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籤方式：自由挑選
場景：陽台、籃球場、客廳、聖誕樹下
食物：胡椒蝦、生巧克力、鹹酥雞、大杯奶茶半糖去冰
物品：電視機、圍巾
動作：頭靠在對方的胸膛、皺眉
台詞：「人生來就是孤單的。」、「沒有什麼是不會過去的。」
－－－
（二）
蔣鐸禮拿出筆記本。
「上禮拜吃過日式燒肉、泰國料理、銅盤烤肉和酸菜火鍋。前天吃的是港式飲茶，昨
天吃美式漢堡。」他敲敲筆。
「今天想吃什麼？」
舒謹言想了想。
「海鮮。就去後面吃快炒吧。」
快炒店。
舒謹言桌前蝦殼蝦腳堆成一座小山，像某種多足的怪物。他掐住一隻胡椒蝦，擰下頭
、吸吮牠的腦汁，咻咻作響，隨後又扒了一口飯，閉上眼睛。即使人聲嘈雜、空氣裡充滿
油煙與香菸的氣味，但他表情十分享受，彷彿身處於一場鋼琴獨奏會。
蔣鐸禮嘆一口氣，他早就吃撐了，餘下時間就望著對面狼吞虎嚥的人。曾經，他很喜
歡看舒謹言進食。
舒謹言從碗後挑眉瞪他：「我吃東西心情就會好，所以心情不好時，我胃口就特別大
。」
「對不起。」蔣鐸禮乾巴巴地說：「我……沒辦法證明，但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必須
離開。」
說完，蔣鐸禮很想補充一些詞句，好讓可信度提高，或讓舒謹言不要那麼生氣。
沒有，他苦苦搜索，完全沒有。他不擅於觀測別人的心，也不擅於堆砌華麗的詞藻。
一面對舒謹言，他腦袋裡的文字便蒼白又貧乏，全都過度簡化為一句「我愛你」。
然而這句話已經破產了。
舒謹言擦擦油膩的嘴巴，回頭又點了一盤海瓜子。
＊＊＊
２０１５年１２月。
蔣鐸禮下班回家，看見舒謹言先一步回來，正攤在沙發上，眼睛直勾勾盯著電視機，
表情冷漠。
蔣鐸禮放下公事包，把宵夜拎到沙發邊几上，轉頭到廚房削水果。
自從他坦承外星人身份後，兩人便陷入了爭吵與冷戰的循環中。爭吵通常是舒謹言單
方面大吼，而他沉默以對。
「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你有什麼困難？」、「不要敷衍我。」、「我
做錯了什麼？」、「你他媽說話啊！」
在這世上，關於情感的爭吵大多是廢話，但沙礫中也能淘出金，從那反覆的、情緒化
的話語之中，蔣鐸禮捕捉到對方思考上的盲點。於是他說：
「這些問題沒有意義。如果我真要離開你，會用更好的理由。」
從那之後，冷戰已持續一個禮拜。
然而，冷戰也只是表層，兩人對彼此個性瞭若指掌，以至於任何型式的對抗，都像是
變相的撒嬌。
舒謹言盯著電視，用眼角餘光確認蔣鐸禮已進廚房，便伸手探向宵夜。鹹酥雞與大杯
奶茶半糖去冰，他的最愛。
這一個禮拜內，舒謹言想了很多。外星人，神祕現象，關於荒謬與不荒謬的。什麼是
真實，什麼是謊言？最後他得到結論，只要自己願意相信，就是真的。
只要相信……就是真的。
他用指甲推擠杯上的標籤，字樣密密皺在一起。杯身凝結了粒粒水珠，承受不了，便
一道道水痕向下滑。
電視嘩啦啦迸出歡笑聲。
沙發一沉，他抬頭看到蔣鐸禮坐在另一側，疲憊而憂傷地望過來。他手裡端著盤削好
的水果，猶豫不決。
舒謹言再也繃不住表情，露出一排牙齒笑出來。
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想：
「作為外星人，來到地球生活一定很無助、很辛苦吧？
「他的星球是什麼樣子？全部外星人都長得一樣嗎？」
以及「為什麼要來地球？來多久了？現在又為什麼要回去？」
都是諸如此類的問題。他腦中浮現一幅畫面：小小的蔣鐸禮，孤身一人跑到河堤邊，
或是空曠的籃球場上，抬頭仰望深夜的夜空，試著在光害中尋找自己的家鄉。
想到這，再看看眼前長大版的蔣鐸禮，舒謹言就笑出來了。雖然實際上的感覺是哀傷
像細密的刺一樣熨刺他，但他忍不住發笑。
於是他招招手，卻在蔣鐸禮遲疑時，猛然撲上前去，將人攔腰緊緊摟住。
「我相信你。」他蹭著對方的肩窩，那久違的感覺，讓他舒服得眼睛都閤上了。他對
著蔣鐸禮的耳朵哈氣，輕聲說：
「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一切。
「那麼，阿禮，外星人先生，你能向我介紹你的星球嗎？」
＊＊＊
蔣鐸禮的嗓音在客廳裡迴盪開來。
「那個世界……那個星球……就環境而言，和地球差不多，生物的種類、人類特徵都
很相近，甚至語言、歷史與科技，都是共通的。可以說，像是一個……拷貝。複製、拷貝
的世界。
「然而，複製並不完美。
「我們的世界，嗯，比較痛苦。充滿了激烈的鬥爭，遠比這裡更無情、更險惡。」
他反過手來，一道道刮著舒謹言的頸部。皮膚的溫熱，以及動脈跳動、充滿生命的觸
感，讓他著迷不已。
「嗯……怎麼說？」舒謹言問。
蔣鐸禮眨眨眼，話愈說愈慢，彷彿語句裡有種黏性，難以出口。
「不公平、不正義的事情，漫天漫地。每天都有傷心的、令人心煩卻無可奈何的事情
發生……無法改變，只能眼睜睜地接受它……更可怕的是，能浮上檯面的只是冰山一角，
千百分之一，我們都心知肚明，每天都有新的邪惡誕生、汙穢的洋流在暗處流動，然而都
被……掩蓋了起來。
「在我住的地方，很難存活、很惡劣。人們倍受壓搾，為了生存，只好盡己所能地壓
搾別人。自殺的人很多，因他人之故而死的人，更多。每個人都在苦苦掙扎……在和生活
掙扎，又痛苦、又疲累，以至於快樂……變成一種墮落、一種罪過，或只是一種自我安慰
的說詞……又像是場美夢，大家都掛在口頭上，卻沒人能實在在在地掌握它。
「呵，雖然科技日新月異、物質豐富，但人的價值，好像更低廉了。對某些人來說，
其它人的性命，不比一輛跑車、一支槍或一罐罐頭來得有價值，甚至是……有害，是負擔
，是累贅。的確，人與人競爭著有限的資源，對手愈少，對自己愈有利……
「但是，難道他們沒有良知嗎？竟然有人能親手將同胞推落山谷，欺瞞、出賣、有計
劃地集體謀殺。他們殺害無辜的人，毫不猶豫、毫無愧疚，只為了換取鉅款與暴利……就
是這樣的一個世界。
「為什麼會這樣？我不理解，也無法逃離那個人命低賤的世界。我只能思考，即使思
考讓我痛苦。
「比如，有時我會想，我是不是一出生，就落入了地獄……」
舒謹言頭靠在對方的胸膛，感到輕微振動。蔣鐸禮在笑，無聲地笑。
蔣鐸禮繼續：「所以，我很喜歡這裡，這裡無憂無慮，有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快樂。
」還有你。他心中想。「但是，我必須回去了……」
「如果我和你一起回去呢？」舒謹言插話。
蔣鐸禮久久沒說話。
舒謹言撐起身體，坐直，望著他說：「行嗎？一起回去？」
「就算那裡多糟糕，我……」
舒謹言的聲音一下子揚起來，但話未說完，他發現對方的面容淡漠，石膏製的一般冷
硬，兩道眼神直直穿透過他，聚焦在極遠的遠方。沒有回答，沒有反應。
這表情，讓舒謹言剩下的話語哽在喉頭。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蔣鐸禮是個外星人，是來自那地獄一般的世界的，外星人。
屬於另一個世界，而且體內帶有那世界的晦暗與殘忍，他對此處毫無留戀，已經準備好隨
時拋棄一切，離開。
這認知直接吹熄了舒謹言的希望。
然後，蔣鐸禮回答：「不行。
「我所在的，是一個你們到達不了的地方。
「永遠也到不了……你們的科技有一道突破不了的上限。
「兩個拷貝世界，只是表面相同，運作原理天差地遠。其中最大的差別在於，你們的
身、心與所有事物，在我們眼裡……其實是靜止的。」
「靜止的。」蔣鐸禮移開視線，敲敲手指，說：「引用一個我聽過最恰當的比喻……
「謹言，你就像隻琥珀中的甲蟲。」
－－－
但這故事並不十分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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