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法師的植物園也充斥著令人不安的氣息。不知名的植物依照品種不同各聚一方，兀自
伸展著；空氣中散發著詭異的腥味，紮根的泥土被不明液體浸潤成鐵鏽的顏色。不時有嬰
兒的哭聲飄盪在空氣中，仔細一看，那聲音來自於角落的灌木──上頭的果實長著扭曲的
人臉，嘴巴兀自一開一合；不遠處纏繞著好幾條滴著綠色黏液的觸手，它們像毛蟲般蠕動
著吸吮地上血紅色的肉塊，一面釋放出陣陣令人作嘔的燒焦味；中間幾株食人花綻放著血
盆大口，似乎是感受到活物的氣息，它們抖動著觸手，不懷好意地轉向門口。
「這些都是我的魔法需要的材料。秘訣在於定期施肥，他們特別喜歡鮮活的血肉……可惜
我似乎把它們的口味養刁了，現在它們只願意吃掙扎著的年輕人類。」法瑞斯特遺憾地說
：「是有些超出預算，但它們長得很漂亮，是不是？」
傀儡師的植物園非常大，他們已經行走了十分鐘卻依然看不見盡頭。一路上，亡靈法師仔
細向他介紹了各種魔界植物──寄生的、吃人的、吸靈魂的、散發毒氣的、香味讓人發瘋
的……但比起那些兇殘的草木，角落裡不時出現的平凡草叢更能引起士兵的注意力。栽種
草地的盆栽與其他暗紅或泛著青色的土壤隔離開，一縷清新氣味幽幽掠過鼻端。
「你還種了克利斑草。」他驚訝地說：「為什麼？」
那是一種平凡的人界香草，在野外經常看到，氣味有安神的作用，也可當作料理調料，但
本身毫無魔法效益，不曾用於藥水或法術。
「傀儡師需要保持最佳狀態。」亡靈法師皮笑肉不笑地說，「以它精煉而成的香芬能驅散
內臟的氣味，聞過腦髓的味道嗎？新鮮的、溫熱的……」
「方法不錯，」他搶著說道：「但你不該把它跟其他東西一起種的，它們會互相影響。」
亡靈法師皺起眉。他並不常被打斷，但大度地沒跟他的客人計較。
「我的草藥學大師有的是方法，不需要操心這種事。」
他抬手輕揮法杖，下一秒，眼前的植物園就被另一幅景象取代。
「說到這，我的養殖室也需要管理人──」他說：「原本的負責人被當成飼料吃掉了，真
讓人頭疼，你願意擔下此一要職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活久一些……」亞肯特眨眨眼，盯著出現在眼前的大廳，「如此我
才能長久服侍您，法瑞斯特大人！」
大廳裡，餵食槽之間被透明屏障隔開，分隔成不同的動物區。亞肯特仔細看了看：較常見
的暗屬性材料如地獄蝶、闇影蜥蜴和血蝙蝠被放置在尾端，往前則是魔物圖鑑特有的特殊
物種，更多的是他沒見過的種類；它們全都井井有條地專注於進食或睡眠，就連兇惡的巴
達爾鬥角獸也不例外。那長著巨大犄角的野獸跪在第一排餵食槽前，專心地咀嚼黃褐色的
塊狀飼料。
「巴達爾鬥角獸和布里安食肉羊的混種。」法瑞斯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貼心解釋道：
「肉質鮮美富含魔力，經過改良及本能阻斷後易於控制，做為材料或食物都很不錯……說
到這個，看到第三排的格利吸血猿了嗎？」
法瑞斯特指向中間那一大區，有著血紅大眼的黑色猴子安靜地蜷縮在地上。
「那裡以前是智慧生物的專屬區。」他說：「我養過人類、狼人和地精，現在我不那麼做
了，成本太高。」
法瑞斯特惋惜地嘆了口氣。
「也許肇因於未成熟靈魂對魔力扭曲及感染的敏感性，我的研究結果顯示若是從胚胎開始
培養，百分之八十四的實驗體會在五歲前死亡，餘下的高達五成發生畸形，進而造成靈魂
質變。若不慎讓失敗品與其他試驗品產生共鳴，連鎖效應有可能會牽動我的堡壘構成，引
發反噬……算了，你也聽不懂。總之，直接捕捉成體會是更安全的做法。」
「好了，」他拍拍手，「來看看最後一個地方吧。」
前方展示的房間再次變幻，一個管線纏繞的工廠取代原先的暗黑動物園。
工廠裡的平檯上堆著不明屍體及肉塊，那來自天花板垂落下來的管狀開口──殘破的肢體
及器官不時落下，有些滴著詭異的螢光液體，有些還在微微扭動，像條被切成段的蚯蚓。
一條機械手臂將死物推到緩慢前行的輸送帶上，它們歷經中間的不明機器篩選、碾壓，最
後被送進巨大的火爐；熾熱的火花拍打在無色的隔熱罩中，只映出一圈青色的光暈。
「垃圾處理場。」他漫不經心地說：「汙染物經過解構淨化，還能回收做為容器及食物的
養料。」
法瑞斯特彈彈手指。一陣魔力騷動後，又回到一開始的大廳。他轉過身，對著亞肯特扯出
一個毫無情感的笑容。
「那麼，你對於我的堡壘還滿意嗎？」
「你不打算解釋羅德爾的事情嗎？」亞肯特問。
傀儡師驀地沉下臉。那瞬間，黑霧隱約在他指尖流轉，而後被不著痕跡地斂去。亡靈法師
重新拉開了笑容，嘴角揚起的弧度甚至比之前都來得高。
「哦，你是指那一村喪屍？」他親切地問：「那一村軟爛、腐朽，只懂得吃人的喪屍？」
「你很生氣？ 」
「生氣？」傀儡師大笑起來。「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湊近亞肯特，四目相接，鼻尖對著鼻尖，傀儡師特有的陰冷氣息讓他打了個寒顫。
「看，我一不高興就能把上百人變成喪屍，至於你……」他嘶嘶吐氣，「我把你變成那樣
不用動一根手指。你喜歡人肉嗎？等你轉變後，我會提供最新鮮的給你，當你撕咬他們，
你會感到無以倫比的快樂，就像你呼吸、睡覺、享用美餐，你會興奮地嚎叫，再也沒有任
何煩惱……」
亞肯特眨眨眼。
「剛剛看過的地方都在一樓和地下室對嗎？」他問。
傀儡師愣了愣。
「我想看看我的房間。」亞肯特接著說。他轉頭看了看四周，不像是不安，倒像是在試著
習慣這個不熟悉的地方。
法瑞斯特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你不恐懼？」
「哦，」他新來的客人無辜地眨眼，「我想我只是有些粗神經。」
法瑞斯特瞇起眼睛打量他。那人類的臉色沒有發青，沒有厭惡或憤怒，彷彿剛才只是在朋
友毫不吸引人的住宅裡逛了一圈。
做為一個邪惡的資深亡靈法師，他重新做出了評斷。這名人類跟他「善良」的同類相比的
確有不同之處──缺乏同情心很多時候代表著殘忍與邪惡，但那也可能來自於愚蠢，畢竟
綿羊看見同類被宰時也不懂得害怕。
不知天高地厚的丑角。他毫不在意地想，並將臉上的笑容扯開一些。
「當然，你會有個完美的新房間，我的『僕人』。」他說。
他們走進大廳中央的傳送陣裡。在被傳送到二樓走廊後，他領著亞肯特走向其中一間房間
。
僕人們已經接收到了指令，忙進忙出收拾雜物。法瑞斯特法杖一揮，裡頭的東西乒乒乓乓
被扔到走廊末端，轉眼間就騰出了空間。
亞肯特發現在二樓的僕人不同於先前戰鬥中被當成消耗品的傀儡，他們像是來自同一個工
廠，由同一個模子印出來──金髮、藍眼，高挺的鼻樑、英俊的臉龐。
亞肯特露出恍然大物的表情，他馬上明白了亡靈法師留下他的原因。
每個僕人都擁有金色頭髮和藍天般的眼睛，跟錢德勒一樣，跟自己一樣。法瑞斯特的喜好
一目瞭然，他們連造型都差不多：綴金絲的淺藍色袍子，金髮用絲巾束起，整齊地在腦後
垂落。
「你很喜歡我的長相？」他問。
傀儡師沒回答，只是陰冷地微笑。亞肯特敢說這表情肯定嚇破過不少人的膽子──那看起
來簡直邪惡到無以復加。
直到被打量的人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傀儡師才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話：「你會是很好的容器
。」
亞肯特趕緊轉回視線，嚴肅地向他聲明。「不只長相，我的內在也同樣優秀，我保證你會
更喜歡。」
「哦，別擔心，我會給你安排更好的去處。」傀儡師惡意地盯著他，「你喜歡蠕蟲嗎？數
以百計的蟲子會分食掉你的靈魂，然後一起被擠成汁液，煮沸過濾蒸餾，灌入傀儡的血管
……」
他硬生生住了口。
那人類似乎根本沒聽他說話，自顧自翻出根繩子將自己的頭髮紮起來，睜著那雙漂亮的眼
睛邀功般盯著亡靈法師看。法瑞斯特馬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因為長度不夠的關係，他的
金色馬尾綁起來只有一小簇，看上去有些可笑。
法瑞斯特瞇起眼睛，盯著他瞧了一會，終於放棄了嚇唬容器的計畫，轉而將一件袍子扔到
他臉上。
亞肯特扯下來比了比，那是和僕人一樣的水藍色外袍，外袍的大小合身且質地細緻，他決
定卸下皮甲後再穿。他轉身看著他的新房間，裡頭空蕩蕩的，只有一副桌椅和一張床。僕
人們正在幫他舖上床單，他們動作俐落，但神色木然，對於新來的同事一個眼神也沒有落
下；亞肯特猜想那些僕人大概也稱不上是人，只是法師做成的傀儡而已。
他將外袍摺好放在桌上，轉過頭望著傀儡師。
「你想來壺克利班草茶嗎？」他貼心地詢問：「我很會做點心和煮茶，你一定會喜歡的。
」
亡靈法師頓了頓。這是他第一次收下未經處理的僕人──也是第一次有僕人朝他說這些。
點心？煮茶？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麼快就想下毒嗎？法瑞斯特冷笑一聲，傀儡師怎麼可能被這種低級手段影響。
「是個人都喜歡下午茶！」亞肯特自顧自地說：「想想看，在悠閒不被打擾的午後時光，
宜人的茶葉香氣在空氣中繚繞，咬一口剛出爐的、混合塔羅草烤製的香脆餅乾，抿一口添
加蜂蜜和牛奶的克利斑草茶，獨特的香氣在鼻腔微繞，絲綢般滑順的香甜滋味滑過喉嚨，
然後愜意地閱讀魔法書集……」一面說著，亞肯特露出陶醉的表情。
添加蜂蜜和牛奶的克利斑草茶？法瑞斯特的表情有些鬆動。
「我也可以陪你說說話解悶，我看你這裡應該沒什麼能正常交流的對象吧。平常時候我也
可以當你的助手。我曾經和法師搭檔過，認得一些魔法，可以幫你切切材料之類的。」
法瑞斯特冷笑一聲。他的魔法可不是一般人能認得的……再說了，只是處理材料的話，其
他僕人一樣能勝任；聊天解悶更不用提，當他「傀儡師」法瑞斯特是什麼人？但看在他如
此野心勃勃的分上……他再次審視眼前的人類，他原先打算將他弄成容器，只是出於好奇
暫時還沒下手。他並不懷疑這個人的目的──活下來，然後逃走，或是殺了他。誰知道呢
，反正他是不可能被殺死的，而他也不介意有個玩具，看著他處心積慮地謀劃，最後依然
失敗時絕望的臉──他會在那刻取出他的靈魂，那會是個浸染不甘及恐懼的扭曲靈魂，此
外他還會得到一副不需後期加工的好容器……
法瑞斯特邪惡地咧開了笑容。
「來給我杯克利斑草茶吧，」他說：「今早剛割下一批，就放在廚房裡，你也能在那找到
其他材料，跟著我的僕人走。」
他揮動法杖指向其中一名僕人，被指定的男子停下工作，面無表情地往遠方走去；亞肯特
摸摸鼻子跟了上去，臨走前再一次轉頭望著亡靈法師。
「我還是覺得跟那些東西種在一起不好，不如我去外面摘幾叢？」他問。
法瑞斯特不耐地瞇起眼睛。這句話的逃跑意圖太明顯了，讓他覺得興味索然。
「植物室裡的是製作香芬用的，窗台上另外有種食用的克利班草。」他冷聲說。
僕人這才順從離去，這一次，他鬆了口氣的模樣倒是裝得挺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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