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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正嬝嬝娜娜地迎著春風綻放著。白、黃、粉、紫、墨、青、綠,繁複艷 色構成一片繽紛的花海。一朵朵細心照料的嬌貴花朵爭奇鬥妍地開放著,就為賞 花人的目光能在自個兒身上多逗留一會兒,恰如後宮佳麗們的真實寫照。   為了皇后忽染急病暴死,宮中舉哀發喪,年節的歡慶活動一律取消,妃嬪官 婢們穿了數月的素色服飾,好不容易才得以換回各色鮮豔裙裳,當然個個都費盡 心思,化妝梳髻,寶鈿花釵毫不嫌重地往頭上妝點,就為了那至今懸虛著的后位。 畢竟直至如今,始終還是沒人能明白地得到皇上的承諾,戴上那頂九龍四鳳象徵 後宮主子的翡翠冠。   應順天獨寵華箏,已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實,用來讓皇上點妃侍寢的牌子幾 乎都已廢置。起先她們還奢望著皇上日久生厭,但如今,卻也都只能看開,皇上 的心頭,早已被占得滿滿的,再容不下更多的人。   但,華箏始終是個男人。   應順天似乎也無意讓華箏扯上更多的爭權奪利、政治紛擾,若讓毫無後台的 華箏坐上人人覬覦的后位,可能帶來的結局,恐怕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   害怕失去的擔憂,嚐過一次就已經非常足夠。   接收了皇后一派勢力的萍夫人,如今是最積極也最有利的候補,趁著今日皇 上舉辦評畫、賞花會的當下,她已經打定主意要讓皇上親口將這后冠賞給自己。   牡丹園的兩側,分別由數十名太監手捧著畫幅、畫卷,中間則是併著幾張一 腿三牙的方桌,待會兒方便用來攤開畫布。   華箏一身翠玉顏色的衣袍,立在應順天身側,與那銘黃鮮豔的龍袍恰成一對。   沈非映則是有些緊張地跟在總管太監的身後,原以為皇上只是要弄個小小的 評畫會,誰知道場面竟如此浩大,這還是他進宮以來第一次碰見這麼大的陣仗, 大多數有封號的嬪妃們都在場,雖是隔著屏風,仍能隱約見著裝點精緻的衣裳。   應順天一揚手,說道:「可以開始了。」一旁的儀官便開卷宣讀太平盛世、 物泰民安之類云云,接著鑼鼓一敲,只聞得一陣絲竹聲起,身著淺色袍子的伶官 蓮步輕移,舞著長袖從花叢間穿梭而出,開口便唱出悠揚動聽的詠春歌曲。   應順天微微一笑,朝華箏伸出手,兩人攜手並肩地落了座。   雖然偶爾會覺得有些彆扭,不過華箏也漸漸習慣了,除了上朝議事,其餘的 時間應順天總是與自己在一起。   這麼膩著,似乎有點不合體統。   但是太皇太后既已不管事,太后雖然暫時接手了後宮事務,但也沒有真正要 攬在身上的意思。   見了皇后及扇昭儀的下場,近來宮中的紛爭似乎也少了,至少不那麼明目張 膽地鬧到檯面上。   牡丹花開,一年已過。       *        *        *   畫有八格:石老而潤、水淨而明,山要崔嵬、泉宜灑落,雲煙出沒、野徑迂 迴,松偃龍蛇、竹藏風雨。銀朱、石黃、乳金、調脂、和墨、煙炱、梔黃,各有 設色,筆法巧柔輕重,用墨濃厚輕淡。   欲習畫,要先喜遊歷,山丘重壑之趣、煙嵐澗流之美,樹石水土、屋宇亭臺、 花鳥蟲獸,見聞不廣,何以為畫?   華箏憶起學畫時讀過的畫論,想著自己在畫布上勾勒出的每一幅畫、再三斟 酌後才落下的每一筆顏色,描繪著走遍四海名川,畫遍山光美景的夢想,然後…… 然後……   那個男人亂了自己的所有思緒,像是一盆潑墨染上整片畫布,原本的形狀都 瞧不清楚了。   一年……   不知不覺他已在宮裡待了這麼長的時間。   『箏,你怪朕,是嗎?』   華箏還記得應順天曾這麼問過他。那時他多想不顧一切大聲喊道,怪!何以 不怪?為何能不怪?自己並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聖人君子,屈服,也不過因為對 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罷了。   但是現在,他並不是完全沒看見應順天對自己的好。   太深的歉疚、太多的溫柔專寵,即便是再冷漠的人也能察覺那份情意,更何 況華箏從來就不是什麼無情寡心之人。   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其實已經漸漸地選擇原諒,甚至還有更多的……   「怎麼了?這幅畫有什麼不對勁嗎?」察覺華箏一時的走神,應順天開口問 道。   華箏愣了會兒,應順天一開口,正在講解一幅山巒奇石圖的沈非映便暫緩了 聲,全場的目光於是都落在自己身上,他連忙答道:「不……沒什麼事。請沈大 人繼續說吧。」   沈非映瞧瞧皇上的臉色並無反對之意,又接著就畫上的筆墨落勢優劣開始講 評。   「累了嗎?」應順天用嘴型問道。   華箏搖頭,給出一個安撫的笑。在宮廷裡的種種遭遇,讓他的體力的確大不 如前,但還不至於連坐著看幾幅畫都沒辦法,僅僅是因為身邊的人、桌上的畫, 勾起他少許的回憶愁緒罷了。   自己又何嘗想過居然又會有這麼一天,能如此平心靜氣地坐在應順天身旁, 再和他一起品酒賞畫?   冬去春來,雖然牡丹盛放如常,可眼前已不可能再有那幅牡丹圖了……   應順天伸手碰觸華箏的臉,原本華箏以為他是如同以往般在摸那道淺淺的傷 痕,直到感覺臉頰上一陣濕潤,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流下兩行清 淚。   而應順天的表情,看來似乎比自己還痛上幾分。   如果是現在……腦海裡隱隱約約地浮現著某些不成形的,一旦說出口,就會 再次攪亂平靜日子的,不該有的念頭……   那等於是將兩人之間好不容易維持著的和平假像撕扯開來,華箏知道應順天 沒辦法承受那後果,自己更不能。   所以他只是抹去無法說出的苦澀,捧起酒杯,輕聲地說:「皇上,恕我失禮 了,請讓我敬您一杯。」   應順天深深地凝視華箏逃避的容顏,接著也拿起杯子,仰首飲下那杯明明釀 得香醇,卻覺索然無味的蓬萊春。   「夠了。」才放下酒杯,隨侍在側的宮婢隨即趨前倒酒,卻被應順天阻擋。 小宮婢扶著酒壺的手輕顫著,滿心不安地揣測著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事惹得皇上 發怒。   沈非映已經評完了整卷的山巒奇石圖,幾個小太監正將畫收起,待要換下另 一幅圖畫,應順天起身,朗聲說:「沈待詔,朕有一幅遠山涇流圖,不知道和這 幅山巒奇石圖比起來如何?」   沈非映聽見應順天的話不禁大喜,入了皇室的收藏,尋常人是連瞧都沒辦法 瞧一眼,頂多只能見見臨摹的副本,如果能有機會見見真跡那肯定是好的,他連 忙說:「是,請皇上務必讓草民看看這幅畫,好比較一二。」   應順天招來一個小太監,低聲朝他吩咐幾聲,那公公連連點頭,很快便退下 了。   華箏心中滿是疑問,應順天向來喜歡蒐集畫作,但是幾乎都往重華閣堆去, 今兒個評的畫也多是李保宗準備的,但他可從沒聽應順天說過這幅遠山涇流圖的 事。   應順天忽地伸過手,將華箏的手握在掌心。「朕一直很想讓你看看這幅畫, 但是,又怕你看到這幅畫。」   華箏不解地問:「皇上,我不明白。」   應順天說:「朕得來這幅畫之後,心裡一直想著你告訴過我的話。」應順天 手握的力道緊了,像怕失去般地牢牢抓著。「你說,不想留在宮裡,你說,還有 許多景色沒見過、還有許多畫要琢磨。」   華箏沒想到應順天竟會提起這件事,久遠得恍如隔世的話語,彷彿又在自己 心上激起一陣漣漪。   他不禁閉上眼,一個吐息,睜開眼後又是平靜無波地說道:「是,皇上,但 那是過去的事了。」   應順天搖搖頭。「不,箏,那一直在你心底,從來沒有過去。」   華箏低頭不語,內心一陣惶然,只感覺得到應順天手上傳來的溫度,是那麼 地篤定。     *        *        *   在眾人的引頸企盼中,畫卷終於呈上,應順天拉著華箏走向前,沈非映解開 軸上的金線,將這幅遠山涇流圖緩緩地攤開。   遠山涇流為橫幅長卷,共分成六段,起頭是描繪富麗堂皇的宮殿園林,奢華 的飲宴上觥籌交錯,王公貴族們的服飾裝扮、舉手投足都雕琢得十分仔細,彷彿 真有其人。   下一景是京城市街車水馬龍的繁華模樣,屋舍巷弄間人群往來,哄鬧的景象 十分寫實。接著則是城郊外蕭瑟的草原,疏落的村子和田野,隨著景色逐漸改變, 畫上的季節也隨之變換,春夏設色青綠、秋冬灰褐為主。再來,遼闊的河面上舟 楫往來、坡岸曲轉,畫著江水漫漫、楊柳依依。   但是接下來,筆鋒一轉,是連綿不絕的浩瀚雲天、布置宏遠氣勢磅礡的山重 水複,寫的是暮春的雨後山景,雲飛松舞、雄奇險峻,山腰間淡煙輕霧,深谷錯 落有致的木橋、古寺,鬱蔥的林木間流動著潺潺小澗,彎彎曲曲地匯聚成流,沿 著遠山溪壑逶迤而來。   而畫上最後的結尾,卻只有灘上孤零零的一棵枯松,立在一顆巨大的石上, 說的正是殘山剩水,地老天荒。   畫上沒有落款,也並無題詩,但是畫中真意已了然在心。   華箏情緒激盪不已,連整幅畫都看不完就別過臉去,他的身體微微顫著,明 白了為什麼應順天想讓他看這幅畫,又不想讓他看的矛盾心情。以咫尺之圖,畫 千里之景,那幾乎是自己日夜奢求的美夢成真而躍然紙上。   應順天將華箏的反應都瞧在眼裡,痛在心裡。自己強取豪奪得來了自己想要 的順心如意,卻是讓華箏永遠也沒辦法掙脫束縛的牢籠。他是捨不得放手,卻更 捨不得心愛的人飽受煎熬苦楚,縱使他貴為天子,也沒有能兩全的選擇餘地。應 順天清楚明白,縱使自己不願面對,但是從他摘下牡丹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的 糾纏,終究只能有一個結局……   「這似乎是前朝的作品。」遲了一會兒,華箏才發現是沈非映在說話。「我 曾經聽過關於這幅畫的故事,作畫的人棄官而去,從京城出發,雲遊四海,最後 歸隱山林。」   又審視了一遍畫作,好一會兒,沈非映又繼續說:「也有人說,這其實是不 同人聯合畫出的作品,每一段的運筆法雖然相似,但是細看下卻截然不同。但是, 不管作畫者是誰,這都是難得一見的佳作,能見到此畫真跡,真是今生有幸。」   華箏深深嘆息,待收拾好紛擾的心緒,才仔仔細細地從頭看過一次,然後開 口道:「我覺得,這應該是同一個人畫的,運筆的方法不同,是因為心境不同了, 作畫方式也會隨之而變。」   沈非映點頭,「不管如何,這幅畫一定是花很長的時間才畫完,因為最前段 的部分因為再三開啟的緣故,已經磨損得十分嚴重了。」接著,沈非映轉向應順 天,恭敬地說:「皇上,草民認為,山巒奇石圖雖然刻劃仔細,卻比不上遠山涇 流圖所表達的意境深遠。這幅遠山涇流圖一開始畫法不甚熟練,但是生疏感漸漸 消失,到最後有畫盡山水、天地蒼茫之感,比起筆法洗練的山巒奇石圖給人的感 動更深刻。」   應順天無語。打一開始,他的原意就不是想比評這兩幅畫的高下,也許,他 只是想知道,自己還忍心留住他多久……   「皇上?」沈非映見應順天毫無反應,又喚了聲。   「皇上,怎麼了?」華箏悄悄地伸手碰觸應順天的銘黃袍袖,若是從前他絕 對不敢如此僭越,但是應順天的臉色看來是如此地凝重,華箏忍不住擔心了起來。   應順天看著華箏,映在眼底的,彷彿有兩個重疊的身影,一個是享譽天下的 畫師,另一個,則是頂著貴人頭銜的後宮寵嬖,明明是相同的臉孔,卻有截然不 同的兩個模樣,其中的差異,只有身為一切改變始作俑者的他才真正懂得。良久, 應順天開口道:「箏,你覺得如何?」   華箏不明白為什麼應順天會拿這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自己,心頭正慌,連 忙接話道:「是,皇上。我……我也認為遠山涇流圖較勝一籌,作畫者出了宮廷, 遊歷了許多地方,最後……最後……」華箏突然憶起什麼似地,沒有再繼續往下 說,只好默默地垂下眼。   應順天見淡淡的紅染上華箏的雙頰,抑制自己想去觸碰的慾望,嘴角輕輕地 扯開一個笑。「朕懂了。箏,朕想把這幅畫送給你。」   華箏倏地愣住了,卻是為了應順天那笑容,像是終於想清了什麼事,如釋重 負般的笑。他張開嘴,但遲遲想不出該說些什麼話,最後,只有吶吶地說:「謝 皇上。」   之後,應順天還拿出幾幅華箏進宮前的畫作,那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心思, 四處蒐羅而來,華箏僅是懷念,卻都沒有見到遠山涇流圖那樣地心神震盪,應順 天把這幅畫送給他,是否別有涵義,或者,只是他自己想得太多、奢求太過?     *        *        *   評畫會在玉琯合奏的一曲慶昇平中結束,精心妝點的眾妃嬪簇集而來,令人 眼花撩亂的繽紛彩飾炫燿般地開展,以萍夫人為首的妃子們一一地向應順天問 安,少不了幾句撒嬌媚笑,嫉妒的眼光在華箏身上留連不去,看得他心裡難受。 應順天倦了般地揮手讓她們散去。   「記不記得,朕答應過要帶你去看初開的牡丹?」應順天轉過身,朝華箏說: 「牡丹園裡的牡丹已經開始綻放,正是賞花的最好時機。」   華箏很快地點頭。   應順天沒讓太多人跟著,進了拱廊,識趣的太監、宮女沒再走進來,將這滿 園盛放的春色留給皇上和箏貴人獨賞。   皇宮裡頭蒐集的牡丹種類繁複、顏色各異,五彩繽紛的景緻落入眼簾,華箏 和應順天併肩走著,一時無語。   應順天忽然停下腳步,抬起手指著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說:「箏,這一棵 跟你的牡丹圖裡畫的,是同一種類的牡丹。」   華箏順著應順天的手瞧過去,果然看到低矮的枝椏上結著一個淡粉紅色的花 苞,他還記得這牡丹盛放的模樣,是多麼的嬌嫋柔美,又憶起那毫不可惜一剪摧 花的男子,正是眼前身穿龍袍的應順天。不知是酸楚,抑或是苦澀的滋味,從舌 尖上迸流開來。   華箏不知道自己作了什麼樣的表情,但是應順天看得清楚,他傾身吻住華 箏,像要撫平他的委屈般綿綿密密地親吻著。   華箏原是有些倔強地抵抗,但很快便輸給應順天溫柔的執著,他不由得閉上 眼,雙手環上應順天的肩膀,感受對方討好似的長吻。   自己終究還是……   華箏不敢再往下細想那個關於沉淪的念頭。   應順天在他的唇瓣上來回軋輾,接著伸舌輕輕抵著他的牙關,華箏怯怯地張 開嘴回應男人過於熾熱的溫度。   不管反覆地吻過多少次,他仍是不習慣這麼毫無防備地任人碰觸,每回都如 同赤裸地被侵略般,熟悉的氣息侵占了整個鼻腔,他連呼吸都沾染上應順天的味 道。   「皇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呼喊的聲音竟少了分畏懼,多了絲依賴, 華箏倏地察覺自己這種不知不覺間的改變,他別開臉,有些顫抖地說道:「皇上, 別這樣……別在這裡……」   應順天回應的則是毫不保留地緊摟住他,直到華箏痛得皺眉,再喊了聲皇 上,應順天才放鬆了力道。   「箏。」應順天凝視著華箏那雙總是引人迷醉的漆黑眼瞳,用緩慢而清晰的 語調,輕聲說道:「朕放你走。」     *        *        *   「朕放你走。」應順天的確是這麼說的。   華箏僅是一愣,很快地便恢復了心情,淺淺地笑道:「皇上,這牡丹開得正 盛,我還沒賞夠呢。您要我走去哪兒?回重華閣去嗎?」   應順天伸手狠狠地抹去那假笑,說:「夠了,箏,你不必再說謊、不必再作 戲了。」   華箏後退一步,閃開應順天的碰觸,繼續說道:「一切遵照皇上的指示,皇 上讓我去哪我就去。」   「箏,你這是在懲罰我嗎?」應順天蹙緊眉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華箏被那語調的嚴肅氣氛一驚,抬頭迎向應順天的目光,要從那臉上找出一 絲虛假、一絲試探,卻還是只有自己已見習慣了的平然。   「所以……」他的聲音就像怕嚇醒了什麼美夢似的,是那麼地輕。「你是認 真的?真的?」   應順天忽然覺得眼底一陣酸澀,他明明知道華箏等這一天等得有多久,自己 就是能這麼殘忍無情地不肯放手。   「朕早就知道,我已經留不住你了……」應順天拉過華箏的手,輕輕按在自 己胸前。「感覺到了嗎?這裡一直為你而疼,疼得我再也無法忍耐。」   華箏感受著應順天的脈搏起伏,熟悉的體溫讓掌心漸漸溫熱了起來。   他也曾經想過,帝王的心意總是難以捉摸,就算應順天說喜歡自己、說要對 自己好,萬一哪一天就算翻臉不認帳,再對他多作折磨,也沒有人能指摘皇上的 是與非。但是現在,這顆心,的的確確是為了自己而躍動著。   華箏發現,原來此刻的自己離應順天是那麼地近,甚至比在床上肌膚相親時 感覺還更靠近許多。   「箏,只要你一句話,朕保證絕對不會再強留你了。」應順天拉起華箏的手, 在指間印下愛憐又不捨的吻。   真的嗎?真的……真的還能夠再信你一次嗎?華箏深深瞧進應順天平靜清 明的眼,許許多多好的、不好的回憶如潮水般不斷湧現,思緒在腦海裡百轉千迴, 最後想到的,是那幅遠山涇流圖、是這滿園開放的牡丹花、是眼前口口聲聲說為 自己心疼的男人。   終於,華箏說出在心中吶喊千次、萬次,卻從未真正說出口的話語:「求皇 上讓我出宮去。」   「好,朕答應你。」應順天不能、也避不開華箏的目光。   「真的?真的會放了我嗎?」華箏整個人都顫抖得厲害,還是努力地將話問 得周全:「皇上,君無戲言,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嗯,朕說了答應你了。」應順天苦苦一笑。「箏,難道我當真不值得你信 任?」   華箏像是還未從夢裡醒來一般,語氣恍惚地說道:「那,我能走了?我真的 可以離開這裡?」   應順天點頭。   華箏盯著應順天良久,直到確定應順天再沒有任何要求跟條件,僅僅只是要 放自己離開,他終於相信了,整個人鬆下戒備,癱軟無力地倚在應順天懷裡,也 不管應順天有沒有聽見,只是自顧自地輕喃道:「知道嗎?我不能再待在這裡 了……我要去好多好多的地方、畫好多好多的東西……」   「嗯,我知道。」應順天抱著他,同樣低聲回應。「天下之大,你想去哪兒 都可以。只要在朕的江山,朕敢保證沒有人能欺得了你。」   自進宮後,華箏第一次有這麼安心的感覺,居然還是因為應順天在耳邊說的 幾句話語。「皇上……」猶豫良久,還是決定問出口:「為什麼?突然……」   為了什麼?應順天留他留得那麼樣執意、那麼樣堅決,讓他覺得可能一生都 無法脫離宮廷、擺脫這個貴人的頭銜,如今,應順天卻是要毫無拘礙地放他離開?   「因為你不快樂。」應順天自嘲地笑了。「你在朕的身邊,從來就不快樂。」   華箏無語地承認。   「本來以為,只要將你變成我的,這樣就好了。朕不需要管你的心,也不需 要理會你的感受。」晶瑩透明的液體匯聚在深潭般的眼底,明暗閃爍。「但是, 箏,我愛你,我愛上你了。所以我不能忽略你的痛苦、不能罔顧你的心願,這麼 說,你明白了嗎?」   華箏心裡一陣刺痛。應順天的感情表現得那麼明顯,要說自己沒有感受到那 絕對是自欺欺人,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親耳聽到應順天說出他愛上自己, 卻對先前佯作不懂的行為感到罪惡。   如果這個男人不是皇帝,只是一個愛上自己的平凡男子,那該有多好?   華箏本要開口說自己明白了,但是才張開嘴,卻是一陣泣不成聲的哽咽。   如果不是這樣子的相遇,那該有多好?   華箏無法言語,只能盡情地放聲哭泣,讓應順天將他的眼淚通通吻去。        *        *        *   隔天,應順天下詔除了箏貴人的封號,還給華箏原本畫師的身分,只是那舊 名今後不能再用了。   應順天給沈非映十分豐厚的賞賜,讓他跟華箏一塊兒離宮,一路向南行,路 上也有個照應。   即使華箏不願接受,但是應順天仍是不由分說地派了兩名護衛保護華箏,兩 人都是宮廷禁衛軍內一等一的高手。應順天不願就這麼跟華箏就這麼斷了聯繫, 他放手,是因為心疼華箏的委屈,卻不代表死心。   「箏,這個給你。」應順天將一面黑色的令牌放在華箏的手心。「如果你累 了、倦了,回來歇息。朕保證,你要走的時候隨時可以走,決不強留。」   華箏感受著明明很輕,卻在心頭沉甸甸的重量,然後握緊。「嗯。」   應順天和他對視一會兒,心裡著實明白,華箏這一去,不可能會再回頭了。 明明想得夠清楚了,但是誰來告訴他,為什麼他的心還會這麼痛?   華箏將令牌收進懷裡,看著應順天滿心受傷的表情,最終還是忍不住安慰 道:「如果有一天……」話至一半,又停住。自己是真的有把握,能再回到宮廷 而不會受到同樣的對待?華箏隔著衣服摸上那個能自由進出皇宮的令牌,再看向 應順天的臉,最後,他小聲但堅決地說:「我會用的。」   一抹笑浮上應順天的嘴角,只是瞬間又馬上消逝。   「朕送你。」應順天伴著他,一路來到宮門前,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 兩人始終默默無言,直到最後,應順天僅僅是輕描淡寫地對他說了句:「保重。」   這一切似乎來得太急太快,他還來不及去思考去反應,逐漸遮掩視線的兩扇 朱紅色大門內,改變自己一生的那個男人就站在重重宮闈前,漆黑的眼眸望著自 己,裡面寫滿了複雜難懂的情緒。   華箏覺得彷彿有千言萬語梗在咽喉,胸懷情緒紛擾洶湧難平,接著,那個孤 單寂寥的身影就這麼慢慢、慢慢地被紅色掩埋,從自己的視線範圍消失、不見。   華箏知道自己該走了,卻遲遲沒辦法邁開步伐。   沈非映輕聲喚道:「該離開了。」   「嗯。」華箏轉過身,胸口像被誰狠狠地挖空了一大塊。   痛徹心扉。        *        *        *   尾聲——紙短情長   離開京城後,每隔約半個月,就會收到應順天寫來的信,有時寥寥數語,有 時滔滔長篇,但是三句不離對自己的關心問候。華箏會細讀每封來信,但是比起 應順天,華箏偶爾提筆回的信函算是少之又少。   因為他還困惑著。   深植在內心深處的懼怕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克服,他還是沒辦法平心靜氣地 面對空白的畫布。如果落下的每一筆都誠實地顯露出畫者心中的想法,那麼,無 法落下的畫筆,就是他仍舊耿耿於懷的證據。   像是默默地領悟了什麼似的,沈非映並沒有追問華箏為什麼一拿起畫筆就顫 抖不停的原因。他們只是在旅程中相伴,沿途找尋適合的景緻,在最迷人的風光 中停留。   要過了整整半年,華箏才終於能夠釋懷地畫出一張完整的畫作,那是寫溪澗 沿岸秋芒漫天舞動的景色,有如滿天紛飛的白雪。令他提起畫筆卻不回想到那令 人厭惡的畫面的,居然還是同一個男人。   自己的第一個念頭,是想讓應順天也看看那秋日飛雪的畫面。   這時他們已經行得遠了,華箏託人將畫送至京城,並且附了一張信箋給應順 天。   應順天攤開那幅畫,看著依舊是那麼有靈氣的畫作、想著依舊是那麼有才氣 的華箏,在相思在心裡如火燎原之前,他清楚明白,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選擇。   華箏寫來的信箋上僅有幾句問候,隔了萬水千山,字裡行間些許透露了淡淡 的想念。   「箏……」應順天將唇印在紙上,彷彿將滿腹相思都寄予在那輕輕的一吻。 坐擁天下的皇帝,如今也不過是個為情所苦的平凡男子。   雁書往返幾回後,華箏終於回到江南,但是他只將一幅流水小橋的短軸小畫 跟銀兩託人送回家裡。知道家人、朋友都平安無恙,他已別無所求,更不願知曉 他們對以色侍君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想法。   接著,他們一路往西去,離京城的路途更遠了,往返要一個月以上的書信, 竟還是不間斷地寄來。   華箏忍不住要笑應順天的痴,還有自己暗自屈指數日期盼的傻。   那年冬天,應順天將當初華箏沒有帶走的翠雲裘跟一壺秋露白一併讓人送 去,附上一封信。   華箏和沈非映在一處郊外的客棧落腳,準備隔日要去當地的風景名勝五連 峰。   華箏的體力較差,所以一路行來總是拖累沈非映的腳步,幸虧他們並不是要 趕路,沈非映也樂得盡情地遊山玩水、看花賞樹。應順天派的兩名護衛十分盡心 地替他們打點行囊,雖然一開始沈非映對於把禁衛軍當書僮使喚有點驚懼,但久 了也就習慣了。   此時兩個人正對著燭火,討論該從哪個方向入山才能畫到五連峰的全貌,話 頭正熱,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呼喊。「華大人,京裡有東西送到了。」   華箏怎麼也不習慣被人這麼喊,只是應順天特地吩咐過他們不能改口,只好 隨他們去喊。他開口道:「請進來吧。」   華箏見了眼熟的裘袍,知道是應順天擔心他體虛冷著,那壺秋露白現在的時 節喝正是時候,然後他接過信拆開來,裡頭僅有折了兩折,單薄得可憐的一張紙。   攤開信紙,上頭熟悉的字跡只寫了少少的幾個字:紙短情長。   華箏眨眨眼,將頓時湧起的眼淚鎖在眼眶。他想起那個男人俊朗無憂的臉、 想起他的溫柔掛念、想起那些擁抱那些情話綿綿、他還想起、想起……明明有過 許多不好的回憶,但是此刻,為什麼就只能想到應順天對自己的好呢?   好一會兒,他才將那張紙再折回去,揣進懷裡。        *        *        *      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之後,華箏與沈非映分道揚鑣,他獨自在江畔覓了個住所 暫時定居,專心作畫。 此刻,他正抱著酒壺坐臥花叢間,獨飲獨酌,將當初那朵牡丹嫵媚姌嫋的柔美姿 態,活生生地重現在畫布上。   他一直想畫,卻從不敢畫的牡丹。   畫完之後,他將那塊黑色令牌置在手心,翻來覆去。這塊令牌自己還帶著, 片刻不離身。偶爾會拿起來看著,想以往的種種,就算當初是那麼痛那麼苦,如 今也只有一個淺淺的傷疤,幾不可見地殘留在他的臉上。   但是,思念卻加深了。   原本只是淡淡的情愫,對那個真心對自己好的男人,對那個除卻帝王之尊的 男人,還關在宮廷那個牢籠裡的時候,一覺得情動,華箏就會想自己是不是瘋了, 對,應順天對他做了那麼殘酷、那麼無情的舉動,都還深深烙在自己的腦海。   分開了,才能真正心平氣和地想明白。   其實,他已經原諒皇帝了。接著,這個名叫應順天的男人精心羅織出的情網 將他層層圍繞,密密堆砌的心牆將他牢不透風地困守。然後,這一封又一封深情 的信函,讓他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他畫裡的景淡了,情濃了,恰好應了應順天說的紙短情長。   將來的某一天,自己會親自將這幅牡丹圖送到那個人的手裡。   也許,那天就快到了也說不定。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1.232.126
ZENFOX:還是覺得進宮真是場災難,唉...... 01/04 00:13
yulya:基本上在BL裡面,進攻幾乎都是場災難...... 01/04 00:33
Archs:唉 在BL裡當君王的哪有選擇呢~~ 至少還有HE(?) 01/04 00:42
eoust2001:會有很甜很甜的第二部嗎Q_Q 01/04 00:51
tzueike:哭哭沒有第二部好歹要有個番外阿~好看好看>///< 01/04 00:54
nagisa1209:感覺還缺一個很甜很甜的後續XD 01/04 01:11
tzueike:殺上作者的鮮網去,看了一個有點不滿足但又滿意的番外>//< 01/04 01:13
ilovee0427:可以求個甜蜜番外或第二部嗎.....(拉作者衣袖) 01/04 01:14
stellac:好好看喔(醉) 我喜歡結尾,紙短情長,太多話了,不知道怎 01/04 01:20
stellac:麼說才對。皇帝一開始的霸道跟後來的癡情都很動人XD 01/04 01:20
Eslin:好好看(心)我也要作者的鮮網啦(哭) 01/04 11:48
tzueike:樓上,用作者的名字琉璃繁縷去搜尋...科科 01/04 14:32
aquatica:好看QQ我想問有沒有第二部QAQ? 01/04 16:27
td6677:媽呀我哭得要命 01/04 21:23
no16:再看一次還是覺得很好看 01/04 23:22
yangn:再看一次還是很惆悵,也還是很喜歡 01/04 23:32
thegreens:再看一次覺得很好看+1 結尾跟尾聲都很動人>////< 01/05 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