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披著單薄的亞麻長袍,就來到了獻祭的聖地。
這是座巨大的地下洞窟與一座地面下的湖,垂吊的鐘乳石反映出暈黃的柔
和光芒,整個地下洞窟都被這樣的光線所包圍著,但卻無法找到任何光源。
維瓦特小心的走在濕滑的地面,雖然有水,但洞裡並不冷,也或許是他心
裡面已經沒有牽掛了,所以待在這裡覺得自在而安心。
應該很順利吧?
他將思緒小心隱藏著,走近湖面上懸浮著一個怪異的長形物體。
「艾倫……」
嘆著氣,用手指輕輕碰觸表面,彷彿是霧被風吹散般,物體表面變得透明
,顯露出藏在裡面的東西。那是一具殘破的少年身軀,四肢只有右手是完好的
,其餘都萎縮扭曲的不成樣子,骨瘦嶙峋,小小的臉被長長的頭髮遮蓋,看不
出容貌,只能從腿間的特徵判斷是個男孩。
「對不起,艾倫,讓你委屈的待在這裡這麼久。」
這是他原本的身體,這才是他原本的人生。
「原諒我……」
他現在還記得,他透過艾倫的眼睛,從死者之境與夢境的交界窺看現實世
界的快樂。那時候,這個世界是美麗的,人們是和善的,他滿足於這樣單純的
快樂,讓他可以熬過母親殺戮時所帶來的傷痛。偶而也會覺得寂寞,那時候他
會試著去侵佔艾倫的意識,和他們碰觸,感受人的溫度。
直到某一天,艾倫硬生生把他扯離夢境為止。
他教導他語言,教導他這世界上的事物,教導他反抗暴虐的母親,教導他
奪回自己的身體,然後還將對於陛下的渴望根植於他的心中。他再也無夢,卻
滿足於艾倫的陪伴,一點也不知道艾倫早就為了他而死。
『他會來,奧圖會來,然後我們可以一起離開。』
每天每天,艾倫都在他耳畔重複著這句話。他天真的相信著,而陛下也真
的來了,夾帶著風,夾帶著光。只要是有陛下在的地方,似乎黑暗都會退卻,
凝滯的空氣也流動起來。
那就是、依索妲所說的,一見鍾情吧?
他巴巴的跟在當時還只是殿下的陛下身後,只是期待著他能夠回頭看自己
一眼。陛下在那時候對他很好,說話語氣雖然凶狠,卻會顧及他無法行走而抱
起他,動作很溫柔,沒有弄痛他的傷口。
但是,陛下的心裡面,只有艾倫而已,想帶走的,也僅有艾倫而已。
生命和鮮血一起流失,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將最後的力氣用在睜大眼睛
看著陛下瘋狂拍打水晶棺木,呼喊著艾倫的名字,想要將艾倫釋放出來。又衝
過來把自己給拉起來,厲聲質問他應該怎麼作。
他真的好羨慕又好嫉妒。
一瞬間,僅僅只是一個念頭而已,但他確實希望自己可以是艾倫。
然後,艾倫的魔法生效,他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回憶夠了嗎?」
費思納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還帶有幾分嘲弄。
他有些僵硬的轉過身,看見他和他一樣,只有穿著亞麻長袍,淡金的長髮
披垂身後,除了嚴酷如冰的表情外,和艾倫沒有什麼兩樣。再回頭看看自己原
先的身體,不由得感到幾分自卑。
「時間到了。」
費思納德把聲音放的稍微柔和些,輕輕碰觸著他的手。
「我會遵守承諾,不用擔心。」
維瓦特有點驚訝,因為費思納德雖然關心他,卻不曾有這麼親密的動作。
「謝謝。」
跟隨著他走上祭壇,袍子一褪,赤裸裸的躺在冰冷的石床上。
他曾經很害怕在人前裸身,被赤裸裸的刺探、傷害、玩弄,但現在也不重
要了。
人出生的時候,赤裸裸的,走的時候也什麼都帶不走。
至少,他還有回憶。
艾倫和陛下,在格西別館度過的童年時代;他與安西亞殿下、陛下還有法
墨一起度過的少年時代;魏斯勒一路走來把他當兄弟的拉拔,依索妲給予他的
滿腔溫柔……
儘管這一切,都是他偷竊艾倫的人生而來的,但卻是他最珍貴的寶物。
還有,最後的時候……
看著費思納德熟練的拿起刀,那刀身也是透明如冰的奇異材質,並不存在
於現世,一如他們艾爾達人的存在。
他只是想要陛下知道有個人以生命愛著他,然後被記得而已。至於陛下會
怎麼認定這份情感,愛也罷、恨也罷,那都不是他需要在乎的了。
因為啊,他心心念念的艾倫,就要回到他身邊去了呢。
「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
費思納德今天真的很反常,維瓦特想著,他應該是比誰都還期待這天的來
臨,在時刻的到來時,卻又顯得有些躑躅。
「已經沒有了。」
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一點都不用擔心。
「嗯。」
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的,費思納德終於舉起了冰刀,他的腦海中則狂亂的響
起了聲音。
『住手!不可以!』
刀刃深深劃開胸口的時候,他一點都不覺得疼痛。
「維瓦特!」
這聲音讓他狐疑的看向來處,那個他朝思暮想的人濕淋淋的衝了過來。
啊,這是夢吧?
奧圖陛下,怎麼可能會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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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葉雖然很多,根柢惟一.
青春歲月虛妄的日子裡
陽光中我將葉子和花招搖;
如今且讓我枯萎成真理.
~W.B.Yea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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