
了有些多的南瓜（他喜歡而且一顆可以吃兩三頓），不過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被
調侃？

　　他哀怨地掃了惡魔一眼。


    「我是想說我很喜歡南瓜嘛……顏色暖暖的也很好吃。是稱讚喔。」
　　「……謝謝喔。」
　　「不客氣。」
　　這沒神經的孩子。「……安索啊。來坐這邊。」傑克拍拍身邊另一塊石頭
，少年便好說話的端正坐上。

　　「聽說天堂很溫暖，地獄則很熾熱。這是真的嗎？」
　　「是的。」
　　「那也難怪這裡冷成這樣了。」全世界的寒冷份量嘛。

　　青年縮縮身子，注意到少年也縮了一下，於是便伸手想攬對方的肩，後來
意識到自己沒有體溫大概也無法分享溫暖，便又作罷，將雙手握拳放在膝上。

　　他才沒有覺得可惜。
　　不能再假借安慰之名行占便宜之實這回事

　　畢竟亡靈與惡魔殊途，下次再見不知幾時，也沒聽過惡魔在冥界久待的事
。再會了無緣的戀情唷。真真切切是未知死之可嘆，焉知生之可讚。只不過從
來沒有跟這隻可口惡魔更近一點的親暱接觸真的是──反正是自己的內心話，
他就承認吧──真的好可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傑克，你在嗚咽嗎？你還好嗎？」

　　乖乖坐了好一會兒的安索注意到青年亡靈突然的靜默與怪異的顫抖，擔憂
地湊近。傑克看著眼前個頭稍矮的惡魔少年頭頂上的小小尖角與髮旋，覺得連
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都好可愛，紫色的頭髮秋天的霧、金色的瞳孔明亮的月，
他願意就當一個躺在田裡的歡喜的橘色南瓜，朝天伸展綠色枝枒只為拉近距離
。

　　青年認清自己沒有文采，連內心的詩都像是童謠，也沒打算說出口。比起
這些抽象的意象，他想，身為一個連現實感都沒有了的幽靈，他想啊，有更簡
單更純粹的東西是他至少可以傳達的、是他雖然死了但還有機會留下的、是他
即使沒有未來也不該遺落於過去的。

　　他伸出半透明的手，凝視著眼前在昏暗的光影中在自己眼裡越顯明晰的意
中人的臉，還沒決定是要觸摸那雙眼還是唇，總之先探了過去。「安索。有件
事今天我一定要跟你說，」扭捏慣了的人類亡靈努力擺脫彆扭，面色可能有些
尷尬的猙獰，他揚起聲：

　　「──我其實很喜歡你。」



　　儀態端莊的惡魔聞言睜大眼，嘴巴也有點張開，半晌那雙圓圓的滿月貓眼
彎成淺淺的弧形，滿是甜甜的笑花，說著：「我知道噢。」

　　「我也很喜歡你喔傑克。」還一邊如此回應，一邊主動握住了青年的手。

　　我告白了我告白了我告白了喔啊啊啊安索這個回應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兩
情相悅嗎嗎嗎嗎我們牽著手耶牽著手耶牽著手耶可不可以稍微十指交握一下應
該還不會太變態吧吧吧吧吧？──身體死了可是慾望居然還活著的亡靈（心理
意識過剩的）驚嚇興奮激動到喘不過氣，眾多情緒迴繞之下頓時一臉面癱，蠢
蠢欲動的指頭們也一時僵在當場。

　　最後他得寸進尺地這麼說了：

　　「如果碰觸你的感覺可以再強烈點就好了。」
　　「……想打我的意思嗎？」
　　「……」想猥瑣卻失敗的意思。「因為我現在沒實體嘛。」傑克隨便擠理
由。
　　「嗯──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可以喔。」




　　結果惡魔思考一下下就在青年開始自我厭惡前答應了，更加主動地將彼此
相握的手拉引到自己胸前，使得凡夫俗子的人類更加心猿意馬。

　　──呀！摸到胸部了！嘎！

　　某個糟糕的亡魂陶醉的同時，覺得自己頗變態，明明已經放棄治療，仍要
甩甩頭，臉上假正經，不小心漏聽了少年說的幾句話，隱約聽見什麼「都是我
的錯」、「輕率的誓言」、「不去地獄」、「對不起」等等的話，抬頭還看見
安索歉疚的臉，於是趕緊猛力搖頭表示沒有關係。

　　而懺悔中的惡魔看見傑克的反應，輕輕一笑，下定決心般深呼吸，引導亡
靈冷冰冰的手朝自己心口處一抓，某個溫熱的一小團微光即落入傑克掌中。

　　「給你。生的光的碎片，你可以把它當成煤燼或炭火，至少可以替你照亮
路面。」

　　安索說，乍然一抖，連尾音都還沒收完就突然消失了，像燭火猛然被強風
吹熄一般。



＊

　　後來傑克將那團光放入挖空的南瓜中心，上天下地的帶著走，他一直在想
，安索是不是誤解了自己什麼，不然為什麼不告而別、離去前的神情又是那樣
泫然欲泣。

　　有了來自惡魔的火光，亡靈青年再也不用摸黑探路；小小的火焰微顫的跳
動彷彿惡魔尾巴的輕晃，所以他將守火用的空南瓜刻上少年有點傻氣的笑臉，
如此便有如對方還陪著自己一般。傑克不知道安索是怎麼辦到的，反正渺小人
類無法理解惡魔的法力多麼無邊無際，總之很緩慢很緩慢地，他發現自己與「
生」又重新有起牽繫。

　　他還是死人，只不過逐漸與生者們及其世界越來越接近，他開始被越來越
多的人感知到，也有了微冷的體溫和小小的影子。小孩子會在看見他的南瓜燈
後跟父母吵說也要一個、他可以在酒吧點東西喝而且酒保不會忘記跟他收費、
住隔壁的狼人有時候會抱怨他渾身草味，這時候他會拿種壞的小南瓜或馬鈴薯
丟牠。沒錯，他還發展出一小塊田與地與房，拿來作生意相當不賴，而且滿園
蔬菜讓他心情好，每年也有新鮮南瓜可以替換來收藏火焰。

　　一切都好，除了不時的思念。因為傑克自那之後再也沒見過惡魔少年。



　　每年秋收的時候，總有某一天他的農作物們會異常吵鬧，此前他往往沒精
神而且煩躁，傑克以為是第六感預知到偷菜賊出沒，曾經特地到田裡睡了一晚
也沒遇到誰，睡醒反而神清氣爽。鄰居的狼人笑稱他這是雄性的沮（繁）喪（
殖）週期發作，只不過一年才一次，而且是草根的農夫版本，下場則是被草跟
土淹沒。

　　直到幾十年或幾百年後的某一天，那個紫髮的天然惡魔又若無其事地敲響
自家門口。

　　「不給糖就搗蛋喔！」

　　門外傳來熟悉的嗓音時青年原以為自己幻聽。急火火打開門丟出一句「明
天才是萬聖節好嗎、還有我家沒在送糖果的啦！」後看到來客的臉則以為連幻
覺也一併出現。


　　「傑克好兇喔。好久不見呀。」





　　少年的外表完全沒有改變，還是一副清新可人的好孩子模樣，連口氣都好
像他們其實昨天也有見過面似的熟絡。傑克承認自己當下還蠻想掐住這傢伙的
脖子，痛罵幾聲「你死哪去了」。不過仍舊因為自己大人的矜持，敵不動我也
不動地跟著裝傻下去。

　　「哦，是你啊。」他若無其事，這麼回道。
　　「是我唷。你過得好嗎，傑克？」

　　幾乎每天都會想到你，偏偏還見不到，哪有可能會多好。青年差點就要脫
口而出，不過緊要關頭時意志力超常發揮，成功用無所謂的口氣回了句「普普
通通」。他繼續以「隨便你要不要進來、我沒差」的語氣詢問少年是否入內作
客，當對方欣然答應時，面無表情地在心裡狂喜亂舞，咬唇壓抑笑意的臉很扭
曲，傑克趕緊別開頭，順手按住鞋櫃上幾個也開心得蠢蠢欲動的空南瓜，以防
少年察覺自己的心意。

　　他總覺得惡魔這族神通廣大，不注意一點所有祕密都會被窺探光光。
　　雖然身邊這隻天然到可能會被高明的人口販子騙走……反正小心為上。
　　況且──



    安索完全不提他們上一次見面的談話內容，關於一個蠢人的愛呀喜歡的，
他如果不自己識相一點，不是會很尷尬嗎；他如果還高興得太過殷勤，不是會
很北七嗎。

　　拿出骨氣來！傑克！不要屈服了！傑克！
　　他一邊關上門一邊看著少年纖細的背影自我打氣，然後在眼神散發出愛心
光波的時候用力打自己一巴掌。

＊

　　明明說要拉開安全距離的，傑克不懂為什麼他現在正跟安索一起在洗盤子
。在洗盤子之前則是一起吃了他作的晚飯、吃晚飯之前一起下廚、一起下廚之
前少年幫忙拔菜取食材、拔菜之前他先導覽了對方逛菜園、去菜園玩前是一塊
刻南瓜面具──在那之前他還幹了什麼……？太多了實在記不清順序。

　　這一切都很奇怪啊。

　　這麼融洽的氣息、親切的互動、溫馨的氣氛……他洗好盤子安索就拿起毛
巾幫忙擦乾，臉上沾到泡沫少年還微笑著湊上前替他抹掉，這是不是就叫作老
夫老妻啊？還是你儂我儂？他書讀得少不會形容，可是這感覺太美好了一定有
詐。



　　橘髮青年內心困惑無比，耳邊環繞著的細小哭聲害他更加無法思考。聽聽
！下午安索試圖幫忙拔的那條蘿蔔！現在還在園子裡哭啊、還在自以為是株蔓
陀蘿啊！惡魔的魔性之力讓一棵純潔善良肥美飽滿的胡蘿蔔自我定位錯誤了啊
！就跟它的園丁也就是正在洗碗卻被迷得暈陶陶的自己一樣、腦袋魔化了啊！

　　他聽見自己的嘴居然還擅自開口提議安索留下來過夜，可是來不及阻止舌
頭啊！
　　啊！啊！啊──！


　　一直到安索換好睡衣，躺在自己旁邊時，傑克都覺得腦袋還在打結，他沒
剩多少的腦漿很乾涸，雙唇也十分乾澀。少年的睡衣是他平常在穿的衣服，洗
過了，可是他的個子比較高肩膀也比較寬，所以整個就是一個男朋友襯衫的概
念。嘎！人家才借住一天自己便如此心慌意亂，那些同居的情侶們是怎麼活過
一天又一天的？嘎嗚，好想跟安索同居喔……。

　　還好他睡的是雙人床。
　　……可惡為什麼他當初不買單人床！


　  青年覺得自己的眼睛現在一定因為慾望而綠得不像話，他又是慶幸同時又
懊惱，精神快分裂，只好把自己縮成一團蝦米，背對少年，用屈起的雙腿壓住
雙手，以防十指也趁他意識不堅時不聽話。

　　「傑克。」
　　「什、什麼？」

　　裝死的蝦米倏地伸直身，作挺屍狀，動靜很大，嚇得少年也一振。

　　「我、我是想問該不該關燈……」以為自己打擾到青年，安索戰戰兢兢。
　　「啊？喔，嗯，好。等一下。」

　　傑克連忙爬出被子，惡魔起身也想幫忙時被勸了回去，有點不好意思地趴
在床上看著對方忙。青年將燭火一一吹熄，房裡於是越來越晦暗了，他看見少
年睜著的那對金亮雙眼，被自己獨留的床頭燈襯得有些朦朧，宛如隨著久視而
越顯明朗的霧中之星。

　　不知為何看著看著心情就亂。




    青年移不開眼神，腳下熟門熟路地向床鋪走去，若有所思的下場，便是絆到床
角的雜物，重心不穩往床摔倒。當他整個人猛地將少年壓在身下時，傑克願意
指天發誓──真的不是自己不懷好意要出這招的、連絆到腳的南瓜他都不知道
是什麼時候跑到那裡去的、他他他他真的無辜……！

　　雖然這一切的無辜也掩飾不了他一碰到對方柔軟的身軀就下意識抱緊的心
懷不軌。

　　好香，而且好溫暖噢，太過削瘦所以骨感明顯，可是也因此更有擁抱的真
實感。原來這孩子抱起來的感覺是這樣子的。美好如斯。少年輕輕一哼的低淺
聲響更是讓他神魂顛倒，終於攬得思慕之人在懷的已死之亡靈滿足得願意再死
一次。

　　而在安索用力一顫時青年則是愧疚得覺得自己不死不可。

　　──叫你花癡！叫你豬哥！都忘了死人冷冰冰的又不是不知道，還這樣去
吸人家的體溫！






　　「對對對對對對對不起起起起──」傑克趕緊道歉，身體一撐要跳離安索
，聽見對方寬容地回著「沒關係」有些安下心，卻又因為眼見對方散亂的紫髮
緋紅的雙頰還是忍不住多蹭了少年的肩窩一下。青年唰唰唰滾下床時那個自我
厭惡……懺悔似的跟床角那顆南瓜一起規規矩矩窩好入定。

　　「我、我睡地板就好！」

　　他慌忙的聲線岔開，拼命保持正直，少年卻不知是過度大方、過度單純還
是過度遲鈍，居然愣愣的回著：

　　「……一起睡沒關係的呀？」
　　「可是我很介意！」我不想連死了都還要變成強暴犯啊我不可以！
　　「這樣不是很冷嗎？」
　　「反正我都死了！」傑克拒絕到要絕望了，這算是什麼定性大挑戰！
　　「唔！……好吧……那麼，晚安？」
　　「晚安！」






　　在傑克幾乎痛恨起惡魔的不諳世事時，對方終於停止這份本人也許並未查
覺的殘忍拷問。他們又一次互道晚安，青年本想擠個睡前話題跟惡魔聊聊，也
許會比較不尷尬，可是盯著床頭那盞以安索當年給的火炭製成的燭燈，隨著那
幽隱的火光律動一秒一秒靜下心，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在真正睡著前他就已經知道今晚一定能睡得又美又沉。

　　以懷著慾望的男性軀體而言，他想，或許會有些太安穩。然而他少有真正
安眠之夜，也許僅僅是因為朝思暮想之人此刻正咫尺可及，全副心神便能安詳
得無以復加。比起生理衝動的躁亂，這份心靈上的穩定更讓他靜心。他放棄自
己原本想偷吻沉睡惡魔的齷齪念想，並不是因為懼怕對方的強大──他從來沒
怕過那個比人類還要溫柔的惡魔──只不過是想等到有一天，當他能夠堂堂正
正的擷取少年的唇溫，親自眼見屆時少年會有何等可愛的神情。

　　他又輕聲說了次晚安。
　　晚安，祝你好夢，希望在夢外有你時夢中也有你。

＊



　　跟喜歡的人一起過夜、而且是第一次一起過夜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於，可
以觀察到對方平常鮮少被窺見的一面。

　　傑克平常因為農務的關係所以習慣早起，醒來時安索還在睡，還睡在自己
的身邊──確確實實字面上的意涵。

　　青年悶笑著把少年亂七八糟的睡姿先上下審視過一遍，想不透這傢伙是如
何睡成這樣頭下腳上的，而且上半身還完全離開床鋪，以一種讓人擔心怎麼不
會腦充血的姿態靠在他旁邊，背上的黑翼像睡著的蝙蝠一樣向前攏著，只剩一
截尾巴隨意垂落在外。

　　還自帶棉被呢。傑克輕輕摸了下惡魔翅膀，有點滑溜，他覺得這款比較好
，跟鳥族、天使啊那種毛茸茸的比起來，好清理不會到處亂掉毛。他去過隔壁
狼人家，那種連空氣裡都充滿絨毛的感覺，根本意圖使人過敏。

　　他家的安索果然是好孩子，跟那種多毛系生物就是不一樣。傑克不知道自
己一大早為什麼突然像個笨蛋家長一樣，看自己家的小孩哪裡都順眼。雖然安
索不是自己生的也不真的是個小孩，但反正他看著少年這麼多年了，在心裡倚
老賣老一下也不會礙到誰。




　　正如同入睡前的預測，傑克的睡眠品質相當好。其實這是件有些弔詭的事。

　　他始終覺得自己的軀體再了不起應該也還是屍體才對，卻還是會有睡覺吃
飯保暖的需求，這很違和；雖然比起正常的活人，那些需求值很低微就是。考
量到他原本的軀殼早已被火化、又曾以靈體的方式在世界夾縫遊蕩過、的這些
事實，他猜想自己莫名其妙地成妖了也不一定，思及此現在這副半人半鬼的神
祕狀態似乎有些合理起來。他一邊沉思一邊順手戳戳惡魔的臉頰。縱然還是搞
不懂太深奧的事情，總之因為這些那些的理由所以他現在才能感受到這些──

　　睡飽飽的滿足感、悠哉等待安索起床的期待感、等的時候還可以偷偷摸摸
吃幾口小豆腐的竊喜感，整個胸口都滿滿暖暖的，像是被誰點燃了一般，傑克
決定自己只要感恩讚嘆就好。

　　他摸著惡魔頭上的角，左邊戳一下右邊捏一下，再自得其樂的拿來模擬「
ET Go Home」的無聊戲碼，見少年發出含糊的咕噥，才總算滿足。嘿嘿嘿嘿的
笑著把人整隻挪回床上躺好。





　　「早……」

　　橘髮青年迎著爽朗的晨光晾衣服，回過身發現終於睡醒的紫髮少年，後者
很不好意思地紅著一張臉，似乎是一醒就趕緊跑下床，儀容有些凌亂，形狀美
好的鎖骨隱約可見。

　　「早啊。」傑克拿起另一件待披的衣物擋住眼睛，動作異常流暢。
　　「有我可以幫忙的嗎？」少年走近一步詢問。
　　「……你把襯衫領口、」再拉開一點，「抓著甩一下。」

　　青年硬生生把性騷擾句子的後半段嚥回肚，拿起洗衣籃裡一件襯衫蒙混過
去，在安索把洗皺的衣服甩平時，眼神還是忍不住地歪斜。好腰啊。即便如此
他才不會發出什麼粗俗的「啊嘶」呢，哼。

　　「……噯。」
　　「怎麼了傑克？」
　　「你過來一下。」
　　「嗯？」
　　「頭抬起來。」
　　「怎、」




　　原本就站很近的兩人因為少年好說話地聽從指示而變得更近，一方抬頭一
方低頭的瞬間，彼此的鼻尖彷彿若有似無地擦了一下，神祕的電流劈哩啪啦地
竄過全身，灼熱得青年感覺自己的頭髮差點被燒成紅色。

　　只要再把頭偏低一點點點點，柔軟的淺色的唇就在那邊了了了了──
　　令人著迷的惡魔的吐息呀。

　　青年閉緊綠眼睛，心一橫，快手快腳地把少年的扣子扣上、衣服拉平，動
作一氣呵成。

＊

　　一塊吃完早餐，傑克相當堅持地要求安索馬上換上外出服，早已衣著整齊
的他則是整理著滿屋有臉的或沒臉的南瓜們到木箱裡，少年穿回那套筆挺的惡
魔紳士西裝後，雖然不太理解青年為何堅持出門，無論如何還是一邊幫忙著，
一邊弱氣勸說。





　　「萬聖節耶，不留在家的話就發不了糖果的。」
　　「我是成年人，才不跟小鬼頭玩那種遊戲。」
　　「這跟對孩子們說『聖誕老人其實是你父母扮的』一樣殘忍。」
　　「嗯，對。反正我也真的沒看過，所以我不管。」
　　「……真的唷？真的沒看過？那我找天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
　　「誰？」
　　「聖誕老人呀。他其實沒有真的很老啦。」
　　「……你還真是……交遊廣闊。」
　　「嘿嘿沒有啦。」

　　連那種對象都認識的話是不是每年都會在固定送禮名單裡呀？傑克覺得要
送安索東西的話，嗯……一條暖陽色的圍巾或許是個好主意吧。他從來沒送過
安索東西，更遑論聖誕禮物，他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以物質表達總感
覺太廉價，因此一時間突然有點忌妒可以明擺著討人歡心的聖誕老人。

　　安索沒發現傑克的內心活動，正認真在想該怎麼聯繫那個傳說中沒有很老
的聖誕老人，沒有注意到青年已經整裝待發，被對方叫名字也沒反應，卻還能
在傑克走動時下意識的自動跟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右轉喔。小心地上的落差喔。坐這邊。拿著這個。好可以放下了。找十元
。坐過來一點。……笑一個？咦真的笑囉。……再來一個露齒笑？……！那那
那那、問你一個問題。你點頭齁？那我問囉。你啊，喜不喜──

　　「──算了！」
　　「欸？」

　　安索回過神來時自己居然坐在一個小攤位裡，身邊與面前桌上擺著好幾個
他前一天跟傑克一起挖好的南瓜臉燈籠，一手居然還捏著幾枚硬幣。坐在旁邊
的橘髮青年則雙手捧頭一臉悲愴的心虛感。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在做什麼？傑克你還好嗎？
　　少年困惑地把硬幣放入錢箱，叮叮咚咚的聲響彷彿清脆的雨點。

　　「這裡是村子的萬聖節市集。我們在賣南瓜賺錢。很可怕不要問。」
　　青年主動回答少年可能的疑惑，講出答案後森森散發出拒絕溝通的氣息。






　　「對不起。」半晌，少年說道，打破奇怪的沉默。
　　「……安索你幹嘛道歉……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細心的惡魔很快聽出傑克的意思，他
也很明白傑克這嘴壞卻心軟的人類，明明自尊心高，不順著自己道歉時造出的
方便臺階而下，反而開口反駁，其實只是不希望自己真的以為行事有缺失，而
愧疚。

　　很善解人意的、不擅長表達的、一個容易被錯怪的人。
　　不論是被這樣的人錯怪也好、冒犯也罷、當替死鬼也沒差，因為他懂，所
以沒關係。

　　「沒關係。」安索簡短地回了這句話，瞇著眼睛微笑，省略說出口也只會
讓傑克更難為情的千折百迴。

　　只不過對方的反應卻好像更為激烈了，這點惡魔卻是怎麼也想不透。






　　「傑克你……這是……要勒死我嗎……？」安索說話難以成句，因為坐隔
壁的青年不知道發什麼瘋，嘴裡叨叨喊著「這不是新的但至少是接近暖陽的橘
色你就將就一下吧！」，突然扯下圍巾，正努力往少年的脖子上纏，手勁兇猛
，還打兩個死結。

　　「我聽…不懂、傑克，我快不能……呼吸了……」

　　殺惡魔滅口、會連地獄也進不去喔？等等、傑克本來就進不去了，好像也
沒差。難不成傑克討厭我到要徒手殺惡魔的程度嗎？一個被圍巾殺死的惡魔─
─聽起來就好遜噢！少年很混亂，一時間忘了自己的力量遠比對方強大，只是
睜大眼睛看向青年。


　　「少年啊，那個滿臉惱羞成怒、看就知道手段會很笨拙的南瓜頭來一個。」

　　有道陌生的聲音突然從攤子外響起，安索抬起頭，看見來人有著灰色的狼
耳朵，在萬聖節的氣氛下就是個狼人打扮的灰髮青年。傑克也回過神看向對方
，「……你來幹嘛啦！」一句話就嗆過去。




　　橘髮青年的注意力一被轉移，紫髮惡魔趕緊拉鬆圍巾，緩下一口氣，又在
兩個青年拌起嘴時，努力辨識面前的南瓜燈籠們哪個有灰狼青年口中描述的複
雜表情，少年彎下腰向前探看商品，看到灰耳灰髮的青年背後一條甩擺的灰尾
巴。

　　感情好像很好噢。
　　安索想。挑了個眼神格外兇惡的那顆，朝客人遞去，南瓜兇悍張牙的嘴幾
乎咬到對方的鼻子。

　　「這個怎麼樣呢？」惡魔微笑著說，輕輕又多推了點過去。
　　「這個就可以了。」

　　狼人青年轉過頭，比起南瓜的模樣更關切惡魔的表情，正視少年的狼的眼
睛透露出一股饒富興味，接過燈籠後突然往安索肩窩一嗅，然後笑意張狂地盎
然起來，還順手偷點惡魔的尖角，激得安索翅膀大張。

　　「你你你你後退一點──！」傑克把安索往身邊帶，對著灰髮青年嚷嚷，
加上趕小狗的手勢。「安索，這傢伙住我隔壁，是條灰狼，你不要理他。」




　　「嘿，你幹嘛這樣介紹你的好鄰居！」
　　「你才不是好鄰居，每個月都在那邊吵死人的嗚嗚叫。」
　　「你要有欣賞異國語言的涵養啊。」
　　「第一次見面就聞人家屁股的傢伙還提什麼涵養！」

　　然後安索才知道剛剛狼人那個動作是在認識陌生人，而且是經過社會化的
版本，雖然還是有些驚人，至少比原始版本溫馴多了。被護在青年背後的少年
瞄一眼傑克的臀部，沉默，圓圓的金眸瞇了瞇。


　　「嘿，別這樣看我，我對傑克的屁股從來沒有未來也不會有遐思喔。」

　　狼人像是發現了什麼，說話的音調滿是笑意，宛如一首詼諧曲；背對安索
的亡靈青年沒看見惡魔此刻的神情，只覺得狼人這個壞鄰居一定是看安索有惡
魔的樣子就先入為主少年是壞孩子，所以又把人護得更緊，讓狼人的笑聲輕快
得更加惹人厭。






　　「算了啦，就是不介紹一下，切心。祝你們萬聖節快樂囉，傑克你今年一
定特快樂我知道，呵呵。」愉悅的狼青年並不怎麼在意，只是不挖苦一下不甘
心，自顧自點了根蠟燭放入南瓜燈裡，便提著兇殘表情的燈籠，哼著歌踏著輕
巧的腳步離去。

　　「……那傢伙，怪怪的，平常就這樣，你不要介意。」

　　橘髮青年拍拍少年的背，將對方還在緊戒狀態的翅膀緩緩安撫回來。他知
道惡魔不喜歡被摸角，所以也只敢在對方熟睡時輕輕戳幾下的，連他都還不曾
正大光明地隨意摸的、肩窩也是昨晚才不小心蹭到的、臭狼憑什麼──！我、
「我也想摸角的啊！」

　　「……傑克你想的話，可以喔。」
　　「蛤？」
　　「角呀。」

　　安索低下頭，一對尖角在修剪整齊的短髮中微微突出，一副隨你摸到開心
的大方姿態。傑克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把碎碎念都給講出口，至少最後一句一定
被聽到了，就覺得很羞恥，可是看少年毫無異議的答應，又感到更開心。




　　青年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如同拾取露水，遲疑了一會，才很溫柔很溫柔
地劃了一下，又輕又緩。

　　「安索你，臉好紅喔。」
　　「角根那邊，很容易癢的……」

　　傑克調戲滿臉通紅的少年，還意外證實這邊是惡魔少年的敏感帶，嘴角拉
揚的弧度一時間顯得有些糟糕。

　　「傑克你摸了的話，我也可以提出要求吧？」
　　「等價交換嗎？」
　　「差不多。」
　　「你要摸哪？」
　　「我摸了你就知道了嘛。」
　　「……神祕兮兮。」






　　好啦你隨意。青年本來就很疼對方，乾脆舉高手，任人宰割，而眼下的少
年人影一閃，竟然是一手就往他的背後探去。背後偏下的特別柔軟的那個又稱
為屁股的地方。不輕不重一拍。

　　「嘿。」並落下扳回一城似的口氣。
　　「……」吃人豆腐，人恆吃之。他今天懂了。

　　傑克彆扭到有點惱羞，臉嚴肅地扳起，看到惡魔連耳朵都紅起來的羞赧樣
子，又被對方可愛的神態給淹沒理智，張口欲言，最後什麼也沒說，就只是抓
著安索的手又往自己另一邊屁股拉去。你喜歡就摸個夠吧。帶點這樣豪邁的意
思。

　　結果反而是隔壁一直安靜看戲的小販說話了，「小情侶放什麼閃、今天是
萬聖節不是情人節好嗎！」。被這樣一說，臉皮薄的惡魔驚跳一小下，從傑克
懷中退退退退後四步，害羞地抬眼看著傑克，對上眼又驚慌地垂下眼簾，將臉
埋進傑克硬繞上脖子的橘色圍巾裡，接著咻一下整個人消失不見，連空氣都染
上躁亂著的粉紅。


＊

　　後來傑克整整隔了一年才又見到安索。那是去年的事。
　　也一樣是萬聖節前夜，一樣一起晚餐一起過夜，不過這次安索倒是不敢再
陪傑克上市集，幫著傑克晾完衣服後，往空中一跳就又消失得不見人影。

　　孤單坐在攤位上的橘髮青年鬱悶地被隔壁同樣的那名小販以及臭鄰居調侃
，心裡面其實也不是不能諒解。除了讓人難為情的情狀，他可是很清楚流言被
傳成什麼樣子──搗蛋鬼傑克又騙惡魔做事了，這次他讓惡魔無償幫忙顧攤，
東西賣完後還性騷擾人家，摸完還趕人走喔！超無良的！

　　云云。他都懶得辯解。大抵被貼過標籤就是這麼回事。

　　安索也有自己的社交圈，被這樣流言蜚語傷到的話他也不願意，所以沒關
係，他可以試著諒解，連同過去的事蹟算起來，安索已經背負閒言閒語太多了
。自己總是以憐愛的心情看待惡魔的天然呆，這跟他人謠傳少年「過度好騙的
天真惡魔」時的嘲諷，天差地別。自己是大人，這點小寂寞還挺得住。況且，
這次過夜時他們還進展到同床睡了喔──雖然睡夢中被少年過於瀟灑的睡姿踢
下床好幾次，技術上而言還是共枕眠的；並抵的肩膀、翻身時的微小摩擦、偶
爾搭在一起的臂或掌或指、甚或少年又差點頭下腳上地滾落床時，還能用胸口
去承接對方的重量。從中傳遞的一切切溫度盡皆如此真實。這一年來思念對方
時，傑克總是以這份記憶安慰自己。




　　他們還能靠得這麼近。
　　他還沒有、還沒有被安索徹底討厭。

＊

　　將時間拉回到「現在」。
　　又經過一年的等待，在萬聖節當天，傑克剛完成特地煮給惡魔訪客的晚餐。

　　「這個南瓜派好好吃喔、」
　　「哼。」
　　「南瓜義大利麵好香喔、」
　　「哼哼。」
　　「南瓜布丁上果然還是要有鮮奶油、」
　　「哼哼哼。」

　　煮夫因為菜被稱讚，胸口很挺，正得意得鼻子翹高高，惡魔一句「可是怎
麼都是南瓜料理呀？」使得青年瞬間萎靡下來。還不是你以前說喜歡吃──這
句刻意討人喜歡的話他是不會拿出來當作藉口的。



　　「……你的睡衣我有準備好了喔。」

　　安靜片刻，當安索覺得等不到答案而重新低頭吃飯時，傑克說，雲淡風清
的口吻，他沒有說那套新睡衣是他昨天以前就買好洗好晾好熨好的。

　　「啊……謝謝。可是我今天、不能過夜哦……。」
　　「喔是喔。」所以聽見少年婉拒時的失落也不能明顯表態。
　　「對不起唷，傑克……」
　　「本來就不用勉強啊。」

　　與其道歉，我更希望你改變心意呢！傑克腹誹。第一次少年來拜訪時，他
們吃飯睡覺隔天一起擺攤；第二次，少年吃過飯睡過覺後在第二日清晨便匆匆
離去；第三次，這一次，就只剩下一起吃飯而已。一項項減少的活動，彷彿預
示著一次次短少的相處時間，傑克不願意去思考明年也許連一年一次的飯局也
沒了的可能性。

　　本來就不能勉強啊。
　　他一直都知道的。




　　自己脾氣多差多愛鬧彆扭，即使少年個性再好再溫和再好相處，走到盡頭
的友誼就跟蟲蛀壞的作物一樣救不回來，他不是不能諒解。天知道他其實早就
不想當朋友了。只不過鼻子突然有點酸，大概是過敏。

　　青年悶悶的再也不想說話，之後也拒絕少年想幫忙洗碗的好意。至少最後
的晚餐要好好招待客人，他想。總是很有禮貌的安索無法心安理得的什麼事都
不做，在傑克收拾時跟進跟出，最後被一把攆出廚房。

　　與其幫些小忙，我更希望你改變心意啊！傑克氣悶。

　　洗好碗在臥室找到安索時，傑克還以為對方真的要留下來了，沒想到對方
只是進來幫忙折被子，折完還快跑，跟飛一樣。折什麼被子啊氣死老子！青年
才透出一點喜氣的綠眼又冷了下來，眼神明明冰涼，偏偏眼眶卻有些痠熱。大
概也是過敏。


　　在門口送少年離開的時候，傑克忖度數次，決定還是由自己來當自私的壞
人。他說：




　　「明年、後年跟以後，你都不用來了，安索。」沒有關係的，我知道你只
是人太好，所以才用漸進的方式拉開距離，誰叫我總是壓抑不了內心的蠢蠢欲
動，自己回想起來都很變態。傑克刻意放柔語氣，這種他不擅長的語調，講起
來特別落漆。

　　青年避開任何有「再見、再會」意涵的道別詞，當著少年驚訝的表情關上
門。

　　我知道我超善解人意的。我可是大人了哪。
　　傑克想。他不得不倉促，眼睛的過敏害他流眼淚了他不想被看到。

＊

　　隔年，傑克開始他行屍走肉的生活。

　　他沒有誇張。因為他的體溫他的影子他的軀體在經過這麼漫長的「近人化
」以來，約莫已到達週期的頂端，於是之後就極為快速地蛻去效用，導致他逐
漸又變回一具平凡的「屍體」，萬幸是還好不會臭。




　　在徹底被村民察覺異狀之前，青年決定自己先踏上旅程。他提著南瓜燈敲
響隔壁狼人的家門，打算辭別並托（田裡作物的）孤。

　　「嘿，你知道狼是肉食性的吧，給我那些草做什麼。」
　　「是菜，不是草。」
　　「隨便啦。話說你是要去哪？找可愛的惡魔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
　　「你少來，明明身上都人家的味道，我可是驗證過的。」
　　「……味道什麼的，狗才會那麼敏銳。」

　　嘿、你這樣很沒禮貌喔。狼人抱怨。你半個靈魂都是那個惡魔的味道，還
以為別人不會注意到嗎？你每一年每一年都思念對方得要死、啊、這是比喻啦
我知道你早就死了，偏偏有一天會特別舒心的理由不就是因為可以跟寄生的宿
主相見嗎？不就是可以跟你男朋友相見嗎？我說你一年發一次情可是有根據的
喔。

　　在家門口高談闊論的灰髮青年振振有詞，他唯一的聽眾則是在中途就傻眼
到不知該如何反應。




　　「寄、寄生？我嗎？」
　　「對啊。」
　　「在誰上？」
　　「那個紫色惡魔啊。」
　　「……你小說看太多嗎？」
　　「別不承認了，你這不是把媒介隨身攜帶嗎。」

　　狼人指指燈籠裡的火炭。幾百年前來自安索的火炭，這幾百年來帶給傑克
無數的光明與溫暖，是讓自己寄生在安索「靈魂」上的媒介？不要跟他說，一
直以來他越來越有人的氣息也是從火光、從惡魔靈魂上汲取而來。


　　傑克差不多想通了，故事串起來也很合理，但他還是找到小瑕疵：「我這
三年才又開始跟安索重見耶，吹牛也打個稿，哪來年年。」

　　「不不，他每年都有來喔。來得很短暫所以我從來沒實際碰到，可是味道
不會騙人噢。」狼人自傲的搔搔鼻子。




　　「他來了為什麼不跟我打招呼？」
　　「你要去問當事人，不要問我。我是聰明又好相處的狼人，不是算命巫師。」
　　「那這些話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
　　「嘿，你沒問呀。我怎麼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呢。」

　　橘髮青年聽灰狼青年在那邊繞口令，有點想打人，可是這是更該被感激的
對象，沒有牠，自己無從得知這些安索從來不肯言明的秘密。而且事後想想，
他的南瓜們家具們總在感應到安索時便歡欣鼓舞，一年中的那一天，這些徵狀
都有啊──安索唷，哪有惡魔失敗到這種程度哪，沒勒索到人類的靈魂就算了
，卻是把高貴的靈魂分給別人。難怪自己從第一眼看見惡魔少年時就覺得放心
不下。

　　笨死了。
　　可愛死了。
　　愛死你了。

　　「我、我不去找他不行……！」
　　「快去快去。一年囉，路途遠喏。下次回來記得帶肉土產給我哦。」





　　傑克不敢再拖，轉身撒腿就跑，背著狼人用力揮手表示有聽到，還反手將
行李中的一包醃肉丟了過去，接著隱約聽見狼人聞肉而歡的笑聲，但他無暇回
頭確認。

　　＊

　　燈籠裡安置的小火炭與起初他剛從惡魔那得到時相比，更小更晦暗，也許
是因為他趕跑安索的報應也不一定。走在小徑上，光微弱得照不清腳邊，傑克
愛惜地將小小的火攏在懷中，生怕被風吹滅。薄橙色火焰裡有淺淺的明黃色，
他不禁自我滿足地妄想：橘是他的髮色，金是安索的眸色，這樣子包著偎著的
話，就像是他將少年滿滿抱著。

　　他生無來時路，死亦無終途，只憑著一盞火光與滿懷心念，隨意地浪跡；
因著風的吹拂而拖拉長曳的火紋，都如同是某種冥冥無證的指引，他隨之而往
，路阻且長，漫漫慢慢，心裡只念想著一個人而義無反顧，打算就這樣旅行到
魂飛魄散為止。

　　因為除此之外他已經沒有別的好失去了。



　　冷到受不了時，他就找個石穴樹洞空屋等等的地方窩著，這次也按照慣例
找著一處岩穴，傑克舉起燈籠一邊探路一邊闖入，乍然入內的光線驚得裏頭正
在休息的蝙蝠們迎面就往青年臉上撞。

　　「等等等不要打臉、」

　　劈頭就被蝙蝠翅膀連環巴掌的青年超狼狽，抱頭彎下身軀努力縮小，好不
容易才等到洞穴內再度恢復寧靜。不速之客抬頭四望，原先的居民們經過騷動
差不多全都飛跑了，只剩下一隻個頭有點小的蝙蝠還渾然未覺地倒掛在岩壁上。

　　以著補償心理，傑克坐得離那隻輕顫著的小蝙蝠稍近，想說可以多少帶來
分享一點火光的溫暖，以免後者冷到凍死再也醒不來。畢竟是自己將牠的取暖
大家族嚇跑的。青年從燈籠中輕柔地拎出火燼，塞入胸前口袋，以免光線對那
小傢伙太過明亮。

　　火燼一明一滅的顫動隱約跟眼前那瘦小蝙蝠的呼吸一致，傑克意識到時不
免感到有趣，忍不住多關注了牠好幾眼。黑得帶紫的翅膀顏色如夜，隱約散發
著柔滑的光澤，傑克總覺得這小東西長得真端正，大概在蝙蝠界也會是個美人
吧──自得其樂的亡靈青年想，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人家翅膀一下，這下子真
的把對方驚醒。


　　圓滾滾的一對金眼睛直視著青年心虛的綠眸，吱的一聲，張開翅膀就要飛
走，被傑克手腳敏銳地用空南瓜迎頭蒙住。

　　「我、我、我、大概是發神經了、可是可是可是──」

　　青年壓著南瓜的空隙不讓牠逃走，「你長得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好像，至少
陪我一下下好不好？」他對著燈籠裡的蝙蝠說，有點神經病，他想他大概早就
瘋了，反正也沒人看到，就繼續發作。

　　「他很可愛，個性很好，可是已經好久沒見到他了。這其實是我自己腦抽
所以怪不得他……從來都是他來找我，我根本不知道要上哪去找他，今天看到
你也有黑翅金眼，個子小小，連翅膀觸感都好相像，而且紫色光澤也恰好是他
的髮色所以我、」傑克一股腦拼命說，見蝙蝠不再掙扎，試探性的把對方捧在
手中。

　　「我好想他。」青年口氣中滲著清淡的絕望，神情悲哀著，看著面前應是
無知無覺的蝙蝠，有些自作多情地覺得對方似乎在同情自己，「我可以用他的
名字叫你嗎？」




　　傑克本就是在自言自語，所以並不真的期待被回答，他凝視手中那團溫暖
，覺得懷中的火燼隱約濃烈了點，也許是因為他正在真情流露所以有種心跳加
速的錯覺。

　　「安索。」

　　青年透明的嗓音清晰地響透洞窟，安索安索安索安索，這樣的回音輕輕淺
淺的響起，一如音之漣漪，全世界都在呼喊惡魔的名字似的。

　　青年沒有錯過掌中的蝙蝠猛烈的顫動，他胸前的火也猛然一熱，激烈灼燒
的熱度燙傷了他，像是誰的心臟正鼓譟不已。傑克靈光一閃，被燒灼的意識片
段阻止不了身體的動作，他傾下身，鼻尖蹭了過去。

　　緩而慎重地遞上一吻。

　　唇上傳來的觸感並非想像中的動物絨毛，傑克睜開眼，發現手中一輕，也
看見自己的吻被阻擋在誰的手掌下，那指尖白如青蔥，而那乍然顯現的身影更
是眩目得令人泫然欲泣。





　　「安索。」

　　青年的聲音再次喃念著同一個名字，這一次他確實有呼喚的對象。
　　他終於找到了在心中呼喚過千百次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對象。



　　他小心翼翼的執起少年還抵著自己的手指，在對方遲疑的退後時執拗地跟
過去，太過急切而撲倒在惡魔纖細的身上，連同安索初次在自己家過夜那時一
樣，他下意識抱住對方，用盡渾身力氣地抱得很緊很緊。


　　「安索，你討厭我了嗎？」惡魔少年用力掙扎時，青年受傷地問。
　　「……討厭我的，明明是傑克。」







　　紫髮少年掙脫不了身上的青年，實在不曉得這個死人骨頭連靈魂之火都要
熄了為什麼力氣還這麼大。他本想將傑克胸前那枚火燼直接收走算了，可是還
是不忍心。對這個可惡的不率直又多疑的人類，他始終是忍不下心。惡魔哼一
聲，以眼神譴責地瞪向青年，但因為口氣中難掩的委屈，反而顯得更弱氣。傑
克還一臉震驚地反駁著「哪有」，讓少年更是被氣得滿臉脹紅。

　　「明明、明明就很疏離地對待我呀還說沒有！」

　　「一年中好不容易抽出時間能去找你，可是你卻好像很勉強，肢體上不小
心有碰觸時還會被電到一樣跑遠遠；我們認識這麼久，可是似乎新鄰居才是你
更要好的朋友，而我只是該以禮相待的對象；雖然說過喜歡我，其實是我會錯
意吧，只是朋友間的喜歡吧；我試圖露出鎖骨色誘你結果也沒反應，我果然只
是個朋友而已嘛；想幫你忙反而害你被世人誤會得更難聽，說是在利用我等等
，我不想讓你困擾、自己迴避了後來你就不想見面了。」這些那些如果說出來
，就都是在討拍，我再怎麼沒用也還是個可以跟天使抗衡的魔族，簡直太丟人。

　　一直都很乖巧很懂事的少年爆炸著傾瀉，講到快哭出來了，聲線裡夾雜著
哭音卻硬是壓制下去，聽起來反而更可愛。傑克發現自己真是死沒良心，什麼
場合還在覺得安索好萌。



　　他不知道原來在安索看似無憂無慮的外表下，自己其實濫用著那份體貼而
不自知。試探著、自欺欺人、自己嚇自己、不願意主動、個性又難捉摸，這些
缺點他比誰都清楚，卻還以為少年會懂。不好好表達的話誰會懂啦──他想對
壓抑到心受傷卻仍緘口不語至今的安索說這句話，當然最該拿這句話砸過去的
自己一百腳。


　　「噯，安索。」

　　他溫柔地拉開少年摀臉的雙手，直視那雙琥珀色雙眼，用冰涼的唇抹去眼
角邊滾出的幾滴淚水，湊近安索的耳邊他說：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最喜歡你了，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到現
在就想把你脫光喔。」

　　他一邊說一邊用唇湊向安索的，動作很緩，因為這是個他想要傾盡滿心珍
惜的人，所以雖然很想一口吃光抹盡對方，也還是要忍耐。這般煽情的舉止，
因為傑克毫無經驗又個性害羞的關係，自己都難為情到顫抖，可是他必須如此
，這一次他再也不能讓安索誤以為自己從未萌生過欲望。



　　與你親吻。十指交握。肌膚相親。
　　讓你成為我的然後我也是你的。
　　──雖然我只是個不坦率的幽靈，你願不願意接受這樣不堪的我呢？

　　青年低聲詢問，亡靈的身影越來越稀薄，而胸前的火卻更加震顫地跳動著
。安索仰起頭，主動迎向那一個遲如十世紀的吻，傑克所持有的那枚生命之火
便明明豔豔地迸發出火光，亮如永晝烈陽之日。

　　如斯甜美的一吻。
　　再沒有任何一首詩、一譜曲能這樣喚醒已死之人。




　　「羔羊唷，你的靈魂從此歸我了。」

　　惡魔少年虛張聲勢，按著人類青年又跳動起來的心臟、溫暖起來的體溫，
滿臉通紅。




　　傑克依依不捨地將雙唇重新印上安索的，他知道自己又活了起來，而這全
是因為安索以自身的靈魂牢牢地扯回即將消散的自己；也許惡魔最初就打算以
那枚火燼來塑造青年的心、也許每一年惡魔的秘密拜訪就是要重新點燃那灰燼
、也許自己每年都會經歷一次的低落便是由於火燼消熄、也許好早好早好早以
前，自己就已經將靈魂賣給了安索。這一記魂魄，既不低賤、也不齷齪，甚至
彌足貴重，因為他賣得了在自己眼中更為珍貴的另一個靈魂。

　　傑克吻得安索發出低喘，他進一步將手探入安索的衣衫──從今天開始他
不用擔心自己的低體溫會凍傷對方了──指間的觸感美妙得令人發抖，他迫不
及待地到處摸索，一遍又一遍的越加耽溺其中。



　　「全部都是你的，親愛的惡魔先生。請你帶我下地獄吧。」

　　人類青年說著這樣情話，傳遞著露骨的暗示。猛地扯開惡魔少年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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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在萬聖節完成的，寫到現在時序好像怪怪的(掩
寫到一半剛好公佈了徵文活動，就腆著臉拿來參加了
謝謝您看到這邊 :D


惡魔君安索(Ansel)
名字有出身或教養高貴的人的意思。
就把他寫成了貴族少年的形象(?


這篇故事會收錄在CWT38發表的新刊《齁，就跟你說那個人是妖怪》
預定調查進行中> http://www.doujin.com.tw/books/info/19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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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還原 及 氧化 之間跳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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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3.49.237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17722737.A.D0D.html
推 blissyi18: 推推QAQ 這麼好看的童話我沒看到怎麼受的了
推 reihisui: 不推不行啊！冷冷的冬天看這個好棒喔QQ
推 oliveira: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一半就有想哭的感覺QQ
推 KayChen1011: 這才是童話故事啊！！好甜蜜啊QQ
推 gogo1111: 推推~被治癒了>\\\<
推 honeytea1992: 啊啊啊啊傑克!!!我被惡魔治癒了>///<
推 tingcat: 看到中間超想哭的QQQQQQ然後又有新刊了!!!!!!
為什麼哭了XDDDD
好可愛唷哭哭的跟臉紅紅的都來抱一個><//(住手
※ 編輯: cherry427n (111.253.49.237), 12/05/2014 21:43:00
推 rooto: 好可愛的惡魔臊年!!!但傑克意外是個正人君子(?) 當撲則撲呀
推 phaiphai: 好好看～中間想哭+1
推 imdai: 超好看的 好喜歡這篇Q_Q 暖暖的感覺!!!!!!!
推 catalpa0419: 看完暖暖的:)
傑克愛吃可是沒膽www
真的很謝謝大家喜歡///
※ 編輯: cherry427n (111.253.49.237), 12/07/2014 02:57:34
推 amorneo: 看完好想喝南瓜湯啊啊
推 Meconium: 讓人眼眶紅啊~~~好可愛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