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y800301 (Ali)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黑暗之中 (13)
時間Sat Apr 12 21:29:43 2014
「妳在打什麼主意?」
莉塔莎從銅鏡看著黑髮法師毫無波瀾的面孔。這幾年她的連繫鏡毫無回應,就在她已
經放棄的時候,對方卻突然間接受了她的邀請,劈頭就是這一句話。
但這也足夠讓她明白自己的咒語再一次成功發揮了效用。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沒有任何惡意,賽提爾。」她說。
「妳在他身上放真實之眼。」
對方氣勢洶洶,臉上仍是那一副不冷不熱的表情,莉塔莎不禁微笑起來。
「真實之眼一旦被識破就會被輕易摧毀,我一點也不指望它,就算那是我最得意的法
術之一。」
賽提爾沉默了一會,接著緩緩開了口。
「我被刺客襲擊了,那些刺客身上也有類似的符咒。」
「符咒?不可能,我開發的符咒不是隨便賣的,那是國家機密──」莉塔莎頓了頓,
「等等,你說類似是什麼意思?」
「和你的法術結構基本相同。」
「你是說有人也找到了解決真實之眼和法術刻印相衝的問題?」
「法陣沒做任何更動,但他們靠材料加強效果壓制副作用。」
「是家族的?天哪……」莉塔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接著嘆了口氣。「龍鱗、龍角
、獨角獸血?他們……真是下了重本,但我發誓自己絕對沒摻和進去,你不是我的敵人,
賽提爾。我和你同一陣線,那些老骨頭瞎了眼,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妳和那惡魔交易了什麼?」賽提爾打斷她。
莉塔莎閉上嘴,沉默了幾秒後才又開了口。
「我不和惡魔做交易的。」
「口頭交換對希雷特來說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他比較……誠信。」
「噢,他真的叫希雷特?」莉塔莎語調輕快地說:「對了,你喜歡他嗎?他真是個美
男子,還很癡情,雖然看起來總是很憂鬱……」
賽提爾瞇起眼睛,她不想告訴他。
在被通緝的情形下自己不能為此做任何事。侵入性的咒語一旦生效,就容易暴露自己
的行蹤,尤其對方身為王國的菁英探員──大名鼎鼎的偵查者莉塔莎‧賽恩,她肯定能馬
上得知自己的位置。
思及此,他一個動念就切斷了聯繫。
對方的通話請求幾乎是在同時傳送過來,他面無表情重新開起了連繫,心底隱隱帶著
些許希望。
「賽提爾,我知道你是被他陷害的!」莉塔莎拔尖了聲音大叫:「你甘心這樣?你就
甘心這樣躲躲藏藏一輩子?」
「妳和他交易了什麼?」
「鬼才要告訴你!」
賽提爾失望地切斷通訊,這次,他沒給對方任何聯繫的機會。
靜寂再次籠罩了周遭。賽提爾轉身看著他所處的空間──他的眾多居所之一。木質的
地板和牆壁,曾經排滿牆角的書本已經被他清空,櫃子及桌上也空無一物;連通外界的唯
一門口被堵死,只剩地板上的傳送陣。
他站上去,喃喃念誦咒語。
光芒從地上的法陣氤氳而上,漸漸包圍住法師四周──然後,短暫的凝滯過後,房間
驀地搖晃起來。
地板塌陷、牆壁崩落,組成法陣的墨水破碎成粉末,暴露而出的空間晶石被崩落的木
屑深深掩埋,再也看不見任何魔法的蹤跡。
同一時間,賽提爾睜開眼睛。
他已身處熟悉的空間,無數傳送陣在他腳下隱隱發光,前方是條陰暗幽深的走廊。
他步向前方,抬手點亮牆上的光照法陣。冷色光暈染了前方的道路,卻在盡頭融入暖
色色調;食物的香氣飄散在空氣裡,驅散了些許寒冷。
賽提爾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正和別人共享同一個住處。
他走過走廊,在房間裡找到光芒的源頭──是蠟燭,擺放在桌上雕刻精緻的燭台,將
屋內染成溫暖的橘黃色。一旁放著烤得香氣四溢的牛肉、加入香草調味的馬鈴薯泥、鋪上
乳酪烘烤的蔬菜及不曾出現在這裡的高級紅酒。白瓷盤及玻璃杯反射耀眼的光芒,幾朵鮮
紅的薔薇襯著淺綠色的玻璃花瓶娉婷站立,其下綴著花紋的桌巾以優雅的角度沿著方桌邊
緣垂墜。
希雷特端著餐盤從廚房走出來,聲音愉快而溫暖。
「你喜歡嗎?這裡連個餐桌也沒有,所以我──」
他突地住了口。
不過一瞬間,桌子就被無形的外力捏碎。餐盤餐具和酒瓶乒乒乓乓碎裂一地,燭火沿
著桌巾延燒,而後被無聲地熄滅;焦黑的桌巾混雜食物和紅酒,被染成慘澹的顏色,像個
飽受摧殘的少女無力地蜷縮在那裡。
賽提爾的臉色白得嚇人,表情憤怒而充滿壓迫。他喘著氣,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用
力握著法杖的手指關節泛白。
「我不在餐桌吃飯。」他冷冷地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
他轉身正要離去,希雷特走向前,從後方環抱住他。
「我說過,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他輕聲低語:「告訴我,你的恐懼來自何處?」
賽提爾掙脫開來。他轉過身,面色嚴厲地持杖指他。
「如果你想待在我的房子裡,」他一字一句地說:「就別試圖侵犯我的隱私。下一次
,我會把你轟回原本的地方,別挑戰我的耐心!」
他轉過身,怒氣沖沖走回書房。這一切都讓他不舒服,暖黃的燭光、桌巾、花、食物
的香氣、希雷特,都是不應該出現在他生活裡的東西。
「亞斯塔!」他喊著:「亞斯塔!」
他在書櫃一角找到他的黑貓。賽提爾伸手將牠抱起,把臉埋進柔軟的貓毛中,蹲在地
上一動也不動,直到暖意染上他的後背。
「滾開。」他悶聲說。
「你必須吃點東西。」
「我看到你就倒胃口!」
希雷特抓著他的肩膀將他轉過來。賽提爾抬起頭,裝著麵包和肉片的盤子被遞到他面
前,熱騰騰冒著香氣。
「我堅持。」他輕聲說。
黑貓逮住了空隙跳下他的膝蓋,跑得不見蹤影。賽提爾瞪著他,嘴邊扯出了個冷笑。
「你以為我還被困在你的房子裡?這裡,」他指指地板,「是我的地盤。我抬抬手指
就能讓你滾進魔界,而你竟然說什麼,我堅持?我不知道你這麼快就開始想家。還是命令
主人讓你覺得洋洋自得,使魔大人?」
希雷特垂下頭。
「我請求你,我的主人。」他輕聲說,整個人瞬間瀰漫著悲傷的氛圍,「別這樣對待
你自己。」
賽提爾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愚蠢而無謂;他煩躁地端起餐盤,把食物塞進嘴
裡咀嚼起來,沒多久就把午餐一掃而空。
他把空盤塞回去給希雷特,隨手抓了一本書開始閱讀。
等希雷特整理完廚房及那一片殘骸回到書房,所見的景像已恢復往日的寧靜祥和;賽
提爾已經完全沉浸在書中世界,周遭的氣息專注而平穩,再也沒有什麼能打擾他。
希雷特安靜地望著他,小心地找了一處角落,跟著看起書來。
在咒符與法陣串連起來的世界裡,時間流動得輕緩而毫無聲息。待賽提爾察覺時已然
黃昏,橘紅光暈從窗簾邊緣暈染開來,黑貓走過來蹭著他的腳踝,發出喵喵的叫聲。
賽提爾放下書,溫柔地看向在自己腳邊的貓。
「亞斯塔,肚子餓了?」
他摸摸黑貓的頭,起身走出書房,無視跟在他身後的惡魔開始生火煮飯──他毫無技
巧地把雞肉丟進加了水的鍋子裡煮熟,不加任何調味料。等肉熟透後他從鍋裡撈起一些切
碎,加進切成一段段的小麥草放在盤子裡,然後把剩下的撈起來放進其他盤子,再切了幾
片黑麥麵包。
希雷特在一旁觀察,那看起來像是他自己的份,和貓吃的一樣清淡無味,而他很確信
那口味並不是賽提爾的喜好。
「我都要嫉妒起那隻黑呼呼的小傢伙了。」
希雷特憂鬱地說,賽提爾看了他一眼,將其中一盤塞進他手裡。
他驚訝地望向賽提爾,後者面無表情地端著一大一小的盤子走回書房──他趕緊跟了
上去。
二人一貓在書房解決晚餐,這還是第一次。賽提爾有些不自在,但並不十分在意,他
想在他習慣前惡魔就會忍受不了而離開,那不會很久;希雷特開口表示以後由他負責所有
人和貓的伙食,對此賽提爾不置可否,他看著惡魔比平時更加緩慢優雅的用餐動作,在心
中承認自己的心情確實比平時好上那麼一點。
希雷特就在這間房子住了下來,其過程順利得遠超乎他的想像。
賽提爾沒什麼表示,沒與他訂契約,沒要求他做任何事,只是把其中一間雜物間清空
再加了張床,然後繼續埋首於自己的工作。有時他一專心起來就會忘記他的存在,頭幾個
禮拜希雷特還會從賽提爾眼裡看見「你怎麼會在這」的愕然,久而久之賽提爾似乎終於習
慣了,偶爾還會回應他的攀談,每一次都讓希雷特喜不自勝。
賽提爾過於安靜了。在家裡的時候,他甚至比身處魔界時更加沉默寡言──他幾乎總
在看書及施法。除了睡覺及例行維護法陣以外,大多時間都是待在那間寬敞異常的書房裡
進行研究;他沒怎麼管希雷特,所以惡魔理所當然拋下他騰出的雜物間,跟著他進駐了堆
滿典籍及施法材料的書房裡。
人類施法的方式和魔族大不相同。如果說惡魔燃起的火焰是種族天賦,人類法師放出
的火燒咒就像是鑽木取火那樣的學習歷程──他們身上的魔力不若魔族充沛,也不像惡魔
擁有彈指間將其運用的天份,卻懂得利用規則強化,讓有限魔力達到最高效益,組織出他
們想要的各種魔法。
希雷特與他的同族有時也會畫畫法陣,給自己的得意法術取名字,喊喊口號威嚇敵人
之類的,但他們魔法的構築方式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希雷特看不懂那些艱澀的人類魔法
書以及賽提爾凝神描繪的符號,雖然那不影響他欣賞賽提爾施法。
那過程就像藝術品的創造。賽提爾會畫出一個個繁複的法陣,從虛空中傳送物品、製
造幾可亂真的幻像或是隱藏黑貓的身影,在小型結界內施展各式各樣奇異的法術。
有時,賽提爾會閉著眼彷彿進入冥思,有時振筆疾書在羊皮紙寫下長長的文字,有時
安靜地閱讀厚重的魔法典籍──他這樣做的時候,那些可以被歸類為鈍器的厚重書籍會在
書櫃和他之間飛來飛去,自動翻頁、排列整齊,然後飛回它原本的地方待著。
偶爾他會對他身旁打盹的黑貓說話,像是「抗衝擊法術未必能增強傳送法陣的穩定,
除非兩者的核心有所連接」「幻惑陣的困難之處在於本身的易變性質,但同時也造就了它
難以破解的特性」。那比起交流更像是自言自語,希雷特確信亞斯塔的回應裡沒有任何理
解主人意思的成分,牠只是隻貓。他明白賽提爾對亞斯塔講話只是他的習慣,因為他總是
孤身一人。
從被家族逐出後,他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
希雷特理解那種孤寂,他多希望賽提爾能對他這樣說話,哪怕自己也多半聽不明白;
他只是希望他能至少看著他,知道有人陪在他的身邊,但賽提爾的眼光鮮少落在自己身上
──他仍然不信任他。
然而,卻又允許他待在這裡──希雷特將自己房間的扶手椅搬進書房,就在賽提爾的
桌椅旁邊。他會在他身旁畫畫圖素素描,嘗試讀懂書房裡過於艱澀而不知所云的魔法書以
及其上字跡娟秀的註記,偶爾也會看看自己從市集買來的小說,但大多時間都在看賽提爾
。
希雷特喜歡看著他沉浸在魔法中的樣子。他緊繃的眉頭和抿起的嘴唇會在不知不覺間
放鬆,黯藍色的眼瞳專注而毫無雜質,表情安詳而靜謐;他還發現了賽提爾遇上難解謎題
的習慣──他會停下所有動作,然後抬起頭,用著朦朧的眼神凝視前方,彷彿化身為雕像
般安靜地進入冥思。
那很美。有一次希雷特終於忍不住在他抬起頭的時候親吻他。
賽提爾動也不動,當希雷特以為他過於專注而根本沒注意到時,賽提爾做出了反應
──他的睫毛緩慢地搧動,露出孩子一般茫然的表情,直視他的眼神純真而迷惑。
此刻,他毫無防備。
希雷特不禁怔愣,他從沒見過的賽提爾讓他愛憐得幾乎心碎,如此美好、如此脆弱、
如此惹人憐愛。
但卻拒絕一切。
賽提爾很快反應了過來。他的臉蒙上冰冷的寒意,只是一瞬間的時光,他馬上變回希
雷特剛認識的那個謹慎冷漠的人類,沉默地打量他,盤算他的真正意圖,彷彿懲罰他輕率
地打破了夢一般的時光。
「我愛你,賽提爾。」希雷特輕聲說:「我真的愛你。我該如何做你才會相信這件事
?」
賽提爾沒說話。他移開目光,換了一本書繼續閱讀起來。
少年送給了他一朵白玫瑰,經過複雜培育出來的品種,昂貴且稀有。
「你知道白玫瑰代表什麼嗎?」少年說。
「我一點也不純潔。」他悶悶地說。
「傻瓜,花語可不是只有一個。」
他呆呆盯著少年的笑容,覺得心臟在胸腔中砰砰衝撞著,有些疼痛。
從那天起他的法術就頻頻出狀況。火焰術來到指尖化為風刃,風刃放出來卻化為雨露
飄過;不僅如此,他生病了,時時刻刻覺得喘不過氣──當他再一次施展治癒術時幾乎暈
倒在地,於是他把自己鎖在房間,拒絕任何有關牧師或治癒師的課程。
房門被敲響。他認得這個頻率和力度,並因此感到喜悅,於是他解除了門鎖。
「父親讓我來勸你。」少年走進來,反手把門帶上,「為什麼不讓醫生看?」
「沒什麼,我覺得……只是過敏而已,只是有點心神不寧……」
「因為什麼?」
他看著少年,安靜地將外袍扯緊了些。
少年笑了笑,伸手去拉他的衣服;他轉過身想爬走,卻被一把抓了回來,掙扎間那朵
白色玫瑰悄悄飄落,被他眼明手快撈回護在掌心裡。
少年看著他手中的花,馬上明白了。
那潔白的花瓣因為土魔法石的滋養仍維持著它剛摘下的樣子,水嫩嫩地沾著露珠。
「是因為白玫瑰?」
「那是……你送我的,我不想……」
少年笑了開來。
「賽提爾,」他溫聲說:「花遲早會謝的。」
「我不會讓他謝。」他倔強地回答。
「那麼也遲早會被別人發現,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少年說:「你唯一的弱點,
讓我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少年親了親他的額角,並在帶著白玫瑰離開前,與他做了一個約定。
「說好了,」
他勾著他的小指頭,聲音溫柔甜蜜。
「這朵白玫瑰,是你跟我之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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