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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克勞狄烏斯叔叔,那個瘋狂的傳言,有一半是真的。
提貝里烏斯死於心臟痲痹,這是醫生說的。他的確也病了很久,但其實他死於
我下的毒藥,和害死爸爸的毒藥其實是一樣的。我本來不想這麼做,但是看著他的
臉,我想起了在我身上發生的那些事情,於是無法忍受的把毒藥一口氣加進了提貝
里烏斯喝的酒裡,然後他就死了,非常的簡單。沒有傳言中什麼馬克羅衝進來用枕
頭悶死他的情節,並沒有。我和馬克羅有私情是一回事,但在這裡他卻是真的無辜
,充其量只是到島上來接我回去而已。
所以你現在知道了,克勞狄烏斯叔叔,為什麼我不能告訴你在卡布里島的那五
年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
提貝里烏斯死了之後我非常的害怕,我以為我會被發現,然後被拉去陪葬。我
是殺死皇帝的兇手,光這一點就足以使我被元老院定罪了。
我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胡思亂想,什麼食物都吃不下,虛弱的蜷縮在床上
,就等著元老院派出侍衛隊來抓我。
我不想反抗,也不想逃離,畢竟這是我做的。
這一切都在我。
而提貝里烏斯一死,偌大的離宮瞬間走了個乾淨。有多少人逃走了我不知道,
但我就是在那裡等死,和提貝里烏斯的遺體一起。
我離死亡是那樣的近,而且我也不怕死。
一點都不害怕。
才怪。
我在黑暗裡面,一直想著杜魯西拉,想著母親,想著父親,想著大哥和二哥,
但是我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人會來救我。
沒有。
沒有。
當光線照進這個房間時,我以為是幻覺。
有個人站在門口那時,我也以為是幻覺。
一瞬間我以為我回到了很小的時候,在那個黑暗的房間裡,有一個人闖進來,
帶著光。
……卡西烏斯?
我張了張嘴,沒有力氣站起。
那個人走進來,對著我伸出了手,我失望的發現了他是馬克羅。
他是馬克羅,不是卡西烏斯.卡列亞。
「蓋烏斯大人。」他很尊敬的稱呼我,尊敬的好像他沒有使用過我的嘴一樣,
「元老院已經選定您為第一公民的繼承人,現在要迎接您回去羅馬。」
他在說什麼?我楞楞地瞪著他,沒有回答。
「是的,蓋烏斯大人,您自由了。」
他好像發現我站不起來,於是將我小心的打橫抱起,像搬運貴重物品一樣的把
我抱離那個黑暗的房間。
※
侍衛隊來了,但不是要把我抓去陪葬,放在火堆上面燒,而是要帶我回去。
回去,回羅馬去。回羅馬去當「第一公民」,當「皇帝」。
他們讓僕人幫我刮洗的時候,這麼的跟我報告著,我有點不太習慣,他們應當
是要跟皇帝報告,而不是跟我報告,我只是偉大的恐怖的提貝里烏斯腳底下的一隻
蟲子,那跟我沒有關係。
但是,提貝里烏斯死了,被我毒殺的。所以,羅馬總是要有個領袖聽他們說話
?但那應該不是我?
「你們……弄錯了吧?」我在穿上長袍之後,小心翼翼的審視侍衛隊的侍衛長
們,深怕自己弄錯了哪個環節,「不是提貝里烏斯.日梅魯斯嗎?提貝里烏斯應該
選他當繼承人才對,元老院一定搞錯了。」
「不是這樣的,蓋烏斯大人。」馬克羅代替其他人發言,他烏亮的眼睛熱切的
凝視著我,「第一公民在遺囑裡面的確是將蓋烏斯大人您與日梅魯斯大人立為同時
的繼承人,但是,元老院一致認為,只有您才適合成為繼承第一公民地位的人選。」
「為什麼?」我溫順的接過他們遞過來的摻了蜂蜜的酒水,數日未曾進食,讓
現在的我十分虛弱。
「大人,那是因為您是神聖的奧古斯都的孫子,日耳曼尼庫斯大人的兒子啊!
」馬克羅很認真的說,「唯有您能夠繼承奧古斯都與日爾曼尼庫斯大人們的榮光!」
榮光?繼承?這樣的我嗎?用身體卑屈的在這離宮換取偷生機會的我嗎?我對
著他們笑了,我真的覺得這很好笑,好笑的不得了。我既沒有當過正式的神祇官,
也沒有當過執政官,年紀也還不到,除了一個審計官頭銜以外什麼也沒有,他們居
然要這樣的我來繼承這個羅馬?那些愚蠢的、瘋狂的元老院?
「……就這一點來說,我祖父對元老院的評價可一點都沒有錯啊……」
那個殘忍的可怖的老人,但是他卻將我和他的親孫子並列為他的繼承人?這是
為了什麼?他不是想要毀去這奪走他一切又給予他一切的尤利烏斯家族嗎?神聖的
奧古斯都從他的父親那裡奪走他的母親,接著又奪走了他們兄弟,然後又奪走了他
的妻子,強迫他娶了尤莉亞,我的外祖母,又強迫他收養我的父親作為繼承人,而
不是他與前妻生的兒子。所以他在我父親死後,毀掉了我的母親,我的兄弟,對我
做了奧古斯都對他做過的同樣的事情,然後才要把我捧上那個位置嗎?他想要毀掉
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跟你們回去。」我低聲說道,看著地板,「我會跟你們回去。」
回去,回到羅馬去。
※
這是一支送葬隊伍,我伴隨著提貝里烏斯被白布與防腐香料香油包裹的遺體回
去。
這是我第二次跟著送葬隊伍抵達布林迪西港,沿著阿庇亞大道前往羅馬。
地中海的陽光非常明亮,海水看起來很溫暖,我幾乎已經要忘記天空是藍的,
太陽是金色的,這一切都耀眼的讓我睜開不眼,讓我只想躲回陰影裡面。
讓我想躲起來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踏上布林迪西港以後,沿路所見的人們都
像我父親過世時一樣的焚燒香膏香油,沿路都有祭壇與鮮花,他們甚至對著我們的
隊伍灑花,還有人對著隊伍膜拜。我們偶而被攔阻下來,因為人們要對我奉獻什麼
,金錢,或者是珍貴的祈福物品,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或是歡喜的淚水。
對我?為什麼?
我覺得他們也搞錯了,這是送葬的隊伍,不是歡迎的隊伍,提貝里烏斯過世了
,你們應該要送走他,然後揪出毒殺他的兇手,將我推到太陽底下審判,讓神明定
我的罪,讓我的身體在太陽底下被釘在十字架上發臭,或者是扔進火堆裡燃燒,而
不應該是敬拜我,歡迎我。
我是個兇手啊!兇手!我害死了日耳曼尼庫斯!我謀殺了提貝里烏斯!
「卡里古拉,穩著點。」
有一個人在我背後說話,他的身體緊緊靠著我的背,他的聲音幾乎讓我要燃燒
了起來。
我驚訝的回頭看他,太陽底下,他看起來黑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卡西烏斯?」
他對著我露出了像是我小時候那樣的微笑,我幾乎想轉身抱緊他,躲進他的懷
裡,但是他只是把我推了回去,讓我在車上站直身體。
「站直,卡里古拉,抬頭挺胸,做皇帝要有皇帝的樣子。」
我的背脊靠著他,忽然覺得非常安全,於是我對著那些歡呼的人舉起了手,他
們喧騰的更大聲了。
※
妹妹們和他們的丈夫,在羅馬城的門口歡迎我。
「哥哥!」「蓋烏斯哥哥!」「小哥。」
小阿格莉品娜和莉維亞熱情的抱緊我,只有杜魯西拉站在原地看著我。
分別五年,當時才只有十四歲的她,如今已經是個美豔不可方物,成熟的少婦
了。我對著她微笑,她才謹慎的加入我們。
所有的群眾都為我們歡呼。
我們一路步行,我堅持要先處理完提貝里烏斯的後事,再去元老院露面,所以
沿路上可以看到很多穿著元老院長袍的議員也在路邊等著我。
真是可憐,提貝里烏斯死後竟然沒有一個人懷念、追悼他。
看著火葬堆將祖父的遺體燒化成灰時,我忽然理解到火葬堆燒掉的並不是提貝
里烏斯,事實上真正的提貝里烏斯在斷氣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了,但是他依然存在,
存在於這空氣之中,存在於羅馬,甚至存在於我的身體裡。
一時間我感到窒息,我明白我是無法逃離他的掌控了,除非我死。
杜魯西拉很擔心我,捏住了我的手,我對她微笑。
沒事,我沒事,很好,我沒事。卡西烏斯要我抬頭挺胸,我會抬頭挺胸,像個
皇帝,像奧古斯都。
我竟不知道,我站在那裡對人民舉起手的樣子,真的讓人想起那些到處陳列著
的奧古斯都雕像。
※
我去小島上迎回母親和大哥的骨灰,掘出二哥草草埋葬的遺體火化之後,將他
們都送進了奧古斯都陵寢,和父親的骨灰放在一起,最後才正式的來到元老院。
踏進元老院,所有的議員不只都到齊,還全部都起立對著我跺腳,振動聲環繞
在這整座建築物裡,我謹慎小心的坐上了傳統保留給「第一公民」的位置,睜大眼
睛試著明白這並不是一個誘捕我的陷阱。執政官首先起立向我致意,向我報告元老
院的決定,說他們決定將所有提貝里烏斯的權力讓渡給我,看著我的雙目裡充滿著
希望。
我摸著椅子的扶手,這張椅子神聖的尤利烏斯坐過、神聖的奧古斯都坐過,然
後是接下來即將加入他們成為「神聖的提貝里烏斯」也坐過,現在是我?
我看著他們熱烈討論,我,日耳曼尼庫斯之子,應該可以獲得哪些頭銜與權利
,很是興高采烈,就好像共和的榮光將要恢復一般,感覺卻十分的不真實。於是我
試著微笑,想著提貝里烏斯給我的訓練,想著這些擁擠著向我伸出手來的人們想要
向我索求什麼。我很慷慨,和小氣鬼提貝里烏斯不同,我很寬容,和記恨鬼提貝里
烏斯不同,我很開朗,和陰沉鬼提貝里烏斯不同——
他們對於我和提貝里烏斯不同,而和父親相同而感到高興。他們迅速的遺忘了
提貝里烏斯,轉而向我擺尾示好,迫不期待的將所有的權力都送到我手上。
我坐在元老院「第一公民」應該在的位置,微笑,像是我在提貝里烏斯身邊時
的微笑,遮掩我內心裡的嘲諷。
所以,有一天,當我不能為你們所用時,你們也將如此對我。
母親,這就是妳滿心期望的權力的真相啊,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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