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守南 (8)

[arkar (極雙)]

8.



　　　嗚──────

　　　風愈發狂急，鑽過石縫、門牆所發出的淒厲聲響如嚎似涕。


　　　王二毛雙目一紅，撇過臉去。
　　　「真傻。」他低低地嘆息，看著手中的頭盔，小心翼翼地又擺了回去。



　　　『唉。』

　　　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嘆息，但也就一聲，再無他語。




　　　「誰！？」陳韶光愣了愣，東張西望。

　　　小癩頭呆望著立盔，雙目發直。


　　　「沒人，走吧。」王二毛清了清喉嚨，把那龍鳳對杯安穩地放在立盔的木樁
　前，接著頭也不回地往城內走了。

　　　「放那兒好嗎會被偷啊殿下！？」陳韶光始終跟不上王二毛的思考速度，但
　王二毛懶得回答他了。

　　　「無妨，勺子。」沈立刀拍拍好友：「咱們回客棧去吧。」



　　　王二毛走得有點急，即使絆了腳也只是一聲不吭地繼續走，不敢久留此地，
　也不敢回頭。沈立刀跟著，把王二毛落下的包袱小袋什麼一並拎著，跟隨在後。
　陳韶光不明所以，抓著後腦勺，把小癩頭拉著也一塊兒走回城裡，只是小癩頭不
　時回頭，欲言又止。


　　　陳韶光進城之後隨手塞了點小錢慰勞慰勞士兵們，陪王二毛他們回客棧之後，
　便先告辭了。


　　　「殿下您早點歇息吧，等天亮了我再來，帶你們去吃北城裡最道地的麵餅！」
　陳韶光爽朗地笑著，拍拍沈立刀：「欸兄弟，多留幾天，帶你去外邊兒獵兔子哈
　哈！」


　　　「好，但主子早上不太容易起床，你可能得把麵餅帶來客棧裡吃了。」沈立
　刀點點頭，讓王二毛和小癩頭先進客棧裡，以免冷著了。

　　　「沈立刀你別在外頭廢話！！！」王二毛聽到沈立刀說自己，探出半張臉，
　橫眉豎眼齜牙咧嘴地低聲怒道：「本宮累了！」說完又縮回客棧裡，拉著小癩頭
　就上樓了。



　　　陳韶光聳肩，向沈立刀道了聲早上見後，上馬離開。

　　　馬蹄噠噠，陳韶光看著月色，皺眉思考著：　

　　　「诶我是不是忘了什麼啦？」
　　　他喃喃著：「阿算了，該夜巡了我得早點過去。」





　　　「王公子，請用…」小癩頭倒了杯茶給王二毛，而後者正坐在桌邊，低著頭，
　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我不姓王。」王二毛接過茶，招招手要小癩頭也坐下。

　　　「但我也不知道您本姓什麼…」小癩頭扭扭捏捏地坐著。

　　　不大睏，大概是這個晚上太多讓他驚奇的事情了，腦子到現在都清楚得像沉
　澱了一晚的河水。


　　　王二毛挑眉，本想問怎會有人不知道當今皇上姓什麼的；但轉念一想，像小
　癩頭這樣的小孩子，除了活下去，還能多想什麼別的？



　　　「藍。」


　　　沈立刀拎著東西打開房門，先聽到的就是王二毛自報姓氏。


　　　「這樣寫…」王二毛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寫了起來：「阿，算了。」
　他隨手一抹又把那字抹掉：「怎麼寫不重要，以後再教你便成了。」


　　　小癩頭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喊：「藍公子。」


　　　「藍禾均。」他說了本名。

　　　「藍公子。」小癩頭依然如此喊。

　　　「哈，算了。」藍禾均笑笑，轉頭對沈立刀問道：「你睏了嗎？」

　　　「沒，主子。」沈立刀也坐下，拿出小袋裡的小酒罈：「喝一些暖身子？」

　　　「哪兒來的酒？」

　　　「主子，這兒是客棧。」沈立刀一臉理所當然，拿開封泥，斟了一小杯給
　藍禾均，也斟了一杯給小癩頭。

　　　「他還是個孩子，別給他喝。」藍禾均搶過小癩頭那杯：「你去樓下要熱
　茶，別讓小孩兒喝這個，想醉死他啊？」

　　　「是，主子。」沈立刀聽命又下樓了。

　　　「你呢？睏了嗎？」藍禾均問著小癩頭，啜了口酒。

　　　「不，不睏。」他忙答道。

　　　「那，等沈立刀回來，我再告訴你，那對杯子和鄭朝梁的關係吧。」






＊


　　　「該從哪裡說起？

　　　鄭朝梁英雄出少年，十六歲就考中了武狀元，被我曾祖父邀入宮中喝春酒，
　有意讓他結識當朝太子，給太子留隻臂膀。


　　　太子就是我爺爺。爺爺他打小身子就差，但腦袋很好。那時曾祖父怕我爺
　爺身子差到無法留後嗣，早早就給他安排了些宮娥留種。喝春酒那天，也差不
　多是我爺爺的相親會。

　　　鄭朝梁一個年輕的武狀元在那種胭脂花粉的場合裡渾身不自在──據我爺
　爺說阿──」





　　　『我沒見過比他更老實的人。』
　　　藍鎮原臥在榻上，半瞇著眼對孫子笑著，咳了兩聲。




　　　藍禾均想起那時候的情況，頓了下，又接著說：

　　　「鄭朝梁是個比沈立刀還石頭腦袋的人。

　　　但不知為什麼，他和我爺爺就是很合得來。他們在那次春酒中結識了，之
　後便常一同出遊，鄭朝梁那時官位不高沒什麼事兒，又是太子欽點，皇上沒說
　話，上下官員也不敢違逆，所以就陪著我爺爺四處遊走，賞花、獵兔、喝酒什
　麼的。


　　　說也奇怪，和鄭朝梁這樣四處去，我爺爺身體反到好得多。

　　　皇上看這樣，心裡也高興，時不時准個假讓他們去玩兒。


　　　就這樣，我爺爺十八歲時娶太子妃，鄭朝梁是特別禮遇的佳賓，還是第一
　個向我爺爺敬酒的臣子，那時朝中對他們二人的友誼，無不欣羨。」





　　　『他拿著杯子跟我敬酒，竟然不敢看我。』藍鎮原始終笑著，想著什麼似
　地：『說到底，我頭一次看見他除了蠢笨的木頭表情之外，還有別的呢。』




　　　「過兩年我曾祖父死了。

　　　沒什麼，就是被刺殺了。當時北城外的蠻族和現在一樣，是弋犽，弋犽人
　滲透入宮內，偷偷摸摸地把我曾祖父殺了，和他身邊的妃子一起。


　　　我爺爺半夜被大批的宮人挖醒，登基了。


　　　但其實也不真是登基，他用的是代理的名號。對外宣稱皇上傷重，所以由
　太子代管，把我曾祖父的喪事秘密緩著，先阻止了弋犽那兒想趁亂而起的陰謀。」





　　　『每一步都險阿。』藍鎮原對藍禾均說：『連睡都睡不安穩，後來我把鄭
　朝梁招來，要他陪在我身邊。』他低頭短促一笑：『除了他，我還能信誰？』





　　　藍禾均喝了口酒，面色泛紅。

　　　「把朝廷民心稍稍安定了之後，我爺爺才敢發喪，這才正式繼位的。

　　　我爺爺守孝三年，不沾葷腥。

　　　但菜湯豆腐皮什麼的，哪禁得起每天大量繁忙的國政消耗？

　　　於是我爺爺的身子又開始差了。」





　　　『他勸我食些肉，國情有急，光吃菜是撐不下去的，相信父皇也會體諒。』
　他頓了頓：『我拒絕，他就陪著我吃素。害我得叫膳房那多準備一些米飯，就
　怕他沒吃飽沒力氣。他是武人吶。』

　　　『爺爺您也真是倔的。』

　　　『哈哈哈，那時要不是他拉著我，我連睡都不想睡。』藍鎮原大笑。






　　　燭火搖曳，外頭風颳得窗框顫抖。

　　　「鄭朝梁陪著我爺爺五年。」藍禾均瞥了沈立刀一眼，然後又盯著酒杯繼
　續說：「這五年內，他們食同桌，寢同床。連爺爺病倒時的湯藥，都是鄭朝梁
　一湯匙一湯匙餵的。

　　　只是鄭朝梁從來沒有踰越。一次都沒有。謹守臣子本分，除了在逼我爺爺
　吃飯睡覺喝藥上毫不讓步，否則都依君臣禮節，一絲不苟。」





　　　『一次都沒有？』

　　　『對，就說他是個木頭，不，比木頭還木，林頭！』

　　　『爺爺您就別說笑了。』

　　　『我氣得半死，哪裡好笑了？』




　　　「後來，邊關有犯。前線告急。

　　　鄭朝梁自請邊疆，一方面是人才短缺，另一方面是為了避免朝臣議君。

　　　在皇上身邊待太久了，有些人就看不慣，四處嚼舌根。

　　　鄭朝梁是個實心眼，不願他們繼續非議我爺爺，在加上皇后又有派人跟他
　講了幾句，他便向我爺爺請求，遠調邊疆。


　　　我爺爺准了。


　　　私下跟他餞行時，我爺爺便把那對杯中的其中一只給了鄭朝梁。」






　　　『我跟他說，收下。他不肯，硬是要退回來。說什麼這是皇上和皇后大喜
　之日的信物，怎可隨意送給臣下。我氣了起來，杯子一扔扔到他臉上，砸了個
　破口子出來。』

　　　『要我也會扔他臉上。』

　　　『但他阿，站得直挺挺的，連杯子都牢牢接著，沒給摔壞了。』藍鎮原嘆
　了口氣：『看他受傷了，又覺得愧疚。想過去幫他擦擦，倒是我進一步他退一
　步，退到我火又起，命他站著不准動。他可真是忠臣命，這樣一說，真的站直
　了不動。只是一樣木頭表情，連血都不會自己擦掉。我拿過一邊的手巾，幫他
　把臉上的血揩掉，然後…』

　　　『你親了他？』藍禾均聽得入神。

　　　『沒有，我只抱了他。那男人真的高大，我差了他一個頭呢。』

　　　『他沒推開你？』

　　　『我叫他別動阿。他就這點好處，只有這時候聽話。』藍鎮原笑嘻嘻地說
　著，接著哽咽了：『我跟他說，我知道你什麼都不會做，那我命令你別動，換
　我抱你一會兒，就好了。就一會兒。』

　　　『他真的沒動？』

　　　『一開始沒有。』藍鎮原摀著臉，淚痕劃過上揚的唇角︰『後來他，雙手
　環著我，只說了句話。』

　　　『說了什麼？』





　　　『我要為你，守著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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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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