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 第六章 上
室內的人統統籠罩在一片詭异的寂靜之中──該講話的講完了，其余的啞口無言。
好不容易，沉默了半晌，恭仁子咳了兩聲，說道：“這位小姐，您是不是弄錯了？
我們小主人并不是少爺的夫人，呃……小主人是……是少爺的友人……”
？？小姐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是不懂恭仁子的意思。
出云不知為何，忽然輕笑起來，臉微微紅了一下，他笑道：“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
！？
蝶小姐愣住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出云的臉和全身上下，她的侍女也瞠大了雙目，
主仆二人活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譚一樣，都凝視著出云，張口結舌。
很長時間……
長到室內只听見呼吸聲和心跳聲，出云的臉頰持續發燙。
終于，那位小姐有反應了。
“！！！！⒎──────────────！？？？？”
一個長長的上揚疑問詞之后，小姐忽然趴在了地上，“對……對不起！對不起，公
子，蝶……蝶失禮了……不知道您是鬼無大人的友人，蝶…………實在万分抱歉！！！
”
蝶羞愧得滿臉通紅，不停低頭道歉。
出云又笑了，說自己不介意。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還從來沒見過您這么美麗的人……所以就……”蝶明
白一切都是自己誤會，講話都結巴了。
“蝶小姐！和子早就勸您不要莽撞，您就是不肯听和子的勸……嗚嗚……”蝶的侍
女几乎要哭起來。
“請……請問大人尊姓大名，蝶該怎么稱呼您？”
“我姓八重山。”
“咦？八重山……八重山……莫非就是最近城里相當有名的那位琴藝師！？”蝶再
度惊訝。
“小姐謬贊了，倒是小姐，您府上是哪里？請您慢慢說明來意，不要慌張。”
蝶的臉再度紅了紅，好不容易冷靜了一點之后，她回答：“我是枝藤川蝶，家父正
是枝藤川城主。”
“您是城主小姐！？”想起剛才小姐說過的片斷，出云的臉色有些蒼白。
城主一向格外器重二十三，難道他真的有意收二十三為婿？
這個惊人的結論，當場炸翻了出云平靜無波的心湖，不再歸于平靜……
蝶點點頭，看向出云倏變的臉色，有些不安：“八重山老師，您沒事吧？”
出云勉強笑了一下，答：“您能仔細說一下您今天來訪的事嗎？”
蝶忽然有些害羞，囁嚅道：“我剛才太沖動，講話沒有條理，讓您見笑了。事實上
是這樣的……”
原來，自從蝶被蒼下武士救了之后，就芳心暗許，然而城主延攬人才不成，于是喝
止女儿繼續和蒼下武士來往，并說跟著那种流浪武士漂泊不定，將來不會有幸福。
蝶一气之下，說要和蒼下武士私奔，城主大怒，撂下話說要將她盡快嫁給鬼無。
蝶不愿意，城主卻不理會，打算開始為蝶盡快籌辦婚事。
基于此，蝶才慌慌張張地從家里逃出來，來找鬼無大人，希望鬼無大人不要接受她
父親的授意，婉拒這門婚事。
“……就是這樣。蝶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無禮，但是無論如何，蝶都決定了非蒼下大
人不嫁。請老師一定幫幫蝶勸勸鬼無大人，拜托您。”
哦……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出云有些明白了。
雖然這位小姐講話很直率，但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宁愿和自己的父親對抗這一點，
倒是頗令出云佩服。
“蝶小姐……那么那位蒼下大人究竟如何表態呢？他向城主提過想娶您的事嗎？”
這個問題讓蝶的臉紅了，她輕輕搖搖頭，哽咽了一聲：“……沒有。其實……現在
都只是蝶自己單方面仰慕蒼下大人，大人他……他對什么都漠不關心，所以……所以蝶
只好來求鬼無大人了……嗚……”話音未落，心中甚感委屈的蝶小姐哭了起來。
出云不禁在心中疑惑，莫非這個蒼下對這位小姐沒有任何意思？這該怎么辦才好呀
？
喀──
門打開了，二十三的臉出現在眾人面前。
“我回來了……！！！！大小姐！？？”
看到蝶身影的二十三發出惊愕的聲音，他不解地看向出云，出云悄悄嘆了一口气。
“鬼無大人……蝶求求您……”類似的劇本，再上演一次……
听完了枝藤川蝶的敘述，二十三滿臉困扰：“小姐，是不是您多慮了？可能城主大
人只是說說气話，在下并未听說過這种事情啊？”
一听到二十三這么說，出云馬上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种隱憂立刻又籠罩住自己的心
。
莫非自己真的……？
情不自禁地將目光調到二十三的側臉上。
小麥色的皮膚，棱角分明的正直臉龐，隨著年齡增加越來越有男子气概的高大身形
，俊帥的五官，超群的武藝，以及私下里体貼的性格。
每一點每一滴，都隨著時光烙印進出云的心里。
當出云發現的時候，自己的眼睛里，心里，已經早被這一切占据了……
“鬼無大人……真的會像您說的這樣嗎？”蝶嗚咽著問。
“啊啊……應該吧。”二十三微笑了一下，讓蝶破涕為笑，出云心里一陣刺痛，“
不用擔心，蝶小姐，城主會同意您和蒼下的事的。如果真有小姐憂慮的情形發生，那么
在下一定為小姐請命，決不會奪人所愛的。”
“謝謝……謝謝鬼無大人！您是蝶的恩人！”蝶小姐說著，對准二十三就想拜下來
，二十三連忙擋住，朝出云苦笑了一下，出云下意識地躲開了目光。
“像大人這么体貼的人，將來一定會有一個真正配得上您的小姐出現的。蝶終生都
不會忘記您的成全！”蝶小姐純真地喊道。
“小姐言重了。”二十三搖搖頭，“蒼下剛來到這里就立下大功，轟轟烈烈，在武
士之中名聲大噪，小姐或許該勸勸蒼下，讓他愿為城主效力，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嗯……會的。我會勸他的……”提起自己的心上人，蝶的臉上不禁漾起兩朵紅暈
，害羞地點頭。
至此，眾人總算都松了一口气。
出云再度看回二十三，心中竟有絲竊喜。
至于蝶小姐，純真熱烈，年輕貌美，家世又好，若是二十三哪一天要娶妻的話，這
樣的人就是最佳人選了吧？
這种想法一出現，出云不禁多看了蝶小姐一眼，心情再度消沉下來。
他不該這樣想的！
他不該對二十三抱有任何不合理的幻想，他不該為二十三必然會獲得的家庭幸福而
感到傷心難過，他不該嫉妒有一天會成為二十三妻子的女子，他更不該總是將自己的目
光放在二十三身上……
硬是拉回目光，卻恍惚听到蝶小姐在叫自己，連忙撐起振作的表情。
“……八重山老師，您的琴藝絕倫，改天，蝶一定要向您請教呀！還望不吝賜教。
今天蝶失禮了，請您多多包涵……”一鞠躬，滿面春風的蝶小姐向眾人告辭，“我回去
了。謝謝各位。蝶今天來得莽撞，下次一定正式登門拜訪！”
說完，蝶小姐向門口走去，在她拉開門之前，門先從外面被拉開。
“少爺，城主身邊的武士肆矢大人前來求見。”文江趴在門外說道。
肆矢？
蝶暗自心惊，莫非他知道自己來這里的事了？她慌張了一下。
“鬼無大人，能不能讓我躲一下？我擔心他回去向我父親告狀！”
于是恭仁子連忙將蝶小姐主仆二人藏進隔間里。出云則被阿望抱到屏風后頭。
很快，肆矢便走了進來。
高大的身影立定在鬼無面前，兩人的气勢不分上下。
出云看了一眼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心中猜測，這個武士應該就是城主的心腹了吧
？
肆矢沒有兜任何圈子，呈上一份帖子，二十三雙手接過。
“城主的吩咐，希望你接受武士蒼下的挑戰──听說他已經投戰帖給你了，于三日
后在城郊和他比試。”肆矢不卑不亢地說，雖然他是在傳達命令，卻沒有絲毫奴仆般的
感覺。
反倒是二十三愣了一下，出云立刻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把蒼下的戰帖交給他。
“……我明白了。”二十三雖然慢了一拍，但還是做出及時的反應，沒忽略他那個
小停頓的肆矢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另外，城主表示，要將蝶小姐許配給你﹛I넊
出云刷白了臉色，險些惊呼出來，二十三的臉色也很詫异。
“你別惊訝，大人一向很欣賞你啊。所以……大人希望你在此戰中胜出，讓所有武
士心服口服。”講到這儿，肆矢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悄悄靠近二十三說，“小姐似乎
對那位蒼下頗有好感，所以城主希望你能表現出色，打消小姐的念頭。似乎，大人是想
看哪位武士胜出，就將小姐許配給哪位的樣子……”
出云拼命將身体外傾，拉長了耳朵听他們的對話，听到這句，不禁有些疑惑講話人
的動机。這算是同僚的忠告嗎？
二十三固然心中暗自叫糟，但是仍然客客气气地回答：“多謝你的提醒，我會盡全
力不讓城主失望的。”
肆矢笑了笑，忽然瞥見屏風邊露出几根將衣襟揪得死緊的纖纖玉指，一時為那修長
白皙的指尖所吸引，多窺探到一截水色的衣袖。
他一邊不動聲色地張望里面，一邊理所當然地說：“我听說你17歲就擁有了天才劍
客和‘鬼’的稱號，想必你絕對不會讓城主失望的。”
二十三也瞥見了出云的袖子，微微有些不悅肆矢的放肆，但不露聲色地笑答：“那
都是陳年舊事。請代我稟報城主，我會盡力而為。”
言下之意是送客，肆矢也就放棄窺探人家隱私的念頭，告辭离去。
不過即使走出了房子，他心中也一直在盤旋，外頭都傳說鬼無有一位絕代佳人，不
知究竟是真是假。城主畢竟是要將女儿嫁給鬼無的人，總要了解一下有關的……
可既然鬼無如此防備，他倒也不好太魯莽了。
“二十三……這是蒼下的戰帖，我忘了交給你了……”出云出聲呼喚二十三，二十
三緩緩朝出云走過來。
兩人無言地對視一眼，都知道這下問題复雜化了。
“唉……”二十三輕輕嘆息，接過戰帖。
喀──
隔間的門打開了，恭仁子扶著滿臉沮喪，几乎要哭泣的蝶小姐，慢慢走了出來。
看到傷心的蝶小姐，出云生出一种古怪的感情──他想得到的，永遠也不可能得到
，而這位小姐卻另有所愛，為即將嫁給二十三而難過？簡直有些諷刺。
“蝶小姐，您別難過，不會絕望的……”二十三嘗試著勸說蝶小姐。
蝶搖搖頭，哭訴：“父親知道您一定會獲胜，所以才……嗚……”
二十三挑高了眉毛，他倒沒有想到，自己被這么推崇。
听小姐的口气，似乎也一點都不相信自己情人的能力一樣，這也未免太抹煞武士的
自尊心了吧？
是不是……女人在陷入感情問題之后，就會變得小心眼呢？
“蝶小姐，蒼下的刀法之精湛，想必您也親眼目睹過，很可能敗在場上的就是在下
。您別灰心……”
“鬼無大人……嗚~蝶知道，您從17歲起就已經享有盛名，家父時常在家臣們面前夸
贊你，我都听到過。‘鬼’的稱號，‘斬鬼’神刀……蝶都有所耳聞的。”蝶小姐說，
“蒼下大人再厲害，我父親也……”
二十三沉默了半晌，出云憂心地看著二十三，隱隱猜到了他的心思。
果不其然，二十三開口說道：“小姐不用擔心了！無論如何，哪怕二十三詐敗，也
一定成全您和蒼下的盟約。”
“少爺！”
“少爺！！”
一向注重武士道精神的二十三會說出這种話來，委實讓出云吃了一惊，說不出話來
。
他對待這位小姐，如此百般遷就，莫非……
想著想著，心眼就狹隘起來，讓出云一陣煩躁。
蝶小姐也吃了一惊：“不！鬼無大人！武士比試這等大事，決不能為了我而毀掉您
的威望和聲譽，這樣蝶會過意不去的。”
“小姐，您方才也听到了，若是由我胜出，城主勢必不會將您許配給蒼下。這樣一
來，我不是拆散了您和蒼下了嗎？”
蝶听后，慘白了臉色。
二十三繼續說：“其實小姐無需這么多顧慮。在下方才說詐敗，也是狂妄自大的話
。眾所周知，蒼下的技藝精湛，決不遜色于在下。所以胜負究竟如何，還是未知數。”
這番体貼的話，終于安慰了擔憂的蝶小姐，她抹去淚水，深深向二十三鞠了一躬。
二十三，莫非你真要為了這位小姐，在比試中放水？
這怎么像你的性格呢？
親耳听著二十三的這番話，出云心里的擔憂成倍累積著，几乎要開始埋怨二十三。
武士交手，若是一方刻意放水，很可能會在場上受傷，這樣簡單的道理，二十三一
定明白。蒼下絕對會是一個強手，二十三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就下了這樣的保証呢？
出云不禁要對二十三生起悶气來，連蝶小姐主仆是什么時候走的，都不清楚。
叮──
當──
鏘鏘──
晚飯時間，二十三愕然地盯著出云格外粗魯的動作，為他不斷制造出來的噪音感到
頭疼。
啪──
一次重重的放下筷子之后，出云冷道：“我吃飽了。”
望向他几乎沒動多少的飯菜，阿望和恭仁子都知道出云鐵定心情很坏，都沒回話。
二十三很認命地嘆气，知道自己肯定又成了炮灰，硬著頭皮開口：“出云，你身体
不舒服嗎？”一問下去，石沉大海，出云甩也不甩二十三。
事實上他心情很亂，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說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話。
嘖！
努力扒了一口飯，仿佛給自己填點東西壯膽一樣，二十三又問：“你不吃怎么行呢
？心情不好？生我的气？”
出云別過頭，眼不見為淨。
二十三這下也覺得心情郁卒起來，放下碗筷，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有多久了？出云像這樣不理睬自己？
似乎上一次已經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出云行成人式的時候了吧？
想起當時的事，二十三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立刻被恭仁子瞪了一眼。
啊……？恭仁子也在生自己的气吶？
“……阿望！抱我回房！”出云說道。
阿望看著臉色僵了一下的二十三，心中暗自念佛號，輕輕上前抱起了出云。
“我先抱小主人回房了。少年您慢用。”
慢用？二十三哪來的胃口？
平時大多都是他抱出云回房間的。一方面是体諒阿望年紀大了，另一方面則是自己
心甘情愿，可是現在……
二十三看著桌子上的菜，實在吃不下：“恭仁子，把菜收了吧。晚上記得給出云做
點夜宵。”
“是。”恭仁子干淨利落地應道，完全沒有提及也為二十三做些夜宵的事，讓二十
三覺得一陣狼狽。看來他真的是把一家子的人都得罪光了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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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