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亞殿下真不愧是安西亞殿下。
在得知使者身份的時候,維瓦特這麼想著。
懷念的看著洗去一身風塵與倦累的使者,他想起昔日受到他照顧的許多日
子,雖然是主從關係,但他們卻常常同寢共食,親密如兄弟。
殿下真的很了解他。
腦海中浮現那身體孱弱但手握帝國重權的年輕大公身影,他總是一身女子
華服,表情似笑非笑,將真實的表情與心思掩藏在厚重的濃妝之下。
「史坦尼斯。」
震驚與激動過去了,作為談和使者而來的魯瑪大公執事,朗.法墨露出他
熟悉的溫暖表情,像是不曾分別兩年般的走上來,替他整理了頭髮和衣服。
「你又瘦了,」眉眼間盡是關切,「在這裡生活很辛苦吧?」
「不會,這裡很好。」
維瓦特引著他席地而坐,讓人送上了矮桌與晚餐。主食是穀類混著水果乾
製成的糕餅,還有水燙過的數種蔬菜,只有出產於北方土地的漿果,以及聞起
來有著強烈水果香氣的金黃色酒液。
「安西亞殿下還好嗎?」
「還不就老樣子,」提到大公,法墨一貫的皺起眉,「每天穿的花枝招展
,假裝自己是個女人,最近迷上了佛瑞瑟進口的西方藍彩瓷,倒是比較安分了
一點。多了個壞習慣,一惹我發火,就按著舊傷哼哼唧唧,看他那個樣子,誰
還氣得下去。」
他安靜的聆聽他的抱怨。
總是如此,只要事關殿下,法墨永遠抱怨不完,先是沒有常識,然後是抱
怨情書跟無止盡的騷擾,但他也只是抱怨,倒不曾真的對殿下做出什麼反擊的
舉動,甚至多病的殿下有時候耍賴著要他陪伴,他也不曾馬虎過。
維瓦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有些想念在宮廷中的那段日子。
「我說,你啊,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消息傳回的時候,就已經……」法墨
停了下,說不出「執行」一詞,吞下了糕餅,又喝了一大口酒,臉上素來樂天
的表情也轉為凝重。「安西亞殿下已經有兩年不願意跟奧圖陛下說話了,我幾
乎沒辦法相信陛下會這麼殘忍……」說到激動處,他緊緊拉住了維瓦特的手,
「我本來想說出口,告訴陛下你的委屈,你不會說我來替你說,殿下卻要我閉
嘴……」
「已經,沒有關係了。」
維瓦特沒有抽出手,只是垂下了眼眸。
那段他曾經叫做「艾倫.史坦尼斯」的日子裡,現在想起來就好像一場夢
,華美而虛幻,那麼遙不可及。即使在宮廷的爾虞我詐裡,他的確有些許真心
的朋友,並且從中確實的感到快樂,也曾經有心頭漲滿喜悅的時候,儘管他的
愛情不被容許,無法開口,看著陛下換過一個又一個情婦,飽嘗孤寂的辛酸。
但是,這不是他應得的。
「法墨,你是為什麼而來呢?」
對方深吸口氣,又吐出長氣來。
雖然法墨曾經是他身為「亞特拉瓦侯爵公子」時的職事,但同時也是魯瑪
大公的心腹,維瓦特不認為以談和使者身份前來的法墨,真的只是前來談和。
安西亞殿下,不可能不多盤算些什麼。
「當然是來看你的啊,史坦尼斯。」
法墨突然間站起,走到他身邊並肩坐下。
「你以為,我是來代替帝國把陛下贖回去的?」
「不是嗎?」
所以即使他渴望能夠見到舊友,仍是壓抑著慾望,等到心情整理好了才能
出現在他面前。
「艾倫。」
法墨再次握住他的手,不管他是不是聽見那個名字而想逃離,然後他感到
一個冰涼的東西被塞進了手裡。
「我幫著你燒了幾次畫?我會不了解你的心情?」
維瓦特瞪著掌心,那是一個銀色的橢圓形金屬項墜,表面雕有精緻的花草
紋路,側邊有個小鈕,按下去會分成兩半,裡面是張細緻的人物側面肖像。不
需要打開,他也知道肖像是在畫誰,因為那是他畫的,在北境作戰的三年內一
直掛在胸前不曾離身過。
作畫是他很私密的興趣,他的愛不能說、不能傳達,所以他只能畫,一次
又一次的畫出來,然後燒掉。
「……謝謝。」
他有些吶吶的回應,再次捏緊了手,感受著墜子的形狀。
他原先以為這墜子丟失在北境草原上了。
「法爾康把墜子送回來,報告你陣亡的時候我嚇一跳,他們說只在戰場上
找到這個墜子,我不相信,帶了人在戰場上又翻了陣,想說至少也得找到你的
屍體才行,不然我回去沒辦法跟依索妲小姐交代。然後,居然就讓我碰見了也
是受傷的穆圖斯跟他的部下,他的部下把你交給了我就走了。」
「咦?」維瓦特愣了下,「不是說,你在戰場上找到我的?」
「我沒說謊啊,我只是沒說是穆圖斯交給我的。」
法墨就像他熟悉的那樣攤了手,耍賴也似的笑著。
「這種事情不能講吧?講出去很麻煩的。總之,我看你跟依索妲小姐處的
不錯,就沒想過要還給你了。」
難怪穆圖斯會意有所指的說他欠他一命。
「和我一起回去吧,史坦尼斯。」
他聽出法墨真誠的心意,有那麼一瞬間動搖了一下。
「回去……那裡呢?」
「當然是蘭德爾堡啊,依索妲小姐還在等你呢。」
褐色的眼睛有著溫暖的光芒,面對法墨伸出的手,維瓦特想起了自己的願
望。
「她不會等我的。」
閃避著那雙眼睛,他彈開了項墜,看著裡面精工描繪的肖像。
「謝謝你帶這個給我,但我已經不需要了。
手一翻,墜子呈現美麗的拋物線落進照明用的火盆中。
「因為,我有比這個更好的東西了。」
活生生的人,現在就被他拘困在高塔之上,遠比冷冰冰的肖像更好。
法墨目瞪口呆了一下,連忙撲過去,不顧燙熱的把墜子撈出來。
「……你變了。」
「死亡會改變一個人,何況我還死過三次。」
他站起身,專注的看著法墨的臉、表情和身影,想著要把他刻進腦海裡。
「除了陛下以外,帝國想贖回多少人都可以,贖金就請和費斯納德談吧,
畢竟要養這麼多俘虜我們也很困擾。」
「史坦尼斯!」
「我們不會再見了,我的朋友。」
毫不猶豫的將自己與過去的日子斬開,轉身便走。
他會想念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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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結束了
歷史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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