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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緒,又從一個面,回歸成一個點。            我拉了拉自己的圍巾,不禁對自己連這一點點小事都能睹物思人,還思了整整三年, 感到相當的可笑。            這三年來,並不是只單純的想著昕胤,偶爾也想著其他人,死去的父母也好,去年搬 去西藏住的恩師教授也好,或者大學時期曾和自己一同糜爛的狐群狗黨,但不論想著誰, 都比不上想到昕胤時,心中那股悸動。            我那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我的愛戀,會從七天,一直延伸,延伸,延伸了至今整整三 年。            還記得以前很喜歡看愛情小說,不管是普遍的總裁秘書,還是有些總愛發便當給主角 的作者,只要它被歸類在愛情,哪怕是瀝瀝與小症我都會愛不釋手。            這歸咎起來,大概是因為我對於愛情的貧乏吧。            雖然,印象中從能勃起開始,我想到的總是男性,可愛清秀的男性,也不是把他們當 成性幻想對象之類的,就只是會比較注意到這種類型的男生。            在青春期,我也沒有多少掙扎的,就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情了。但當然,我沒有 蠢到去和大家說,這就像是在自己臉上刻了強姦犯一樣,哪怕是你根本沒有想要強姦他, 他看到你也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算我對這世界感到無趣,也沒必要這樣嚇人。            並不是對於同性戀感到難以示人的羞恥,相反的,我還蠻以自己只對男人勃起這點光 榮。我也不像很多圈內朋友,總是討厭異性戀在他們面前卿卿我我,我還蠻喜歡看那些畫 面的。            只是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只需要放在心裡的。            很多時候我想,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殺了人,我一定會開著車,將屍體載到荒山野嶺, 好好的埋好,然後搭飛機出國,找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換個名字,重新生活。            我會交往新的鄰居,和新的同事談天說地,就是不談自己。我會開車到大賣場採購幾 個月的日用品,和同時在挑選洗衣精的太太,討論今天菜價上漲還是麥當勞又推出什麼 HAPPY兒童餐,就是不談自己。            你沒必要對每一個人開誠佈公,坦承你所有的優點缺點,如果可以避免,當然避免是 最好的,如果避不開,那就逃吧。            世界這麼大,生命這麼短,你總會逃到有一天你累了走不動了,最後死了。            所以其實我並不太明白那些總愛在大家面前訴說自己愛戀的同志情人,我並不是指這 樣的行為有任何不對的,我只是單純的不理解而已。            我有時候會很羨慕那些出了櫃子的娘砲或者MAN砲,或者普通人,但我並不會有一絲 衝動去和外界大聲呼喚:「喂,老子我是張良,我是同性戀。」            這種自白,太坦率了。            生活在這世界上,你很難預料到,你會不會遇到一個你人生中一定必須躺在他大腿上 ,或者跪在地上替他舔腳趾的人,他可能動一根手指頭就能挽救你公司的財務危機,也可 能挑一下眉毛就毀掉你們家族百年的建業。            那如果,他剛好討厭同性戀呢?            就這麼剛好,他厭惡同性戀,只要聽到同性戀這三個字,全身就像是過敏一樣的不適 ,那妳不就是用你的坦率,去毀了自己的事業嗎?            工作是最重要的,比什麼都還要重要。            任久總是在我和他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白了我一眼,慵懶的嘲笑我的懦弱以及我對愛 情的貧乏,他說,因為那是我對於愛情的認知,太薄弱了。            原本我也一直都當作耳邊風,畢竟我也不太在乎。            直到遇見了昕胤,我才驚覺,原來過去的我對於愛情對於浪漫,真的,真的認知太薄 弱了。            薄弱到我以為在我這麼這麼這麼喜歡一個人之後,還能壓抑下自己想要宣告給全世界 的人知道,我喜歡他,我喜歡他這個,男人。            我也才明白我究竟年輕時候這麼愛看那些情愛小說,耽溺於自己的幻想和理念之中, 原來都起因於對愛情的貧乏。            原來那就像是一根燒燙了的針,刺進你的胸口,你會痛得大叫,讓全世界的人知道, 你心裡,寄宿了一個這樣的疼痛。                        不知不覺走到了家附近的山上,我看著那步道,雖然知道明明高度大概是會爬到明天 你的腿跟你鬧分家,還是踏了上去。            這裡特別的是,你會從一開始的普通寒冷,到後來逼不得已要穿更多的衣服保暖,而 這一切改變,你都只是在同一個地區做的。            如果不是徒步登山,你根本不會發現這些。            還記得小時候,父母很喜歡帶我來這裡,和我說山林裡的鬼怪魅影,又或者是浪漫情 事,小小年紀的我,聽得入神,也從來沒有懷疑過真偽。            後來長大了,自己回到這裡,才發現父母根本就是在亂扯,哪有什麼山林鬼魅,有的 只有塑膠袋和水果皮之類的,你偶爾幸運還會看到猴子。            啊,不想他們了。            台灣的聖誕節,是一天非常怪異的節日,因為台灣是海島,融合了眾多的文化,西洋 的節日加在這塊海島,也變得有些奇特。            但大致上來說,大家還是喜歡假裝自己是外國人,吃什麼聖誕大餐燭光晚餐。            從西藏回到台灣之後,我每一個節日,清明節端午節聖誕節除夕中秋節九九重陽節, 都會到這間大廟,都是這樣一個人不疾不徐的爬著,從下午一直爬了兩三個小時,才到目 的地。            因為多半的節日,年輕人都喜歡和情人度過,而和情人度過的最佳地點,就算不是汽 車旅館,五星級大飯店,也不會是佛寺,所以這也算是我另一種,逃避的方式吧。            而且,現在也已經不多年輕人會願意這樣一步階梯一步階梯爬了,多半都是開一旁的 山路上去,我年輕的時候也總是抱怨父母為什麼硬是要我爬,但後來我才明白,一切都是 有原因的。            去一趟西藏,我整個人生觀都變了,從一個憤世嫉俗的中二病大人,逐漸轉成一個不 溫不火的平凡人,而這些都是昕胤的功勞。            短短的七天,他就這樣直接的,點破了我生活大多數的迷惑。                        在西藏的第五天,昕胤說,要我和他一起打坐。            起先我是很排斥的,因為我根本坐不住,我從小不是被師長在綠色記錄本上面寫說過 動,就是被長輩說活像一隻猴子。            「沒關係的。」            昕胤淡淡的笑了,坐了下來,一切的動作一氣呵成,然而我做起來卻有些滑稽,整個 感覺就像是一個小丑,你硬要他不搞笑。            啊小丑不搞笑,你要他幹嘛?哭嗎?            但這些話我當然不可能和昕胤說,我可不想打壞我在他面前的形象,所以雖然我心中 有些怪異,但我依舊是照做了──雖然還是扭來扭去像是身體上長蟲。            一開始,我腦海中混亂著,從一歲兩歲三歲四歲五歲一直到八十歲,迴盪著一大堆虛 實交雜的影像,我知道那是我不耐煩的象徵,但我不想放棄。            因為昕胤說沒關係的。            不論我如何扭動,發出什麼詭異的聲音,昕胤都恍若未聞,一個人就像是電視上那些 大師一樣,坐定,然後就像是死了一樣。            不過,我還是聽得到他輕輕的鼻息。            就在我意識到自己聽得到他的鼻息時,我腦海的畫面頓時消失無蹤,剩下的是無盡的 空白,我身上的蟲忽然像是吃了殺蟲劑一樣全都不見了,而我也慢慢的不再意識到外在的 事物。            昕胤那鼻息,混著一旁大樹的香氣,那是一種,很溫柔的氣息。            我就這樣子,陷入了一片空白的世界,直到昕胤再次呼喚我的名字才回過神來。            「先生,我不是說了,沒關係嗎?」昕胤輕輕拍了我的肩膀,輕聲的笑了,「果然, 我說的沒錯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我也不知道我剛剛怎麼了……」            「先生,我這些年來每一天,都會做這件事情。」昕胤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你覺得 全世界都拋棄了你的時候,就這樣試試看吧,放下腦海的一切,這樣坐著。」            我還依舊有些混亂,不太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在一片空白的世界之中 ,一直指引著我前進的,那股清香,「昕胤,為什麼,總會有股花香呢?」            「花香?」            「你的呼吸,你的身上,都有一股花香。」我指著一旁的大樹,「跟這棵樹的香氣很 像,但是,就算你和我走在市集,我也依然聞得到那股花香。」            「你說這棵樹?」昕胤指了指一旁的大樹,露出了一個清爽的笑了,「那是沙羅雙樹 ,和我一樣,是個異端。」            「什麼?」            「你知道沙羅雙樹嗎?」            昕胤雖然露出了微笑,但我總感覺,他的微笑雖然溫暖清爽,但都帶著一種莫名的孤 寂,也不知道究竟那種孤寂是從何而來,明明他的笑容是那樣的美好。            我想了想,「我只知道,佛祖是在沙羅雙樹下入滅的。」            「嗯,這是應該只在南亞,很熱多雨的天氣,才會長出的樹。」昕胤輕盈的走向了樹 幹邊,輕輕的撫摸著樹皮,「養育我的人和我說,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手中緊緊握著一 顆圓形的東西,當我哭喊出聲的剎那,滾落到了這裡,幾年之後,就長出了這棵樹。」            昕胤指了指一旁的空地,「那兒,原本是一間類似你們說的,醫院,但現在沒有了, 我當時是在那兒出生的。…」            「多像神話。」昕胤再次笑了,「你知道嗎,這棵樹,陪伴了我,這麼長的歲月。」            我到了現在還是不清楚昕胤究竟多少歲了,因為在我的認知中,詢問他人年紀,是一 件相當沒有禮貌的行為,我也沒有多問昕胤的隱私,雖然我真的好想好想知道。            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想要知道他的更多,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先生,你知道為什麼我們要慢嗎?」            「慢?」            「要你打坐,要你不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徒步和我到處行走。」            「嗯?」            「那是因為想要你明白,你需要去看,去體會更多更多你自己所缺乏的,先生,我知 道你在你們的社會觀念來說,應該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了,但那是不夠的。」昕胤平穩的 說著,一個字一個字敲在我的胸口,「你要去理解,去接受,我感受到的你,太封閉了。 」            有一種羞恥感從心口蔓延而上,像是被人狠狠扒了一層皮的感覺,我從來不知道這麼 清楚的被別人點出自己這點,會是這樣的羞恥,就算是昕胤,我也覺得羞恥。            人就是這樣,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缺點在哪,你也努力想要改進,但當這件事情被別人 很直接的點出來之後,你卻覺得憤怒,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            但其實那根本都是因為,自己的缺點,太明顯了啊,你又能怪誰。            想到這裡,我隨著羞恥感升起的憤怒,瞬間就被澆熄了。            於是我問,「昕胤,可是,這又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我的過往?」            忽然,昕胤轉過身子,貼近了我,我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又紅了,而心中的 麋鹿一定又開始橫衝直撞,他再次說出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他說的話,「先生,先生,可是 你又知道多少,屬於你的過往?」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忍受不了了,有什麼濃厚的情緒在我胸口竄動,像是一群麋鹿, 從心臟,一起衝進了我的血管一樣,牠們好像正在競賽一樣,我感覺到原本就因天氣寒冷 而緊縮的血管,更加擁擠了。            我低頭,吻住了昕胤。            在那一瞬間,我腦海跑過了好多畫面,可能是他會賞我一個巴掌,咒罵我的無理,又 或者是掉著眼淚,覺得我這樣的行為輕薄了他,又或者是他會像是被髒東西弄到嘴唇一樣 ,馬上用手擦掉我的口水。            但出乎我意料,他依然是那個昕胤,依然是那個我第一眼見到,就喜歡到不能自拔的 昕胤,他沒有掙扎,沒有驚訝,當然,也沒有回擁,他就只是這樣站在那兒,靜靜的等著 我完結我的親吻而已。            吻了幾秒之後,丟臉的感覺逐漸湧上心頭,我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退開身子,低 著頭不敢看他,輕聲的說了句,「對不起。」            原本以為昕胤會轉身離去,但過了幾秒之後他卻淡淡的說了句,「沒關係的,因為是 你。」            在那一個瞬間,在我血管中奔騰的麋鹿,似乎突然繁衍後代了。                        雖然不算太累,但要爬這麼多層的階梯,我也是會喘的。            在中途中又想起了昕胤,其實這已經是這三年來的慣例了,原以為思念這種東西是會 隨著時間愈漸淡薄,卻沒有想到它像是好的名牌包包一樣,竟然會增值。            也不知道買到算不算賺到。            我甚至不知道昕胤究竟過得好不好,是不是依然和當初一樣那麼清新溫柔,在一個放 棄了自己的世界,依然盤坐在那棵沙羅雙樹之下,想著這世界的美好。            我到了現在,還是有點不太難接受,昕胤這樣,類似自虐的看破紅塵,他似乎選了一 條,根本不會有人稱讚,也不會有人憐惜他的崎嶇道路,而他甘之如飴。            我卻嚐之如毒。            很痛,想起來,還是很痛,一顆心,被細針刺穿了好幾個洞,百孔千瘡。一旦想起了 昕胤是用這樣一種方式在看待這個世界和他自己本身,我整個人就感覺到一陣茫然。            我那渺小的愛情,在他的大道面前,似乎根本一如草芥。            三年了,離去前昕胤說的那段話,我至今仍記得牢牢的,那句話或許是我們感情正式 的起始點,卻也瞬間成了終點。            如果是昕胤,他可能會說,終點不就是起點嗎?            但畢竟我是普通人,看不破紅塵,穿不透生死。            不是常有人在那邊詩情畫意的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嗎?            但在我這三年反覆思考之後我發現,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可能是昕胤被我擁抱住的那 一絲絲,些微的差距。            因為那是就算我們真正在一起,也無法縮減的,不到一公分的距離。            我喘著氣,看著還有一段路程的階梯,想起了西藏佛寺攀登時比這還要高的樓層,也 想起了昕胤總是跑在我前面,用著一種奇特輕盈的姿勢,迅速的走了上去。                        在西藏的第六天,昕胤和我躺在冰涼的草地上,面對著面,他依舊閉著雙眼,而我深 深的,深深的望著他。            天人交戰大概說的就是我此刻的情境,我一方面知道他是不可能和我一起回到台灣的 ,另一方面卻一直說服自己抱持一點點可笑的願望,問一次就好了,如果他拒絕,那就算 了。            昕胤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不安,緩緩開口,「先生,你怎麼又悲傷了呢?」            我的臉瞬間熱了起來,「沒、沒什麼。」            「先生,其實我不能告訴你什麼,也不能答應你什麼。」昕胤忽然坐起身,雖然閉著 雙眼,但我總覺得他真的在看著我似的,「但我知道,你一開始來到這兒的原因,已經褪 去了。」            昕胤提到這事的同時,我才想到了我起初來西藏的原因,教授說要我來學習關於生死 的課題,然而除了和昕胤四處亂逛,聽他說一些道理,我還真不知道什麼是生與死的差異 。            不過,似乎有一些事情我逐漸懂了,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像是化在我心中一樣,消失 得無影無蹤,但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還記得。            「先生,我是不清楚你的悲傷,但如果我能替你做到什麼,我一定會盡力去做的。」 昕胤靜靜的說著,忽然笑了,「不過,我想,先生你想要的,我恐怕是給不了吧。」            我的心忽然像是被槍擊一樣,那突如其然的話語讓我一瞬間根本不能動彈,稱不上難 過,但也不太能平靜以待。            這樣的自己,是被拒絕了吧?            尷尬的看了昕胤一眼,卻看見了他的笑中,帶著些微的無奈,我好想問究竟他當時那 一句,是我的話就沒關係,是什麼意思,好想問他說我究竟知道多少自己的過往,是什麼 意思,好想問他,為什麼會給我這麼多的安心和熟悉,好想問他,好想問他……            但問了,又能期待什麼改變呢?            「先生,我只希望你記得,不是我不想給,是我不能給。」            昕胤站了起身,拍拍自己的身子,因為他總是閉著雙眼,我要弄懂他的情緒,就更加 困難了。我也跟著他站了起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輕聲的說了句,一起去佛寺吧。            於是我們就這樣兩個人沉默的走著,一路上誰也沒開口,我只是這樣寂寂的看著他輕 盈的背影,著實稱不上難過,但我又不知道能用什麼其他的形容詞形容我的心情。            我跟在昕胤後面,爬著一層接著一層的樓梯,心中的沉重也就隨著樓梯一層接著一層 濃厚,我不是不知道,我這樣的情感來得太快,根本不應該要求得到回報,也不是不明白 昕胤所說的究竟是什麼原因。            只是一時之間沒辦法坦然接受而已。            人類大概就是這樣可笑的生物吧,你會因為害怕失望,從一開始就先設定好一個最絕 望的答案,比如說你大學考試一定不會考上理想大學,因為你這樣子,等到你真正落榜了 ,你就可以安慰自己:這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我一直都是這樣活過來的,你先設想好了最差的結果,無論其中過程再怎樣反覆,都 不會在結尾的時候,傷害你太多。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子的愛戀是不是太過輕浮,但就是愛了,我看著昕胤, 心中的麋鹿就無法克制的奔跑競賽,我像是認識了他很久很久,但實際上我們卻只認識了 六天。            忽然,昕胤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先生,你知道,為什麼要接受死亡嗎?」            還未從方才被拒絕的餘韻回過神,我恍惚的回應,「嗯?」            「因為那代表你體會到了,什麼是生。」昕胤沒有轉過頭,只是這樣一直說著,「教 授曾念給我聽孔子的言論,當時我年紀還小,聽不明白,那是在我長大之後我才逐漸明白 的……」            我不禁疑問,長大?他現在看起來也根本像是未成年的樣子不是嗎?但我沒有打斷昕 胤的話,只是靜靜的聽著他說。            「先生,你太悲傷了,你不能用著一種莫名的自虐方式過活,這樣子你一輩子都走不 出你自己設下的牢籠的。」昕胤說著,「先生,先生,你知道自己的過往嗎?」            下意識的我回應,「你又知道了我什麼過往?」            說出口的當下我就後悔了,但話說出去了,就收不回來,我尷尬的等著昕胤露出不悅 的神情,但只見他轉過身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先生,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一 種人,在過輪迴的時候,是喝不下你們台灣民間習俗總愛說的,孟婆湯的。」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露出這麼悲傷的表情,想要問,卻發現話 哽在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是佛祖,和佛祖選定的人。」            我看著昕胤苦笑的表情,忽然不想問了,真的不想問了,我覺得他太悲傷了,這也真 是可笑,一直看穿我的悲傷的他,此刻卻露出了這麼悲傷的表情,而且還是因為我。            都是因為我。            我不想看到我喜歡的人,露出這麼難過的表情,於是我說,「我懂了。」            昕胤聽到我說的話之後,似乎有一剎那的愣住,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淡淡的說了句 謝謝,就轉過身去,繼續爬著階梯。            我沒說謊,絕對沒有,我是真的懂了,懂了自己究竟對他的愛戀已經濃厚到了何種程 度,濃到了我在領悟的瞬間,就逼自己壓下那股情動。                        我踏上了最後一個階梯,上了位在台北,一個很著名的佛寺,那兒有著大大的土地公 ,雖然平常人蠻多的,但聖誕節這一天,人反而出奇的少。            就跟我之前想的一樣,大家都寧願去汽車旅館五星級飯店泡茶蓋棉被純聊天,也不會 選擇來這裡享受大自然和佛法的洗滌。            其實我到現在仍然不是什麼佛教徒,只不過我聞著這淡淡的檀香,就會有一種回到了 三年前的西藏,昕胤身邊的恍惚感。            當然,昕胤身上的香氣,是沙羅雙樹的花香,並不是什麼庸俗的檀香。            時間約莫是晚上七點,我比預料的還要早爬到山頂,聞著山林間清新的空氣,我方才 又起的鬱悶稍微的緩解了。            我往佛寺走去,沒有拿香,就在正廳跪了下來,朝著跪拜的地方,深深的叩了頭,輕 聲的念著──            希望,昕胤在西藏能過得快樂,不會因為我而難過。            突然,我聽到了一個聲音,是記憶中的那個清脆的嗓音,雖然多了些成熟的粗糙,但 絕對沒有錯,一定是那個人的聲音,我慌亂的轉過頭──            看見的卻是一個和我差不多高的男人,我有那麼一瞬間以為我看錯了,但我絕對不會 看錯,他那雙湛藍的眼睛,一定是昕胤,絕對不會錯。            我思索著方才他說的話,他剛剛說,他剛剛說,張良,我來了。                          ×     ×     ×                        「張良,我來了。」            我緩緩的站起身,果然目測的沒有錯,那個男人和我的身高差不多,甚至還比我高了 一點兒。頭髮和時下年輕人流行的造型不同,是整個往後綁起,我還真很少看見年輕人會 這樣打扮。            雖然那雙眼湛藍著實是我印象中的昕胤,但這整個轉變實在是太讓我震撼了,我不由 得懷疑起來,畢竟現在詐騙集團神通廣大,找到一個帥哥當外送員也不是什麼難事。            「嗯……請問,你是?」            「昕胤。」            我依然不太能相信,畢竟,你知道的,我看了很多愛情小說,我記得有看過好幾本裡 面的劇情是,甲假裝自己是乙,去和丙交往,最後丙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上床的對象根本 不是甲而是乙,既然有人想得出來這種劇情,想必應該是真有其事吧?            雖然我還看過什麼生子,還記得當時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膀胱附近,想說這兒真的 生得出孩子來嗎?            「不好意思,我大概,不認識你?」            「那你剛剛說的是誰?」            昕胤清脆卻帶著沙啞的聲音,混著他那平靜卻堅毅的面容,有著說不出來的搭配感, 突然他遞出了手機給我,我愣愣的接住,「喂?」            「孽徒啊!」手機一旁傳來虛無縹緲的聲音,可見收訊有多不好,「昕胤說什麼也要 去台灣,所以就讓你照顧他了啊,不然我就把你當兵的那個死樣子拿給他看。」            「教授,你──」            嘟嘟嘟嘟,電話被切斷了,我傻傻的看著電話,心中的混亂一時之間難以平復,我不 太敢看向昕胤,因為他那湛藍的雙眼,一看,就會溺斃在裡面。            還會讓我想起,當時自己被拒絕的慘劇。            昕胤緩緩的走向我,我不知道我現在應該轉身離去當作他就是個陌生人──畢竟他是 陌生人的機率還蠻高的──但忽然一陣風吹起,我聞到了沙羅雙樹的清香。            也是這麼一瞬間,我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防備,往那個人的方向,狠狠的,緊緊的抱住 了他。            我從來沒有覺得聖誕節是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                          ×     ×     ×                        後來我帶著他拜完了佛寺,一同走下山,昕胤什麼也沒有說,就像往常一樣,總在偶 爾突然提出一兩句話,讓我心中的麋鹿到處亂撞。            我有好多好多好多話想要問,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昕胤看著我,突然開口,「那就先問,為什麼我會離開西藏好了。」            「等、等一下……你為什麼從以前就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不安的問,「你是 不是什麼巫師什麼的……」            「因為是風告訴我的啊。」昕胤淡淡的說著,「果然,我來台灣果然沒錯。」            「什麼?」            「我會離開西藏是因為,當你三年前離開的那天,突然,沙羅雙樹掉落了一半的樹枝 ,再一年聖誕節,樹上已經沒了樹枝,就在前一天,沙羅雙樹突然,腐朽了。」昕胤平靜 的說著,但我還是有感覺到他話語中的悲傷,「然後我聽不到風的言語了。」            「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你離開之後,我什麼都聽不到了。聽不到上天的聲音,聽不到風的呼喚,花的低喃 ,我想,那或許是因為你,偷走了我的什麼東西導致的吧。」昕胤淡淡的說著,「所以我 來台灣,要把你偷走我的東西,偷回去。」            忽然,就只是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昕胤的語氣中有著和三年前截然不同的態度,雖然 從剛才開始他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三年前,他一次也沒叫過我張良。            我還不知道被喊名字會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我喜孜孜的耳根子熱了起來,心中的麋鹿衝撞著,昕胤身上淡淡的花香持續散播著, 我覺得自己似乎就快要微醺了。            被花香醺醉,有沒有這麼浪漫的愛情故事?            昕胤接著說,「我想,你還會問,我當初和你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我腦海中第一時間出現的畫面,就是那一句:而你又知道多少你的過往。我也不知道 在昕胤說了那麼多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我會唯獨對這一句有這麼大的疑問。            疑問就像是海綿,吸了水,就會膨脹。            「那、那個是……」            「天底下,你能認識多少人?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十萬個?不如問問全世界有 多少人能夠認識你好了,一個、兩個、兩千個、兩萬個?兩百萬個?兩億個?」            昕胤平靜的說著,怎麼這三年不見,不只是外觀,連他的中文也都進步成這樣了?雖 然在西藏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他的中文好到一個出乎意料的程度,但現在聽起來,不但是更 圓潤,甚至可能比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台客還要標準了。            「我知道你好奇我的中文,但等我說完。」昕胤有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不由得心一震 ,什麼都不敢繼續想了,「我們會認識,會相處,會親吻,都是因為,千百世的緣分。」            「你、你……」            我有些不明白這超展開是怎麼回事,雖然當初離開西藏的別行,我就確認了和昕胤之 間的情愫是真實的,並不是虛假。但當時他確實平靜的拒絕了我,我印象沒錯吧?            他說,他說,他說:佛自滅生以來,便不應該動念愛憎。            他說,他說,他說:因為我們是喝不下孟婆湯的,每一世,每一場夢,我們都會記得 牢牢的,想忘也忘不掉。            突然心臟又像是浸到了冰湖一樣難受,我一瞬間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在你離開之後,我突然什麼都不懂了,風的流動,花的顫抖,我在你離開西藏之後 ,跪在佛祖面前,整整一個月……」昕胤輕聲的說著,握住了些微顫抖的手,「然後我懂 了,於是我來了。」            世界的規律在我腦海中一瞬間傾斜,我不懂了,真的什麼都不理解了,和昕胤認識的 那七天,原本我就一直處於一種一知半解的狀態,現在我更是什麼都不懂了。            「你、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愛你。」            昕胤忽然說了句異世界的話語,我的腦袋嗡嗡作響,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慌亂的看著他,被牽住的手溫溫熱熱的,我好像回到了三年前西藏的那一天,我終 於用力的抱緊了他,勇敢的說出了那句開始就注定被拒絕的話語。            我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我在沙羅雙樹下,親吻昕胤的雙唇,他的雙唇混著沙 羅雙樹淡淡的花香,那個依舊是超脫紅塵的昕胤,沒有推開我,就那樣任由我的放縱。            我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我和昕胤躺在草原上,之後我心痛的和他說著我懂了他 拒絕我的理由,但其實我根本不懂。            我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和昕胤見面,那個始終閉著雙眼,超脫世俗的男孩,笑笑 的和教授揮手,明明知道他不是在和我揮手,我卻仍然舉起了自己向來冷漠的手,朝他招 手,主動和他打招呼。                        終於走到了山底,我意識恍惚的被昕胤帶進了他的車中,隨著他溫柔開著車的力道, 我緩緩回過神。            血管中的麋鹿正在奔騰,而時間正是晚上十一點,昕胤說他在台北買了房子,我才知 道原來昕胤這麼有錢,他笑著說那只不過是前人的恩惠。            還有很多很多不理解的,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昕胤真的,真的就在我的身邊, 當初那個擁有湛藍雙眼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大了,我戀童癖的罪惡感也終於可以消退。            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疑問,但真的,真的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又聞到了三年前,那陣清香,那陣在我回到台灣後,每每作夢都會聞到的,沙 羅雙樹花開的清香。            想到自己獨守空閨這麼多年的聖誕節,今年終於有人陪了,我那這幾年昏倒在我心臟 的麋鹿,想必此刻除了在我血管裡頭賽跑,更可能是又開始繁殖後代了吧。                                                  ×     ×     ×                                                ──回到家後的小插曲。                        昕胤用他那少了一根手指頭的手牽著我,我心中滿溢的幸福感,說不出的快活。            我們在聖誕節的晚上,埋了一顆沙羅雙樹的種子,在我家的庭園。雖然台灣並不適合 它的生長,但昕胤卻堅持,只要是他在的地方,一定會有那麼一顆沙羅雙樹。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我玩笑似的說,要是那一天,真的長出一棵沙羅雙樹了,我們就 在這棵樹下面做愛吧。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一轉過頭看向他湛藍的雙眼,卻看到了異常認真,而且稱得上是興 奮的表情,忽然我的腰被另一隻手給攬住了──            等等,昕胤這樣子的轉變,算是詐欺吧?            「這是天命。」            迷亂中,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 後言: 原本我不想寫這麼多的,也不想一篇發這麼多 但因為男主角其一只出現在最後一段,分成三段來發又太怪,所以還是切一半了 外加這篇又非常的不聖誕,嗯...... 就謝謝有耐心看到這邊的人吧XD -- 舉槍上膛 http://urmygod.pixnet.net/blo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158.60
suzzyfish:好棒的文字~~ 12/25 01:08
tsining:超好看!!!!!!!! 12/25 01:08
littlewendy::) 喜歡 12/25 02:09
azuryou:好美的敘述方式!! 12/25 09:50
emona:我好喜歡喔 不過只有我覺得最後結局處一整個反差很大嗎? 12/25 13:16
emona:前面是覺得浪漫又美麗,後面是很有趣的結尾阿~ 12/25 13:16
emona:昕胤的轉變也一整個太有趣了啦 很喜歡這樣的結尾v( ̄︶ ̄)y 12/25 13:17
mapleshell:好好看!!! 同樓上 有點措手不及啊 12/25 13:18
naminono:最後的反差xD 12/25 14:24
naminono:整篇文章有種淡藍色的純淨感>///< 12/25 14:26
naminono:作者文筆真好=v+ 12/25 14:26
※ 編輯: urmygod 來自: 203.73.158.60 (12/25 14:48)
catwho:唔哇好看!以後我去那間土地公廟可能會一直想起這篇文ww(不 12/25 14:49
urmygod:那間土地公廟,真的很高otzzzzz 12/25 15:52
kirarahisa:超好看!!!!!文筆好好~~氣氛也營造得很棒! 12/25 16:25
fannyliao:好看!後面昕胤才是真實的他吧^^ 12/26 12:19
Maplelight:我想去爬那個土地公廟了(想不開) 推有種淡藍的純淨感 12/27 01:57
Maplelight:詐欺很讚 > w < 12/27 01:58
SHION0219:我也去爬土地公廟好了 >"< 這篇文太好了! 12/27 1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