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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冢 第一章 上 “望伯?望伯?” 小和尚對著寺廟后面的小屋叫了好几聲,半天都不見人響應。 “望……” “別叫了。”住持的聲音突然在小和尚背后響起,嚇了他一大跳,“老人家已經出 門去了。” “出門?可是他的腳……” “你忘了嗎?正是三年前的今天,他到我們這儿來的那個夜晚……唉!”住持嘆了 一口气,慢慢朝寺中走去,“阿彌陀佛……” “三年前?哦……!!原來望伯是去上墳了啊!那……”小和尚抓抓頭,“……我 看我還是別去打扰吧,讓望伯好好和他的小主人講講話。” 自顧自地說完,小和尚進了寺院后門,吱呀一聲把門關上了。 呼……呼…… 啊!累死了!!!! 一郎彎下身,把手撐住兩個膝蓋,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山。 死老太婆!沒事干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許愿,現在倒好,也不知她許了什么,卻要 他作儿子的來跑腿還愿!真是沒天理! 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一郎從怀中摸出一個飯團,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据說這里的廟挺靈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遠遠眺望,不怎么高的山峰被一層層薄霧浮云包圍著,有一种靜態的朦朧感,真的 仿佛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一樣。尤其從半山腰開始,几乎整整半座山都籠罩在一片翠綠鮮 嫩的色澤中,是小竹林。微風撂動竹枝,輕輕搖曳著,也讓山有一种動態的仙气和活力 。 一郎從小就喜歡在自己家所在的小鎮土坡上眺望這座山。 對年幼的自己而言,這座山顯得那么夢幻而又遙不可及。 自從枝藤川軍掌控了那座山所在的城,接連好几年戰火不斷,強盜武士到處橫行、 流民哀鴻遍野,几乎要波及到他居住的小城鎮,爹娘于是管教甚嚴,都不許他擅自出鎮 。 直到五年前,枝藤川家有了一定的勢力,這附近一帶都穩定了,他才終于一償所愿 ,和彰二一起爬了那座山。還記得10歲的他和13歲的彰二,經常爬上山,偷偷走竹林里 面的快捷方式,跑到山上的寺廟后門,溜進去惡作劇。想想那時他們做的事,無非就是 偷吃供品啦,踏坏后院的菜田啦,給佛祖的臉上畫貓須啦……汗~~真正細究下來,全都 是讓一郎面紅耳赤的糗事。 小孩子嘛!總有些調皮的。 當初他做的這些被媽媽知道以后要打屁股時,寺院里的老和尚就是這么為自己求情 的。說起來挺慘,彰二就沒這么好運了,被他爹吊起來,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 不過在那之后,他們兩個就再也沒上去搗蛋了。 除此外還有一個原因。 三年前,山上的竹林發生大火,几乎將山腰上的竹子燒了個精光,火勢還差一點蔓 延到山頂上去。那個夜晚實在可怕,他們小鎮上的所有婦孺小孩几乎都在土坡上看著, 近鄰几個鎮上的男子則都到山上去救火了。那种火光沖天,風都仿佛是灼熱的感覺,讓 一郎記憶深刻,想起來就渾身汗毛直立。 而据媽媽說,在他更小的時候,那座山還發生過好几次大火災,一次比一次厲害。 有一次剛好是枝藤川家軍打進這一帶的時候,据說那個晚上,有很多城里的武士和平民 都被殺了,有的人逃到山上,軍隊為了燒死他們,故意點了火。 這种殘忍的事,都是老媽沒神經,所以才拿來當小孩子的枕邊故事說給自己听,現 在想想,當時听了這种故事的自己,接連好几個晚上都不敢睡著呢。 老爸真沒眼光,取個這么潑辣的女人做老婆,現在倒好,不管是在祖傳的米行、布 庄里,還是在家里,都是上上下下母權高漲,男性沒人權~~可惡! 忿忿地吞掉最后一口米飯,一郎使勁嚼著,又往山上看去,猛然瞥見竹林閑忽然掠 過了一個白茫茫的影子,讓他噎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拼命拍打自己的胸口,一郎好不容易順過气來 ,再定睛一看,那里有什么白影!?該不會自己眼花了吧? 看看頭頂上的太陽,天這么亮,就算有什么狐鬼蛇神,也不會大白天現身吧? 說是這么說,腳卻不禁有些猶豫。 ──大白天鬧鬼!?講什么瘋話!!就為這個你白跑一趟?還想不想吃飯了!? 一想到就這樣回去,母親抓狂的樣子,一郎就冒出一身冷汗。 算了算了,反正這座山有神靈庇佑──竹林大火無數次,竹子卻是長了又燒,燒了 又長,從沒有變成荒山──所以,即使有几個小鬼,也不足為懼吧? 這樣一想,心里就踏實多了,加上他腰閑別著木劍,真遇上什么也會悶打擊下拔腿 就跑的。 嗯!沒問題! 打定主意,一郎摸摸怀里的飯團包,好想再吃第二個哦。 他總共帶了四個出來,才吃了一個,留兩個下山吃應該足夠了吧? 嘿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出來吃了壯膽──有這种壯膽的辦法嗎!? 美滋滋地嚼著口中香噴噴的米飯,一郎還是有點惋惜,今天彰二被他爹拖去賣魚學 生意,不然就有魚干配來吃了……他們一向是這么邊分享食物邊爬山玩的…… 半是溜達半賞景,一郎慢吞吞地朝山上那一片綠意走去。 “老爺老爺!”一個婢女慌慌張張地奔跑在走廊上,將正在書房靜思的一家之主惊 動了出來,“老爺!不好了!!” “嚓──” 紙門拉開一半,威嚴的一家之主來到門口。 “發生什么事?你不是小姐的婢女么?小姐又怎么了?” “小姐……小姐她……”婢女扑通跪了下來,害怕地抽噎道,“是我不好,小姐她 ……她……” “你別慌,她到底怎么了?” “……小姐又不見了!嗚……”婢女趴在地上哭了起來。 老爺的臉色微微沉了一下,喝道。 “肆矢……肆矢!” 一個高大的武士應聲前來:“老爺請吩咐。” “小姐又不見了。你帶四個人,到附近的竹枝山上去找一找吧。” “竹枝山?就是長滿了竹子的……?小姐這次不在蝶池嗎?” 面對武士的不解,老爺緩緩搖了搖頭。 “三年前的今天…………唉!算了。你快去吧。她肯定在半山腰的竹林子里。”老 爺皺著眉頭囑咐,“無論她說什么,做什么,都別理會。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她帶回來 就是了。” 說完,老爺又進了書房,拉上門。 “嚓──” 看著仍然哭泣不止的婢女,肆矢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今天就是……! 事不宜遲,握緊刀,他馬上出發尋人去了。 “面!” 一揮木刀,一陣風便掃向石階邊的竹枝嫩葉,一郎換了一种握刀的方法──他其實 不懂,瞎握的──又揮出一刀,“面!嘿嘿!” 玩得不亦樂乎的他看看頭頂上的太陽,知道已經過去了不少時候,可看看山頂的廟 宇,卻還似天庭般遙遠。剩下的石階長得好象真要通上天去一樣,讓一郎覺得一陣腿酸 。 如果是穿快捷方式的話,很快就能到廟宇后門了。 想是這樣想,他瞄瞄左側幽簧深處,有一點點心慌。 那片竹林子里有墳墓的,他看見過,自那之后他就從沒有一個人穿過林子。如果彰 二和他在一起,彰二認路的本領強,會特意避開,而如果是他自己,恐怕…… 真的好累,又累又熱,他真不想上山去了。 可是…… “哼!面面面面面……哎喲!” 一郎亂揮起刀來泄憤,可是沒有留心腳下,一個趔趄踩空了一步,這時一陣狂風吹 來,手中的刀竟就這樣直直地飛到林中去了。 “刀!我的刀!!” 摔得七渾八素的一郎顧不得腳疼,一骨碌翻身起來,飛快地沖進林子。 刀呢刀呢刀呢?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心急地穿梭在林子里,眼睛四處繞著,卻看不見刀子的蹤跡。 慘了慘了!那把刀是他好不容易才問彰二要來的,絕對不能弄丟啊! 刀啊刀~~~我不該拿你發脾气,但你也別嚇我啊!快出來好不好? 不知道穿過多少棵竹子,一郎終于在和自己隔了大約七八排竹子的地方發現了自己 的木刀。 “我的刀!”高興地叫了一聲,他也不看刀子所在的地方地勢低了好多,就這樣坏 著竹子蕩過去,結果一頭栽進了一堆雜草。 幸好沒有摔疼,不過,一時半會儿還真有些起不來。 “呸呸……”拼命吐掉口中的草,他拉開絆住自己的竹枝,想繼續往下面走。 正在這時,眼角余光里忽然出現了一抹白色的影子,他嚇了一跳,抖了一抖反射性 地蹲下身。 我的媽呀……大白天的……什么東西呀!! 腦子里閃過狐狸精、無頭女鬼、食人妖怪的种种圖像,一郎心里發慌地躲到草叢后 頭。 怎么會呢?白天怎么會有鬼?會不會又是他看錯了? 好奇的眼睛忍不住瞟了過去,一看,那個白乎乎的影子仍然還在,只不過現在看真 切了,原來是一把傘──正确地說,是一個撐著一把傘在走的人。 是人是鬼還不曉得~~汗……因為從一郎的角度,看不到那個人的上半身。看樣子似 乎是個女人,那把傘的柄伸得直直的,而女人的上半部分也就全都罩進了傘里──這樣 看來,這個女人的背脊一定也挺得筆直筆直。 會不會還是鬼? 嚇得縮回頭,一郎就隱約看著那團白白的東西慢慢走了過去,然后忽然,白色的東 西停下了,唰──,白色的大傘收了起來,下面赫然呈現出一個女子的頭。 咦? 真的是人耶…… 女人收起那把白色的傘,傘的邊緣靠攏后,顏色馬上重疊起來,然后才隱約看出其 實是淺淺的藤色,可能是畫了藤花的傘吧。 那是個年輕女人,頭發烏黑如沉木,小心挽著的發髻上,插著月牙白的小梳子,還 有琉璃色、薄紅色的釵子和珊瑚做的頭飾。女人走路的姿勢很优雅──至少在一郎看來 ,決不是和他母親那樣大手大腳的──里櫻色外白色、依稀繪著櫻花圖案的和服上、系 著梔子色鑲曙色的腰帶,背后則由滅紫色的絹和洗朱色的絲帶挽了一個簡單的大蝴蝶結 。 一郎偷虧了半天,覺得這個女人和早上看見的小姐相比,服飾更為華麗优雅,鮮嫩 的櫻色調看起來非常可愛,就好象是山櫻精的化身一樣。 女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停了下來,收了傘,蹲下身去。 再站起來的時候,只見她手里已經多了一樣的東西──是一郎的那柄木刀!!! 喂!那可是我的啊!! 一郎想跳起來大吼,但是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好意思開口,想再等看看。結果,女 人竟然拿著木刀,重新打起傘,就這樣往前頭直直走了!! 這下一郎可急了,他竄出草叢,往下面沖過去。到了地勢一致的地方,只見女人緩 緩地在前頭走著,似乎是要上山──往高處走──但是卻沒有沿著石階,而是穿林走, 一郎不禁好奇起來──莫非這個小姐也和自己一樣知道捷徑?莫非她也是累了偷懶? 最重要的是,她拿我的刀作什么? 正因為明白自己的刀不值什么錢,一郎才疑惑這個看起來頗有教養、穿著華麗的大 小姐、何以會要這种不值錢的東西? 好奇……是所有小孩子的通病,盡管一郎自己不承認,但他顯然也只是一個15歲的 孩子而已。 因為好奇,所以他就這樣呆呆地跟著女人走一樣的路徑,隔著几十步路的距离,一 道上山了。 反正都是上山,走哪條路還不都是一樣? 一郎自己在心中辯解道。 只不過他也納悶,怎么女人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動靜呢?明明他剛剛滑下來的 時候聲音很大的呀……? 牢牢盯著前方櫻色的影子,一郎拍拍身上的灰塵,和女人一樣,朝密林中走去…… 這是要去什么地方呢? 一郎摸著四周的竹子,仍然看著前頭的女人身影。 從背后看,女人還真是把背挺得直直的,她已經收起了傘,一手持傘,一手執刀, 走路的姿勢卻仍然十分优雅穩當。 反倒是一郎,跟著人家莫名其妙地穿竹林走泥地,好不狼狽。 這附近的景象似曾相識,可是一郎又不敢肯定,放小姐一個人他又不放心──心中 暗自羞澀,他有什么資格不放心,他無非是想多看几眼這個小姐罷了。如果有什么意外 發生,他保護了這位小姐,他就會被人叫做英雄。嘿嘿!他心里想得美滋滋的,早把什 么正事都忘光了。 可是…… 眼看著女人越走越偏僻,似乎早已偏离了去山上的道路啊…… 一郎回過身,看看背后深深長長的路徑──那不能被稱為路,只能說是由于常年有 人行走,才將泥地踏出隱隱約約的光禿樣子。不過,竹子生長可不理會這個,到處都冒 出小小的竹尖,扎得一郎的腳底痛痛麻麻的,可惡! 停下來揉了揉腳,一郎緩緩再轉過身,忽然被駭了一跳! 那個女人呢? 那個女人去什么地方了!? 連忙向前追了好几步,一郎四處張望,可就見沉沉的竹林子,壓根不見女人櫻色的 倩影。 糟了! 現在怎么辦?他自己不認識路啊……要怎么出去? 他的刀也還在那個女人的手里啊! 怎么辦? 莫非……那個女人真是什么孤魂野鬼?故意戲弄他的? ──混賬!別亂說話!當心在山里遇見鬼! 當心在山里遇見鬼!…… 當心在山里遇見鬼!…… 當心在山里遇見鬼!…… 想起母親的話,一郎的背脊上一陣發涼,他該不會……真是撞了鬼了吧? 嗚……還神山呢!大白天的,也有鬼出來,太不公平了啦!!! 一郎自暴自棄地踢了一塊大石頭一腳──“哎喲!什么嘛!連石頭也欺負我!”唉 !這种話都講出來了,果然還是小孩子。 可是眼下,他總得找到出去或上山的路啊!回顧來時的路,七拐八彎的,現在早就 分不清哪條是哪條了。 一郎看看原本在走的前方,發現雖然不明顯,但是路有朝上攀升的跡象,如果沿著 這條路,搞不好就能到山頂。 現在也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但愿佛祖保佑他,早點還完愿,早點平安下山。 阿彌陀佛…… “空……”原本一直在坐禪的主持忽然出生呼喚身旁的大弟子。 “在。”空停下念經,朝佛祖拜了拜,轉向主持。 “山雨欲來,你快點帶把傘去接老人家望伯吧。” 空不明白,他探頭看看屋外,分明還是晴空万里,陽光燦爛啊,怎么主持他……? “唉!你听我說的做便是,人心混亂,妖媚橫生,我不放心那位老人家啊。”主持 嘆了一口气,“你還是快去吧!” “弟子遵命。”空立刻回答,取了兩把傘,他就徑直下山往竹林奔去。 -- 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