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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冢 第三章 下 啪! 診所的門打開了。 典子的身影沖了進來,她手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但是跑得气喘吁吁,滿臉通紅。 “我……我回來了……馬……馬車就在外面……各位……快……” 她連句子都說不完整了。 二十三一听清,立刻抱起床上昏迷的出云,眾人向大夫道謝后即刻离去。 隨典子到了馬車邊,馬車前座坐了一個老頭子,他正在假寐。听到人聲,老頭子跳 下馬車,對典子說:“那我回去了,你多保重吧。” “多謝大伯。” 然后老頭子就走遠了。 恭仁子有些不明白:“他不是赶車的?那誰來赶車?” 二十三將出云抱進車里,忽然發現后面不僅放了衣服藥材繃帶,還放了許多水果干 糧器皿等必需品,不禁疑惑地探出腦袋。 然而,典子忽然跪下身,對恭仁子和阿望說道:“對不起,恭仁子姐姐,阿望大叔 ,典子要和你們告別了。” “什么!?”阿望大惊。 典子眼中涌出許多淚水,她緩緩伸手進怀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紙包,交給恭仁子 。 恭仁子抖著手接過,打開一看,惊喘一聲,有些明白了。 紙包里面裝的是二兩三分金子,并且,典子馬上又從腰帶里掏出一小把丁銀,差不 多3兩多,全交到阿望的手里。 “典子!你做了什么?你賣了什么?”恭仁子急忙問。 典子微微一笑,道:“我沒什么值錢東西。我……”她的聲音顫了一下,“我把… …自己賣了。” 听到這种回答,恭仁子低呼一聲,一把摟住典子哭了起來:“你怎么這么傻呀!你 怎么能作踐自己呢?為什么呀!!為什么……” 典子搖搖頭,含著眼淚答:“我是去江戶作舞伎,我不會出賣自己的貞操的。”說 著,典子也哽咽了一聲,再度轉向阿望,“望叔,小主人以后……全靠您和恭仁子姐姐 照顧了。” 听到這一切、看到這一切的二十三,不知不覺也鼻酸起來,他沒想到一個弱女子竟 然能為自己的主子做到這种地步,不禁生出一股欽佩的感情。 “典子!你不跟我們走了嗎?你一個人……今后……”阿望流了滿臉淚水,臉上的 傷口又開始流血。 “望叔!別哭!您臉上有傷!……別擔心我,團里有很多女子,她們都很和善,我 不會有事的。”典子說完,又轉向二十三,“鬼無大人,今后小主人的安全全要仰賴您 了。典子向各位拜別。”說完,典子飛快地站起身,沒等二十三點頭回答,就跑了起來 。 跑到一個街角,她喊:“快出發吧!”用力揮了揮手,抹去淚水,隨后就跑得看不 見了。 “典子!!!”恭仁子聲嘶力竭地呼喚,可惜典子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 二十三將阿望扶上車,勸傷心的兩人:“事不宜遲啊。典子姑娘做出這种犧牲,究 竟是為什么,你們也都明白吧?” 哭泣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馬車上的小主人,點了點頭。 于是,接近午間的日光中,二十三駕著馬車,向著“神一手”所在的目的地,飛奔 而去。 傍晚,一行人在一條小河邊小憩。 二十三牽著奔跑了大半天的馬,讓它到河邊喝點水。 阿望和恭仁子架了一個簡單的石灶,用典子細心買來的几個鐵碗,一個熬著青魚湯 ,一個煎著藥。 二十三將馬拴在一棵小樹上,然后緩緩朝馬車走去。 掀開馬車的帘子,出云仍然昏迷不醒。二十三躍了上去,輕輕探上出云的額頭,斂 起眉毛。很燙,還沒有退燒。 撈起一邊的絹帕,二十三跨下馬車,到小河邊輕輕沾濕。 見他体貼的一舉一動,阿望感激道:“武士大人,這一路上多虧有你。不然……阿 望實在不知道要怎么感激您才好。” 二十三听了,微微一笑:“叫我名字就好了,不要大人來大人去的。大家是同鄉, 又一起落難,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叫名字?這……”阿望似乎覺得直接叫恩人的名字太失禮了,于是答道,“那以 后我就叫您‘少爺’。我不過是個下人,您直接叫我阿望就好了。” 少爺? 二十三挑起眉,他在老家道場的時候,也曾被叫做“少主”,不過現在…… “我先去看著你家小主人。”不讓自己有消沉的机會,不讓心中的恨意有絲毫彌漫 的机會,二十三匆匆說完,朝馬車跑去。 活下去才是最關鍵的一件事。 二十三再次提醒自己。 到了馬車上,他訝异地發現,出云微微睜開了眼睛,可眼睛里沒有任何焦距。 二十三小心接近出云,輕輕將絹帕拭了拭出云的臉,隨后蓋上他的額頭。 細細打量出云的相貌,二十三覺得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一個男孩子怎么能長得這 么好看?簡直就像一個粉妝玉琢的千金。 不過,出云此刻還是神智不清,臉色也很差,二十三衷心祈禱,能早日見到“神一 手”,救治出云的雙腿。 他還只是一個14歲的孩子,如果就此殘廢,老天實在太不公平了。 “唔……” 出云輕輕呻吟,睜了睜眼,輕輕動著嘴唇。 “我好渴……” 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几乎只是動了動唇,所以二十三連忙貼近出云的唇,細听。 “好渴……” 二十三听見了,迅速從車上抓過水袋,輕輕扶起出云的上半身,出云哼了兩聲,可 能是傷口疼痛,二十三連忙放慢動作,一口咬開水袋的蓋子,湊到出云的唇邊。 “張嘴……你要的水……”二十三輕道。 出云听了,微微張開嘴,水壺的水便一小口一小口地被喂進他嘴里。 喝完水,出云躺了回去,但辛苦地皺起了眉頭,二十三猜測是藥效過了,他的傷口 又開始疼痛,于是他鑽出帘子大聲朝外面喊:“恭仁子小姐,外敷的藥在什么地方!? ” “在藥材后的罐子里。” 二十三听了,又鑽回車里,看到出云正要伸手去抓腿傷,連忙制止那只手。被人的 体溫微微嚇了一跳的出云又睜了睜眼,不過還是沒有意識。 二十三找到罐子,坐到出云的身旁。 真正要動手時,他倒有些猶豫。不管怎么樣,這也算是出云的隱私,他這樣隨便… …唉!反正都是男儿身,傷口最要緊。二十三想著,輕輕掀開出云的和服下擺。 明明天气不冷,但是出云卻忽然抖了一下。 二十三小心揭開敷著藥的繃帶,嘆了一口气。每次看到這些傷口,他都覺得很不忍 心。幸好由于藥物的關系,傷口沒有潰爛,只不過稍稍有些腫,而且皮肉時開時合,難 怪一牽動身体就會痛了。 輕手用竹簽刮去傷口最表層的藥,出云的腰彈了一下,疼痛般皺起眉頭。二十三放 輕動作,把藥弄干淨后,再將新的藥敷了上去──恭仁子就是這么做的。 重新包扎過傷口,出云又昏睡過去,神情安詳多了,不過他的額頭還是燙燙的,沒 有退熱。 這時,端著藥和魚湯的恭仁子來到馬車旁,二十三連忙伸手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拉 她上馬車。 “少爺,真是麻煩您了。我家小主人的情況……” “他剛喝過一些水,我給他換了藥,他睡了。” “這樣啊……他沒有退燒,最好先喝藥,可他既然睡了,那……” “藥先擱一下吧,雖然他的額頭有點燙,不過應該不會太嚴重。我倒怕他會餓…… ” “魚湯也煮好了,少爺您先去吃一些吧。如果小主人醒過來,我喂他就好。” “嗯。”二十三點點頭,跳下馬車。 看著這兩個忠仆如此悉心照料這個孩子,他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羡慕。 果然是家庭不同啊。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被父親教授刀法,小小年紀也經常出 門拜師學藝,從小他沒病沒痛的,几時受過這樣的照顧? 不過這個孩子也可怜,城主一家都被殺害,這是全城人人皆知的事情,看來他和自 己一樣,都成了死里逃生的孤儿了。 父親,母親,姐姐,你們在天上可好呢? 望著天邊的晚霞,二十三慢慢朝爐灶邊走去…… 半夜,出云的病情加重了。 “唔嗯…………” 他高燒得厲害,不斷地呻吟。 恭仁子不斷地給出云擦拭,可是出云渾身像個火爐,卻絲毫不退燒。 阿望急坏了,想喂藥給出云喝,但是出云根本清醒不過來,湯湯水水都灌不下去。 二十三仍然在前頭駕車,不過馬車走得很慢很慢,一方面是為了顧及出云的傷,一 方面是因為夜行,沒有月光,只有滿天暗淡的星子隱約閃爍。 听到出云越來越大聲的呻吟,二十三實在無法繼續駕車,終于將馬車停了下來,進 了車廂。 “怎么樣了!?” 恭仁子搖搖頭:“一點也不好,藥喂不進,熱度越升越高,退不下來。” “傷口呢?發炎了嗎?” 阿望回答:“傷口倒還好,不停換藥,沒有感染。但是這熱度不退,小主人不喝藥 ,又沒吃什么東西,就怕他体力撐不過去……”說著說著,阿望不住地拭淚,他自己臉 上的傷也一片狼狽。 “阿望你先別哭,你自己腿上、身上和臉上的傷也不能忘了。”二十三接近出云, 只見出云呼吸略微急促,不斷地搖頭囁嚅,听不清在說什么,等到听見了些許,仿佛是 在說“箏,箏……” “恭仁子,真的喂不下一點藥嗎?” “嘴唇閉得緊緊的,牙關也咬得死緊,撬也撬不開。” “他說的箏,指的就是這一張?” 阿望連忙回答:“小主人平日最愛彈箏,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是彈箏。這 箏,是夫人留給小主人的。” 二十三沉吟了一下,道:“我已經把車停了下來,阿望,你能不能在這邊上生個火 ,將魚湯和藥什么的熱一熱?” “我這就去。” “恭仁子,你會彈箏嗎?” “咦!?我……我一個下人,最多小時候學過一點七弦琴,其它就……” “會一點琴就好。”二十三快速地說,“你立刻把箏取出來,隨便彈點什么都好, 讓它響出聲音就行了。” “這樣……要做什么?”恭仁子不解。 “試試看就知道了。”二十三回頭一笑。 當溫熱的魚湯被端上馬車,阿望順手給出云換走了額頭上的濕巾。二十三接過碗, 然后示意恭仁子彈箏。 叮叮叮……咚咚咚…… 箏響起了耳熟又簡單的旋律,但僅是這一個舉動,出云的呻吟聲就馬上變小了,仿 佛平靜了許多。對此,二十三滿意地笑笑,他繼續示意讓恭仁子不要停,恭仁子連忙繼 續。 二十三自己輕輕將出云的身体攬入臂彎中,啜了碗里的熱湯一小口,閉緊嘴向出云 喂了過去。 恭仁子明白了,原來二十三是要自己喂小主人,不由感動地掉下眼淚。 第一口,失敗了。二十三試了半天,出云的唇卻始終執拗地閉著,不松口,二十三 只能自己咽下。 喂第二口時,阿望把熱好的藥也端了上來,出云終于稍稍咽下了一點點魚湯。二十 三很高興,繼續努力。 到第四口時,出云的喉部很明顯地聳動了一下,确實咽下了湯,所有人都喜悅地微 笑了。 接著二十三端過藥碗,自己先喝了一口──很苦,他的眉頭皺得死緊──看到他的 表情,恭仁子笑了一下,指下的一個音不禁走了調,于是昏迷的出云也皺了一下眉,見 到這一連鎖反應,阿望也笑了,結果扯痛臉上的傷口。 二十三將唇湊上去,出云已經毫無困難地張嘴,然而這次的苦藥卻很難讓出云咽下 去,甫一嘗到藥汁,出云的身軀就微微一抖,做出退縮一樣的反應,但是二十三沒有讓 步,硬是喂下了藥。 出云整張秀美的臉都皺在一起,二十三覺得很有趣,然后他用清水漱漱口,喝了一 口魚湯,可這一次出云又不愿意張嘴了。二十三沒有放松,嘴唇就是不离去,魚湯慢慢 滲進出云的嘴里,出云似乎嘗出了味道,忽然張嘴吸住了二十三的唇,魚湯順利地喂下 去了,而出云似乎還想喝湯,突然伸出柔軟的舌頭,輕輕叩向二十三的第一排牙齒。二 十三嚇了一跳,連忙退開身体。 黑暗中,少年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不過他馬上端起藥碗,借以遮住自己的紅暈, 再度哺藥給出云…… 過程反反复复,一口藥一口湯,起初出云總是在喝藥時不肯張口,但到了后來,也 就漸漸听話不再抗拒了。 喝完全部的藥和湯,阿望熄了馬車旁的火,但二十三讓恭仁子不要停止彈箏,自己 則回到駕駛的前座上。 “少爺,讓阿望駕車吧,您一定累了。” 二十三搖搖頭:“阿望,你的腿需要多休息,還是我來吧。我年輕,撐得住。再不 赶快點,我怕來不及。”說完,二十三輕喝一聲,馬車稍稍帶快地奔跑起來。 到了駕駛前座,二十三才悄悄紅了耳朵。 出云的唇很軟,雖然二十三還從來沒有吻過女孩子,但是他猜想肯定和喂出云的感 覺差不多。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二十三狠狠搖了搖頭:出云的腿還不知能不能保住 ,怎么還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 “駕!” 再度輕喝一聲,馬車伴隨著后頭隱約的箏聲,在午夜深沉的星空下,朝著未知的前 方駛去…… 嘩──── “少爺,您還好吧……”馬車后頭,阿望擔憂的聲音傳到前頭。 “啊啊!”二十三抹去臉上的雨水,應了一聲。 從天亮后開始,天空就莫名其妙地下起雨來,下了一上午。 雖然只是霪雨霏霏,但是二十三明明記得昨晚星光燦爛,怎么會下雨呢? 才想著,雨勢漸漸變大起來,地上的路逐漸變成泥漿,牽絆馬儿的腳。 “吁吁────” 馬儿不悅地放慢速度,顯然它被細密的雨點弄得渾身不适。 二十三撥撥濕透的頭發,向前眺望,只見不遠的地方有座破房子,于是他叫道:“ 前頭有座廢屋,我們先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你們家小主人的藥也該煎了。” “好。全听少爺的吩咐。”恭仁子清脆地答道。 “駕──” 到了屋子門口,二十三才發現,原來這里早已經有許多人避雨了,少說也有十几人 ,每個人都盯著二十三。 呃……這還要不要進去? 二十三打量著不大的屋子,探首看著里屋,猶豫著。 這時,一個少年忽然從里屋跑了出來,見到二十三,連忙招呼:“是新的病人嗎? 快請進來!”少年看起來不過16、7歲光景,面目姣好,講話也十分客气。 “呃……我……”二十三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阿望已經和恭仁子一道抱著出云走了 進來。 少年看向出云,變了變臉色:“傷得這么重?怎么不早些來呢?” 啊? 恭仁子和阿望都疑惑得面面相覷,二十三也有些迷惑。 “媽媽!媽媽!您快來!有重傷患!是個孩子!媽媽!” 少年朝里屋跑去,二十三他們愣在原地,沒多久,從里頭又跑出來一個小孩,小孩 穿著一身紫色的衣裳,非常可愛,才約摸7、8歲,孩子手里還抱著個罐子。 “明明有兩個病人嘛……”小孩子噘了噘嘴,抬起頭。 二十三一看小孩的臉,不由得一陣惊艷,好個漂亮的女孩儿,美貌和出云不相上下 。 咦?為什么拿出云和女孩子比呢!?二十三的臉皮微微紅了。 很快,隨著一陣腳步聲,從里面走出一個打扮端庄的婦人,大約30歲后半的年紀。 婦人走向出云,紫衣的小孩立刻說:“媽媽,媽媽,有兩個病人,這個老人也是呢。” 婦人沒回答孩子,卻轉向二十三,問:“孩子是什么時候受傷的?”沒等二十三張 嘴回答,又立刻說,“你們都到里面來。快!” 于是,盡管有些不明所以,眾人還是匆匆走向內室…… -- 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