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
冷冷的月夜,縱使站在月華照映的地方,仍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一道孤絕的白色身影靜靜地佇立在花壇前,雙眸泛著哀愁。
才幾日不見,自己親手所栽植的花全都枯萎了。
是不是自己遭受到那人的冷落,所以連那些美麗的花朵也一同被人漠視?
它們,是無辜的啊……
「花兒呀花兒,都是我的錯,這幾天我過得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做
些什麼,連照顧你們的事都忘了……」
才這麼說著,眼眶便聚滿了淚水。
「暘……」一聲愛戀的呼喚,淚水無聲灑下。
幾日沒見到你了?
一天?兩天?……九天……十天,還是……更久?
這兒是你的宅呀,為何你卻有家不歸?
是不是……終究厭煩了我……?
如果是,你只要開口告訴我就行,縱然我怕孤單寂寞,但也不是個死纏爛
打、不懂死心的人,而今這種不清不楚的曖昧情況,令我無所適從……
以前你常說我總愛胡思亂想,可……會讓我這麼想的人是你呀。
沒有誓言,沒有承諾,縱然擁有你全部的疼愛,我還是會怕呀,畢竟……
我們倆同為男子。
那天,無意間聽聞你要娶妻,我震驚地暈了過去,醒來後問旁人,他們支
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想親自問你,可從那天起,咱們倆的見面總是
很匆忙,每回都是說不到幾句話就又分別,想問你的話,根本無從開口。
後來……
……後來……
後來是怎樣的情景……不知怎麼,竟已記不得,唯一有印象的,是一次又
一次的噩夢纏身,讓他身心疲乏至極,直至今天才稍微清醒些。
「暘,這次不是我胡思亂想了吧?你終於還是要娶妻了,而這宅子……我
也待不得了,是不是?」
白色身影仰望著天上明月,未曾停止的淚持續滑落,孤寂的氣息籠罩著他。
他無言地向上天祈求,期望能再見那人一面,只一面就好……
身後突然傳出聲響,白色身影緩緩地回過頭。
是他!
不信地捂住嘴唇。上天真的聽到了他的願望,讓他見到了深刻在心底的人。
「暘。」
他輕輕地呼喚著,卻不見對方回應,那人只是默默地越過他,雙手支在花
壇的圍欄上,看著已經枯萎的花木。
心忽地一陣惡寒。
連看我一眼也不願了嗎?白色身影難受地雙手環抱自己,但雙眼仍留戀地
停駐在那人身上,訝異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暘病了嗎?怎麼瘦了這麼多?
最後一次見到他,他臉上雖然有些倦意,但仍不失英挺神采,怎才一陣子
不見,他竟消瘦成這樣?
「暘……」才正要開口問他,卻見他身體劇烈一顫,「噗」地一聲,從口
鼻噴出了大量血紅,「暘?!來人……快來人啊!」
竭力大喊著,一陣錯亂匆忙的腳步聲立即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王爺?!」
「暘,你怎麼跑來這兒?」貴氣逼人,身著黃袍的俊偉男子焦急地開口,
「快送他回房!」
幾個人攙扶著暘快速離去,而那名身著黃袍的男子卻在冷冷地看了他好一
會兒後,才提步跟上。
皇上……
冰冷的注視令他全身像覆了層寒霜,心幾乎停止跳動。他不明白一向對他
和悅的皇上,今日為何會以如此冷漠可怕的眼神看著他?
暘……暘是何時回來的?為什麼沒人告訴他一聲呢?
驀地憶起暘吐血的情景,他不暇細想地趕緊往他們離去的方向追去。
房門外聚集了許多家僕,探頭探腦地往房內看,每個人皆是滿面憂心。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問,可是沒人理會他。
他著急地越過一個個擋在前方的人,順利地來到房門前,從微啟的房門口
鑽了進去。
撥開簾幕時,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但說不出是什麼,他沒再多想,眼眸
悄悄地看著內室,見一名御醫正要為暘把脈,卻被暘一手揮開。
「出去。」暘虛弱地命令。
「王爺……」御醫為難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天子。
「暘,讓御醫為你看看。」皇上昱勸道。
「我不需要……」暘煩躁地將臉轉向床的內側。
「暘。」
「皇兄,算我求你……」聲音裡溢滿著脆弱。
昱深深地看著暘,無奈地嘆了口氣後,便要御醫退下。
房裡有好一陣子的沉悶,昱靜靜地在床邊坐下,隨著時間慢慢地過去,昱
才終於開口道:「你該知道依你現在身體,是不能隨意走動的。」
「……」暘緩緩地將臉轉回,「我聽到玉衡在哭的聲音……」
站在簾外的白色身影聽到自己的名字,更加專注地看著他們,但由於剛才
被昱的眼神嚇到,他不敢進入內室,只好躲在簾外聽他們的談話。
「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不,不是夢……」暘的眼眶浮現一層薄薄的水霧,「因為這些日
子……玉衡從不曾入我夢裡來……縱使……縱使我是這麼地想他……」
他……想我?玉衡感到一股喜悅由心頭散開。那是代表……他還是在乎我
的嘍?可……前些日子為何對我那麼冷淡?
「沒想到為了處理王安叛亂的事,竟讓你失去了他。」
王丞相叛亂?原來這就是暘那一陣子忙得見不到人的原因。但,失去了他
?暘……失去了誰?
「是我自己的疏忽……咳!」暘咳了聲,「我要娶妻的謠言,我明知道玉
衡聽說了,可卻沒向他解釋清楚……我明知道他會不安、難過,我……我卻忘
了他的身子本就不好……經不起煎熬與刺激……」暘哽咽著,「其實……我只
是想看他生氣……在一起五年,我從沒見過他發脾氣,那時……我真的只是想
看看……他生起氣來……是什麼模樣……」
生氣?我為何要生氣?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啊。沒
想到你竟為了那種莫名其妙的目的,害我傷心了好久。玉衡不滿地瞪著暘。
「暘,你別太激動。」昱握住了暘的手,意圖平緩他的情緒。
「剛剛……我在花壇……聽見了他的聲音……他在叫我的名字……」
可是你卻不理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別胡思亂想。」昱不悅地道。
「花壇的花都枯了……」暘自顧地說著,「玉衡走後……它們也跟著死了
……」
走?我人還在這兒呀,為什麼說我走了?
玉衡突地打了個顫,心底有種奇特的感覺,好似有什麼事不對勁似的。
「皇兄……」暘哭紅了眼,聲音沙啞、哽咽,「今天……是玉衡的頭七……
你說……他會回來嗎……會回來看我嗎?我好想他,好想見他……就算……只
能在夢裡相見也好啊……咳!」一口腥紅再度由口中噴出。
「御醫!」昱恐慌地大吼著。
一直在門外不敢離去的御醫立刻衝了進來,府內的張總管也尾隨在後。
因他們的話而呆愣地站在簾幕前的玉衡,身體被連續兩次穿透,接著震驚
地跌坐在地上。
頭七?!
視線落在敞開的房門,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門外的人皆穿著白衣素服,他
身子震了震,視線一轉,入眼盡是一片白,記憶中原是紅色的簾幕,早已換成
了哀悼的顏色……
恐慌、害怕的情緒絞痛了他的心,他想哭,卻找不到淚水。
「暘……暘!」踉蹌地衝入內室,卻見御醫一臉沉重地為暘把脈。
「玉衡……」暘迷茫的雙眼動了動,似在搜尋什麼,「玉衡……」
「暘,你靜著點,讓御醫好好為你把脈。」昱坐在床頭撫著他的額頭。
「皇兄……你聽見沒……玉衡在叫我……」
「朕什麼都沒聽見!」焦急之下,語氣也變得強硬。
「玉衡……」又是一口鮮血湧出。
「暘!」
相較於床邊的緊迫情況,玉衡只是靜靜地立在一旁,失落的淚水再度尋回
,他無聲地流著淚。
原來……自己已經死了。
此刻的他,只是一縷幽魂,別人看不著、碰不著。
所以……暘不是不願看他,而且看不到他;他所熟悉的家僕,不是不願理
他,而是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想起來了。
那段日子……他病了。
病得迷糊,現實與噩夢穿雜交替,讓他不一刻安寧,脆弱的身心無法忍受
這種折磨,只想到一個靜謐的地方好好休息,最後……竟是和天人永隔……
他並不想死啊。
不想離開暘在的地方,不想從此再也見不著他。
暘……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一陣雞鳴,玉衡感到自己的身體輕了起來,他搖
著頭,淚流得更急,貪看著床舖上的暘,眼前的事物開始旋轉。
「暘……暘──」隨著最後的呼喚,他被捲入了無盡的旋渦中……
綠蔭盎然,蟲鳴鳥叫,陽光從綠葉隙縫中鑽了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個白
亮的光點。
玉衡從暈眩中醒來,便發現自己置身在這處熟悉的場所。
循著自己的記憶,找到了一棵巨大的樹木,樹木下是一個可容納兩個人的
樹洞。
這兒,是他和暘初相遇的地方。
那時的他,為了尋訪一株傳說中的奇花而來到這裡,不巧地遭逢下雨,心
急之下失足摔傷了自己,卻也正好發現這個樹洞,因而進入躲雨。
在等待雨停的時間裡,意識也陷入矇矓中,直到被來此處打獵的暘給喚醒
,而那已是三天後。連續發著幾天高燒,再加上傷口發炎,這一場大病幾乎奪
去他的性命,復元後,也在身子裡種下了病根。
可他完全不在意,因為若不是那場雨、若不是他的病,以他這個平民百姓
的身分,終生恐怕也難遇上貴為王爺的暘,就算為病痛所苦,他也甘之如飴。
此刻舊地重遊代表什麼呢?
難道是老天爺給的安排,是不是在這裡,他能夠再次遇上暘?
玉衡坐進樹洞中,雙手環抱著屈起的雙腿,頭斜斜地靠在膝蓋上,閉上眼
眸,臉上洋溢著溫柔的笑容。
就讓自己這麼認為吧。
他要在這兒等候暘的出現……
不管多久,他都等。
這次,沒有不安、沒有疑慮,專注地為了他而等待。
暘,我最愛的人,我會在這裡等你,在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直到你再
度喚醒我……
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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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那麼好嗎?
比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