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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光 side) 人來人往的車站裡,有個婆婆左手拖著行李右手牽著三歲孩子, 臉色蒼白頻頻冒汗,一階一階的爬上樓梯。 東京人很冷淡。這種話常聽到。 在這個城市出生長大的我實在很不想同意這件事, 只是,看著那一個個眉毛都不抬一下就擦身而過的路人,又讓人不得不同意。 「東京人很冷漠,但是你不可以是!我們進藤家世世代代都是有血有淚的江戶男兒啊!」 我家爺爺很喜歡看時代劇,小時候常被他拉著一起看。 那些咬文嚼字的台詞我是聽不太懂啦,但是打打殺殺的畫面倒是滿有趣的。 每當看到激動處,爺爺總是會流著淚,壓著我的頭說: 這就是人情義理!你要記住啊,光! 想起爺爺的訓誡,我走過去拉了婆婆一把。 * * * 今天這個肯定是強烈颱風。 蓮蓬頭的水打在頭上還是清楚聽得到雨水打在窗上的聲音,呼呼的風聲還不時 的從縫細裡傳來。爺爺那裡不知道怎麼樣,一樣是傳統建築不過經過幾次改建, 應該沒塔矢家這麼離譜吧,整個房子就像在颱風的漩渦裡,隨時會被吹走一樣, 我是不是選錯避難中心啦? 被雨淋的滿身之後,如果能躺在浴缸裡好好享受一下熱水澡,那該是多棒的一件 事啊!可惜現在的我沒那種餘裕。因為某人已經餓到不能動,蒼白的臉,眼看著 就要昏倒了。 洗完了3分鐘戰鬥澡,光穿上自己的衣服,打開浴室的門,此時卻隱約聽到廚房 裡傳來鏗鏗鏘鏘的聲音,飛也似地趕到事發現場。 「塔矢!!我不是叫你乖乖坐著等我出來嗎?你的胃不痛了啊?」毛巾還蓋在頭 上的光黑著臉,看著手拿菜刀正切著青蔥的亮。 「知道原因就沒什麼了,反正只要吃東西就行了吧。」把切好的蔥丟入鍋裡。 塔矢亮這種理智戰勝痛覺的行為我打從心裡覺得不可取,實在很想指著他的鼻子 教訓他:什麼叫知道原因就沒什麼了?你未免也太小看疼痛啦! 不過現在寄人籬下,我哪敢說啥咧? 再說,從剛剛進門之後塔矢就一直氣??,看在別人眼裡也許是面無表情,但是根 據我的觀察,他這種臉百分之百就是在生氣。 原因我當然不可能知道,他那種複雜的思考模式我可不想跟進。冒然跟進只會殘 害我那數量有限的腦細胞,為了想出神之一手我可要好好照顧它們才行。 「所以我才說等我洗完澡就煮的啊!」 「你會作飯?」亮反問光, 「哇,我好像被你瞧的很扁耶?」光搖了搖頭,微蘊地說:「現在的家事課可是 男女都要上的,就算不至於很美味,但是填飽肚子的東西我也做的出來啊。」 「喔?真可惜,今天沒有你發揮的餘地,我已經做好了。」亮熄掉瓦斯爐的火。 「這麼快!?你煮了什麼?」 「蕎麥麵。」亮轉過身從櫃子裡拿出兩個大碗,準備把麵盛入。 關上櫃子那一瞬間亮的眉頭微微一皺,幾乎不會被發現的短短一瞬間,但這一瞬 間可沒逃過光的眼睛,把毛巾披在肩上,走到亮旁邊。 「我來弄好了。」 「我自己可以用!」 就是這種感覺,就是這種感覺!籠罩在塔矢身上的那種不明原因的怒氣又莫名其 妙地增強了! 「你總得讓我做點什麼吧!難道要我在你家白吃白住啊?」 光不由分說地搶過亮手上的碗,可是亮還是不肯妥協地站在原地。幾乎可以用咬 牙切齒來形容亮現在的表情。 沒辦法,光臉上的皮實在被亮瞪得太痛了,只有說: 「那請你把筷子湯匙拿去客廳,我拿不了。拜託。」是誰說我臉皮厚的?如果真 的夠厚就不會受不了塔矢亮這種殺人的眼神了! 再這樣堅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亮只有拿著東西走出廚房。 光端著兩碗麵走到客廳,用腳掌打開拉門。只見亮雙眼直視著桌面不發一語地跪 坐在桌子旁邊,也許是打在門窗上的風雨聲太大了,以至於亮沒有發現光的已經來了。 「塔矢。你在幹嘛?」 光走過來把碗放在亮面前,亮這才把眼睛移開桌面,看向光。 「沒有。謝謝。」 而後看著碗裡的蕎麥麵, 「我這碗太多了。」 「會嗎?可是你不是餓到胃痛,當然要多吃一點啊。」 「已經不痛了,而且我也沒什麼食慾。」 光看到亮一臉哀怨地看著眼前那碗麵。 無可奈何地「嘖」了一聲, 「好啦,我的跟你換。」 「我要開動了!」 光呼嚕嚕地吸了一口麵,嚼了嚼,咽下喉嚨,停頓了一下再喝一口湯。終於面有難 色地對剛拿起筷子準備開動了亮說: 「說這種話可能會遭天打雷劈,但我還是要說。──難吃。」毫不客氣地就把湯匙 筷子放在桌上,表達願意再吃第二口的決心。 「你說什麼!?你不要用你那種吃餐館的味覺來評論我的料理!」 「我沒有!麵條煮的太爛,青蔥大小不一這些都算了,我會說不好吃的最大原因是, 你根本沒有加鹽巴!」 「…!」亮拿起湯匙喝了一口湯,再把湯匙放回桌上。不再說半句話。 斜眼瞄了一下旁邊的人的反應, 唉,他還真的忘了咧,居然會出這種錯,今天的 塔矢有問題。 亮從位子上站起來,默默地移動前往廚房。 「塔矢,與其拿鹽巴不如拿鰹魚粉吧,你家有沒有這種東西?加那個比較好吃。」 「你很挑剔耶。」 「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怎麼能不挑!」 *** 「飽了!」光喝完碗裡最後一口湯,心滿意足地說。 相對於光的空碗,亮的碗裡還有一半,細嚼慢嚥是塔矢家的餐桌禮儀。 「看來在搬出去之前我也得開始跟我媽學幾道像樣的菜了。」 「你要搬出去嗎?」什麼意思啊,難道我的菜這麼不像樣嗎? 「嗯,再過一陣子吧。她怕我搬出去之後每天外食,所以給我搬出去的唯一條件就 是要學會做飯。我媽很囉唆的。」 早知道就先斬後奏了。算了,反正煮菜也還滿有趣的,而且料理這方面我肯定比塔 矢有天份多了。看到那些長短不一誤差起碼有一公分以上的青蔥真是嚇呆我了,他 就不能把下棋時那種縝密的心思花在切那根蔥上嗎? 「怎麼很少聽你說起你爸的事。」話一出口,亮就開始後悔了。這不是自己該問的 問題,才想收回時,光倒是一臉毫不在乎地說: 「是嗎?反正又沒什麼好說的。」 聽到這裡,亮其實有點不能理解,為什麼進藤可以把自己的父親說的好像可有可無 一樣? 「幹嘛那臉不高興的樣子?我不是討厭我爸,只是我們家跟別人家不一樣。就當做 我有戀母情節好了。嗯……,這麼說起來我好像忘了什麼事…,呃啊!電話借一下!」 光說著說著抱著頭慘叫一聲,沒等亮回答就衝出客廳。 突然出現突然不見,這就是進藤光。已經習慣了的亮用筷子勾著湯匙裡的麵,遲遲 送不進嘴裡。 「沒食慾。」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不久之後光走進客廳, 「我問你,如果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那表示他剛好走過電話旁邊呢?還是…」 「應該是在等電話吧。」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地說出光現在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啊啊…,果然如此。」苦笑了幾聲:「最近常常覺得自己很不孝。」 光左手抵在桌子上斜著身體撐著頭,看著窗外因為颱風侵襲而不停搖動的樹影。飄遠 的思緒漸漸拉回來,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塔矢,你怎麼吃這麼慢,吃不下?」 「我剛剛也說了沒食慾。」放下手中的筷子,亮已經宣布放棄了。對於食物,他一向 不怎麼堅持。 看了亮的反應,光瞇著眼沉默了一下, 「我說,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啊?」接著伸出空著的右手往亮的額頭接近, 「沒有!」 被亮那種拒自己於千里之外的眼神一瞪,光的手就這麼煞住,停在半空中。 「好好好,…你不吃了是吧?那我這個不速之客去洗碗。」 收好碗筷,怕亮又來跟他搶事做的光,快速地消失在客廳。 亮緊繃的神經一下解開,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少了說話的聲音這才讓亮發現,原來整 個房子都已經進入暴風圈裡了。拍著門窗的大雨,環繞在屋子四周的暴風,就像隨時 都會闖入屋裡一樣。 「那天…好像也是颱風天…。」嘆了一口氣,亮撐起身體,往浴室走去。 * * * 洗完碗,光回到客廳,看不到塔矢,心想他應該是去洗澡了。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不經同意就擅自打開電視機,頻道轉了一圈之後又滿臉無趣地把電視關掉。 「最近的節目怎麼都這麼無聊。」 大字型地躺在榻榻米上,呆呆地看了一下天花板之後又坐了起來。 「還是下棋吧。」從背包裡面拿出摺疊式棋盤和棋子開始默排今天在新幹線裡打發時 間時所看的棋譜。 沒有什麼事會比圍棋有趣,沒有什麼事會比下棋刺激,這就是光最近的心情。就算為 了轉換心情而到外面溜搭,最後還是會回到棋盤上,再次潛入這縱橫十九路圍成的世 界裡。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熱衷於圍棋呢?這大概只能說是奇蹟吧,而這個奇蹟正是佐 為帶給他的。 客廳的拉門被打開,洗好澡的亮走了進來。看到光自己好像很專注地在排一張沒看過 的棋譜,於是興奮又好奇地問:「在排誰的棋譜?」 可是光似乎沒聽到,還是依照原有的速度,陸續排著黑子和白子。 看著這樣的光,亮彎了一下嘴角,自行跪坐在看得到棋盤的地方。 有一次在圍棋salon,光因為記錯時間所以早了一個小時到。亮來的時候光已經 坐在位子上排著棋譜了。 「哦!小亮老師!」亮的頭號粉絲北島先生看到亮走進來便打了聲招呼。 「您好。嗯?進藤怎麼這麼早?」光每次不是遲到,就是在倒數計時的時候才會到, 今天這麼早,著實讓亮嚇了一跳。 「喔!我就說嘛!一定是你記錯時間,進藤小子!小亮老師才不會遲到的!」北島先生 滿臉自豪,對著隔兩桌的光喊。 「…。」光依然顧我地下著棋,好像完全沒聽到一樣。 以為自己被漠視的北島站起來走到光的桌前拍了一下桌子。 「進藤光!」 就像跳起來的棋子一樣,光也跟著跳了起來,膝蓋撞到桌緣發出很大的撞擊聲,桌子因 此倒了下去,棋盤棋子跟著散了一地。 「呃啊──,有何貴幹啊!?」摸著疼痛的膝蓋對著肇事者喊,就在這時候用餘光看到 了亮。 隨即指著亮的臉說:「塔矢亮,你遲到了!」 「硿!」頭頂被北島敲了一拳。 「是你記錯時間了!!」 那時候開始,全棋會所都知道了,當進藤光不說話的時候就千萬不要去敲他的桌子,不 然不出一個月,全會所的桌子都要申請報廢了。 看來是告一段落了,光伸了個大懶腰,發現亮坐在旁邊, 「喲!洗完澡啦?」 「早就洗完了。這是誰的棋譜?下法是古定石吧?」亮往前湊進一步看, 「嗯,從中部棋院的書庫裡找來的。怎麼樣?來下棋吧,下多晚都行!反正我明天的棋 賽下午才開始。」 「既然明天有棋賽就要早點睡。你不怕睡過頭嗎?」 「啊?…喔。」拒絕下棋的塔矢?我是不是聽錯了? 「不過如果只下一盤應該不至於…」 「已經十一點了,我要去睡了。」亮冷淡地站了起來,不理會光的要求。 「噗哈!」看清楚了亮身上的睡衣,光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麼!?」 「你怎麼穿你媽的睡衣啊?」 「這是我的睡衣!」 「釦子的扣法明明就是女用的。」 「哪有這種分別──」亮突然想到明子拿睡衣給自己時好像說過,「這件的話肩膀的部 分剛剛好,反正又不穿出去,就穿這件吧!」原來是這個意思。 「有什麼關係,反正尺寸也剛好。」 「呵,也是啦,我們這個的年紀,說是大人好像又不是,可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只是…。」 光若有深意地頓了一下,帶著笑容繼續說, 「看到你這個樣子,就覺得…嗯,蘆原先生說的果然沒錯。」 在聽市河小姐說之前我壓根以為他是年頭生,外加班上最臭老的那個,沒想到比我小三個月。 「什麼意思?」 「不是什麼可以認真說出來的意思,我去睡覺了,晚安!」把棋盤棋子通通丟進背包裡, 光走向客房也就是上次合宿的房間。 蘆原先生所說的:「小亮平常可是很可愛的!」這句話如果是指這個時候的塔矢的話,我 想我多少可以理解。因為穿著這身睡衣的塔矢看起來真的很像小朋友。跟穿西裝對奕時的 他比起來,落差實在太大了,大到讓人爆笑出來的地步。                             待續 第五章  (亮 side) 進入深夜,雨勢漸小但是風勢卻明顯增強了。院子裡樹木就像求救般地拍打著 房間的窗戶,馬路上傳來莫名的撞擊聲。不過,最嚇人的莫過於因為強風而撼 動不已的這棟舊式建築吧。風聲有如浪濤,毫無保留地打在這棟木造屋上。 我想搭船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搖搖晃晃,滿耳風聲。非常不踏實,不安的感覺。 躺在被褥上,亮昏昏沉沉地想著。 看著窗邊的風鈴,這是明子幫亮掛上的。 由窗戶的縫細吹進來的風牽引著它發出鐺鐺的聲音。 至少在颱風天,應該把它收起來的。心裡這樣想著身體卻動不了。 應該把它收起來才對,這樣會吵到別人的。心裡這樣想著,可是頭很重,身體 也好像快燒起來一樣。 忽然,一直讓亮很在意的鈴聲停止了。撐開沉重的眼皮一看, 「爸。」 風鈴收納在塔矢行洋的手裡,小心地放在一邊。 摸著了一下亮的額頭:「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說?」 「對不起,爸。」 「……,用不著道歉。誰都會生病的。」 聽到父親這樣說亮終於可以放心地休息了。 朦朧的意識裡,亮感覺到額頭上的頭髮被撥到一邊,一種冰涼涼的感覺貼在額 上。感覺舒服多了,不知不覺地進入夢鄉。途中,也被叫醒了幾次,吃了藥之 後又被勸著入睡。 外面的風雨依舊肆虐著,房子的哀鳴聲也依舊在耳邊迴響著,但是亮的心裡卻 很平靜,就這樣一覺到天亮。 * * * 亮在鳥叫聲中醒來,睜開眼一看,窗外綠樹的背景已經由昨天的黑幕換成晴朗 的藍色。 「醒啦?真是太好了!」 搜尋著說話的聲音,是明子。 「媽。」母親的笑容總是讓人覺得很放心。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亮的聲音還留有一些疲憊。 「剛剛才到。本來是昨天要回來的,但是遇到颱風只好順延一天。不過這次颱 風真的很強耶,招牌路樹就刮倒了一堆。真恐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把 放在桌上的風鈴掛回窗邊。 「颱風過後又要變熱了呢。」 看著明子的動作,亮勾了一下嘴角,突然想到。 「爸呢?」 「哦,一下飛機就到森下老師家了。森下老師好像有什麼事找爸爸談。」 「喔。」嗯?我昨天是在做夢嗎?可是這種疲倦感不像是做夢啊… 「亮。」明子跪坐到亮的旁邊,難得嚴肅地說:「媽媽不是說有什麼事情一定 要打電話告訴媽媽,不要勉強嗎!」 「嗯。」生氣的明子對亮來說很陌生,不禁嚥了一口口水。 「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媽媽呢?」 「嗯?我昨天真的發燒了嗎?我還以為是在做夢。」 明子瞪大眼睛很意外亮為什麼這樣說。 「嗯,我夢到小學二年級那年夏天的事。媽跟社區活動的人去旅遊,遇到颱風 暫時回不來,就只剩我和爸在家。然後我發燒了,爸照顧了我一整夜。」 說到這裡,亮突然感到一種違合感,好像忘了什麼東西。伸出蓋在棉被下的手, 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爸還沒回來,那昨天是誰的手? 「看來亮昨天真的燒的很嚴重。媽媽真是失職了。」 亮很少發燒,而目前為止這唯一的兩次全都被她錯過了。 說「錯過」雖然有些不恰當,畢竟發燒也是會死人的。不過明子那種「有所缺憾」 的心情只能用這兩個自來形容了吧? 其實明子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每當看到電視劇裡演著,慈愛的母親含著淚水 漏夜照顧發燒的孩子,她總是忍不住覺得羨慕。 我也想當一個偉大的媽媽呀!可是我家的亮實在太乖了,我這個當母親的任務老 是不及其他當母親的人的一半。這樣我要怎麼成為那樣的媽媽呢? 「媽。」亮的手依舊停留在額頭上,轉動著疲倦的腦袋,慢慢地說, 「進藤呢?」 「哦,進藤君已經回去了喔。還要你好好休息。」 明子拿起放在一旁的碗,吹了吹碗裡的粥。 「亮,吃粥了喔!」亮從被褥坐起來。 「進藤君變好多喔,媽媽差點認不出來,想說是哪來的陌生人呢!再過一陣子應 該會變的更可靠吧,哎呀,不過現在也已經很可靠了啦!畢竟他可是照顧了亮你 一夜呢!下次遇到他要記得跟人家說謝謝唷!來,啊──。」 明子一邊說著一邊把湯匙送到亮嘴邊。 「嗯?我…我自己吃就可以了。」媽今天怎麼了? 「不行。快點,啊──。」就像母鳥喂小鳥一樣,明子張著嘴催促亮。 亮只有硬著頭皮讓明子把湯匙送進嘴裡。 「好吃嗎?」 「嗯,好吃。綠綠的這個是海帶芽吧,真的很好吃。」 像這樣跟母親撒嬌不知道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卻很 讓亮懷念。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其實啊…這個粥不是媽媽做的唷。」 「嗯?」 「是進藤君做的。來,再一口!」 你好像把我看得很扁耶! 嘴裡的粥滑過喉嚨,亮想起昨天光說的這句話。 餵完粥,明子收拾著房間裡的碗筷,臉盆,毛巾走出亮的房間。 這時候亮發現牆邊掉落一個白色的塑膠袋,爬出被窩撿起來一看。 裡面裝了一個紙盒,而紙盒上寫著: 退燒藥(特效) 用法: 兩小時服用一次。 空腹可用。 打開包裝拿出裡面的藥一數,少了三個。 印象中,我好像被叫醒了三次, 進藤該不會一夜都沒睡吧!? 想到這裡,亮的頭開始感到無比的疼痛。 我真的想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今天的比賽是龍星盃的預賽,而對手是倉田先生。 是他打敗了好幾個對手之後,好不容易贏到的,和高段對手決勝負的一戰。 這麼重要的比賽的前一天…居然…, 我寧願他不要管我! 回到房裡的明子看見亮抓著被子的指尖漸漸泛白,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瞪著前 方,忍不住問亮: 「怎麼啦?」 「媽,進藤走的時候看起來怎麼樣?很有精神的樣子嗎?還是…睡眠不足,神 智不清…,」沒辦法下棋的樣子? 後面的話亮實在問不出口。 「嗯~。」明子將食指靠在嘴唇上,想了一下:「精神方面是吧?」 「看起來完全沒有問題呀。」 「真的嗎…?」應該只是看起來有精神吧,不可能沒影響的…。 「不過他好像不太想讓我看他的右臉,頭髮蓋住了我也看不太清楚。」 「右臉?」 「嗯,問他他也只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到底怎麼回事? 不要說進藤的臉怎麼了,我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都還毫無頭緒。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根本完全想不起來。 * * * 亮幾乎想踢開被子就往棋院跑去,只可惜以現在這種體力並不容許。而且明子 也不會答應。 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 例如, 如果進藤跟我說必須早點回去的時候,我就讓他這麼回去的話,是不是他就搭 得到電車了? 例如, 如果他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我有老實告訴他我好像有點發燒,這樣 是不是就不會演變成高燒不退,必須讓他來照顧我的局面? 例如, 如果我們只是勢不兩立的對手,沒有私下下棋的交情他是不是就不用管我…? 我們的關係,是不是應該再單純一點才對…。 越想越覺得頭很痛,人在生病的時候想法好像總是比較悲觀。                               待續 第六章 (光 side為主) 晚間七點半,身心俱疲的光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家門口。 深呼吸一口,兩手手掌拍了一下雙頰振作精神之後打開門。 「我回來了。」又是精神百倍的光。 「歡迎回來!」美津子剛好結束廚房的工作,聽到光的聲音走到玄關。 「工作之前有先去看醫生了吧,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還好只是撞到骨頭,沒有傷到眼睛內部,一個星期左右就會消腫。 我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光調整了一下右眼的眼罩, 「那就好。」美津子鬆了一口氣。 今天美津子見到光的臉已經是吃午飯的時候了。清晨隱約聽到有人開門的聲 音,走出房來看時,只見到光走上樓梯的背影,說了聲:「我回來了,中午 吃飯再叫我。」光就逕自走進房裡,直到午餐時間才走出來。 終於看到數天不見的兒子的臉時,卻發現他的眼睛腫了一個包,美津子嚇得 差點昏厥倒地。她以為光不回家外宿了三天之後還跑去跟人打架,眼框泛著 淚水就要潰堤而出。 光眼見情況不妙,連忙說: 「等等,媽,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晚上回來我會好好解釋。總之,我待會 會先去看醫生,所以你千萬不要哭,我下午有棋賽,很重要的!」 光著急的樣子剛好讓美津子確定了,自己的眼淚還是有用的這件事,這讓她 安心了不少。 「媽,我肚子餓了。」放好後背包光從樓梯走下來, 「那就開飯吧。嗯!?光!你的手怎麼這麼黑啊?這是什麼?」 美津子看著正要接過飯碗的光的手。 「喔,墨水啦,今天沾到的。」 「你這個孩子真是的,洗乾淨了再來吃!」 「遵命。」 走過美津子旁邊,光發現自己已經必須低下頭來才能看到母親的臉了。這讓 他突然驚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好好看過自己的母親。 從無知的小學時代到有佐為陪伴的中學, 到失去佐為,全心投注在圍棋界的現在…,從來沒有。 北斗杯結束,社在離開東京之前說他會一直下棋,就算得不到父母的諒解他 也會一直下,這是他選擇的路,就算家人都不支持,他也會靠自己的力量繼 續走下去。 我家的爸媽應該跟他家差不多吧,普通上班族和家庭主婦的組合, 但是他們沒給過我任何限制。 我一直過得很隨性,很自由,很少去顧慮週遭的事。 把重要的人當作理所當然,就像圍繞在四週的空氣一樣, 直到缺氧的時候才發現空氣的重要。這種悔不當初的痛苦,一次就夠了。 洗完手回來,光默默扒著碗裡的飯,假裝毫不在意地夾著眼前的菜餚說: 「我中午說,回來之後要跟媽解釋的那件事…。」 「嗯?哪件事啊?」 「什麼哪件事?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臉怎麼了嗎?」早上明明一臉快要哭出來 的樣子,我受到的刺激有多大啊。 「那件事啊!我跟爸爸通過電話了。爸爸說不用擔心,光不是那種孩子!讓 他去做想做的事。他這樣說喔!」 「啊?嘿~,我們家的放任主義真是讓我也說不出話來。」光塞了滿嘴飯, 股著腮膀子,有點鬧彆扭的表情。 爸又說這種沒根據的話,如果我真的是去幹架怎麼辦?我很懷疑耶。 「這不是放任,是信任。雖然光老是做一些讓人嚇一跳的事,突然就外宿好 幾天都不回來啦;突然就說不上高中啦;突然就說當上棋士啦;突然就說要考 院生啦;突然就撞了滿頭包頭破血流地回來啦,一定是在那時候頭腦撞壞了; 突然就拉著小明跑到下呂外婆家,說什麼去找武志他們玩,下呂可是在岐阜耶, 你以為是在隔壁村啊!然後還有更早之前,突然就說要陪奶奶回家鄉兩個星期, 結果一待就是兩年不回來啦,在丹麥耶!接著還有突然就……。」 說著說著美津子越來越激動,而這一連串滔滔不絕的「突然就」就像沒有終點 一樣,一直回溯到連當事人都記不得的嬰兒時代。 看著碗裡的半碗飯,光已經開始覺得有點飽了。媽到底說夠了沒啊? 「呼~。不過呢,這些都是光的人生,是我和爸爸不能代替光去做的決定。我 們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和給你一個隨時都能回來休息的地方。」 「…。」 北斗杯那天爺爺有來,但是媽好像沒來。 回到家,一樣是滿桌熱騰騰的飯菜和看了十五年的笑臉在迎接著我。 打從當上棋士開始,媽就不曾問過我任何一場棋賽的結果,而那天也一樣。 在這裡,沒有贏棋的榮耀也沒有輸棋的懺悔,是一個讓我覺得自在,可以喘一 口氣的地方。 「我還要一碗。」光把空碗遞給美津子, 「好,多吃點多吃點!」就算光的爸正單身赴職中,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但 為了餵飽正值成長期的光,美津子還是煮了一大鍋飯,隨時應戰那句不知道什 麼時候會冒出來的「我肚子餓了」。 「我說光,你也不要只顧著吃要多運動,那天變成胖子,媽媽可不知道唷!」 「有啦,我有在運動。鞋子都穿壞了好幾雙了。」 「說到鞋子媽就一肚子氣!我從來沒看過有人換鞋率這麼高的,你太不愛惜東 西了!」 「厚,媽,怎麼又開始講這件事情了啊!」 進藤家又開始了一如往常的對話……。 桌上的飯菜差不多要一掃而空的時候, 「對了,媽。」光從牛仔褲後面的口袋抽出一張紙。 「幫我簽名蓋章。」拿給美津子看之後,光繼續吃他的飯。 「這是什麼…,行動電話申請書?」一張什麼都填好了,只剩下監護人簽名的 部分是空著的申請書。 「回來的路上我去dokomo看過了,基本費通話費什麼的加一加一個月大 概4、5千圓跑不掉吧。今天棋院的人跟我說要幫我安排幾個指導棋的工作, 我想就用那筆錢來付。不過我還未成年,沒有監護人的同意不能辦,所以你快 簽吧,我吃飽就拿去路口的門市給那個小姐,馬上就可以辦好了。」 「啊!?你要辦手機啊?」而且還是馬上!? 「對啊,你不是說我出去就像不見一樣,老是聯絡不到。」 「呃,也是啦。不過,你真的什麼都問清楚了嗎?」美津子只是個家庭主婦沒 有手機,更別說辦手機的手續是怎樣了,這張稱做申請書的東西怎麼看都讓她 心裡小不安。 「嗯。放心啦!我也有問過和谷他們了,程序都是這樣的!」 「這…這樣啊。那好吧。」美津子嘆了一口氣,抹了一下額上的冷汗,走到客 廳拿了一隻筆簽了下去,然後蓋了章。 等一下一定要打電話給爸爸, 跟他說我們家光的「突然事件簿」又要添加一筆了。 * * * 位於棋院前面的人行道上,今天也有手合的和谷朝著光走來。 「唷!」看到和谷之後光打了聲招呼。 「今天改變造型啊?又是眼罩又是鴨舌帽的。」 「現在最新流行的你不知道嗎?」知道和谷是在挖苦自己,光也隨性應了回去。 「少跟我哈拉了,到底怎麼了?」 「說來話長。」 這是光流的不想解釋用語。因為說來話長所以懶的說,而懶的說也就是不想說。 深知光這種個性的和谷只有換一種問話方式。 「那你總得跟我說什麼時候會好吧?這樣我才能確定合宿之旅是不是要把你剔除, 讓你好好養傷。」最近和谷正在計畫一個能夠下到棋又能玩到的旅行,打算邀幾 個比較有在往來,棋又下的不錯的年輕棋士一起出遊。 「幹嘛把我剔除啊?沒那麼嚴重吧。醫生也說了下星期之前就好得差不多了!」 「喔,原來真的是受傷啦,不過既然不嚴重,那麼就先暫時保留你的名額吧。」 「喂!你剛剛在套我的話?」光突然驚覺, 「不然你會說嗎?你只是帶著眼罩又不是拄著柺杖,那有可能就因為這樣就不讓 你去。嘿嘿,想瞞我?再去修行一百年吧!」 和谷一把摘掉光頭上的帽子: 「快說,那又幹嘛戴帽子啊?別告訴我你已經開始禿頭了喔!」 光奪回被和谷搶走的帽子拍了拍,又戴了回去。 「去,你才禿頭咧!只是不想太招搖而已!」 從昨天開始,每遇到一個人都會被問到同樣的問題,「你的眼睛怎麼啦?」 「眼罩是怎麼回事啊?」而光又答不出個所以然,只有帶著帽子能擋多少算多少。 況且還有一個絕對不想讓他看見的傢伙,在不知道他會從哪裡出現的情況下,當 然還是小心微妙的好。 就在他們走進棋院等電梯的此時,光感到有一隻手「咚」的一聲落在自己的肩 膀上, 「進藤,和──」 「哇啊────!!」光突然大叫了一聲, 和谷摀住耳朵的動作很可惜慢了一步,他的耳膜還是很不幸地受到波及了, 「你要讓我耳聾啊?進藤光!!」往光的肩膀上打的一拳。 雙手搭在光和和谷的肩上,還沒說完「谷」這個尾音就被光的聲音給截斷了的伊 角站在一旁唯唯諾諾地問光: 「呃,進藤你怎麼啦?我嚇到你了嗎?」 「呼,是伊角啊。沒…沒什麼啦。」我還以為說人人到,心臟差點從喉嚨跳出來。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倉田先生吧?」 「嗯…,啊。」雖然不是第一名,但是倉田也算是光現在「不想見到的人排名」 裡的第二名。 「他得罪倉田先生了嗎?」和谷問伊角, 「嗯…,這個嘛…。」伊角看了一眼光,覺得由自己來說似乎不太妥當。 「無所謂啦。反正和谷跟我一樣是販賣機愛用者,看到的話一定又會想盡辦法套 我話。」與其被套話還不如自動說出來痛快多了。 於是伊角就把昨天的事告訴了和谷。 * * * 昨天下午五點,為了繳交一些緊急的資料伊角來到棋院。剛好光和倉田正在檢討 室下棋,氣氛嚴肅的就像在比賽一樣。不過就時間和地點來說,都不可能是在進 行預賽 「古瀨村先生,不好意思,請問倉田先生跟進藤初段還在進行預賽嗎?」伊角詢 問剛好走過身旁的古瀨村。 「不是,他們的比賽已經結束啦。只是進藤初段投了之後,倉田七段還是不肯善 罷干休,拖著進藤光就往檢討室去,嘴裡還喊著什麼 『你以為這種結果我會滿意嗎?給我從87手再戰一次!』 真是怪嚇人的,這麼激動的倉田先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過再戰幾次都沒用的, 結果就是結果,不能改的!」 「可是,贏的不是倉田先生嗎?」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啦,贏了不就好了嗎?」谷瀨村抱著胳膊搖了搖頭, 「不管了,那我就先回去啦。」 「啊,辛苦您了。」伊角點了個頭。 繳完資料之後伊角走到檢討室,想去看光與倉田的對奕,可惜棋局已經結束了。 「寫這什麼字啊?你還配當日本人嗎?重寫!」倉田毫不留情地揉掉那張紙丟到 一邊,拍著桌子叫光再寫一張。 「饒了我吧,倉田先生,這已經是第七張了耶!叫我用普通的筆寫就已經不能看 了,還叫我用毛筆,根本就是要我的命嘛!」 「放心吧,我還從來沒聽過有人寫書法寫到死的,所以你覺悟吧!快寫!」 「厚。」沒辦法,光只有搔了搔頭拿起毛筆繼續寫。 看著這書法煉獄的一幕,伊角偷偷地從門口探頭進去: 「那個,您好,倉田先生。」 「喔,伊角啊。」一如往常,慈眉善目的倉田揮了一下手,打了聲招呼。 「伊角!」光像見到活菩薩一樣,停下手中的毛筆。 「沒人救得了你,快點給我好好寫!」異於平常,面目猙獰的倉田像鬼一樣吼了 一聲。光只有摸摸鼻子繼續他的書法煉獄。 「呃,請問進藤他做了什麼嗎?」伊角這種喜歡照顧人的個性,讓他從院生時代 開始就把光當朋友,當弟弟一樣來看待。 「喔,是伊角的話應該沒關係。你看看這個吧!我剛剛寫好的今天的棋譜。」 「嗯?兩張嗎?」 「對,你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接過那兩張棋譜,伊角仔細推敲。 第一張棋譜,打從一開始白子就攻勢不斷,黑子幾乎只有防守的份。等到黑子的 63手一下,盤勢突然變的對黑子有利。 這才讓白子驚覺到剛剛的防守棋只是在故弄玄虛,不得不臨時煞住目前為止的陣 勢,改攻為守,遏止眼看著即將逆轉的局勢。雙方一來一往,戰局緊繃到最高點, 稍有差錯就會和勝利失之交臂。 然而就在97手之後,黑子處心積慮佈下的陣勢突然毫無預警地停止,跟之前的 棋路很明顯地毫無連貫。再怎麼企圖重新佈局,亂了陣腳的黑子都已經是無力回 天,最後落到失敗的下場。 「這一手實在是…,嗯,該怎麼說呢?」伊角指著第97手給倉田看, 倉田憤恨不平地瞪了一眼正在跟毛筆奮戰的光。 「是啊!你再看看另一張。」 「是。」伊角拿起另一張棋譜。 96手為止都跟第一張棋譜一模一樣。但是第97手扮演著連接前後攻勢的角色, 黑子的陣勢在這之後變得更加完整,只可惜白子也不是省油的燈,緊黏不放,而 後更在第114手下了關鍵的一子,以兩目之差贏得比賽。 「為什麼兩張棋譜96手之前完全一樣呢?」 「一張是正式對局時下的,另一張是剛剛在檢討室下的。你在仔細看看兩張棋譜 97手的位置。」 「就在旁邊而已,難道97手是失誤?不會吧,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進藤再 怎麼說也是職業棋士啊,這種初學者才會出的錯。 伊角笑著說完之後,突然感到一種不妙的氣氛從旁邊的人傳了。 「就是有可能,進藤光!給我把臉轉過來!!」 「什麼?我還沒寫好耶。」光轉過頭來, 「進藤!你的眼睛怎麼了?」伊角這才發現光的右眼帶著眼罩。 「不小心撞到了。」光苦笑了一下,用毛筆後端搔搔自己的頭。 「好了,你可以繼續寫了!」 倉田吼完光接著對伊角說: 「單眼看東西本來就會有距離上的誤差。我想他應該事前有練習過,一開始距離 都還抓得滿準的。也許是我96手思考的時間長了一點,而他又太急躁,我才一 離手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黑子押上棋盤。比賽之後,想到進藤光當時黏在棋子上久 久才離開的手指和血被抽乾一般慘白的臉,我終於知道這盤前後攻勢不一的棋是 怎麼回事了。」 「啵,啵,啵……」倉田身上傳來火山即將爆發的醞釀聲, 「太可惡了~~~~,你這個蠢蛋───!!!!」 「啊,寫歪了!」被倉田的聲波一震,光的筆偏了一大下。 「給我重寫!!這個蠢蛋進藤光!我這麼專心一志地下這盤棋,贏棋居然是因為 這麼愚蠢的理由,這口氣誰嚥的下啊!蠢蛋!!!」 光自知理虧,不過又找不到讓倉田氣消的方法,只有乖乖地照他的話用毛筆寫一 張反省文。 伊角拿起被倉田都了滿地的不合格反省文,唸了出來: 「棋士守則:   眼睛是棋士的生命,我要好好愛惜。  進藤光   唉,原來是這樣啊。」 「寫完了沒啊?寫漂亮一點,我要把它貼在佈告欄上!」 「啊?我這種像蛇在爬一樣的字?不要吧,倉田先生!而且這麼亂來的事,篠原 先生不會答應的。」 「我會讓他答應的!」倉田握著饅頭大的拳頭,自信滿滿地說。 然而,這裡畢竟是嚴肅的日本棋院,這種無理的要求篠原當然不可能答應。結果 只有貼在…。 * * * 「早知道昨天我也去一趟棋院了!」 「你是想來看戲吧?和谷義高。」光白了一眼明顯摀著嘴在笑的和谷。 「結果你寫了幾張才合格?」嗅到一絲火藥味的伊角為了制止沒有必要的爭吵, 趕緊插話問光, 「少說有30張吧,一直到倉田先生的肚子叫了他才肯放我走。那種書法地獄, 現在想起來都還頭皮發麻。唉~,啊,到了到了!」 電梯來到指定樓層,走出電梯之後光邁開腳步往自動販賣機前進,掀開那張寫著 「棋士守則」的反省文,按下碳酸飲料的按鍵,拿出飲料,一口氣喝完。 「新棋局的開始!」自我激勵了一番之後,使力握扁空罐子,丟入回收類垃圾筒。 「我說伊角,倉田先生是不是太小看進藤那可以和恐龍比擬的粗神經了啊?」 「說的也是,貼在販賣機上是為了讓進藤看到反省文就想起昨天的失誤,不過 這樣看來,好像毫無意義呢。」伊角苦笑著。 「那小子的神經可沒有纖細到讓他一直去想輸棋的事。與其想昨天那盤棋不如 花心思在今天這盤棋上。這就是進藤光。」 說著,和谷也走到販賣機前投了一罐果汁。 「進藤,手合結束後有沒有要去哪啊?」 「沒什麼特別的計畫。」 「是嗎,那待會我要和伊角討論一下合宿的地點和時間表,你來不來啊?」 「好啊。」 「那一結束就先到路口的麥當勞等囉。」 「ok!那就比照以往,輸棋的人請客。」 棋士們一一就位,又是一盤嶄新的棋賽。                              待續 第七章 (亮 side) 颱風過後第三天,亮因為有棋賽來到棋院。 在一樓大廳等待電梯之時,聽到有人在聊光的事。 「聽說進藤是長針眼,小心不要被傳染。」 「我怎麼聽說是被打的,好像因為他頭髮太顯眼還是怎樣的。」 「老實說,上次在車站我看到她跟一個染了一頭紅髮穿著超短皮裙的女孩子說 話。然後有個理了大光頭的男人就在旁邊瞪著耶。我說該不會是跟人家爭風吃 醋換來的吧。」 儘管自動販賣機上的反省文已經被負責的業者以妨礙營業的名義處理掉了,然 而光帶著眼罩的謠言還是傳開了,看來那頂帽子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請問進藤的眼睛受傷了嗎?」亮走過去問坐在大廳說話,看起來比自己大幾 歲的幾個人。 「嗯?對…對啊。」那幾個人嚇一跳,從來沒想過日本棋院的貴公子,高傲的 塔矢亮竟然會主動過來說話。 「那原因呢?嚴重嗎?」亮心臟抽跳了一下。遮著右臉…是因為眼睛受傷? 「誰知道啊!我們跟他又不是特別熟。」滿不在乎地聳了一下肩, 亮原本著急的表情「簌」的一聲有如結上冰霜一般, 「如果不知道,就請你們不要再散佈謠言。失陪了。」 轉頭離開,進入已經打開門的電梯。 「真…真…真是不討喜的傢伙。」被嚇的顏面神經失調的其中一人,好不容易 從嘴裡吐出一句稱得上完整的話。 「但是這就是塔矢亮不是嗎?比起剛剛那個主動過來說話的他,我還比較習慣 這種冷淡的態度。」 「啊?我還真不曉得你是M(被虐狂)耶?」 * * * 電梯來到指定樓層,亮迫不及待地來到對奕室。以為會看到光,但是事與願違。 今天進藤也有對奕,一定遇得到的。 亮跟往常一樣,先到對奕室穩定心情。分針一步步接近對奕時間,光卻遲遲 沒有出現。 為什麼還沒來? 就在鈴響起的前幾分鐘亮注意到光好像跟著人群一齊進到對奕室裡,沒看到 臉,但是那頭金髮確實是光沒錯。背對著亮,走到離亮最遠的棋盤。 儘管想問的問題如山一般多,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唯有將所有雜念 屏除在腦海外,專心對奕。 對方投了後,亮看向光的所在位置,已經沒半個人了。 匆匆走到休息室,還是沒看到光的身影。掉頭就要離開時, 有一個棋士在旁邊跟其他人抱怨著: 「唉~,今天的進藤光真的是氣勢驚人。快棋也就算了,還完全不留餘地!輸 的我可慘了。而且,輸那麼多子,理應檢討一下的吧,結果他說有急事必須先 離開,下次再跟我約時間…。這個『下次』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好像 是那種很容易忘東忘西的人。」 「不記得你就提醒他囉,他是忘東忘西,但也不是那種會亂給承諾的人。對吧, 塔矢君?」 光的同門師兄牙木正好坐在一旁閒閒地翻著棋週刊,這樣替光辯白著,看到站 在門口的亮順口問了他一句。 「我不知道。」以前的亮應該會毫不猶豫地冷著臉就這樣回答吧。但是,那一 夜的颱風似乎把亮心裡的某些芥蒂颳走了。 亮像思考一般地垂下雙眼, 「也許吧。」這句話緩緩地從嘴裡滑出。 禮貌性地向牙木點了一下頭之後,亮離開休息室。 聽光今天的對手這樣說,那麼光的眼睛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亮這樣推測著,不過心底還是有些疙瘩。 離開得那麼急,連打個招呼都沒有…。以前的進藤每次都會…, 亮搖了搖頭, 不行,我這不是犯了自己的禁忌嗎? 想到這裡,亮的臉上蒙上一層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落寞。 走在走廊上,看到篠原先生正好從對面走過來,亮想到昨天那場光跟倉田的棋 賽。結果雖然已經公佈在公佈欄上了,但是亮還是想看看棋譜。 「這個嘛…,不好意思,棋譜在倉田先生那裡。他說這一輩子都不想公開那張 棋譜,所以我們也沒辦法。畢竟棋譜是棋士的智慧財產,而這又只是預賽。唉 ,倉田先生真是讓人傷腦筋啊,老是給我們出難題。」 不想公開的棋譜?為什麼? 到底是怎樣的一場棋? 亮越來越想知道了。 * * * 距離太陽下山的時間還早,亮來到棋會所。 「哎呀!小亮你來啦,歡迎喔!」 「市河小姐你好。」小亮笑了一下, 「對了小亮,進藤君的眼睛怎麼樣了?嚴重嗎?」 從市河的口中聽到進藤眼睛的事,這讓亮很意外。 「進藤有來過嗎?為什麼市河小姐會知道進藤受傷的事?」 「聽瀨田先生說的啊!他說颱風天夜裡,進藤君跑去他家的藥局敲門了,眼睛 還流著血呢!」指著正在店裡下棋的瀨田。 聽到血這個字,亮急急忙忙地跑到瀨田旁邊, 「瀨田先生,請告訴我那天的事,拜託您!」 瀨田在塔矢家那一區的商店街上經營藥局,颱風來的那天,他六點多就把藥局 的鐵門拉下來了。 深夜,瀨田夫婦已經進入夢鄉之時,鐵門傳來莫名的敲擊聲。 「老公,什麼聲音啊?」 「嗯?」半夢半醒的瀨田隨口應了一聲,靜下來聽:「哪有什麼聲音啊?快睡吧!」 過沒多久,敲擊聲又出現了,而且越來越頻繁。 「是不是風太強把什麼東西吹過來,砸到我們家的門了啊?」 「哎呀,那可不得了,我去看看。」瀨田戴上老花眼鏡穿著拖鞋走到一樓去。 這才發現,除了拍門聲之外還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快點開門,拜託!有沒有人在?請快點開門!」 對方拍門的力道異常的大,宛如討債公司派來的嚇地瀨田心驚膽跳,沉著聲音 問道: 「誰啊?想幹嘛?」 「太好了。我想買藥,拜託請開門!」 「開門?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心懷不軌,想趁著颱風天來打劫的!」 「不是,請你相信我!我的朋友發高燒了,現在神智不清,還把我叫成他爸…,」 對方好像打擊頗大似的聲音突然變小,接著又用比剛才更大的力氣拍起門拍起門, 用幾近沙啞的聲音喊著: 「再不讓他退燒,他的腦袋會燒壞的。快開門,快點開門!」 「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 「好好好,我馬上開,你等等啊。」瀨田七手八腳地把鐵門旁邊的小門打開。 站在瀨田眼前的人,前額掛著濕答答的金髮,右手摀著眼睛,微弱的路燈下隱約 還看得到手指間有鮮紅的血跡。 該不會是什麼不良集團在這附近搶地盤鬥毆吧?這種颱風天?瀨田的心中不禁喊 了一聲糟。 「對不起,這麼晚還麻煩您。」 要不是眼前的人看起來是個少年,一開口就先道歉的話,瀨田一定會馬上把鐵門 拉上立刻報警。 「唉!?你的眼睛怎麼啦?」咦!?這不是進藤光嗎? 少年用手抹掉就要流進眼裡的血:「剛剛被招牌敲到。請問可以快點賣我藥嗎?」 「但是你這個傷不先處理的話之後會──」 無視於瀨田的勸告,抓著瀨田的肩膀激動地說: 「不要管這個了!先給我退燒藥,這個我自己會處理!錢在這裡。」 把錢塞在到瀨田手上。 「好好好,我馬上去拿!你不要激動,這樣血會流得更快的!」 「我把退燒藥拿來之後他抓了就跑,還來不及找他錢就看不到他人了。這時候我 才發現,外面的風,強到吹歪了不少路樹,垃圾、空罐什麼的滿天飛,真夠嚇人 的!」 瀨田接著又說:「不過呢,經過這件事我可要對進藤改觀啦!為了朋友兩肋插刀, 夠義氣啊,嘿嘿!不過他居然沒認出是我,這讓我滿失望的。」 「老頭子的臉對進藤小子來說都是同一個樣子的,怎麼會記得你呢?」北島跟著 發言, 就在客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時,市河發現站在一旁的亮臉色蒼白,不發一 語,擔心之下開口問: 「你怎麼啦?小亮。」 亮藏起微微顫抖的手,搖搖頭: 「沒什麼,我突然想起來有別的事,對不起,我先走了。」 「咦?小亮老師,才剛來就要走啊?」亮把眾人訝異的臉拋在腦後,匆匆離開棋 會所。 大家對我的舉動應該都感到意外吧, 沒有好好的道別就勁自離開了,真的很沒有禮貌。 但是,我不得不那樣做…, 這雙停不住顫抖的手,這顆止不住抽痛的心…, 在在預告著即將崩壞的自己。 瓦解了, 好不容易築起來的那道…只能是對手的牆, 被硬生生地撬開了。 * * * 等亮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回到家了。途中經過什麼地方,坐了什麼車,他都無心留 意,就在腦袋一片空白的情況下循著長久以來的習慣回到了家。 在明子那句「歡迎回來」的呼喚下,亮才回復知覺。 幾乎成了本能反應,微笑著回答:「我回來了。」不能讓媽擔心。 打了通電話到進藤家,是進藤的母親接的。他告訴我進藤出去了不在家,有急事 的話可以打他手機。 進藤有手機?我不知道。 圍棋以外的進藤光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完全不知道。 隨著跟進藤對奕的次數之增加,我們的互動也增加了。 棋盤上的競爭,棋盤外的世界,進藤分得清清楚楚。 這一刻嚴肅,下一刻玩笑。 衝突而不矛盾。 這是我所做不到的。既覺得憧憬又感到…害怕。 啊,我知道為什麼對進藤的行為感到厭煩了,原因就是…害怕。 從懂事以來我就一直下著棋了。 說圍棋的邏輯已經入侵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也不為過吧。 強行分離之後,我還會是現在的塔矢亮嗎?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該怎麼辦? 所以我害怕,一直逃避去認識棋盤外的進藤,然後極盡可能地掩飾棋盤外的 自己。 我只想永遠抱著「絕對不會輸給他」的心情,不斷地在棋盤上進行對決,讓 自己的棋藝更加精進而已。 只要止於圍棋的交往就可以了! 在心裡下了這樣的決定。 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這顆頑固的心去拒絕進藤的好意, 他說的沒錯,我是在針對他, 因為只有他給我的好意會讓我產生…, 不自覺就會沉溺下去的危機意識。 我跟他說過, 我們只是對手,不是朋友。當時他生氣了,那種表情我第一次看到。 讀不出喜怒哀樂的面容下,明顯感覺的出滾燙的熔岩正在厚實的地層下緩 緩流動著,進藤生氣的時候,環繞在他四週的空氣,就像尚未噴發的熔岩 一樣。 很平靜,同時也很激烈。 太好了,他真的生氣了,我們又會回到只有對手的關係。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我以為這樣說了以後他會有所改變。 結果, 不愧是他,還是一樣,完全不把他人說的話當作一回事, 還是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 「下棋吧,來下棋!」 原以為只是下棋,卻帶來這種後果…。 進藤受傷了, 因為我的頑固…。 輸棋…,也許也跟眼傷有關係, 我直覺地這樣認為,內心…痛。苦。不。已… 撥了他母親給我的號碼,可是是關機狀態。 覺得鬱悶,又覺得鬆了一口氣。兩種矛盾的心情盤據在心頭。 怎麼辦,我應該怎麼做? 像這樣打電話,就算接通了又應該說什麼?                            待續 第八章 和谷的公寓裡,例行的研究會結束後回家的回家,剩下伊角和光還沒走。 光被派去買不小心被他吃完的儲備食糧,伊角和和谷則討論著合宿那兩天 三夜的相關事項。 「我們這邊有你、我和進藤確定能去。牙木哥那邊不知道有幾個人?」 「還沒有聯絡,不過奈瀨說她已經請好假了。所以我們這裡應該是4個才 對。」 「太好了,希望這次合宿對她的棋士考試有幫助。她也真是有毅力。」 「出發是21號吧。那前一天的事咧,應該沒讓進藤知道吧?」 「放心,他那麼遲鈍,不會發現的。」 談話之中,突然從房間的某個角落傳來微量的震動聲。 「什麼聲音啊?」 「手機?」 兩個人看了一下四周,找了一下自己的包包,都不是震動來源。 循著聲音和谷和伊角找了半天終於在床底下找到了──光的手機。 「他是怎麼丟到那裡的!?這個白痴。」 「啊,那個時候吧。」伊角想到剛才光打算用手機偷拍和谷打瞌睡的臉時, 和谷正巧張開眼睛,嚇得他把手機塞到床底下假裝沒事的情形,偷笑了一下。 和谷把手機撿出來時,手機的震動也停了。 「啊咧?算了,進藤回來之後再跟他說,叫他自己撥回去。」和谷把手機 放到一旁,繼續剛剛的討論。 此時,手機又開始震動了,本來想放著不管,但是好不容易等它停了之後, 又開始另一次新的震動,簡直沒完沒了。 「我說!!!那個人到底要打幾次啊?」青筋正在額上浮動的和谷終於就 要受不了了。 「該不會有急事吧?」 和谷聽到伊角這麼說,拿起光的手機打開一看, 「沒紀錄的號碼,也不知道是誰。」 兩個人面面相覷,考慮著接還是不接。手機不斷在和谷手中發抖般震動著, 就像催促著手機的主人快接一樣,和谷按下通話鍵, 「喂,這是進藤的手機,他現在──」 「進藤!!你為什麼開機了之後又不接電話!」對方披頭就罵人,看來一直 打不通的電話也把他的耐性消磨殆盡了。 「哪有人打電話不講名字的啊!?你哪位啊!?」耳膜被對方這樣一震,和 谷也火了, 「…,我是塔矢。」 「塔矢亮?」萬萬也想不到這通電話會是亮打的,驚訝之虞不自覺小聲地重 複了一次名字,伊角聽到之後也睜大了眼睛。 「我想見你,你現在在哪裡?」 聽到這裡,和谷將近有一分鐘都處於混亂狀態。 等等等等,給我等一下, 這個人說他是塔矢亮? 去!早知道就讓他響個一百次再接了,不對!這不是重點。 然後他說他想見進藤? 進藤光,你什麼時候跟那個撲克臉的變那麼熟啦!? 「該不會…是我害的吧,你的眼睛,還有和倉田先生的──」對方說著說著 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幾乎聽不到。 和谷直覺自己聽到不該聽的話了。他沒有興趣刺探不認識的人的隱私,因為 那跟他無關。亮雖然不能說是不認識的人,但是,和谷對於跟自己個性不合 的人的私事,他更是一點想知道的慾望都沒有。 「給我等一下,聽清楚,我不是進藤光!你不要自顧自的講個不停。」 「……。」亮停頓下來,接著說: 「你不是進藤為什麼隨便接他的手機。聲音就像瞬間就能把聽的人結凍一樣, 冷的不得了。 亮沒有手機,但是對他來說,手機跟電話是不一樣的。手機包含了很多個人 隱私,沒有當事人的同意就去碰,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你不覺得這樣很沒常識嗎?」 「你說什麼!?」 「和谷?」伊角看著和谷的臉由剛剛的鐵青色變成現在的赤紅色,有種不詳 的預感。 「什麼叫隨便接啊?朋友的手機響了那麼多次為什麼不能幫他接?誰知道是 不是發生什麼要命的事啊!?哼,不過如果早知道是你打來的,就響了一千 聲我也不會去接的!去──」你X的! 眼看著和谷就要出口成髒,趕緊把電話搶了過來 「塔矢,你好,我是伊角。進藤去買東西,應該快回來了,我再叫他打給你, 先這樣了。」 掛了電話,伊角鬆了一口氣。 「你幹嘛壞事啊?不罵光他祖宗三代我這口氣可消不了!」 「也包括塔矢老師嗎?」 「!?」和谷一時無言,倒頭躺在地上,踹了一腳衣櫃洩憤。 想到亮剛剛那種冰冷又高傲的語氣,和谷越想越火大: 「哼,我就是這麼沒有常識!大少爺!」 大概猜得出來和谷這麼生氣的理由,伊角說道: 「和谷,就算你沒幫進藤接我也會接的。」 知道伊角是在安慰自己,和谷看了他一眼, 「是你接的就不會跟我一樣跟那傢伙吵起來了!」 「你把我想得太和平了吧。」伊角苦笑著, 「嘖,死進藤光,害我受了這口窩囔氣,還不快給我回來。」 * * * 光提著裝了兩罐烏龍茶一條吐司,四包餅乾,兩碗速食麵的塑膠袋,走在通 往和谷公寓的路上。 經過轉角的凸面鏡時,從反射的鏡面上看到右眼上的眼罩,想起那天的事。 颱風夜裡,那隻拉住自己衣角的手再次浮現在腦海。 也許是塔矢燒過頭了,也許是在作夢, 那天的塔矢亮跟我所知道的他完全不一樣。 蒼白而纖瘦的手指,就像在茫茫大海裡好不容易抓到浮木一樣, 緊緊抓著光的衣角不放。當時光只是想去拿更多的冰塊, 「去哪裡?」亮瞇著因為高燒而濕潤的眼睛,用微弱的聲音問, 「廚房。」 「喔…。」點點頭。 「…你希望我留下來?」 搖搖頭,掛著連光都看的出來是勉強做出來的笑容: 「沒有,我一個人也沒關係。」 他到底要逞強到什麼地步啊?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自己的手又在做什嗎? 「…你這樣我去不了。」 亮的手正拉著光的衣角不放,而他自己卻毫無自覺。 「嗯?」睜開眼睛,滿臉疑惑地看著光。 「這個。」抓起亮的手腕來到他眼前,看到自己的手和光的衣角,亮才一 臉愧疚地閉上眼睛,小聲地說了一聲: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不知不覺就…。」 「算了,有什麼關係呢,你生病了嘛。」輕輕扳開扣得緊緊的手指,把他 的手放入被子裡,蓋好被子。 「我馬上回來。聽到了嗎?」 「好…。」就在光要踏出房門之時,從背後傳來微弱的聲音, 「對不起,爸。」 又叫我「爸」了。這個晚上,他已經叫了我第三次「爸」了。 也就是說,他從頭到尾都把我當做他爸。我跟塔矢老師哪裡像了?可見得 塔矢的腦子已經快要燒壞了。 用冰塊來降熱根本就毫無作用的事時已經很明顯,光終於下定決心,就算 冒著風雨也要到路口的商店街買退燒藥。 我不像塔矢亮那麼無聊,老是在算別人哪一句話講了幾次, 但是,叫我老爸這句話給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就像被賞了三個巴掌一樣。 另外,「對不起」他也說了不少次。 只是生個病有必要罪惡感這麼重嗎? 身為棋士,保持健康的身體是義務。上次倉田先生這麼說, 那個無藥可救的圍棋笨蛋,肯定也是打從心裡這樣認為的吧…。 想著想著,終於回到和谷的公寓所在的團地。 光調了一下眼罩的鬆緊帶,轉了轉腰部和頸部,自語道: 「不過我也真是的。都閃過了幾個罐子了,居然閃不過那面招牌。身體變 遲鈍了嗎?」虧我小學還是躲避球校隊,真丟臉。 爬上樓梯,打開和谷公寓的門, 「買回來啦。」 就在門完全打開的那一瞬間,一個不明物體以飛彈一般的速度朝光的臉飛來。 「嗚啊!」就要正中左眼之時光拼死命地抓住那個不明物體。 「呼~,差點就從獨眼龍變成盲劍客了…。死和谷!你在幹嘛!?突然就把 這種東西──丟過來…」撇了一眼手上的那個拿起來不輕又有高硬度的東西, 「這種……東西…,不是才跟我在一起三天的手機嗎!?你是想殺我還是想 謀殺我的手機啊!?」 「你有未接來電!」收回投球的姿勢,和谷坐回地上。對旁邊那個想阻止自 己做出危險行為,卻又慢了一步,手還停在半空中的伊角說: 「你以為他有這麼容易被砸到嗎?伊角。」 就算是光也看的出來和谷的心情不太好,只有把袋子交給伊角,拜託他去放 東西。一邊脫著鞋子一邊打開手機確認。 「13個未接來電。」太離譜了吧。 社一通,終於想起來他的「聯誼專用幸運夾克」忘在我家了吧?比預計的還 晚,和利佳的事終於定下來了吧; 倉田先生兩通,嘖,又要幹嘛啦,書法教室的事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傷腦筋耶…。 媽打了兩通,不知道是什麼事,我都說了今天有研究會啊; 最後8通都是同一個人打的。 號碼我沒看過,誰啊…。嗯? 問趴在地上翻著流行雜誌的和谷, 「最後一通顯示已接耶,你幫我接了吧?誰打來的?」 「你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嗎?上面不是有顯示號碼!」 「誰記得這麼多數字啊!到底是誰打的?」 和谷沉默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地從地上爬起來,採正座的姿勢說: 「咳,進藤。我知道,再怎麼熟的朋友也應該有限度,沒有你的同意就接 你的電話,我跟你道歉。」 光瞪大了雙眼:「這又是在模仿哪一場戲?你突然發什麼神經啊?頭給我 抬起來,和谷!道什麼歉啊!?」 「你不覺得我沒常識嗎?我隨便接你的電話耶!」 「你在說什麼啊?你如果不接我怎麼知道是誰打來的?我又沒看過這個號碼。」 「是嗎?…所以我幫你接這通電話,你不怪我?」 「幹嘛怪你?電話不是響了很多次嗎?為什麼不能接?」 「呵呵,……太好了,我們果然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就知道我們的常識 概念是相通的!不愧是我的麻吉啊!」拍著光的肩膀,幾乎可以用熱淚直 流來形容和谷現在的表情。 光一臉「饒了我吧」的表情,把頭轉向放好東西走過來的伊角: 「和谷到底怎麼了?」 「被剛才那通電話刺激到了吧。和谷的神經其實是很纖細的。」還是一樣 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到底是誰打來的?」居然把和谷刺激成這樣? 「塔矢亮囉。」伊角回答。 「塔…塔矢?」 和谷接著說:「是呀,一接電話他就霹靂啪啦地說一堆,說什麼想見你, 什麼你的眼睛受傷是他害的。是這樣嗎,進藤?」 面對和谷和伊角逼問般的眼神,光不自覺地開始敲動放在桌上的食指和中 指,這是他感到心煩時的習慣動作,敲動的手指停下,光從地上站起來: 「受傷是我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跟他沒關係。」 光胡亂地抓了一下頭髮: 「嘖,我先回去了,明天還得去地方工作,不早起不行,先走了,掰。」 拿起後背包,光離開和谷的公寓。 「唉~,這種情形就是,再怎麼套他話,也不會有結果的意思吧。」 「是啊。雖然常常會說溜嘴,但是一旦他決定不說,他就真的連半個字都 不會透露。」 「總之,不可能是打架吧,他跟塔矢亮。」 「應該不可能。   應該…。」 * * * 出了車站,走在回家的路上,光下了決心撥電話。 就在按下通話鍵之時,光立刻在心裡喊了一聲:慘。 現在晚上十點,剛回國的塔矢老師們一定在家,而這組電話號碼,怎麼不 想承認,都只可能是家用電話。 死定了,如果是塔矢老師他們接的…,我應該會站著往生,立刻魂飛到另 一個國度吧。我看還是掛斷好了,反正塔矢一定也睡了。 「喂,這裡是塔矢家。」電話響到了第五聲,對方操著不低不高但是堪稱 悅耳的聲音。 「厚,太好了,接的是本人。」光大大鬆了一口氣。 「進藤。」 「喔,你耳朵真好,我都還沒報名字咧。」 光那莫名其妙充滿朝氣的聲音,仍舊消減不了亮心中的憂鬱,無視光的玩 笑話,逕自說: 「…。你的眼睛嚴重嗎,會不會好不了?」 「少詛咒我了,沒那麼嚴重。」果然是因為這件事,在棋院聽說了吧,謠 言散佈的速度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瀨田先生說你流了很多血。」 「瀨田?」這是誰? 「你去的藥局是瀨田先生開的,他是棋會所的客人。」 「是喔。」簡短的回答,其實蘊藏了光一連串的不安。 見鬼啊!藥局是棋會所的客人開的? 死了,我去看的那個醫生,該不會也是棋會所的客人吧? 這樣其實我還縫了兩針的事,搞不好也會因此曝光。 喂,塔矢,棋會所的客人該不會有姓山根的吧?沒這麼巧的吧? 聽到要縫幾針的時候,光還以為很嚴重,沒想到醫生說不縫也沒關係,只 是會癒合得比較慢而且會有疤。最後光還是決定縫了。 為了避免旁人過度大驚小怪,讓他又得解釋一堆,怕麻煩的光一律只回答 痊癒的時間,完全不提到治療過程。 「我想看你的傷勢。」 「啊?現在都幾點了!你家不是有門禁嗎?要看下次再看。」 「進藤光!……,你以為下次是什麼時候?明天開始你要去地方兩天吧, 然後我又要去兩天,接著棋院又要整修四天!等我看到的時候也許就已經──。」 「對,已經痊癒了。所以不到需要擔心的地步。」 就是想過這件事,所以光才會以極快棋的方式結束今天的棋賽。只要今天 遇不到亮,下次見面的時候,線都拆了,眼罩也可以拿下來了,搞不好連 疤都消失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然而,藥局老闆居然是瀨田先生這件事卻是光預料不到的。就是知道亮不 是那種看到別人因為自己而受傷還能不聞不問的人,所以光決定什麼都不說。 畢竟,亮那種把自己逼到絕境表情,光已經看夠了。 「我沒有在擔心!只是…。」電話的那頭傳來亮小小的嘆氣的聲音:「想 跟你道謝。還有,對──。」 「道歉的話,就不用說了!」今天是道歉日啊?幹嘛那麼多人找我道歉! 只是透過聲音,亮那張寫著罪惡感的臉幾乎就要出現在光眼前, 「而且,我不記得你有做過什麼需要向我道歉的事。」 「你這個人!你以為不看棋譜我就猜不到發生什麼事嗎?倉田先生,會不 想讓別人看那張棋譜,理由只可能是你犯了什麼不該犯的失誤而讓他贏棋 的吧!而那個失誤,極有可能是因為單眼受傷帶來的…視差!」 呵呵,BINGO!! 當亮導出這樣一個結論時,光差點佩服地將這句話喊出口。但是如果喊了, 肯定會被亮罵死,所以他忍住了。 「不能否認,幾乎都被你說對了。但是!輸棋是因為我自己實力不夠,贏不 了他。而且就算沒有失誤,最後贏的還是倉田先生。」 「這種事情根本就不一定。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反正輸棋就是結果,你不要再問我了!」難道你以為輸了那 盤棋我很舒坦啊?我也很嘔啊! 「你!…」 亮最討厭光說這句話的時候了。跟自己同年代的那些人好像常用這句話: 「你不要再問我了」。聽到光這麼說,亮總會覺得自己毫無理由地就被排除 在外。 「如果你解釋清楚一點,那我就不用問了!」 「我─…!」 而光一向最怕「解釋」和「說明」這兩件事,要口才不好的他把某件事的來 龍去脈解釋清楚,就跟叫他寫出漂亮的字一樣痛苦。 「我不想!」 一個需要說明的人,一個不擅於說明的人,這就是光和亮常常不知不覺就 往「冷戰」的方向走去的原因之一。 將近有兩分鐘,雙方都沒有再繼續說話。只聽到熊熊烈火在背後燃燒的聲音。 「亮,怎麼啦,還不睡嗎?媽要先去睡了喔!」 「啊?好,晚安。」 光聽到電話的那一頭傳來亮和明子的對話。 這才想到,已經夜深人靜,不該是吵這種沒營養的架的時候了。 塔矢家那種傳統建築,隔音都不太好,雖然很難想像,但是難保塔矢老師不 會衝出來罵人──當然是罵三更半夜打電話過來的我。而且這傢伙明天也有 棋賽,算了,我還是舉白旗好了。 「塔矢,明天換你跟倉田先生有棋賽吧,早點睡。」 「進藤!」 「嗯?」 「我們……,當得成朋友嗎?」 不知道亮為什麼突然提這個問題, 更不知道為什麼他要用這種可能性的問法。 而且又用這麼沒有把握的聲音, 跟拿著棋子,和自己在棋盤上無情廝殺的塔矢亮一點都聯想不起來。 丟掉閃過腦袋的那些疑問,和亂成一團的假設, 光想也不想,毫無隱瞞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你這個問題很奇怪,我回答不出來。因為我已經這樣認為了。」 「已經」是嗎? 不知不覺就變成「完成式」了嗎? 亮嘆了一口氣,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頑固,堅持,和退避,對光那種 「一廂情願」或者該說是「強迫接受」式的想法來說,根本毫無作用,沒 有產生任何阻擋的效果。打從心底感到無奈。 只能無奈地回答: 「我知道了。晚安。」                     (十五歲的光亮)the end                    by lightway 始動篇的故事就是在寫光亮還是15歲十的故事, 接下來十六歲的故事,看情形日後會再po上來, 我的部落格已經寫到十七歲了,有興趣的人也可以先去看看喔^^ http://www.wretch.cc/blog/lightway 筆者的計畫是一直寫到光亮二十歲...呵呵,遙遠的目標... 現在正以一週兩篇文的速度更新中,希望能早日達成這個目標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3.135.40
crang:看到後面了...不過本人拙於回覆...只能說 期待後續!! 09/20 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