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集院一早就接到朝田的電話，要他到一間小型會議室去，說有事情要談。他聽出朝
田的口氣不太對，問了原因，朝田卻是要他見面再說。
依約到了朝田指定的地點，伊集院看見美紀也到了，而朝田早就在裡面等著他們出現
。
「朝田醫生，你找我們過來有什麼事嗎？」伊集院看見朝田一臉凝重，他不禁感到納
悶。
「伊集院，關於前天晚上送來三名心律不整的患者，把他們發病時的情形再詳細說清
楚。」一見到伊集院，朝田立刻命令他再次做出報告。
「為什麼？有什麼問題嗎？」伊集院感到疑惑，患者已經有兩名出院了，另一名少年
患者雖然還在住院，情況已有改善，朝田還在追查這件事情做什麼，更何況朝田要的報告
他也早就寫好交過去了。
「快點說，別問那麼多。」
「是。」
發覺朝田的口氣顯得不耐煩，伊集院只得努力回想他對每一位患者做的訪查。
「第一個送來的患者稻垣，是因為準備考試有壓力，再加上連日的熬夜，為了散心去
逛唱片行，但是他才剛走出門口時感覺不舒服而昏倒。
「石田先生則是在麻將莊連續打了好幾個小時的麻將後，突然感到胸口悶痛。
「另外就是野崎小姐，發病當天下午剛從歐洲回國，她說當時人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卻忽然發生胸悶的症狀。」
「有什麼問題嗎？」美紀對朝田問道，在她聽來，患者的情況並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
。
「這三個人發病時，身邊都有會發出微量電磁波的物品，對身上的心律調節器造成干
擾。」朝田說出他的判斷，這也是他為什麼要特地到儲存室檢查庫存的心律調節器。
他接著分析：「唱片行門口的防盜電磁閘門、打麻將用的全自動麻將桌，以及廚房裡
的IH電子鍋和微波爐，這些都是造成患者發病的原因。」
「但是，醫院方面並沒有接到類似的投訴。」伊集院直覺不可置信，他確實調查過，
絕對沒有疏漏。
朝田搬出一疊病歷放到兩人面前，「我調查過所有植入心律調節器的病歷，這些患者
都曾經向醫院投訴心律調節器有異常，但所有人的病因全被寫上心臟衰竭，而不是調節器
有問題，這些患者全都是那個姓沖的講師一個人負責主治。
也就是說，接受植入MIRAHK公司生產的SP200所有患者，全都是沖診治的。」
一聽見朝田提起沖，伊集院驀地一陣心驚，他趕緊拿了幾份病歷翻開來看，發現朝田
說的並沒有錯。
這些人都是沖醫生的病人，只是巧合吧！他暗自想著，然而他感覺自己的胸口越繃越
緊了。
朝田繼續說道：「即使患者反應心律調節器有異樣，沖也是拿心臟衰竭當藉口搪塞，
讓患者不對心律調節器產生疑心，掩蓋它本身的問題。」
「別再說了，這不可能。」伊集院突然出聲打斷朝田說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忽然要說心律調節器有問題，朝田醫生憑什麼去定沖醫
生的罪…
伊集院的臉色發白，朝田的一番話像是在用力掐緊他的心臟，他快要不能呼吸了。伊
集院眼神陰鬱地盯著朝田：「朝田醫生，這只是你的猜測，根本沒有證據，卻說得跟真的
一樣。」事情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他不相信！
面對伊集院的反應，朝田倒是顯得淡定，他要聽聽看伊集院想說什麼，畢竟被他指出
有問題的人，伊集院接觸過，還留下好印象。
伊集院感覺胸腔發出悶窒感，他的雙手緊握，聲音顯得壓抑，他艱難的開口說道：「
插手心律調節器的事，朝田醫生這是越權的行為吧，這樣下去只會惹出更多事情。」
「但是，這關係到患者的生命安全啊！」美紀在一旁勸說道，她實在很意外伊集院竟
然對朝田說出這種話來。
「朝田醫生覺得無所謂吧，反正，要是心臟外科待不下去，ER可是相當歡迎你。」木
原的話，終究還是在心裡種下名為「不信任」的種子，如今發芽了。伊集院把心中的不快
一次爆發出來，他冷冷地說道：「我不像你，即使闖了禍還能全身而退。」
朝田的臉色倏地一凜。
伊集院忿然站起來，他對著朝田說：「很抱歉，剛才那些話，請讓我當作沒聽見。」
說完，他逕自離開，丟下朝田和愣住的美紀。
「伊集院醫生！」
「先別管他。」
美紀試著叫住伊集院，卻被朝田制止。
「小龍，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跟ER扯上關係？」美紀不解地質問起朝田，她從來
不知道朝田和急診部有所接觸。
「現在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我們先處理心律調節器的問題。」朝田冷靜地回答美紀
的問題。
不過，朝田相當納悶伊集院是從哪裡聽到消息，鬼頭是找他談過，但他並沒有任何表
示，雖然自己目前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ER，卻是為了別的目的。伊集院心裡已經認定他會
去ER，不會聽進他的解釋，所以他乾脆什麼都不說，以後，他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堅持為
何。
反正被伊集院誤會也不是第一次了，等把患者的問題解決完之後，他再來好好料理那
小子。
他也不是不明白伊集院的心情，自己信任的人，卻遭到別人的汙衊，滋味當然很不好
受。但是，太過相信一個人未必是好事，當發現對方竟然暗地裡反咬自己一口，甚至利用
自己的信賴，最後受重傷的便是自己。
這種感覺，他再清楚不過了。
伊集院一個人茫然地走在走廊上，朝田的話一直在他腦海裡不停重覆響起，方才在會
議室，朝田很明顯指出沖醫生在暗地裡與廠商有利益交換的行為，不尊重患者的性命。
那是不可能的，沖醫生很和善，絕對不是那種人，一定是朝田醫生搞錯了。他不明白
朝田為什麼要特別針對沖醫生，患者病發只是巧合罷了，發病的人都受過沖醫生的診斷裝
上心律調節器也只是湊巧；就算心律調節器有問題，卻也不該全推到沖醫生的頭上，而是
廠商的問題吧！
可是朝田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光是被拿出來的那一大疊病歷表，以及對患者病發情
況的分析，他不得不承認朝田的推論有很高的可信度。
但是，朝田若真要插手這件事，想必又要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老是要做捋虎鬚的事，
一昧地獨斷自我，是因為有ER這條退路而有恃無恐嗎？要是事情鬧開，激怒了教授，朝田
就順理成章轉往ER，是不是這樣呢？
所以，這一次他選擇逃避。只要逃走，不去沾上邊，自己也不需要擔負任何責任。他
只是個實習醫生，不像朝田那般炙手可熱，讓急診醫學部的鬼頭教授願意開出高薪來挖角
。
這是他認識朝田以來，第一次對這個男人感到心寒。
在不知不覺中，伊集院走到CCU，他透過玻璃窗往裡面看去，住院的少年患者正在護
士的陪同下服完藥，然後又躺回病床上。少年的氣色仍不見好，也不知道心律不整是否有
再發作。
『抱歉啊，醫生，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的情況，外子啊，是個很容易擔心緊張的人。』
『醫生，請轉告媽媽說我很好，不用擔心。』
腦海裡，驀然又想起了已經過世的老太太生前說的話，然後，和少年重疊在一起。
兩名病患，都是很好的人，獨自承受病痛的折磨；而他是醫生，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
們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這就是身為醫者最大的痛苦吧。
伊集院推開CCU的門，他向少年走了過去。
「今天覺得還好嗎？」他用最親切的態度向患者問候，然後，他看見少年露出欣喜的
笑容。
「醫生，我今天覺得很好。」
少年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伊集院看在眼裡，也不禁露出微笑。
「醫生，你可以陪我一下嗎？」
「怎麼了嗎？」伊集院關心地問道。
少年看著伊集院，笑容黯淡了下來：「我有點害怕，總覺得，心臟好像隨時都會停止
。」
「沒事的，你現在在醫院裡，不要擔心。」面對少年的請求，伊集院感到心疼，他在
病床旁坐下來，面帶笑容安慰著患者。少年的雙手交疊，放在胸口心臟的位置上，伊集院
想起從他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少年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醫生，我從小的時候，心臟就不好，給爸爸媽媽帶來很多煩惱，所以，我不敢跟他
們說。」
年少帶著稚氣的口吻，訴說著內心的不安，伊集院靜靜聆聽少年在說話。
「我總是會覺得，心臟會不會突然停止跳動，所以，我常常像這樣把手放在心臟這裡
，確定它還在跳動，然後，我就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是這樣啊。」伊集院說。少年表面上的堅強，是為了不讓雙親擔憂，在他面前，卻
願意表現出自己的脆弱，這個孩子相信他，所以才願意和他說話吧！
「醫生，可以請你陪我一下嗎？」少年再次請求，伊集院發覺少年看著他的眼神裡強
忍著某種情緒，像是快要掉出淚似的。
「嗯，可以啊。」
伊集院輕聲說道。然後，他看見少年的臉上露出放心的表情。
他能為這個孩子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少年總是孤單一個人躺在病房裡，一定覺得很寂寞吧。即使感到害怕，卻硬是忍著，
默默承受身體與心理上的痛苦，一直忍耐到現在才敢跟他說。
因為生病，所以患者到醫院來求診，他們在醫院裡能信任的人只有醫生，但是，醫生
卻為了自己的目的，背叛了患者。現在，自己勢單力薄，而朝田要轉到ER，他的身邊還有
誰可以信任呢？
這個孤獨無助的孩子，有誰能來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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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腳踏進電梯門，朝田立刻體會到什麼叫做冤家路窄。
「聽說你在調查MIRAHK公司的心律調節器，是真的嗎？」
還真是湊巧，跟他搭同一台電梯的人，就是被他調查出使用劣質心律調節器的沖。中
午才跟美紀去找了一個臨床工學士談好要尋找其他廠牌的心律調節器替患者更換，怎會才
過沒多久就跟沖碰上了。
「因為我的患者身上的心律調節器失靈了。」朝田背對著沖，逕自按下電梯按鈕，既
然已經跟對方碰上，他也直接把話講白了。
「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吧，那個心律調節器是不良品。」朝田的聲音顯得低沉，展露出
他冷硬的態度。
「你在說什麼？」沖表現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他把視線轉往別處，不去看朝田的
背影。
「MIRAHK公司生產的心律調節器SP200，立刻停止使用這個東西。」朝田警告意味濃
厚地對身後的人說。
聽見朝田不善的口吻，沖頓了一下，他接著說：「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只不過是
出現一個瑕疵品，換掉就好了。」
「劣質品不只有一個。」朝田冷冷的說道。
「不要胡說八道，證據呢！」沖忽然提高聲量，朝田聽在耳裡感覺像是對方被他戳中
要害。
要證據？這個傢伙怕是心虛了。
「反應SP200有異常的患者，全部都被你診斷為心臟衰竭，我也調查過庫存品，發現
好幾個都有問題。我再說一次，立刻換掉這種劣質的東西。」朝田態度強硬，對付不講理
的人，他不需要好言相勸。
「你沒辦法換掉SP200，因為它的開發顧問就是野口教授。」
沖的回答，讓朝田的臉色更加陰沉。
「那個心律調節器，是MIRAHK公司請野口教授一起合作開發出來的，由我負責寫病例
報告，一旦你揭發SP200有問題，就等於是跟野口教授作對。」沖睥睨著朝田的背影，
態度顯得格外輕蔑，他不相信有誰敢站出來跟教授唱反調。
朝田的雙手緊握，臉孔因為憤怒顯得殺氣騰騰。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他身後那個無良
講師幹的，沒想到真正的幕後主使竟然是野口，看來這一次，他捕魚捕到大白鯊了。
但是，就算是鯊魚，他一樣要把牠抓起來剖開。
「就憑你，也想反抗教授嗎？」
電梯門開了，沖在踏出電梯門後，他轉身對朝田說道，朝田看見了沖那張得意洋洋的
臉。
對方拿出教授的名號來壓他，以為這樣就能威嚇他收手，這件事他絕不會罷休，這關
係到許多患者的性命安危，說什麼他都不能再讓劣質的心律調節器被植入患者體內。
然而當天下午，朝田被叫去教授辦公室，得到了一個警告性質強烈、為期一星期的短
期調職令，而且是隔日生效。
(TBC…)
註
IH：Induction Heater,電磁式加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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