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arva ( 秒殺春童 )
看板BB-Love
標題[白聖誕] 十年債。
時間Mon Dec 31 23:53:40 2012
1) 本文其實不欲參賽，只是看在關鍵字巧合而來湊熱鬧（毆
2) 本文是中年大叔的超展開城市童話，雷年齡者慎入。
3) 作者後娘前科太多，特此聲明：本文絕對是HE！（抹汗
靜態關鍵詞：
深山裡的迎神祭典、伏特加
動態關鍵詞：
拔白頭髮、你還要再讓我等幾個冬天？
特殊事件：N年後的再相會
阿狄習慣在秋天的公園對著落葉說話。
說完以後，他會把一些信埋在樹下，信裡是這一年的點滴悲喜，
是幾經思量挑揀出來才寫下，是最想跟那個人說的事。
溫帶國度的秋葉總是暖色繽紛，大片大片地在風裡飄墜，義無反
顧地把凋落的青春從枝頭帶走，像人間那些不願回頭的最好時光。
十年了，每一封埋下去的信，阿狄只用筆來寫，從不打字，作風
很是老派，因為他原也不年青了。在這四十三歲的當口，有時會覺得
自己的心頭也有些一落不回的枯葉。
阿狄曾經是登山隊的成員，他的顛峰歲月是二十四歲到三十三歲
，那時肌力與耐力不遜於十八九歲的黃金時期，判斷路線風險與協調
隊員合作的技巧也臻於成熟。三十三歲那年秋天，最後一趟深山歸來
，他淡出登山界。那一趟的風光很美、收穫很豐，在風土陌生的異域
，他和隊友們見到了
深山裡的迎神祭典，一名隊友在五千公尺的山脊
上開了一支
伏特加。他勸著說，要喝這麼烈的酒？你心搏向來有點快
，這個高度喝烈酒只怕不好。
隊友爽朗而笑：你別跟我媽一樣行不行，我早就不是你當初認識
的那隻病貓啦！
轉過身，趁著其他人沒看見，這名隊友輕聲附耳，「就算是病貓
也無所謂，你會照顧我的嘛。」然後眨了眨眼。
是，風光很美，收穫很豐，可是他想照顧、永遠會照顧的這個人
，沒有隨著他們下山回城。
沒有別人知道他們在山難前一晚留下甚麼懸念。那時，山屋外草
叢裡壓抑的喘息慢慢停歇，白日縱酒的隊友在睡袋裡問他：「我問你
一件事。」
「說。」他不明白他怎麼這麼好興致，還不速速把身上的腥味擦
乾淨、一起滾回山屋？在這海拔高度辦完事還流著汗吹夜風，很快活
嗎！
「我們年紀也差不多了，你…你將來會結婚嗎？」
隊友的綽號是小龍蝦，不是人們讚他肉質有彈性，小龍蝦的肉質
咬起來如何，只有他阿狄才知道。小龍蝦之所以是小龍蝦，因為他的
心臟先天不好，倆人在大學校友業餘登山社團剛認識時，小龍蝦偶爾
會突發地心搏過速，不舒服地蜷起身子，活像一隻煮透了的龍蝦。
「你無聊不無聊，快回去吧，是不是又想變成龍蝦？」
「你答嘛。」
阿狄想了想，已有了計較。他努力地扮作輕鬆，不想令表情看起
來太鄭重，「會。」
「噢，那我知道了。」小龍蝦爬出睡袋，沒有再望他一眼。
你生甚麼氣呀，阿狄無端被澆了一盆冷水，心想，你他媽讓我把
話說完啊，我想跟你結婚，只不過我們住的地方還沒有這一條法律，
那當然是將來的事啦。
心高氣傲的阿狄沒有解釋，後來他便為這份傲氣後悔了十年。第
二日上路，小龍蝦說要返回山屋附近，去山泉裡裝水，然後再也沒有
跟上大夥的腳步。
漫山遍野搜救不著，肯定是小龍蝦不知在哪個角落忽然又變成了
龍蝦，這一次，煮熟了的小龍蝦沒能再恢復原形。
雪季一日一日地迫近，終於他們不得不返鄉，通知小龍蝦的家屬
。終於戶口辦公室的人答覆阿狄的查詢說：將來若是失蹤過久，那便
得宣告死亡了。
就算開死亡證明也輪不到我來申請，因為小龍蝦還沒答應我的求
婚。阿狄心裡這麼想，對著辦公員微微一笑，笑得對方莫名其妙：經
管了這麼久的失蹤案件，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來問詢時發笑的。
阿狄笑著離去，因為不能哭。
小龍蝦變成龍蝦的最後一刻，是不是很無助？如果我那天半夜把
完整的說法交待出口，跟他說，笨蝦，我不是要去跟女人結婚，我是
在等著跟你結婚的未來呀。如果我不是那麼驕傲，笨蝦，笨蝦，是不
是你就不會掉頭不語，第二天也不會悶悶不樂地自願離隊裝水？
要離開，一定要離開！家鄉城市裡，這兒那兒盡是倆人的回憶，
甘甜的往事到此都成了苦，阿狄無力揹著往事的包袱走下去。於是找
了個工程師職位，飛渡海洋，到這個溫帶國度的頂尖都會，一留便是
十年。從前他們總是面對大山大湖，沒有一同面對過深廣的汪洋。飛
機越過海面時，他貼著小窗口俯首而望，視野裡唯有一片靛青色波濤
，輕柔地一道推過一道。這些波濤在高空看上去很和緩，身在海上則
另有一番刺激。他想，單調的海面原來跟複雜的大山一樣美麗，同樣
在明媚中蘊含無數險象，從前我們只看著山，卻忘了海呢。
他下意識想推推身邊的小龍蝦，叫他也看，知道他肯定與他心照
，身邊卻無人應聲。回過頭來，經濟艙的狹小座位裡，肩旁只有陌生
的一對中年夫妻，七歪八倒靠在一起，身上纏繞的毛毯不分你我，呼
呼地打著瞌睡。
求的正是這份相知相守的日常，在對方面前拙態百出的親密，法
院裡認定了彼此的名字，從此打打鬧鬧、風雨同路，老了以後互相替
對方
拔白頭髮……嗯，幸好他跟小龍蝦都沒有禿頭跡象，肯定有拔不
完的白頭髮。
還來不及求到這理直氣壯認證對方的一天，小龍蝦已再不陪他等
待了。
或者這樣也好，記著的是小龍蝦最意氣風發的剪影，在山巔，在
野林，在雪地的索道上，冷風中乾裂的嘴唇笑起來獨具性格魅力。而
小龍蝦的靈魂如果還有記憶，無邊幽冥中，惦記的也是這麼英年了得
的他吧？他就一廂情願地澀然微笑了。
——愛人沒有等到變成黃葉，便已離開喧鬧的枝頭，是被命運硬
生生地扯下；只剩了他，獨個兒支著逐漸老去的身軀，與舊日的聯繫
越來越薄，就像黃葉終有一天飄離樹梢。可是，他多麼不想忘。
他就在樹下掩埋著信，讓一年一年的自己隨著落葉一層一層地敗
壞。
＊
最近幾個星期，事情很蹊蹺，阿狄每到公園來，始終疑心有甚麼
人在窺視自己。今年他提前了幾個星期過來，因為他剛剛轉成了這個
國家的永久居民，多了很多話要對小龍蝦訴說。
「為了遺忘你，我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裡，到我變成落葉的那一天
，也歸不了根，都是你害的呀。」阿狄用家鄉的語言，在樹下苦笑著
說。
就在這種全無防備的時候，他老覺得背後有人瞧著自己。疑神疑
鬼地轉臉去看，遠處果然有個人影慢慢行開。一天又一天，倒像專程
來這公園守著他似地。阿狄心裡有些發毛。可是自己一個平庸的軟體
工程師，身家不厚，又是孑然一身，有誰會沒事來跟蹤他？
這城市的十月氣候很涼，只是不及當年那座遇難的深秋大山那麼
寒徹骨髓。那背影裹著大衣，怎樣也看不出是甚麼來頭。不過，一頂
呢帽洩漏了背影的年齡，式樣有點老派，就跟他所堅持的手書一樣：
那也是個寂寞的中年人嗎？阿狄覺得自己猜測沒錯。男人到這年紀，
誰都有些絕口不對人提的人生風塵哪，嘴上言語比少年時更加油滑，
好似過盡千帆、灑脫無礙，歷年的塵埃卻累累地落入心底，秋風一打
，更是惶然。
——不，不對，忽然他又想起年青時在好幾個城市的獵愛經歷。
說是獵愛，其實也就是那麼一個晚上的愛。那時他有很多地方可去，
燈色與樂音蕩人心魄，最不屑一去的是那些晦暗的公園，他覺得那都
是老年人去的地方。很多在求歡場合被迫退出舞台的色衰老人，淒淒
涼涼在公園裡轉悠，渾濁眼光搜尋往來的男色，藏著殘留的生理需求
說不出口，弄不好還被誤當成變態，臉皮老了、身材老了、心也老了
，褲襠裡的東西倒是沒跟著安分，說有多不堪就有多不堪。
那時阿狄沒想過自己也會老，而且眼看是一個人終老。一次又一
次，他瞧著那背影踽踽離去，心想這不會是一個不甘寂寞的獵愛老人
吧？拜託千萬別來跟我搭話，我雖然沒伴，還不至於走上這條噁心的
不歸路。
一瞬間，他忘了自己在他人眼中也不再是光彩奪目的青年了。只
一逕想著，要是那個老跟蹤狂來搭訕我，我一定用最難聽的言語將他
轟走。
＊
時也命也，這件恐怖的事到底發生了。更恐怖的是，他居然沒有
把那個跟蹤狂轟走。
小龍蝦失蹤紀念日的當天，遠遠地，阿狄還沒走到埋信的樹下，
已望見那個跟蹤狂從蹲姿中起身，頭帶呢帽，身披大衣，手裡拿著一
疊甚麼爛糟糟的東西，怔怔地往這邊瞧過來。
阿狄腦袋裡轟地一聲，理智斷裂了，那個變態在偷掘他埋的信！
他猛衝向前，這麼多年體能訓練不輟，馬上收效。他很快來到變
態的跟前，口裡衝出這個國家的粗話，掄起拳頭就要敲下去。
拳頭落下的前一秒，他發現那人有著一張與自己民族面貌相仿的
臉，可是他不理，他要打得那張臉出血。
他最柔軟、最隱秘的心思，不能被扭曲齷齪的行徑玷污！
那個變態居然躲開了，而且手腳一點也不顯老，俐落地閃到一邊
，叫著說：「你打我幹甚麼？我是來教你以後別寫信了，有話當面跟
我說。」
——你說甚麼瘋話？
那個…變態，換了這個國家的語言重複一遍，然後轉成了他倆都
習慣的鄉音：「土裡還有很多，實在挖不上來。你一年一年地，就這
樣污染人家公園嗎？」揚了揚手裡那疊爛紙團。
語調聽著很欠揍，用詞也挺賤。很久以前，阿狄時常聽見有人這
樣說話，十年來他一直在溫習那些很賤的說話。尤其是睡前，原本聽
了會笑罵的言語，在溫習之中，卻逼出一滴又一滴眼淚。
你是誰？為甚麼模仿小龍蝦說話？為甚麼…長得就像變老了的小
龍蝦？
「我現在是老龍蝦了。」不等他問出口，那個「變態」把手插在
大衣口袋裡說，順勢將阿狄的歷年情信也揣進去。
長得相似，說話相似，還可以說是巧合；連預知我心理想甚麼的
能力也這麼像，那麼你或許真的是老龍蝦，是不是？
——小龍蝦在冬季最深的時候獲救，被外國登山隊帶下雪山求醫
。等他輾轉回到家鄉城市，在家人照應下把待舉的廢弛事務重新整頓
完畢，阿狄早已閃電似地搬了家、出了國，到大洋彼岸的公司入職。
原來小龍蝦哪兒也沒有去，當然那張死亡證明是絕對沒辦的，他只是
打聽不到阿狄的下落，在家鄉過了十年很普通、很普通的生活。
小龍蝦不像阿狄一樣清心寡欲。他桃花不斷，而且理由充分，因
為他覺得自己是被阿狄負了。在即將雪季的高山上，阿狄說將來會結
婚，那便是要撇下他，去和女人生孩子，過所謂「正常」的甜蜜生活
；然後，他歷經生關死劫回鄉，阿狄竟然走得連屁也不剩一個。
如果不是唯一知道阿狄真正去向的朋友出賣了他，發現原來阿狄
是為了傷心才離鄉，小龍蝦還是會過著他「被棄怨夫」的日子，直至
有一日老得招不來桃花。到那時，或許小龍蝦便真的成了阿狄所不齒
的那些猥瑣老頭了。
不，他們不是猥瑣，他們只是缺乏一個…能和他們在機艙座位上
一同睡得東倒西歪、在法院唸著彼此名字的異性對象。也許他們之中
的誰，有過一個或幾個值得承諾的人，只是在體制之前，願望只能擱
在心頭，於是折騰消磨到老。
小龍蝦追來之後，卻不知阿狄的地址，枯看著簽證效期逼近。多
虧那出賣阿狄的朋友再婚，阿狄寄上賀卡與包裹，朋友這才有了通風
報信的根據。同一座城市的兩端，他倆或許曾搭乘過同一班地鐵列車
，這個城市很大，他們卻沒有所想的遙遠。人潮將他們沖散了十年，
各自望著虛空漸漸老去，雖然有憾，總是好過曾經以為的幽明兩隔吧
。
真的，命運真的對他倆夠好了。然而阿狄還沒有滿足，有一件事
他必須立刻做，沒得商量，就像從前在山腳眺望險路，那股不到登頂
決不回頭的鋼鐵之志。
緩過了震撼的心神，他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辦。再不馬上
做，我們就老了。你看，連蕉仔也已做了兩次。」
蕉仔正是那位洩露阿狄住址的昔日隊友。甚麼「連蕉仔也已做了
兩次」，沒頭沒腦，小龍蝦不知阿狄所云，停了口。
阿狄說：「走。」
小龍蝦沒料到，在戲劇化的睽隔之後重逢，阿狄竟然一句纏綿問
候也無，風風火火地，好像倆人回復了青春，又要結伴出征大山。他
怔著問：「到底去哪？」
阿狄說：「那年，冬天快到的時候，我欠了你一個問題，你欠我
一個回答。我已等了很久很久，
你還要再讓我等幾個冬天？」
小龍蝦拚命回想那年在山上的經歷，不記得自己讓阿狄等過甚麼
。
阿狄做慣了務實的工作，在公司是鐵面主管，這時口氣也十分幹
練，沒有一句多餘的情話，倒像在對下屬派命，「我們回家，去試婚
。」
「啊？」
「你找到這城市來，地點簡直好得沒辦法再好。這個冬天結束以
前，我們上法院，公證結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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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則大叔童話，以半完成品的姿態躺在電腦好一段時間，
突然發現今年聖誕活動的關鍵字簡直太巧太適合...
無論我們支不支持婚姻制度，我們也會尊重「想婚」之人的決定。
可是有些人想婚而婚不成，與他（她）們的情人一年等過一年。
美國一些地方通過同性婚姻法時，
搶在最前頭登記的，好多是老態龍鍾的伴侶，
因為他（她）們已經等了很久。
異性戀在新婚時盟誓「白首偕老」，
可是有些同性情侶真正等到白首，也無法在法律上偕老。
所以決定用比較隨興的風格寫一個城市超展開童話來致意。
但是新年一定會有新的希望嘛，所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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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86.174.75.34
推 phaiphai:哇出現了!! 未看先推 XDDD 12/31 23:55
→ phaiphai:作者後娘前科太多 <-- 哇哈哈妳自己也知道呀~~ 12/31 23:56
（汗汗汗）
推 TreeSie:取名十年債代表此後媽作者要再還債十年!!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12/31 23:59
啥！新年果然不能亂講話，童言無忌.....
推 phaiphai:這兩個人的錯過和相遇都有夠妙的.... 01/01 01:44
就說了是超展開+童話呀XDDD
推 thomasmoney:十年債用往後的十年幸福來撫平 有感動有推 :) 01/01 12:21
謝謝>///<
推 ac6011726:能夠再相遇真是太好了!! 01/01 13:50
童話的HE總要有巧合來促成！
推 toshisuna:(哭) 這篇真好看 01/01 18:44
→ toshisuna:推"真正等到白首，也無法在法律上偕老"........T︿T 01/01 18:45
→ toshisuna:請一起支持多元成家連署T_T tapcpr-petition.twbbs.org/ 01/01 18:46
這幾個月不少國家均有關於此議題的新聞，
有的令人稱慶、有的令人不爽，教人很有感觸...
一氣之下（？）就用大叔童話來小小地發個聲
※ 編輯: larva 來自: 86.174.75.34 (01/02 00:33)
推 laluz:推>"< 真的...大部分搶先去登記結婚的都是老人家哪... 01/02 1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