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風所言的人「妖」殊途，並不是危言聳聽。一般凡人，只要與人界中的游離鬼魂稍有
接觸，陽氣就會在無形之中被一點一滴吸乾。沒有道行的鬼魂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孤凝
這種道行上千上萬年的魔人後代？雖然有一半的仙氣在壓抑吸取之舉，但魔物吸精畢竟
是天生本能，時日一長，虞娘的柔弱的身體也終將不堪負荷。
孤凝眼見虞娘日漸消瘦，心裡也明白原因，所以正在積極找尋可以延續她的生命，讓她
能與他永遠長生的奇物給她。
總算是皇天不負，讓他趕在她生命殞落之前，把東西找到急急給她服下。雖因此又過了
一段安穩的日子，殊不知孤凝擅闖天界傷人取物的舉動已然惹怒天帝。沒多久，追兵殺
至。
天界原本就屬意孤凝的特殊體質，欲將他納為天界眾神之一，但孤凝追求自在無拘的生
活，所以一直推卻。如今發生了奪物一事，讓天界抓著了機會對孤凝提出條件交換。
「以身易命？」蒼月不解地問：「那是什麼？」
「照字面上的意思，大概就是說讓孤凝以他的身體去換取虞娘的生命之類的。」穹風很
笨拙地解釋。
那時的穹風因還有狐形的蒼月要護，顧不了那麼多，雖然想留下來幫忙，但其實還是不
想與天界的人正面衝突。畢竟是魔物，要是引起天界那些傢伙關注，往後別冀望有太平
日子可過了。而孤凝也算有義氣，在追兵來至之前，仙氣已有感應，便不假思索就叫他
先走。
情義兩難，終是要擇其一。穹風就在孤凝的堅持之下先行離開了。後來發生什麼誰也不
知道，穹風回轉之後，就只見到孤凝抱著虞娘的屍體跪在地上默默地掉淚。他們原來用
以棲息的山洞，已然崩毀，四周遍佈令人驚駭的斑斑血跡，孤凝也是一副狼狽的模樣，
身上傷痕累累。
穹風問起孤凝到底怎麼回事，他只是抬起冷漠的眼，面無表情喃喃說著：
「以身易命，這就是所謂無私天界自以為是的公平。條件談不攏，就殺人取命以示懲戒
嗎？天界既不給我活路走，我也用不著看在娘親面上留情了。仙魔兩氣同體又如何，竟
保不住一生摯愛之人……虞娘為了我犧牲，為了我用性命向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天界抗議
，我…怎能負她？我已經失去了一切，畢生摯愛命終，我的靈魂將隨她而去，而我的心
，也不再為任何人跳動。」
在穹風的印象中，那是孤凝最後一次說這麼多話。從此，孤凝一個人躲到連穹風也不知
道的地方，消失無蹤。後來穹風遇到殘羽，與之相交，到助蒼月化為人形後，他決心要
找回孤凝再度一起生活，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他，並勸他一起回冰石洞。
一長串故事講完，穹風頓覺口乾舌燥。
聽完整個始末的蒼月恍然大悟。原來孤凝竟有一段這麼刻骨銘心的過去。他似乎可以體
會孤凝封閉自心背後所承受的壓抑和痛苦了。那麼多年獨自一人生活在天寒地凍的冰封
世界，是怎樣的一種煎熬？無怪乎他一見到蒼月，見到蒼月那像極了虞娘神韻的容貌，
會如此對他另眼相看，呵護備至了。
「那初陽呢？」知道孤凝的過去，忍不住也想了解初陽的。「她又是怎麼跟你熟識的？」
「她啊……」
講到初陽，穹風不禁一陣歉然。初陽對他無怨無悔地付出，從不對他要求什麼；他們分
離了千年之久，那可是一段很長的日子啊，其中也不知道會發生多少變數，但她對他的
心卻是始終如一，未曾二志。穹風是在蒼月狐身之時遇到她，卻在蒼月化為人形後，被
蒼月佔去了整份感情。初陽的付出最後竟成了枉然，這晴天霹靂的打擊，很難想像她是
如何承受下來的。
尤其更令人不解的是，她居然還充當起和事佬，在穹風和蒼月之間牽起紅線，點化偏執
的穹風和自苦的孤凝。這究竟是怎樣的包容和寬恕能讓她做到這等地步？
「說來也挺莫名其妙的。就我有一天到山裡要摘野果給你當晚餐的時候，突然遇到她。」
每當放著狐形蒼月在山洞時，他總是沒一刻放心，就怕牠出了事。所以每回外出找食物
他都盡快速去速回。這天也是一樣，只是不同的是，在回程的路上，被一個陌生的女子
所攔。
這個陌生的女子就是初陽。
她很直接就表明來意，說欣賞穹風，喜歡穹風，而且與穹風一樣，同是狼獸一族，足以
和他匹配，要他讓她跟著他。
本來穹風是不願意，但又想到平時洞裡只有他跟孤凝兩個臭男人在，久了還挺沒意思的
，所以就答應了。但他所謂的答應只是讓她成為他的「情婦」，並不是同意她一道住進
洞裡來。為了顧及幼小的蒼月，他還是不希望洞裡有太多人在。只讓初陽偶爾到洞裡小
坐一下，或是他抽個空和初陽一起外面走走，如此而已。
時間久了，穹風再怎麼粗線條也可以感覺出來，初陽對他是認真的，不是一時衝動找個
人隨便玩玩。她尊重他每一個想法和顧慮，從不做無理的要求，這點倒是讓穹風十分欣
賞。雖然穹風表面上不曾明顯表態過，但其實已經漸漸把她當成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一個
人了。
「既是如此，你怎會放她走？」
蒼月問起了當初初陽離開他千年的原因。
穹風眼底掠過一抹黯然。「不是我要放她走，是她自己不告而別。」
以往，都是初陽自動現身在他們棲息的山洞裡，而且是有規律的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不
知為何，她卻在孤凝無聲消失之後不久，也突然失去了音訊，沒再來找過他。直到他們
再見面，已經是千年之後的事了。
後來，穹風才從初陽的口中知道她當初離去的原因。
本來，初陽和穹風同是狼獸，相交甚篤無可厚非。但壞就壞在穹風身邊有蒼月和孤凝，
而且兩個都有仙氣在身。初陽和穹風在一起久了，又三不五時光臨他們棲身的山泂，不
沾染上這些仙氣也難。剛開始那股氣還很微弱，初陽的族人察覺不出，但時日一長，不
免招來非議。
仙魔不能共處，一向是初陽族人奉行無悖的規章，而初陽身為族長之女，卻明知故犯。
族長幾次勸阻，初陽都不放心上，依舊我行我素，最後終於惹動了眾怒。一天，族長趁
初陽不備，聯合幾位長老以咒術形成一道無堅不摧的結界，把初陽困在裡面，要她深思
自省，思過重生，五百年後，方能再出。這就是初陽「不告而別」的原因。
直到天界「非人斬」禁令一下，初陽的族人盡數覆滅，她卻因困在結界中，氣息被結界
隔離，僥倖逃過一劫。
待五百年期限一到，結界自動摧毀，初陽脫出囹圄，便開始四處找尋穹風的下落。由於
一邊尋找線索，一邊又需時刻躲避天狩者的獵殺，這才拖到千年之後，才來到穹風所居
住的冰石洞找到他。
「千年之間，變數很多。當她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
言下之意，是穹風的心已經另有所屬，而那個人，正是蒼月。
「嗯。」蒼月意會地點頭，心裡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但不管世事怎麼變化，至少咱們之間的感情，是永遠不會變的，對吧？而初陽和孤凝
，在咱們心中，也是無可取代的，是不是？」
「是。」蒼月一笑，回應穹風似水的柔情。
穹風翻了個身，變換姿勢，好能將蒼月緊緊地擁在懷裡。他埋進蒼月茶色的細髮中，眷
戀又貪婪地嗅著蒼月身上特有的蘭花馨香。
「你的尾巴和耳朵已經完全轉化成銀白色了，証明你的仙氣越來越濃烈；等時機成熟了
之後，你一定能將這尾巴和耳朵化掉，真真正正地以人形之姿生活。」
「不過，」隨後又補上一句。「我看你這副模樣已經看了幾百年，要真的變成人，我可
能會不習慣。哈。」
「是啊，化不化人形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能和兄長你不分開，對我來說此生足矣。」蒼
月接著說道。
「呵。」穹風憐愛地在蒼月額上印上一吻。「這些年來，我欠你的太多。希望現在彌補
還不算晚。」
「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了，我們只要好好把握現在，好好珍惜相聚的每分每秒，這不就是
人間一大幸福了嗎？」
「說得對。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覺得有道理。」注視著蒼月白晰無暇的絕美容顏，穹風
討好似地說著。
蒼月面露微笑，令穹風頓時心緒激昂，情慾波動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
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穹風竟接著吟道：「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
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詩吟罷，惹來蒼月的另眼相看。
瞧出蒼月眼裡的震驚，他知道他為什麼會露出這麼表情。本來嘛，不識幾個大字的他竟
能吟出完整的一闕詞，怎能不令人生驚？
「嘻嘻~~~」穹風頑皮地露齒笑開。「這陣子我找書呆用功讀了好幾首古人的詩。雖然覺
得很頭痛，但想到你喜歡，我也就吃苦當吃補了。尤其聽書呆說，這闕水調歌頭，是你
最喜歡的。我當然就拼了命把它背起來。」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蒼月若有所思地呢喃著。
「生世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穹風稍做了修改，是心有所感，也是情有所依。他認真
地揪著蒼月，鄭重說道：「這是我對你的另一個承諾，代表咱們永世不滅的深摯情誼。」
蒼月感動欲泣。鼻子突然一酸，眼眶立刻就泛出淚光。
「停止。」穹風故作不悅地繃起臉孔。「這些日子流的淚還不夠多嗎？不准你再哭。既
然都誓言千生萬世了，往後的每分每秒，我就只想看到你的笑容。」
「好……好，我不哭。」蒼月立刻拭去眼角將要滿溢的淚水。念頭所及，便隨口又道：
「不知道初陽和孤凝他們，現在……」
話未及說完，穹風馬上不滿抗議：「喂喂，你不能不解風情哪。剛才問的已經夠了，我
的回答也很完整。現在開始，就只准想著我，不准你再提起別人的名字。」
迅速迴身把蒼月一把壓在身下，輕啄他粉雕玉琢的小巧尖鼻。偎在他頸邊，穹風用著低
沈又感性的聲音道：
「人界有一句話叫做『春宵一刻值千金』。現在咱們花前月下，氣氛絕佳，你躺在我的
臂彎裡，聽著我的心跳，感受我的呼吸；如果真有心有靈犀這回事，那我們就玩個猜心
的遊戲。你來猜猜看，現在的我，最想做什麼？」
蒼月笑而不語，心照不宣。
一見他笑，穹風突然呼吸一窒。
「上次是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失身』給你，我一直覺得很委屈。」指尖一邊勾勒著蒼
月鬼斧神工，渾然天成的完美輪廓，一邊可憐兮兮地訴苦：「這種事本來就是要你情我
願，做起來才有意思。要是只有單方面有感覺，甚至是兩方都是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沒
意義？我壓抑著心底潛藏的慾望幾百年，尤其在你調養身子的這一個月裡，我更是費了
好大的力氣在克制自己的情慾。好不容易等到你的身體完全復原，咱們可以在這個沒有
其他人的小天地為所欲為……」
穹風眼裡閃著渴望的光芒，因身體緊貼著蒼月而感到躁熱起來。
「你想怎麼『為所欲為』？」蒼月環上他的頸子，將他拉近自己三分之距，吐氣如蘭：
「吃了我嗎？」
「哈！哈哈哈~~~~」穹風放肆狂野地大笑出聲。「對啊，我就是想吃了你！」
然後，俯首吻住了蒼月絳紅的雙唇。
蒼月第一次放縱整個身心，徹底接受穹風如狂風般囂狂張妄的佔有。兩人的呼吸在彼此
的鼻息之間來回縈繞，傳達熾熱的情慾。高漲不退的需索化為一把無盡的愛火無邊無際
地瘋狂竄燒。
半刻過後，兩人依依不捨地分開。在喘息中凝視著彼此的眼眸，試著找回剛剛所失去的
那一絲理智。
顯然徒然。
他們心中都明白，此時此刻，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放縱，阻止他們沈淪顛狂。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寧可憔悴，永不言悔。
「今夜，我要給你一永生難忘的美好回憶。」深情款款的穹風，是只有在蒼月面前才會
展現如此柔情的一面。
「有了你，我已不虛此生。」蒼月閉上眼睛，自動獻上雙唇。
他們相擁著，在無暇的月光下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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