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阿爸愛你

[arkar (雁)]

※謝謝打怎大借我標題
※與〈白粥〉　篇章相關















　　　　在天氣漸漸轉冷的的時候，你得知爸爸因為跟朋友打架而左手脫臼，當下你是

　　錯愕的──都幾歲人了，還跟老友打架打到脫臼？


　　　　趕到老家去探視的時候，固執的父親一句話都不肯露口風，直說沒事。你覺得

　　無奈，向著男友叨唸了這件事情，而男友說：爸手不方便，我們去住幾天吧。


　　　　起先你是有點畏懼的。雖說從那次父親主動到醫院探望男友之後，你們彼此都

　　保持著聯繫，但也就是一個禮拜幾通電話、一個月一頓飯的，大家都不願說破什麼

　　的尷尬關係。


　　　　男友催促著你，眼底倒是一派清明。你想，他真的很好大膽子，爸年輕時是連

　　小流氓都怕的訓導主任，從小只要他一瞪眼，你就吭都不敢吭一聲。但他倒是大方

　　自然，開車到老家時，還是他拿鑰匙開的門，彷彿這裡才是他的老家一樣。


　　　　父親坐在客廳椅子上，拿著新買的手機，眼睛盯著電視。桌上五菜一湯冒著熱

　　氣，顯然是等你們一起吃。


　　　　「手脫臼還做這麼多菜，我們來再煮就好啦！」你忍不住叨念著，且在玄關放

　　下行李，走去後頭廚房拿碗筷。


　　　　「賣囉嗦，呷丟係。」父親抬眼，看看男友：「順哲，吃飯。」
　　　　（別囉嗦，吃就是。）

　　　　「賀，多謝阿伯。」





＊


　　　　爸每天早上都要運動。年紀大了睡不太多，他說。於是加大鈴聲的鬧鐘總是在

　　五點半準時響起。


　　　　你的房間在二樓，但鬧鐘的鈴聲總是會順勢將你吵醒。因此你改正了夜晚工作

　　的習慣，總是十點就寢，五點半起床（但有時會賴床到六點半），規律地如同回到

　　當兵時期。男友也是早起人，在你賴床時他會俐落下床，只留溫度在被單裡，接著

　　樓下會傳來他道早安的聲音。


　　　　住了幾日，你對這種生活依然戰戰競競的。
　　

　　　　家裡的一切都沒變，自己的房間也保持著當初的模樣，彷彿它的主人從來沒被

　　趕出家裡過。男友愈淡定，你就愈驚懼。熟悉的一切依然沒變，可是自己卻彷彿扭

　　曲了，在這個時空裡格格不入。


　　　　「成仔、成仔，成仔！」


　　　　父親的呼喚把你從茫然中喚醒，你回過神，看見他狐疑的表情，連忙搖頭說：


　　　　「蛤？」


　　　　「衝啥安奈戇神戇神。」父親碎碎唸著：「順哲不在就悾悾。」
　　　　（幹嘛這樣失神失神的，順哲不在就空空。）


　　　　男友的班是早八到晚八，所以你與爸爸會一同吃三餐，午晚餐都是你烹煮，只

　　有早餐父親處理，且是三人一起吃的。


　　　　你趕緊扒了一口午飯，塞了一筷子菜進嘴裡，正在咀嚼時，電視廣告卻傳來了

　　這樣的聲音：


　　　　『一夫一妻，這是我們的婚姻制度。同性可以結婚，聽起來沒什麼不好。』
　　　　『但法律上，從此不叫夫妻，只能叫配偶。』


　　　　你梗了一口，嘴裡的飯菜含著，頓時難以下嚥。


　　　　『為了讓少數同性可以結婚，爸爸媽媽不見了……』


　　　　你緩慢地嚥下口中的食物，希望吞嚥聲可以大到掩蓋住刺耳的廣告音量。


　　　　「嗯。」父親對這個廣告發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哼聲，你開始微微顫抖，忍不

　　住對父親衝口而出：「安怎，是很贊同嗎？這種北、北七廣告！」


　　　　「查埔和查埔本來就足奇怪。」阿爸不鹹不淡地說著。
　　　　（男的跟男的本來就很奇怪。）


　　　　你把碗重重地放到桌面上，深吸了一口氣，又拿起來，起身就離開客廳。




　　＊



　　　　整個下午你在打掃家裡或做其他事時都無視父親，他也沒喊你。男友下班後，

　　在樓下待了許久，直至十點多他才端著一碗麵上樓。


　　　　「興成。」他還穿著制服，手裡端著麵，放到桌上：「我聽阿爸說了，他說你

　　沒吃晚餐。」


　　　　「我不餓。」你一邊說，一邊畫著要交件的插圖，抿著嘴。


　　　　「吃吧。」


　　　　「麵誰煮的。」


　　　　「我。」


　　　　「那我吃。」


　　　　你一邊吃麵，一邊抽咽著幫麵湯加鹹。


　　　　男友邊聽你稀哩呼嚕說著午餐時發生的事，邊撫摸你的頭。


　　　　「爸不了解，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是這樣的。」男友說著，抽了面紙給你。


　　　　「他不想了解，他根本不想！」你抖著手，說：「以前他拿掃帚把我們打出去

　　之前我還以為他能聽我說，就聽我說兩句就好，可是他不肯，他只要我聽話，卻不

　　想聽我說話！」


　　　　「興成。」男友用手抹掉你臉上亂七八糟的痕跡，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跟你一起，我真的會死掉。」你想起當時的絕望，和這幾年來零星

　　地參加的幾場喪禮，嘶啞著說：「我會跟阿元、凱恩、楚楚他們一樣！」


　　　　「不准說這個。」男友低下聲音，他是很不喜歡你提到這種事情的，你也清楚，

　　但就是忍不住。


　　　　老家的氣氛讓你覺得被時間束縛著，即使父親已經知道你跟男友自學生時代以

　　來多年的交往，也看似好像接受了他的存在，但你真的害怕，怕到不敢詢問任何一

　　句：你覺得我們怎樣？



　　
　　　　我讓你丟臉了嗎？我讓你失望了嗎？順哲很好，你喜歡他嗎？他很關心你，也
　　很愛我，他想成為你的半子，他有資格嗎──



　　　　　　　　　　　　──你真的真的覺得我們很奇怪嗎？






　　＊

　　　　你對男友說，爸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許你們還是保持著一點距離會比較

　　好，彼此都不會受傷。


　　　　「禮拜六那天我會先把這些行李帶回家放，然後再上台北。」你指指當初裝衣

　　物帶來老家的兩卡旅行箱。


　　　　「我問過爸要不要跟你一起去。」男友說著


　　　　「拜託不要好不好！」你兇了他兩句：「他一定說不可能啊！」


　　　　「恩，他搖頭。但就想說問問看。」


　　　　「問屁問！」你幫男友整理好衣領，然後送他出門上班。



　　　　父親慢悠悠地從後頭廚房踱出來，坐下打開電視，剛好又是那該死的廣告，還

　　是第二版本。你嘖了一聲，看爸爸異常認真地盯著那廣告看，覺得無比煩躁，就拿

　　起鑰匙出門買菜。



　　　　你跟男友回老家住這一段時間，鄰居們或探或問的，大概都隱約知道了你們的

　　關係。有時候會看到附近的鄰居聚集在一起，看到你走過就盯著你看，安靜無聲，

　　等你離開後又開始嗡嗡細語。


　　　　你知道他們在講什麼，他們講的東西也不過跟你與男友的家附近的鄰居一樣，

　　了無新意。只是拜LINE訊息、電視廣告與報紙廣告的推波助瀾，你和男友最近接受

　　到的惡意大了許多。你曾要男友不要直接穿制服出門上班，以免被好事者拿去投訴，

　　他只是笑笑，接過你給的外套，穿上就出門。
　　

　　　　有時覺得他的心靈強壯如大樹，你只能在他的遮蔽下冷靜情緒。

　　


　　＊

　　　　這些年來你唯一成熟的地方就是學會轉移話題。


　　　　住老家的這段時間裡，爸的手機經常性地響起LINE的提示音，你好奇地問過，

　　爸只說那是些朋友傳的沒營養訊息。


　　　　星期五時你一邊做午飯一邊提起，你跟男友明天要搬回去了。


　　　　「喔。」
　

　　　　他只說了這個字，然後在你身邊走來走去。


　　　　你開始講起菜市場的事情，瑣碎到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一切的生活軌跡

　　似乎都包在一個巨大的泡泡裡，帶著沉悶的回音與模糊的聲線。也許這就叫做薛丁

　　格的窒息，你想。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呼吸。



　　　　這天晚上你失眠了。輾轉著身體，而男友熟睡無比。你在黑暗中看著使用了幾

　　十年的書櫃與書桌。升國中時母親離家，你與父親齊力將家裡重新粉刷過的天花板，

　　也依舊如常。你下床，安靜如鬼魅地在老家裡步行，想著什麼又記不得自己想過什

　　麼。


　　　　老時鐘的時針指著３與４之間，你坐在沙發上，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直

　　到有人開了燈。



　　　　「睏袂去喔？」
　　　　（睡不著喔？）
　

　　　　父親在你身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你低下頭，沒有回應，也沒看他。


　　　　「恁母阿按你細漢就離家，你係我親手帶大。」阿爸開始低低地說話：「自細
　　漢你就乖巧，別人的囝出頭一堆，你無讓我操心過。」
　　　　（你媽媽從你小時候就離家，你是我親手帶大。從小你就乖巧，別人的小孩問
　　題很多，你從沒讓我操心過。）


　　　　「彼擺打你，我嘛毋甘。」
　　　　（那次打你，我也很捨不得）

　　　　「我叫是你著病，若無怎去愛查埔郎，毋是愛查某。」
　　　　（我以為是你生病了，要不然怎麼會愛男的，不是愛女的）

　　　　「我也想了幾若冬，到順哲著傷那次，才敢去揣恁。」
　　　　（我也想了好幾年，到順哲受傷那次，才敢去找你們。）


　　　　阿爸頓了一下，你抬頭看他，他臉上露出一種難為情的神色，繼續說：


　　　　「順哲很好，伊足有耐性。毋像你，一點仔小事就起狂。我毋討厭伊，就是心
　　底坎站迒不過。」
　　　　（順哲很好，他很有耐性。不像你，一點小事就慌亂。我不討厭他，只是心底
　　的坎跨不過。）


　　　　「我嘛知影恁穩定，比別人都穩定。只是厝邊咧問，講的也歹聽，我氣袂過，
　　就對你受氣，係我毋對。」
　　　　（我也知道你們穩定，比別人都穩定。只是鄰居在問，講的也難聽，我氣不過，
　　就對你生氣，是我不對。）



　　　　你盯著爸爸的臉看，突然有點陌生。以前的他是這樣的嗎？記憶中的他威嚴十

　　足但也疼你，沒像現在這樣，和緩著臉上的皺紋，慢慢地跟你道歉。


　　　　「電視廣告講的，我查過，係錯的。你受氣毋呷暗頓彼一日，順哲講了足多，
　　伊教我用手機電腦揣資料，我看了足多，才知影家己毋捌。」
　　　　（電視廣告講的，我查過，是錯的。你生氣不吃晚餐那一天，順哲講了很多，
　　他教我用手機電腦查資料，我看了很多，才知道自己不懂。）


　　　　「成仔，阿爸今仔日和恁上台北抗議好不好？」阿爸說著，伸手過來輕輕拍你
　　的頭：「愛結婚謀係恁欸代誌，別人插喙做什？」
          （要不要結婚是你們的事情，別人插嘴做什麼？）


　　　　「我毋願我的囝仔予人欺負。」
　　　　（我不要我的孩子讓人欺負。）
　　








　　＊



　　　　你哭到無可自拔，想解釋今天不是要去抗議，但全身的細胞似乎都聲嘶力竭地

　　哭泣著承載那些從父親身上獲得的諒解，直到男友下樓，眼淚才漸漸止歇。


　　　　「阿伯，我去買早餐好嗎？讓興成去樓上睡一下。」男友走來握著你的手，對

　　爸爸說。


　　　　「叫啥阿伯，叫爸啦。」阿爸起身：「以後就叫爸。」


　　　　「爸。」男友說：「多謝你。」







　　＊



　　　　趁阿爸去買早餐的時候，男友說，阿爸跟朋友打架，就是因為朋友說你是不孝

　　子，跟男人亂搞，生不出後代要斷香火，他才氣到跟對方互毆。


　　　　「我才沒在怕那老猴！」男友學著阿爸的語氣，對你眨眼微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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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１２／１０（六），希望可以跟大家擦肩而過（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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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halfcross: 差點想在捷運上爆哭出聲，是呀 不了解而造成的隔閡何
→ halfcross: 時能化解 #12/10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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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rkar (36.237.90.139), 12/08/2016 21:48:01
推 jeansr: 有點久了還是推個，生平第一次看BL文看到哭QQ
→ arkar: 謝謝你的推（抱抱擦淚
推 indus: （哭）看到阿爸說不要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欺負就好難過
阿爸把他帶大，再怎樣不能理解都會試著去懂他的孩子
他不想讓別人欺負他小孩，就也會反省以前的舉止QQ
※ 編輯: arkar (1.173.92.187), 04/14/2017 21:5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