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人的關係就此停頓。
不再是朋友也不算戀人,簡而言之就是曖昧兩字。
童曜暘依舊是每天找紀曉勤,用各種有些牽強可笑的理由,不時相約吃飯、看電影、夜遊……。
剛開始紀曉勤極力避免再與他接觸,總以為時間一久他自然會淡忘,回到正常的男女交際去。但童曜暘出乎意料的有耐心,再多次的拒絕也無法讓他徹底死心。
嚴厲的言詞只能讓他消失幾天,在紀曉勤為傷害了他而自責時,沒多久他又涎著臉來找紀曉勤,彷彿數日前的拒絕已過了時效性。
抵不過他的死纏爛打如牛皮糖般的黏性與強韌的神經線,紀曉勤軟化了。
答應了第一次的邀約,接下來就有第二、第三……次,到了學期快結束時,雖然紀曉勤自認只是『朋友』但其實在校園中兩人已算半公開的情侶。
吵吵鬧鬧只是感情好的證明,這是外人一廂情願的認定。
可是童曜暘仍是許多人心中愛戀的對象,紀曉勤也還是眾人眼中的白衣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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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難得童曜暘有課不會來接紀曉勤,他收拾好書包正打算回家時,忽然一名女子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希望你別再糾纏曜暘了。」化著完美淡妝的冰山美女開門見山地對紀曉勤這麼說道。
紀曉勤愣住了。好半餉才回過神,有些啼笑皆非。到底是誰糾纏誰啊。
不願在校園中成為眾人注目的對象,紀曉勤與她來到附近一家咖啡SHOP。
紀曉勤心中有些不悅但沒有表現在臉上,平靜的喝著果汁。
那名女子終於按耐不住先開了口。「我希望你能夠離開曜暘遠遠的,別再糾纏他了。」女子儼然以童曜暘女友的身份自居。
「小姐我想妳誤會了,我跟他只是朋友沒有什麼糾纏不糾纏的問題。而且我也不以為妳有這個資格左右我的言行。」紀曉勤語氣溫和但態度強硬。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沈方蘭,我爸爸是家長會會長,如果得罪了我,我保證讓你在學校待不下去!」沈方蘭不料紀曉勤會如此難纏,乾脆搬出自己的後台想逼退紀曉勤。
幼稚!紀曉勤氣也上來,沒見過如此傲慢任性的女人,別人也許會怕她但紀曉勤絕不吃這一套。
「如果妳有辦法的話竟管去做,恕我先失陪了,我想我們沒什麼好談了!
如果曜真的是妳男友的話,我真替他感到悲哀。不過我可以給妳一個建議,妳不妨買條狗鍊拴住他更快更省事。」紀曉勤怒極反笑,臉上帶著溫文的笑容口裡卻吐出辛辣諷刺的言詞。一向清澈如湖的眼眸凝聚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憤怒。
紀曉勤抄起桌上的帳單到櫃臺結帳。
「站住!我的話還沒說,你給我站住!」
紀曉勤不理她的潑婦罵街,直接扔下一張大鈔給服務生,頭也不回的離開。
「你這個噁心的玻璃!變態下流的同性戀……你不要臉!」
在自動門合上後,還隱約聽的見她的謾罵。
到底是誰不要臉啊?竟在公眾場合大肆咆哮,她才是真的不要臉哩,還把她家的臉都一起丟光了。
紀曉勤恨恨的踩著步伐去停車處,一路上把紅磚道當成童曜暘的臉用力地踏過,怒火不停焚燒!
該死的混帳!竟讓他遇到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還敢口口聲聲說愛他!豬頭!
而沈方蘭的出現,讓紀曉勤正視與童曜暘曖昧不明的關係定位。
第八章
「你在生氣。」童曜暘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今天是溫書假兩人相約至圖書館準備期末考,雖然紀曉勤念起書來一向六親不認,可也從未這麼繃著一張臉過。
紀曉勤抬頭看他一眼,無言地開始收課本,見狀童曜暘也意會跟進。
兩人沈默地離開圖書館,靜靜地漫步在校園中。
一路上靜的聽的見彼此的呼吸聲,誰也不願先開口打破僵局。
終於,在無人的林園小徑上紀曉勤出聲了:「我們到底算什麼?」說朋友太虛偽,說戀人太牽強。
「那你把我當什麼?」童曜暘反問他:「朋友?你明知我要的不只是友情。」
「但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感情。」
童曜暘不知紀曉勤抱著什麼心態這麼說,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彷彿想看穿他的內心一般。
「愛上一個人不是件可恥的事情。我愛你也希望你能回應我,錯了嗎?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有勇氣面對,我知道愛情不能勉強但也無須苦苦壓抑。勉強來的愛情、壓抑住的情感都是很辛苦的。」
「我沒有壓抑!」紀曉勤說的有些心虛,轉開頭不再直視他。「曜,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跟你連朋友都快做不成了。我知道也明瞭你的心意,但原諒我無法接受它。」
同性相戀不論在何時、何處、發生於何人,都是不被見容的錯誤。
可是為什麼說這些話時心卻隱隱作痛?
似乎看出了紀曉勤心口不一的掙扎與動搖,童曜暘放低聲音輕輕地說:「我有耐心可以等,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為止,再久的時間我都不放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追去。」
紀曉勤心一陣緊縮,為何他可以毫不羞恥的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為什麼?!我是男人,而你也不是個同性戀,不是嗎?」兩個異性戀的男子如何相戀?!只是一時的新鮮好奇嗎?
如果是這樣請不要撩動別人的心。他只有一顆心,輸不起。
「愛就是愛上了,有什麼辦法。如果愛情可以用理智控制、任由外因桎梏就不配叫愛情!在我發現自己的心情時早就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但我不曾後悔愛上你,就算苦我也不在乎。」
「但我在乎!人不能拿『愛』當成免罪牌,自私地傷害他人而不帶愧疚,如果以『愛』為名可以光明正大的當第三者、可以毫不在乎的侵犯他人的身體,那麼『愛』變成了一種罪,你懂嗎?」愛情不該成為犯錯的藉口,不該無視社會道德、現實法律的存在。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在找藉口逃避自己真正的心意。」
「我沒有!就算我的心理可以認同你的心,但我也是男人!我的生理無法接受那種違反人體結構的性行為,更無法對一個男人的身體發情!」這只是強詞奪理的藉口,紀曉勤正說著違心之論。只有他自己知道每當夜深人靜時自己的內心在想什麼。
「性不等於愛。相愛的兩人也不是非有性關係不可,如果你不要我可以忍,只要你的心願意接納我就夠了。我愛的是你的內在不是你的身體。」發現他的鬆動,童曜暘喜形於色。
「那你的生理需求該如何處理?我的生理需求又該怎麼辦?」紀曉勤直道重點:「別相騙了,我們都是男人,所謂的『精神戀愛』我們比誰都清楚是不可能發生的。」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直視他幽深的雙瞳:「也許你只是一時的迷惑,與其日後彼此懊悔不如不要錯下去。放手吧!連朋友的路都別留了,你我都清楚回不到最初的單純了,這樣下去你痛苦我也難受,給彼此一條好走的路吧……」聲音漸漸低微,在拒絕他的同時也傷害了自己了吧。直到這一刻才總算確認了自己的心。雖然不願承認但真的愛上了他……
這是一份永遠說不出口的愛,因為知道有了開始就必然有一個傷心的結束,而傷的是自己的心。
「你太懦弱了,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雖然你不願承認但我能感受的到。」童曜暘按住紀曉勤的雙肩,不留情地扯開他的面具,強迫他赤裸裸的面對自己:「因為你的心有了我所以才開始抗拒,為什麼呢?難道愛上同性是件這麼可恥的事嗎?為何不勇敢一點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成全自己的愛情。人是為自己而活的!」
紀曉勤甩開他的箝制:「你不是我,憑什麼說我會愛你!」心被血淋淋的刨開攤在別人的眼前,紀曉勤亂了方寸。
「因為愛你!因為我有一顆愛你的心,所以能感受到你的喜怒哀樂、所有的心緒。」
「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吧,相信我、只要相信我!不要管別人怎麼說,我會為你擋去外界所有的風雨!」
「我也是男人!憑什麼要讓你替我擋風遮雨!我不是女人!不需別人的呵護照顧,相反的該是由我負起身為男人的責任!你根本不懂我要的是什麼。」連他自己都迷糊了,童曜暘又怎會知道。
「那你說,你要的是什麼!漠視自己的心意、拒絕真心的愛情,去交一個你不愛的女人、娶一個你不愛的妻子,好維持世人眼中的正常規範,當一個社會上人人稱羨的菁英份子,這麼欺騙自己痛苦的人將不只是你!」
紀曉勤不悅地駁斥:「我只是還沒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女性,不代表以後不會遇見。如果我會結婚那對方必是我真心愛戀想廝守一生的人。」他只有一顆心,只能交付給一個人。
童曜暘痛苦的反問:「難道那人不能是我!」只因他也是男人?他絕不容許自己敗在先天條件下。
「我只當你是朋友。而現在連朋友都做不下去了。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回應你的感情。」隱約的知道外界現在對他們的揣測是何等不堪。
「去你的對不起!我要的不是這三個字,我只是要你愛我而已……」童曜暘氣的罵粗話。他真想把紀曉勤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頭是不是裝的都是大理石!
「不可能。」紀曉勤說的斬釘截鐵。但只有自己才知道:心有多痛……
「我不會放棄的!」童曜暘強摟住紀曉勤,粗暴地將唇印上了他。
這不算吻!激烈地有如想將對方吞入腹中一般。
一剎那的失神,紀曉勤開始推拒著他的蠻力。想不通身型明明相差無幾為何就是掙脫不開?
算了,就當是最後的放縱吧,施捨自己一次最後的眷戀。
紀曉勤放棄了掙扎。過了這一刻,兩人連朋友都不是了。就當是訣別吧——訣別這段無法啟齒的愛戀。
閉上眼,任由陌生的氣息盈滿自己。
發覺了他的溫順,童曜暘溫柔的磨蹭充滿彈性的唇瓣,撬開緊咬的貝齒,偷偷的進入挑逗著無反應的濕滑。
淚,只能在心中無聲的奔流。
是自己,親手扼殺了尚未萌芽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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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結束後寒假也緊接著來臨,紀曉勤無所事事地窩在家中發霉。
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彷彿靈魂也跟著脫殼離去,人就像抹游魂,飄飄盪盪無所依歸。
他的失常家人也注意到了,雖然關心卻也不知從何幫起。
他將所有的事全悶在心底。問他,總是笑著搖頭說沒事。既然他不願多談,家人也不好太過干涉,畢竟他已是成年人了,該對自己負責。
家人能做的只有在他的背後默默支持。
紀曉勤躺在床上,戴著耳機,將自己與外界隔離。
宛如行屍走肉般地度過期末考,童曜暘也真的不再出現。像是在他的人生中抹去存在的事實一樣,無影無蹤,
這樣也好,就讓一切就此結束。在他還未深陷前抽身,誰也不會有傷害。
可是心空蕩蕩的,是哀悼失去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還是……
早就愛上了吧。他說是一見鍾情的剎那,自己又何嘗不是。
在第一次見面,好似偷窺般地見到他不為人知的溫柔與童心,心就被悄悄紮了根。
第二次見面時卻在他眼中看到了孤寂與無望的心,那時就該離他遠遠的,當他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過客。
可是他深深的吸引了自己。
不知人間疾苦的無知卻渴望一段激烈的風雨,可笑的被傷痕累累的靈魂所捕捉住,想瞭解、想撫慰他,因那是自己永遠無法理解的起伏。
人似乎總被與自己成對比的另一半所吸引。
黑夜崇憬著黎明;墮落引誘著純潔;無法理解的原因。
如果沒有發生關係、如果沒有他的告白,也許永遠自以為是的友情,一輩子也不願正視自己的心情。
可是這真的是愛情嗎?發生在兩個男人身上?
誰說愛一個人就該愛他的靈魂!在以前紀曉勤總是嗤之以鼻不以為然,靈魂是什麼?一個看不到摸不著的抽象名詞而已。
可是真的愛上了,愛上一個孤寂又受傷無助的靈魂,雖然不懂他的傷痕來自何處……但愛就是愛上了。
只是現實有太多阻礙,生命中不是只有愛情,他們還有太多的理想與未來,現在短暫的痛苦好過日後長期的煎熬。
這個決定對他殘忍對自己又何嘗不殘酷。
第一次面對愛情的來臨,得到的卻是一個不堪回首的結局。或者該慶幸吧!慶幸在彼此未深陷前、慶幸曜還不知他的真心……
開學後,路上偶遇應能笑著招呼吧?他的身邊也會有一個美麗的女孩依偎著,如同與他相識之初一般。
他只是一時的迷戀,如同自己對他也只是短暫的迷惑般。
在被沈芳蘭約出去那天的回程他遇見了殷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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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狂飆中的沈芳蘭拋下,懷著莫名的怒氣,紀曉勤踩著沈重的步伐回到停車處,他的車旁有一個纖細的人影似乎正在等人,他也沒多想只當是一名不相干的陌生人。
走近一看卻是有過數面之緣的殷希平。
不解疑惑讓紀曉勤皺起了眉頭,他為何會出現在這?
「聊聊好嗎?」俊逸秀美的臉上帶著誠懇的笑容,讓人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兩人信步走到路旁的矮圍牆坐下,殷希平將還帶著溫熱的罐裝咖啡遞給了紀曉勤。「暖暖手吧。」
「謝謝。」紀曉勤接下他的好意,靜靜等他開口。
「我跟童是同學、是伙伴更是利益共同體。」殷希平一開口便是單刀直入:「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也正為了實現它而努力著。原諒我無法對你說明關於這件事的來由,我只是想讓你明白童的另一面是你目前所無法貼近的,也是他極不願讓你知道的。」太過黑暗與污穢的世界不該讓生活在陽光下的人發現,那只會讓自己更自形殘穢。
「所以?」對他說這些有用嗎?既然不願讓他清楚何必讓他知道。
「對不起,我不是想挑撥你們的關係。」殷希平發現紀曉勤有著與外表不符的敏銳。
搖搖頭,紀曉勤不以為意,示意殷希平繼續說。
「童是個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我一直以為他會有著與野心相符合的冷靜無情。」咋咋舌:「可是我發現我錯了,錯的離譜,他其實是個極度不安需要安全感的人,也因此他對愛情的需索比一般人來的強。」
紀曉勤心有戚戚焉,只是臉上依舊漠然。
「你知道:他愛你,不顧一切地愛你!」他的選擇讓殷希平跌破眼鏡,他一直以為童曜暘會找一個對他最有幫助的女人當作踏腳石。
「那又如何?他愛我不代表我一定得相同的回報吧。」單方面的追求只會造成對方的困擾與自己的痛苦,愛情不是單行道。
表面上說的無情不代表真的不會動搖,紀曉勤只是不以為他與童曜暘的關係第三者有權力置喙,沈芳蘭沒有,殷希平也不具備。
他不願在任何人面前示弱,這是他僅有的尊嚴。
輕輕嘆一口氣:「既然無法回應他的感情就徹底拒絕吧,連朋友的位子都別給他,這樣對你好對他也才公平,不帶希望的希望比徹底的絕望還殘忍無情……給你、給他一條路走吧。」
殷希平說完後,即起身離開:「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不回頭的離去,身為朋友他所能做的只有這樣了,至於紀曉勤的決定就不是他所能掌握了。
留下了紀曉勤獨坐於原地反覆思量著他的話,連天色漸暗都未曾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