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 事後菸

[KYOUKA (種荊棘者得刺 )]

01



　　他的那個人，總習慣來根事後菸。

　　年輕時是這樣，年紀老大時也是這樣。

　　要說有什麼不一樣，就是年輕時，這個人頂多就是開了窗，把菸往外吐（然後不抽菸
的他抱怨連連，說是屋子裡還是會沾染到煙味）；現在呢，這個人總是自己帶著菸灰缸到
陽台去抽菸，而且一定把門拉上。

　　他其實已經沒有那麼介意了，但那個人卻固執起來。

　　大概是在哪裡吃過苦頭了吧，他隨手抓來一件長褲套上，一邊忍不住想。那傢伙，才
終於得到教訓。



02



　　他們兩個人，年少時就相遇。

　　現在說起來學生時代的往事，都已經幾十年過去；那時的他們還算幸運，雖然總有爭
執，但他們總算是一路走到畢業後。用室友的名義住在一起，但實際上是同居。

　　朋友都曉得他們的事，也認為都這麼久了，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但他沒說－－其實，他是有壓力的。

　　畢竟是家中的獨子，他做不到向父母坦白這些事……畢業後，家裡給的壓力也越來越
大，他與父母的爭端也越見頻繁。

　　父親總是不明白，這個兒子到底在等什麼？讀書的時候說還在讀書，當兵時說怕兵變
；役畢出來就說還沒找到工作，現在工作也有幾年了，就說還在衝刺，不適合經營家庭。

　　你當人沒結過婚嗎！？父親在電話那一頭咆哮；你以為你爸媽還能等多久！？都三十
歲的人了，還想玩嗎！？

　　然後爭執從電話的那一頭，蔓延到他與那個人之間。而當他再也抵抗不了母親的眼淚
，答應家裡「去吃頓飯」，他與那個人之間的爭執便也跟著越演越烈。

　　他知道那個人早就與家裡斷絕關係，也滿心期待他們兩個人能夠一直走下去；對他來
說，這樣的壓力－－某種程度上，比家裡的負擔更讓他不想面對。

　　他的確曾經認為自己能夠撐下去，但顯然是不行。

　　把彼此的關係、物件、用品，好好地做了整理，然後拚盡全力平和地分手。

　　畢竟是相愛過那麼久的，他想，他實在、實在、實在，不想連結束都那麼悽慘。



　　再過去幾年，他就聽說那個人結婚了；其實那時，他也已經在準備訂婚，說老實話，
這個消息讓他的罪惡感沒有那麼重了。

　　但只是對那個人的。

　　他訂婚的對象，是父親的友人介紹的女性。個子不高，比他大幾歲，理所當然地成熟
穩重。父親說，雖然女方年紀是大了點，但他這麼一個野馬性子，太太最好穩重些，才能
維持整個家。而他呢，其實什麼也沒想。

　　要結婚就結！那時的他，對家裡只有怨氣；想著就算是耽誤了對方，也是父親的錯，
也是因為母親的堅持。

　　－－但他畢竟是沒出息的人。就是心裡這樣想，就是怨氣與怒氣都讓他曾經一度失去
理智，但他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沒有勇氣走到最後。

　　他沒有勇氣，面對要與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女性走半輩子、甚至是一輩子；他也沒有
勇氣，繼續面對那位女性眼裡偶爾會閃過的不解；當然他也沒有勇氣，去面對這樣的自己
。

　　嘿，你，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你自己放棄了一個你那麼愛的人，然後現在要傷害另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你這人啊，你知道自己有多混蛋嗎？

　　他撐了幾個月，在發現自己已經快要崩潰的時候，很快地下了一個決定。

　　他沒有對女方說實話，但編了一個前女友的故事，好與女方分手；訂婚什麼的，就老
老實實去道歉、取消，然後承受雙親的怒氣。

　　接下來，他離開家，一個人在外頭生活到現在。從那時開始，他也不曾再進過家門。

　　是真的跌跌撞撞幾年，才找到比較舒服的生活方式；然後就這麼兜兜轉轉的，他換了
新的工作，然後發現先前分手的那一位會是他未來的同事。

　　唉呀。這樣的巧合，確實是讓他苦笑了一下。



03



　　技巧性地跟人事的主管打探過一下（那是我大學同學，結婚得早，孩子都好幾個了吧
？）卻都得到那個人單身的回覆。

　　以前是不是單身不知道，但現在的確是單身的。

　　他有些意外，多問了幾句，才知道那個人來這家公司兩年了，但一直都是單身的。

　　不是沒有人想幫忙介紹過，只是都被那個人婉拒。都這個年紀了，結什麼婚啊，聽說
，那個人總是笑著這麼說。



　　與他分手這幾年，那個人似乎又找回原來的從容與平和。以前是那樣的關係，卻仍能
夠在這麼好久不見以後，仍笑著問他，最近好嗎？這幾年好嗎？夫人與孩子都好吧？

　　－－後來訂婚就就取消了，這句話他說不出口。其實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就是說
不出那句話。

　　我沒有結婚……從那時到現在，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他說不出口。



　　不是沒有機會，不管是男的、女的，其實他身邊走過許多人。也有人想停留在他身邊
，但他總忍不住拿那個人與這些男男女女比較。

　　再說，他很清楚先前取消婚約時，自己造成多大的傷害。

　　這麼惡劣的性格，其實一個人比較好；如此這般，他也只能小心地告誡自己。

　　人的心啊，是會受傷的。

　　如果他總把那個人記在心裡，然後拿這些人與他曾經的那一位比較，然後再犯年輕時
的錯誤，就實在是太失禮、也太壞了。

　　想通這些事後，他也忍不住想，許多年前，他一定狠狠傷到那個人（畢竟是他的家事
，他卻幼稚到讓自己的焦慮影響到與那個人之間的關係），這麼許多年後，他其實一直都
感到抱歉。

　　或許也就是這個抱歉，讓他在這麼許多年後，一不小心又跟這個人上床，也能平心靜
氣地對那個人說，不要緊。

　　反正他不想找個伴，但男人總是有慾望。

　　這麼幾年過去，那個人在床上的習慣也沒有變。盡興了，就來根事後菸。

　　也挺好。



04



　　「其實你靠窗抽菸就好，我沒那麼怕煙味了。」

　　等到那個人終於進了屋子，他就對那個人說；不了，你這邊家具什麼的沾上煙味，你
也討厭吧？那個人說，一邊往廚房走。餓了吧？你先去沖澡，我給你弄點吃的吧。

　　他胡亂應了一句，就進了浴室沖澡；一邊也忍不住想著，所以那個人，是離婚了嗎？

　　他的婚姻撐了多久？有沒有孩子？

　　或是像他一樣，在最後一刻逃走了？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沖完澡；那人已經炒了
麵條放在桌上，一個人又到陽台上吸菸去了。

　　他坐到餐桌前，一個人吃著那盤炒麵。

　　味道與以前差不多，他卻有些食不知味。



　　跟那個人分手之後，他就刻意與朋友們疏遠了往來。

　　不是刻意要避著，只是花了好大心力才分手的，他實在不想讓任何知道他們兩個人的
人，看見他沒出息的樣子。

　　聽說那個人結婚之後就更是了。

　　萬一他沒有照顧好自己，沒有好好過日子，傳到那個人耳裡，那個人是管或是不管？
認識那麼久的朋友，說不說這些事，也肯定會造成一些困擾。

　　他啊，最不想的，就是因為自己的狀況，去打擾另一個人的人生。

　　只是在放棄當個聽話兒子的時候，他隱隱約約地想過。

　　如果他早知道自已畢竟是要放棄的，或許他會比較有勇氣，跟這個人走得再長一些時
間，或許，會一直走到現在。



05



　　「想什麼？」

　　那個人又回到屋子裡來，帶著一點淡淡的煙味；像是有些在意，也刻意坐得離他遠一
些。什麼想什麼？他淡淡地反問，那個人卻是笑著說：

　　「你盯著這個空盤子都半小時了……有什麼就說出來，我未必能幫得上忙，不過總可
以看看能不能幫你想辦法。」

　　那個人說得很隨意；他卻有些不以為然。能說嗎？他多少有些犯嘀咕，那麼多事，他
都寧願爛在心底，不就是不想讓這個人知道嗎？

　　付出這麼多代價，只是不想讓這個人知道，他其實過得不好。
　　畢竟他的那一段人生，是與這個人無關的，必須自己負起責任。

　　「想工作的事……你呢，今晚在這裡睡嗎？」

　　很快地轉移話題，他站起身，準備把盤子拿去洗。然而，他的那一位，卻在這個時候
，要他坐下來。

　　「你什麼都不說，我反而擔心。」

　　那個人溫和地對他說；不是那麼久遠以前的劍拔弩張，而是小心地、拿捏地表現在外
的掛心。

　　我就算幫不上忙，至少知道狀況，不會胡思亂想的，這個人說；他呢，則只能咬緊牙
關。

　　不要說，他告訴自己，就像現在這樣就好。

　　他知道這個人也打聽過他的消息；所以他告訴人事部的主任，他結過婚，沒有孩子，
幾年就離婚了。

　　然後他們才好不容易，像現在這樣，靠得近一點了。

　　但這樣就好，他總是想，這樣就好了，他才不會像過去一樣，太過依賴眼前這個人。

　　距離稍微遠一點點沒有關係，這一次，他想走得更久遠一點。



　　「是因為你騙我結婚了嗎？」
　　然後，那個人嘆了一口氣，終於對他說。他一下子沒有會意過來，只是愣愣地看著這
個人。



　　「好了……這沒什麼，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擔心，但擔心你的人比你想的更多。」

　　眼前的這個人握住他的手，聽起來是真的擔心起來。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只是你不讓我知道，一定有你的理由。如果剛才說得太過
火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那個人的語氣還是很溫和，卻多了更多小心；他抬起頭，覺得自己也太沒用……就算
是四十幾歲的大人了，應變的能力還是那麼差（嘆氣）。

　　「我沒有騙你。」在那個當下，他只剩下繼續堅持這個說法的力氣。

　　「就當你沒騙我好了。」然而，他眼前的這個人，顯然學到的東西是比他多了一點。

　　「那你聽我說：是我騙了你，我沒有結婚。」

　　那個人說，當年是聽說他要訂婚的消息，又怕他聽說自己一直獨身，想東想西的，才
拜託朋友對外一致口徑，就說自己結婚了。

　　也是這麼兜兜轉轉的，才發現他們都撒了一樣的謊。只是他像是不想說實話，這個人
也不想逼他。

　　一直到現在，一直讓他撐到現在。



06



　　在那之後，他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維持當時的關係；平時是同事，偶爾吃個飯，或是
，上床。

　　你那時說不要緊，讓我擔心好久，那個人要再過一段時間，才又對他提起這件事；什
麼不要緊？他還有些遲鈍，其實並不很記得自己說過的那些藉口。

　　「我們後來又碰到面，然後在我那邊上床那次。」那個人提醒他，到底是什麼『不要
緊』？這個人實在是左思右想，擔心得不行，只好找了過去的朋友，彎彎繞繞地去打聽當
年他結婚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結果那個朋友一臉莫名其妙地說，誰告訴你他結婚了？

　　可是我明明沒告訴任何人──……想起來是哪件事，他就更顯得茫然，是啦，就你會
隱瞞，他的那一位沒什麼好聲氣的，一開始當然沒有人知道，但都幾年過去啦，某個他們
過去都熟的朋友，剛好進了他的前前公司，知道他根本沒結婚，然後才與第二個人、第三
個人談起。

　　然後，才是他的那一位；他的那一位，為了保險起見，又兜兜轉轉打聽過一輪，簡直
對他們兩個人幹下的蠢事哭笑不得。只好回頭想辦法，看能不能哄著他說實話。

　　太難了，那個人坦承，比他自己說實話要難得多。



　　他們又花了一段時間，才又跟上彼此的腳步，成為彼此的戀人。

　　才能又說出心底話，談那些彼此沒有參與到的事。

　　但那個人沒有再把習慣改回來，還是堅持到陽台上去抽他的事後菸；不過也是因為這
樣，他才有這個機會。

　　他套上長褲，走到餐桌邊，泡了兩杯茶。

　　然後，他又回到臥房去（早知道剛剛先拿了……）從上班的包包裡找出一個戒指盒，
從裡面拿出戒指；他若無其事地坐回到餐桌邊，把戒指放在那個人的茶杯旁。

　　他的那一只戒指，他自己戴上就行了。


　　──────


　　啊……就是很想寫事後菸的概念，結果變成兩個不靈光的大人的故事orz

　　沒寫進去的設定：5/24後，他們就可以結婚囉XD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喂）





--
                  杯の月を酌もうよ，座頭殿。

                       泉鏡花‧歌行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1.72.2.226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57725974.A.569.html
推 sunnymeow: 推~
感謝XD

推 kanygolly: 讚
(合掌)

推 shung8462: 兜兜轉轉，他們終於要結婚了！！
寫到後來真的覺得他們真是繞了好大一圈啊（遠目）

推 giasailar: 賀喜老爺～恭喜老爺～
寫完才想到這時間剛好～～

推 xrinexrine: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賀來賀去，賀來賀去XD

推 esa8841: 沒有錯過，還來得及真是太好了QWQQQ
實在不夠靈活的兩個人Q Q

推 nana77: 還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走一步退三步XD

推 abearinakita: 推推！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在一起～
還好有走回來～～

推 flowerday: 這種歲月感好棒！
轉眼就中年了QQ
※ 編輯: KYOUKA (175.182.109.93), 05/14/2019 01:3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