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onzo (黑蛋白)
看板BB-Love
標題[告白] 前座後座
時間Mon Feb 15 22:44:45 2010
腳踏車嘰！的一聲響得整條巷子都一清二楚，下午一點多，太陽正烈，靠海的小村子
連點風也沒有，平靜的跟油一樣。
「輝欸！」
「幹嘛？」陳永輝不耐煩地轉過頭，裝死都不行。
「輝欸，吃冰？」腳踏車上的人舉起塑膠袋，笑得燦爛不已，陳永輝瞇起眼睛，輕咳
了咳。
他比較想當現在被咬的那根冰棒。
「不要。」推了下黑框眼鏡，陳永輝繼續往前走他的康莊大道。
「輝欸，你在不爽什麼？你弟又亂塗你的作業喔？」王聰明踩著腳踏車跟上來，保持
與陳永輝並肩的速度，東倒西歪的。
「不要叫我『輝欸』，叫我陳永輝。」沒好氣地加快腳步，免得王聰明這傢伙真的摔
車。他家從爺爺開始，每個一男丁名字裡都有「輝」這個字，陳永輝最討厭有人只叫他阿
輝或輝欸，鬼才知道叫誰。
「陳永輝......」王聰明嗯~~了好長一聲，嘖嘖嘖地搖頭。「你今天蓋不爽的，怎樣
，被女人甩了喔？隔壁班的班長？」
「不要亂說話，好學生怎麼可以進行不純潔的男女關係！我跟吳美麗只是好同學。」
說是隔壁班，男生甲班跟女生甲班隔了一棟樓。「你含著冰棒不要說話可以嗎？糖水噴到
我了。」
「歹勢歹勢。」又是兩滴糖水，這次噴到陳永輝的嘴唇邊，他下意識伸舌頭去舔....
蘇打冰。
「你還有什麼冰？」一聽陳永輝問，王聰明笑得更燦爛，牙齒在陽光下亮得刺眼。
「蘇打冰，幹！輝欸，蘇打冰絕對是世間上最好吃的冰！再來就是清冰。」微妙地維
持平衡──陳永輝也算助了「一手之力」──王聰明把掛在把手上的塑膠袋扯下來，遞過
去。
「我不要蘇打。」厭惡地嘖了聲，陳永輝知道自己的臉熱起來，他剛剛舔到的就是蘇
打冰。
「輝欸，你臉紅捏！今天有夠熱，幹，什麼暑期輔導。」王聰明兩隻手都跑去挖塑膠
袋裡的冰，陳永輝扶著龍頭，歪歪斜斜地推著腳踏車。
「王聰明，你還在騎車。」
「不然你騎，我找清冰給你。」王聰明一屁股滑到後座上，陳永輝差點扶不注重心大
轉移的腳踏車，車頭一下子撞到路邊的磚牆。「喔！我的喀噌！」
「王聰明！」陳永輝憤怒地甩掉落在手背上的半根冰棒，車頭又撞了磚牆一次。
「裂了裂了！拎杯的喀噌裂了！」王聰明雞貓子鬼叫，從後座上跳下來抱著屁股亂跳
。「輝欸，你技巧很爛捏！」
「是裂成四塊還是八塊？王聰明，你很吵。」手背上濕濕黏黏，陳永輝一手勉強抓著
車頭，掙扎著絕對不能舔去那塊髒痕。
那是王聰明舔過的冰棒，一分鐘前還在那張嘴巴裡，相濡以沫......陳永輝咕嘟！吞
了一口口水，悄悄夾緊了大腿。
「只有兩塊啦。」王聰明揉著屁股，把讓下的冰棒咬碎吞掉。「輝欸，沒有清冰捏，
你真的不要蘇打冰喔？」
「你的屁股是一整塊嗎？」沒好氣瞪了王聰明一眼，陳永輝拿出手帕擦掉冰棒痕跡。
「上來，你不要把冰滴到我衣服上。」
「你不吃喔？」
「拿來。」對王聰明伸手，陳永輝覺得自己應該需要冷靜一下。「快坐上來，我還要
回去念書。」
「輝欸，你幹嘛這麼認真，我阿爸說人不讀大學也不會死，繼承家裡的車行比較實在
。」拆了一根冰棒遞過去，王聰明跟著爬上腳踏車後座。
「我家有車行嗎？」直接翻白眼，載著人要單手騎車有點困難，陳永輝也只能不規矩
地咬著冰棒。
蘇打冰其實很好吃，但剛剛噴到他嘴邊的兩滴糖水似乎更甜。
「說的也是，你家都讀書人，輝伯還是村長捏！下次我們家也會支持輝伯啦！」王聰
明很夠義氣地搥了陳永輝的肩膀一下，差點把蘇打冰打掉。
「不要搥我，很痛。」
「歹勢歹勢。」王聰明嘿嘿笑著道歉，他其實比陳永輝高，坐在後座的時候兩條長腿
根本就在地上拖，一起發出沙啦沙啦的摩擦。
這條巷子可以看到海，有點弧度，往下騎的時候並不費力，但陳永輝還是很快的喘起
氣來。
「輝欸。」
「陳永輝。」
「輝欸，你想讀什麼大學？」往下的速度有點快，風從短髮間竄過，很涼爽。
「台北的大學吧。」陳永輝沉默的幾秒，把最後的冰吞下後，才回答。
「台北在哪裡？」王聰明知道那很遠，這個小村子裡也有人離開去讀書，但一下子跑
到台北的很少。
村人最遠最遠只有到高雄，那已經要坐半天車了，如果不坐火車的話要更久，王聰明
不知道自己算是羨慕還是害怕。
「北邊。」陳永輝更用力踩著腳踏車，鏡片後的眼睛瞇了起來，海水只剩閃閃的亮點
。「坐車要一天吧。」
「輝欸，你幹嘛跑這麼遠？你想幹嘛？」
風吹在臉上微麻，陳永輝感覺到肩膀被王聰明握住了，他踩得更用力。「當醫生。」
「幹，我不知道你想當醫生，輝欸！你很不夠意思，這款事也不早講！」腳踏車突然
一輕，陳永輝連忙按下煞車，差點摔車。
回過頭，王聰明沉著臉瞪他，莫名的讓陳永輝心虛。「我上個月才決定。」
「你小時後不是說要當村長？」王聰明踢著石頭，把嘴裡的冰棒棍吐在地上。「輝欸
，你很不夠意思。」
「我想當醫生。」陳永輝有點窘迫，不斷地按著煞車。「等大學畢業，我要到德國留
學。」
「德國在哪裡？美國旁邊嗎？」王聰明更加受傷地瞪大眼。「輝欸，你都沒跟我說，
我以為你只是去台北讀書。」
「德國在......德國在歐洲。」陳永輝搓搓鼻子，推推眼鏡，接著羞怒道：「王聰明
，我幹嘛跟你報告這些？你只不過是我的鄰居，又不是我的誰！」
「幹！陳永輝，我是你兄弟捏！你很不夠意思，什麼不是你的誰！幹！」王聰明用力
踢了腳磚牆，臉氣的通紅。
他以為陳永輝只是去台北讀四年書，然後就會回來選村長，他都想好要怎麼幫陳永輝
拉票了！他王聰明最好的兄弟，村子裡的秀才，老村長的長孫，幹！不選陳永輝選誰？
結果不是四年！不是就不是，那幹嘛不說清楚？
「陳永輝，你不是兄弟！」王聰明又踢了磚牆一腳。
「我本來就沒把你當兄弟！」陳永輝脹紅臉，顫抖地大吼。「王聰明你很煩！又很笨
，又很煩，又很吵！誰是你兄弟啊！」
其實他不是這個意思！他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上個月他看到王聰明跟女生班的
人一起去冰果店喝飲料，偷偷摸摸的，笑得很開心，然後他發現......只是躲去台北四年
是不夠的。
他對王聰明，從來就不是兄弟！
王聰明瞪大眼，臉越來越紅，然後發青，突然把手上的袋子往陳永輝砸過去，陳永輝
連忙伸手去檔，肚子上吃了一拳，他差點吐出來。「幹！拎杯眼睛被拉阿齁去！把你這款
人當兄弟！」
陳永輝被打倒在地上，腳踏車也被扯得一起摔倒壓著他。
「誰是你兄弟！野蠻人！」陳永輝很快地推開腳踏車，也往王聰明撲過去，揮去一拳
──落空了。
根本不可能打贏王聰明，陳永輝自己知道，他只是被揍了好幾拳，頭昏眼花地躺在地
上，陽光照得他好燙。
他們才不是兄弟！然後他哭了，王聰明卻早就騎著腳踏車離開了。
那天之後，陳永輝跟王聰明一句話都沒說過，王聰明的後座偶爾會載著就職班的女生
，在教官的怒吼中逃走。
陳永輝則順利考上了台大的醫學院，畢業那天吳美麗送了他一罐星沙。他原本想要拒
絕，但王聰明剛好摟著一個女生打鬧，聽說是女朋友......於是他收下了那罐星沙，跟吳
美麗約好了當筆友。
※※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功。
上了大學，陳永輝深刻的感受到這件事，現實是非常殘酷的。在老家，他確實是人人
稱讚的秀才，然而在第一學府裡，陳永輝就算傾盡所有也只能辛苦的排回在中下。
不只吃飯時間，他連睡眠的時間都拿來讀書。有時候陳永輝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
是錯了？他離開家鄉遠上台北的目的，只是為了能繼續跟王聰明當朋友，然而在畢業之前
他們早就不是朋友了吧......
不該再去想，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台北的夏天比起老家要難過，又悶又熱，連點風
也沒有，他偶爾抱著書趕課的時候，會在腳踏車的叮噹車鈴聲中回想起那可以看得到海的
小村子。
每個夏天，海水反射的陽光，近海的房屋磚牆上印著一片隱約的藍，隨著風有波浪搖
擺。王聰明會騎著腳踏車，在放學的時候載著他，嘴裡咬著一根蘇打冰，笑笑鬧鬧地騎在
小巷子裡，七歪八扭的。
腳踏車的後座，最後成為了職業班女同學的專屬，他已經什麼話都不能說了。
一直到升上三年級，陳永輝都沒有時間回家。他很努力的拼命，總算順利的升級，也
差不多到了要開始準備國考的時節。
到底該不該當醫生？陳永輝是遲疑的。
照鏡子的時候，他不太認得眼前那個臉色慘白、黑眼圈深重、兩頰枯瘦的人是誰。
「永輝，外找。」室友拍了下陳永輝的肩，在那雙檔在黑框眼鏡後迷惘的眼下搖頭：
「你又沒睡了，永輝，在當上醫生前你會死掉。」
「五塊......」陳永輝推推眼鏡，滿臉茫然。
「不是我找你，清醒點。」被暱稱五塊的伍源勛抓著陳永輝的肩用力搖了搖。「他說
是你老家的鄰居，醒了沒？」
「老家？」滿腦子都是專有名詞，陳永輝一逕的發楞。
「很有趣的名字，叫做王聰明。」乾瘦的身體抖了下，陳永輝又推了規眼鏡，嘴巴動
了動沒發出聲音。
「我請他在交誼廳等，你去休息休息吧！」伍源勛把人抓起來又用力晃了晃，確定陳
永輝回神才鬆手。「去外面吃點好料，你最近光吃饅頭噁！」
陳永輝只能回以苦笑，不安地放下手中的書本。
「輝欸。」向是嘲笑他的多心跟膽小，交誼廳裡王聰明呼喚他的方式，跟過去一模一
樣，好像他們從來沒有打過那一架，也不是三年多沒講話。
「陳永輝。」眼眶有點熱，他輕嘖聲糾正。「你怎麼來了？」原來交談沒有想像中的
困難。
「沒啦，輝欸，你看起來很瘦，阿都沒吃飯喔？」王聰明本來想拍陳永輝的肩膀，最
後收回手，嘖嘖有聲的搖頭。「你餓到哪要被鬼抓去啊，村長知道這款事會擔心捏。」
「只是忙了點，功課比較多。」陳永輝四兩撥千斤，他不想讓人知道，在醫學院他過
得很痛苦，幾乎快要超過極限了。
「欸，輝欸。」王聰明搔搔頭，看來欲言又止。
「我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反倒是陳永輝先提起來了。每到夏天都會想到那天的事
情，那個南部的小漁村，平靜得跟油一樣的午後，蘇打冰的滋味很甜。
「沒有啦！我是、我是......」黝黑的臉從耳朵開始脹紅。「輝欸，歹勢啦！是我不
夠兄弟，你是秀才，想當醫生也是應該的啦。」
「謝謝你......」沉默的幾秒，陳永輝乾澀地道謝。現在的他，是否能成為醫生是個
難解的問題。
「輝欸，呷飯沒？」王聰明又舉起手，這回拍了拍陳永輝，嗯~~了聲。「幹，台北是
沒咪啊好呷捏？幹，瘦得跟鬼一樣。」
「你剛說過了，王聰明你好吵。」沒好氣地瞪了王聰明一眼，陳永輝卻笑了。真好，
他們還是朋友，選擇到台北畢竟沒有錯吧！
「請你呷飯啦！啊順便......順便跟你講件事。」王聰明的臉又紅了，陳永輝知道那
一定不是他希望聽見的事，但還是點點頭。
陳永輝有一台二手腳踏車，是為了方便趕課買的，就停在宿舍外。他看了看車子又看
了看王聰明，在一聲「幹！」之後，王聰明阻止陳永輝騎車，讓他坐在後座。
「你們讀書人齁......」王聰明搖頭，踩著腳踏車的速度比陳永輝記憶中要平穩。
隨便找了一家小吃店，就在宿舍附近，王聰明像怕陳永輝吃不飽，一下子切了50元滷
味，滿滿一大盤，還有兩碗米粉湯。
「吃不完你包回宿舍去，幹，你阿捏我要怎麼跟村長交代？」
「我沒有那麼瘦，只是最近剛好忙了。」這句話很心虛，王聰明擺明了也不信。「你
有什麼事找我？車行不忙嗎？」
「安啦！我阿爸哪牛咧！扛著腳踏車跑操場都不會喘，我來台北一趟安啦！」滷味才
上桌，王聰明就忙著往陳永輝碗裡夾。「快吃快吃，50塊在村口麵店可以切兩盤滷味，台
北人幹！哪貴。」
「王聰明，我自己會吃，你不要夾！」眼看半盤滷味都移到自己碗裡，陳永輝趕忙捧
起麵碗躲開。「你吃你的。」
「好啦！」王聰明總算開始喝自己的米粉湯。
兩人間稍微沉默了片刻，陳永輝想著要不要再問一次王聰明的來意，但又怕自己會說
錯話。
「輝欸，下個月十號甘有空？」王聰明丟下湯匙，敲出了噹的一聲。
「嗯......」陳永輝心不在焉地嚼著滷味，他覺得自己好像猜出來是什麼事了，眼光
落在麵店前的腳踏車上。「幹嘛？」
「我結婚啦，你來當伴郎。」王聰明紅著臉搔頭，陳永輝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
表情。「你是我兄弟，這款大事你一定要在。」
陳永輝從來沒把王聰明當兄弟，從來沒有！他知道，總有一天王聰明會結婚會生子，
會繼承家裡的車行，在海風裡咬著蘇打冰。
這件事，陳永輝一直知道。但事實跟想像完全不一樣，他的眼前瞬間好像黑了一下。
「喔......我那幾天是沒事......」現在是暑假，他沒回鄉只是為了讀書。「這麼急
？對方是誰？」
「啊就......就拎杯不小心，小鈴就有身了......」王聰明笑得很幸福，雪白的牙齒
亮得刺眼。
「恭喜啊。」陳永輝言不由衷。
接下來的時間在恍惚中度過，王聰明替陳永輝又多包了10塊錢滷味，還有一碗陽春麵
，要陳永輝晚餐好好吃，接著約好了時間便告辭離開了。這是三年來第一次，陳永輝什麼
也看不下去，盯著課本發了整晚的呆。
離王聰明的婚禮其實不到兩周，陳永輝一直遲疑著要不要拒絕，他知道王聰明會抱怨
，也許這次會真的連朋友也沒辦法當......心口一揪一揪，也許不要當朋友會好點，但陳
永輝沒有那種勇氣。
「五塊，你當過伴郎嗎？」臨行前一天，陳永輝抓著旅行包茫然著，帶了書就不能帶
更多東西，他也只是回去參加個婚禮。
「沒有。」伍源勛在床上翻身，睨了陳永輝一眼。「怎樣？你的初戀情人要嫁給你的
好朋友嗎？」
無言以對，初戀情人跟新郎是同一個人，能對誰說？
「你有鞋油嗎？」入學時爸爸替他買了一雙黑皮鞋，沒穿過第二次。
「沒有。」
陳永輝最後只用水擦過皮鞋後放進行李裡。第二天是一大早的車子，他一整夜未睡，
搖晃著搖晃著搭著莒光號回到家鄉。
村裡很熱鬧，每個人看到陳永輝都跟王聰明說出相同的話，很心疼地塞食物過去。身
為村子裡的秀才，不但是第一個讀大學的，還是個醫學院的，大家都與有榮焉。
陳永輝也遇見了吳美麗，他們一直有信件來往，美麗紅著臉的模樣，讓陳永輝感到無
措。
新娘果然是那時後取代他坐在王聰明後座的女同學，隨著新娘車，陳永輝幫忙拉門調
整裙襬，拿著一籃鞭炮等著開車後點燃沿路報喜。
借來的禮車還是稍窄，後座新娘新郎跟一個小花童，被白紗裙淹沒了，陳永輝在前座
看著後視鏡，滿嘴都是苦澀。
一裙白浪，咫尺天涯。
這是陳永輝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醉，醒來時吳美麗光裸的背脊在他身邊。
陳永輝跟吳美麗成為一對了，這麼的理所當然，這麼的合乎情理，王聰明取笑地搥了
陳永輝兩下。「輝欸，你很行捏！」
除了苦笑，陳永輝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然後，他趕回台北繼續讀書，吳美麗這次
跟他交換了電話。
接下來的日子好過很多，吳美麗的學校在新竹，要上台北比陳家人方便很多，每到假
日她就會上台北，帶著自己做的小菜，填飽陳永輝的肚子。
王聰明也不時會打電話給陳永輝，閒聊一些大小事，向是小鈴孕吐怎樣怎樣，書上說
小孩子應該要如何如何養，問問這個醫大生坐月子吃些什麼好，小鈴生了一對雙胞胎。
「五塊。」
「嗯？」床上的伍源勛撐起上半身看陳永輝。
「你為什麼想當醫生？」國考的日期已經近在眼前，陳永輝反而看不下書了。
「我要賺錢。」伍源勛那麼理所當然，陳永輝不禁羨慕。「永輝，我問你一件事。」
「幹嘛？」陳永輝有點意外，伍源勛很少主動跟他多聊什麼，即使他們交情不錯，伍
源勛經常主動提醒他照顧身體。
「你跟你女朋友，沒問題嗎？」這個問題，陳永輝張口結舌無法回答，愣愣地看著伍
源勛。「我也只是問問，你最近要是看不下書就別看了，反正離考試只剩一周，休息養神
比較重要，再讀也沒有意義。」
「我們很好。」陳永輝不知道這是說服室友還是說服自己。
考試前一天，陳永輝焦慮的吃不下飯，萬一沒考上要怎麼對家人交代？這幾年他的成
績永遠在中下徘徊，好多次都有驚無險的度過，好運能持續多久？
『輝欸！』一通電話打來，王聰明與小孩子咿啊咿呀的聲音。
「陳永輝。」忍不住仍糾正了，王聰明照樣不以為意，笑嘻嘻地。
『輝欸，我兒子會叫阿爸了！幹！天才兒童捏，以後一定跟你一樣是秀才！』那得意
的，陳永輝笑了。
「你兒子是說要巴你吧，當秀才有什麼好，你家車行誰繼承？」
『呸呸，輝欸你不夠意思，我兒子敢巴拎杯，拎杯就巴他喀噌。』三四個月大的小娃
娃噗噗哈哈地咬著話筒，陳永輝心口一抽一抽。
「找我幹嘛？」
『我是想說，美麗說醫生很難考，你最近沒吃沒睡，瘦得像要被鬼抓去，啊我就想說
捏......輝欸，反正醫生沒考上，就回來選村長啦！齁！小鈴小鈴，你兒子抱走啦，電話
都要是口水，胎哥。』
『齁！是你自己要抱兒子的啊！永輝永輝，回來參選村長啦，我一定挺你！』小鈴熱
情地湊在話筒上，王聰明又笑又罵的說她三八。
「好，沒考上我就回去當村長。」陳永輝滿嘴苦澀，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動搖。他不
討厭小鈴，那是一個溫柔熱情的女人，偏偏是王聰明的老婆。
『齁啦！你去休息，考試前要多睡多吃，賣吵你啊。』收線後的嘟嘟聲，在陳永輝耳
邊迴盪很久，才被掛上。
一定要考上，王聰明的後座已經沒有他了。
然後，陳永輝真的成了醫生，最驚訝大概就是他本人。伍源勛看到結果時，露出半點
也不意外的表情，他們繼續當室友。
接著又是很多年沒辦法回家鄉，王聰明仍經常打電話來，吳美麗畢業後也找了台北的
工作，陳永輝想，也許再過個一兩年就可以跟吳美麗結婚了，即使他......他並沒有那麼
想。
「五塊，你今天值大夜嗎？」陳永輝擦著濕髮，疑惑地詢問準備出門的室友，現在時
間已經十點多了。
「你說呢？」伍源勛挑眉，套上一件毛外套。大夜班的時間是從十一點開始，這個時
間出門有點晚。「早點睡吧，我也有自己的私生活。」
「去喝酒？」明天休假，實習醫生熬了幾年好不容易成為住院醫生，疲勞倍數增長。
「要這麼說也可以。」對陳永輝擺擺手，伍源勛打開大門。「你女朋友明天要來對吧
，不用在意我，下午我會直接去值班不會回來。」
「五塊。」不知道在什麼心情下，陳永輝叫住了室友。「結婚好嗎？」
「嗯？幹嘛問我，那是你的事。」伍源勛聳聳肩，瀟灑的帶上門。
確實，這是自己的事。陳永輝知道，他應該要結婚，吳美麗暗示了他很多次，父母也
催促了幾回，連爺爺都......陳永輝嘆著氣，在沙發上坐下盯著電話看。
不知道王聰明今天會不會打電話來？他已經很多天沒有接到來電了。
電話響的時候，陳永輝被嚇了一跳。「喂？我是陳永輝，請......」
『輝欸。』王聰明得聲音嘶啞疲憊，陳永輝不自覺在沙發上坐直身體。『輝欸，你是
醫生，幫我救救小鈴跟俊仔......我們是兄弟，求求你幫我救小鈴跟俊仔求求你......』
王聰明開始痛哭，透過話筒陳永輝似乎聽見有誰吵雜地搶著電話。
「王聰明，怎麼了？小鈴跟偉俊怎麼了？」王偉俊是雙胞胎裡的老大，王聰明常常對
永輝炫耀這個兒子以後一定也是個秀才。
『輝欸，求求你......求求你......求......』電話似乎被搶走，陳永輝聽見王媽媽
又哭又勸的說著：『阿明，麥啊捏啦！人家輝欸在台北，趕不回來啦，你麥啊捏打擾人家
，麥啊捏啦！』
王聰明仍哭著求他，接著是痛哭成一團的聲音，陳永輝緊緊握住話筒，滿手都是冷汗
。「王媽媽，王媽媽，你在嗎？小鈴跟偉俊怎麼了？」
『輝欸，沒啦，沒代誌啦，沒啦......』
怎麼可能沒事！陳永輝好不容易問出王家人現在在哪家醫院裡，隨便套了衣服連夜搭
車趕回去。
只是，就跟小鈴嫁給王聰明那樣的突然，死亡也那麼突然。
陳永輝看到的是委靡在醫院長椅上，失魂落魄的王聰明，王爸爸跟王媽媽一靠著對方
正自哭泣，反倒是王聰明雖然淚痕未乾，卻沒再哭了。
「王聰明。」陳永輝躊躇著，謹慎地靠上去。
「小鈴小鈴肚子裡又有了。」王聰明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平靜的可怕。
「喔。」陳永輝不知道自己可以回什麼，他甚至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
「你不知，俊仔多聰明，以後一定可以去美國讀書。」四個月就會叫阿爸了，他王聰
明的孩子真的很聰明。
「嗯，是啊。」在王聰明身邊坐下，陳永輝用力點頭回應。
「輝欸，我沒路用啦，我真的沒路用啦......腳踏車的煞車線斷了，我沒發現到，我
是車行老闆捏......」王聰明哼的笑了聲。
「不是，不是這樣......」雖然自己是醫生，陳永輝卻不知道怎麼安慰王聰明。他見
過很多生離死別了，但那是醫生對病患，不是面對自己的親友。「偉琪還在啊，偉琪也會
是秀才的。」
「是啊......小琪還在捏......是啊，輝欸，小琪會怪我害了他阿母，車行老闆卻連
煞車線的看沒有......我有夠沒路用啦......」
那是一個意外，小鈴帶著俊偉去看醫生，俊偉感冒了。隨邊牽的一台車是王聰明高中
時代騎的車，有點舊但就這麼剛好在小鈴眼前，她騎了出去，下斜坡的時候停不下來衝上
了馬路，被大卡車撞上。
其實幾乎是當場死亡，俊偉被拋離了三百公尺遠，小鈴連人帶車夾在大卡車前輪底下
，救不回來......陳永輝光聽著就知道救不回來了。
王聰明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老婆小孩，那次之後他就不碰腳踏車了，什麼車都不碰，帶
著偉琪搬到火車站附近，遠離了那個靠海的小村子。
陳永輝也離開了台北，回到老家開了一間小診所。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贖罪，還是其他
......可能都有，畢竟小鈴不在了，而他聽到小鈴死的時候心裡有一點、一點開心......
兩個人還是不時通電話見見面，偉琪長的很像小鈴，在王聰明身邊乖巧得有點陰沉。
陳永輝花了一些時間詢問認識讀兒童心理學朋友的同學，這方面伍源勛幫了他很大的忙。
「偉琪，今天跟永輝叔叔一起去散步好不好？」
「偉琪，永輝叔叔帶了蛋糕，你喜歡哪一種？」
「偉琪，今天學校裡教了些什麼啊？要不要跟永輝叔叔分享？」陳永輝努力陪伴偉琪
，他知道王聰明有心無力，妻兒的死給他太大的打擊，但陳永輝仍希望父女兩個人能慢慢
的恢復精神。
「輝欸，你醫生捏，這麼有閒。」慢慢的，王聰明開始會調侃他，陳永輝只是推推眼
鏡微笑。
吳美麗一直催促著結婚的事情，陳永輝想了很久之後，決定跟吳美麗分手。他現在，
會坐著公車去火車站那邊，陪王聰明跟偉琪，吃吃冰、喝喝米粉湯、切個滷味、散散步。
很好很好。
對於陳永輝的提議，吳美麗沒有太大反應，很乾脆地分手了。
『喔，分手啦。』伍源勛在電話裡聽見陳永輝這麼說，仍是那樣的毫不意外。『永輝
，你是GAY吧。』
陳永輝抖了下，嘴巴動了動發不出聲音。
『這沒什麼，我以前就這樣猜了。我也是GAY，感覺得出來。』伍源勛說得那樣理所
當然，陳永輝笑了，莫名一陣輕鬆。
「我不知道，我是因為GAY才喜歡王聰明，還是因為喜歡王聰明才喜歡男人。」說出
口，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哪裡不同？你都喜歡那位聰明兄吧。』
「嗯。」他喜歡，喜歡得無可自拔。
『不說嗎？』
「五塊，王聰明心裡只有小鈴，我很知道。」即使過了五年，王聰明仍然碰都不碰腳
踏車。
『陳永輝，你不出櫃不告白就找個女人生小孩結婚吧，那位聰明兄總有一天會問你這
種事。』伍源勛的直率讓陳永輝無措。
「我、我沒想過......我沒......」這種事，陳永輝自己心裡明白，但人總會想逃避
一些事情。
『隨你，要是有需要再找我吧。』
需要？陳永輝苦笑，他一直記得王聰明騎著腳踏車，有時候載著他，有時候是他載著
王聰明，在小巷子裡東倒西歪的，啃著蘇打冰。
夏天，又到了呢。從診所的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海，平靜的跟油一樣。
陳永輝走到王聰明家的車行，買了一輛腳踏車，噴上了淺藍色的漆，跟蘇打冰一樣。
然後扛著腳踏車坐上公車，去找王聰明。
也許，他跟這台腳踏車一樣，會永遠不被王聰明接受，陳永輝不知道自己幹嘛要做這
種事情。
他想逃避，好幾次都想下車回頭，但腳踏車跟蘇打冰一樣的顏色，讓他錯失一次又一
次的機會。
「王聰明。」陳永輝騎著腳踏車，按了王聰明公寓樓下的門鈴。
「輝欸，上來啊。」
「下來，我有話要說。」陳永輝覺得自己的腿在打顫，雙手冰冷。
「齁，神神祕秘。」王聰明笑罵了聲，接著是大門打開跟交代偉琪做功課的聲音。
陳永輝吞著口水，緊盯著大門，不斷推眼鏡。
大門一開，王聰明還沒完全走出門，陳永輝深吸一口氣：「王聰明，我從高中就喜歡
你。」
這個心意藏了十幾年，結局只有短短的兩秒。
王聰明的笑容停在臉上，緩緩地看著陳永輝，接著是那輛像蘇打冰的腳踏車......
「幹，神經！」大門碰的一聲關上。
這樣就夠了......陳永輝想，這樣就夠了。
他跟王聰明很久以前就不在是那個騎著腳踏車，你載我我載你的高中生了，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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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原本只打算寫三分之二的量
我太久沒有寫短篇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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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版：bbs://bs2.to --> P_sonzo
專欄：蛋白旋轉小跳步
http://www.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38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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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21.103.222.149
※ 編輯: sonzo 來自: 121.103.222.149 (02/15 22:44)
推 fourforwhat:這個結果太苦了阿!!!! 前面蘇打冰的甜去哪啦T_T 02/15 22:55
推 seigaku00765:我的天〒△〒 02/15 22:57
推 neyuki:哭阿阿阿阿阿阿QAQ 蛋白還我們眼淚來!!!!!!!!! 02/15 22:58
推 mayacafe:＝口＝ 大推！（拇指） ←前後對不起來 XD 02/15 22:58
推 sikasi:好險我先END看到推文了wwwwwww 02/15 22:59
→ sonzo:沒有啦，其實、這也很微甜呀(啥鬼囧>) 02/15 23:03
推 watercolor:結局很令人吃驚也有點在意料之內，不過……這樣也好/_\ 02/15 23:06
推 dcain:收在這邊好看XD，覺得是最合乎劇情...但有番外也不錯XD 02/15 23:20
推 yuaniming:樓上的寫手有時候也很愛灑苦命的眼淚啊... 02/15 23:24
推 finfly:呃啊~(倒地 雖然我大概自從五塊出現時就變心了...XD 02/15 23:31
推 saranoki:很好看... 02/15 23:32
推 gloria90053:甜的點在五塊嗎????? 02/15 23:33
推 myrrh:嘎啊....很棒,太寫實了也是很悲傷的orz 02/15 23:33
推 s851959:推 02/16 00:15
推 orcas:好棒的故事 QQ 02/16 00:26
推 ryu1110love:我本來以為他會跟五塊在一起的說，結局真悲傷QAQ 02/16 00:27
推 yamagoku:好棒的故事，希望有番外ˊvˋ;; 02/16 00:43
推 neko415: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爸我過年就要哭啦!!!!〒△〒(崩潰按下1） 02/16 00:47
推 windinautumn:啊啊意猶未盡可是又剛剛好可是好哀傷啊!! (淚目) 02/16 01:45
推 iloveegg:所以是五塊要扶正的意思嗎？(推眼鏡) 02/16 02:04
推 hahafreedom:Q口Q 02/16 02:33
推 angelkurama:五塊快來! 02/16 03:21
推 Lidmoon:我也以為是五塊= = 人家不要悲文啦>"< 02/16 04:21
推 opklm:五塊真是有先見之明(有需要來找我XD) 02/16 06:17
推 shangri:很生活很真實的好文!!!推~~ 02/16 09:42
推 iicc15:我也想要五塊……>"< 02/16 10:23
推 whiteflame:雖然orz還是要推.... 02/16 11:44
推 runa:有續集嗎……〒△〒 02/16 12:22
推 Makomoon:五塊～～～快來啊五塊Q[]Q 02/16 14:02
推 MissBanana:哭了啦... 這結束的也太悲慘了吧 請求翻外篇 02/16 14:10
推 quietcat:那接下來是五塊要扶正了(確定個什麼鬼XD ) 02/16 15:37
推 peiwinnie:微甜點在哪(翻桌)!!! 可是真的很好看Q口Q 02/16 15:43
推 tzueike:我要五塊麥克雞塊(太太你走錯棚囉)大家都五塊，我都餓了 02/16 20:07
→ sonzo:謝謝大家喜歡>////< 五塊這這......就只是五塊吧(被揍) 02/16 21:58
推 lylith:Q.Q 02/17 00:03
推 finalcentury:好文，雖然好悲> <可是這樣的結局最真實 02/17 00:39
推 andyandy741:很...現實> < 但是很棒!!給你GJ 〒△〒 02/17 2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