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 第七章 上
勢均力敵。
時間久了，二十三卻覺得有問題。
不對勁，很不對勁！
自己平時穩重的攻法今天顯得雜亂無章，雖然身法似乎快了許多，出刀也比平時更
輕巧，但是……一點都不像是自己平時的戰法。
而且……他的眼睛和手之間……似乎有一种不同步的感覺……
蒼下上面有破綻！
二十三一見到机會，當然立刻攻了過去，忽然，他的手傾斜了一下，動作歪了微乎
其微的一瞬，剛好陷入蒼下的一個虛招，二十三急忙收勢，再看向目標，敵手的臉赫然
變成了出云！
！！！
二十三猛一搖頭，堪堪閃過對方的快刀，有絲狼狽。
為什么他會看到出云？為什么出云擔憂的臉讓自己如此動搖？
蒼下發現二十三的神情有些反常，不禁略微緩下攻勢，低沉地詢問：“怎么了？”
二十三搖搖頭，清醒了一下，仍舊以“斬鬼”招呼了過去。
黑色的刀刃尚未触及目標，又游了開去，二十三和蒼下都吃了一惊。
蒼下的臉色沉了下來，顯然他覺得二十三沒有全力以赴，然而二十三自己心里明白
，不是這么一回事。
咦？
又一次……
明明他相中的目標，卻屢砍不中，這是怎么回事？
漸漸發現自己的身形有些輕飄，二十三愈發覺得不對勁起來，蒼下捉住一個空檔，
密不透風地攻擊過來。他攻過來時，還是有一個破綻，二十三當然沒有放過，反射性地
就追了過去，可是劍鋒一到了蒼下面前，蒼下再度赫然變成出云，又一次讓二十三失手
。
出云……
出云……
為什么都是出云？
二十三的內心也焦躁起來，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錯了？怎么老是在這种關鍵時候分
心？
連連失手數次，城主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肆矢下去查問了一番，沒多久鐵青著臉
上來稟報。
城主听完，倏然大怒，然而戰台上的兩個人依然難分胜負。
場上，二十三漸漸處于下風。
他已經看不到准确的蒼下的位置，只看到出云，雖然閃避刀鋒還不成問題，但是攻
勢已經完全委頓下來。
蒼下漸漸發現了問題，他曾經故意露出一個很大的空隙，看到二十三明明攻了過來
，在最后一瞬卻反而收手，讓自己陷入不利的狀況。
這种狀況持續著，二十三的背后挂下一大片冷汗，眼中已經看不到除了出云以外的
任何人。
──鏘──
再度交鋒，二十三的左手臂忽然被拉傷一條口子，胜負已分。
然而此時，二十三已經發現自己遭了暗算，所以決定做最后一搏，一個翻身送出劍
鋒。
出云的臉……出云的臉……
眼睛里滿是出云憂愁的面龐，二十三咬牙……
他還是不忍心對著出云下手，認命地收勢，可就在這時，倏地，青色的人影自動送
上門來。
鏘──
蒼下的右手當即也吃了一刀，刀險些從手中飛出去……
為……什么？
二十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蒼下是故意挨上這一刀的。
“點到為止！點到為止！！鬼無貞弘与蒼下最的比試，兩人平手！！”
肆矢在看台上大喊著，眾人都松了一口气。
武士們奔上前去，扶住都受了傷的兩人。
二十三感激地看了蒼下一眼，蒼下的眼睛像是在說“不客气”，隨即向看台上的城
主投去輕蔑的一瞥。
“哼……”冷哼一聲，蒼下拒絕了武士們的攙扶，收起刀獨自离去。
瞪著蒼下的背影，城主滿臉慍怒。
而二十三，也隱約知道自己被下藥了。
直到昏迷，他眼前再度浮現出云的面影……
事后，經大夫証實，二十三是中了市面上的迷幻類藥物，而且稍稍過量，會引起發
燒嘔吐等后遺症。左手的傷不礙事，但同樣需要靜養。
看到二十三被人抬回來時，出云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心口劇痛不已。
為什么會這樣？
出云守在昏迷不醒的二十三身旁，心中不斷地詰問著。
二十三，你不是保証說，自己絕對不會有事的嗎？
你不是最守信用的人嗎？
那么，這一次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人前好不容易認住心痛的出云，在單獨面對二十三時，淚水不禁潸潸滑下，無論如
何都控制不住。
輕輕撫上二十三因為低燒而糾結的眉宇，出云用指尖慢慢施力，可能是冰冷的指尖
触感讓二十三覺得舒适吧，眉頭終于緩緩松開。
見到這种變化，出云的心里總算稍有安慰，一手抹去自己的淚水，一手不自覺地滑
上二十三的臉部輪廓。
修長陽剛的眉毛，溫柔細長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弧度优美的唇線……
惊覺自己越來越沉迷的時候，出云像被燙到了一樣收回手指。
他……他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還在想那种荒誕的事情嗎？
他……和二十三……不可能的……
將殘留著二十三余溫的手指收到唇上，淚水不禁沿著鼻尖滴落上去。
不可能的事啊……他還在做什么呢……
喀──
忽然來自背后的拉門聲響，惊動了出云，他連忙撫去臉上的淚水，一轉身看到憂心
忡忡的阿望。
“小主人……您別難過了……少爺很快就會好的……”阿望好言相勸。
“小主人，”恭仁子前來稟報，“有一位自稱是‘蒼下’的武士說前來辭行，您看
……”
出云轉身看了一眼仍然沒有退燒的二十三，道：“為我打盆洗臉水來，我見見他。
”
沒多久，蒼下被請進了与臥室相連的偏廳里。
出云坐在自己的箏面前，手指有意無意地撥動箏弦，讓甫一進門的蒼下下意識地盯
了出云一眼。
蒼下當然惊艷了一下，目光稍稍滯留了兩秒，兩秒鐘后，他判斷出：出云是男人。
男人銳利的目光曾有一刻讓出云的手指發抖，但是他用力克制了下來。
“……請坐。”他客套地說。
蒼下微微行了一個禮，坐下。
室內流動著悅耳的琴音，蒼下捕捉到了一個小空隙，問：“鬼無，身体無恙？”
低沉有力的聲音讓出云抬眼瞟了一下蒼下右手上的繃帶，順便瞥了一眼這個渾身散
發出冰冷气息的男人。一張非常有型的臉，看得出是個充滿了傲气的人。
二十三被人下了藥。
然而是誰下的手？出云不知道。
這個蒼下看起來不像是心術不正的人，但也只是表面。
“多謝您的關心，他正在靜養。”
“他被下了藥，是不是？”
出云微微有些吃惊，他沒想到蒼下會主動提起，這么說，不是蒼下？于是他點點頭
。
“哼……”來訪的武士忽然冷冷打鼻腔哼了一聲，充滿了濃濃的不屑和嘲諷。
“您……知道是誰干的嗎？”出云忍不住詢問。
武士理所當然地頷首，眼神更加倨傲起來。
正當出云想追問是誰時，門再度被打開，恭仁子恭恭敬敬地說：“主人，枝藤川小
姐求見。”
？
出云反射性地看了武士一眼，可是武士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呃……蒼下大人，能否……”出云略感奇怪地問道。
“請便。”武士頷首。
于是蝶小姐和侍女和子被請了進來。
蝶滿臉羞愧的神色，乍一見到蒼下最，當場刷白了臉。
“蒼……蒼下大人……您……您怎么……”蝶說話都沒法連貫了。
蒼下最的反應仍然是千篇一律的冷淡，根本沒有理會（或懶得理會）蝶小姐。
最吃惊的莫過于出云，這樣的兩個人，會是戀人嗎？而小姐的來意……
“蝶小姐，您……”
“八重山老師，對不起……”蝶好不容易回過目光，第一個跪了下來。
“小姐！”和子一聲惊呼，也跪了下來。
“對不起……這一次，鬼無大人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蝶邊說，
邊膽怯地看向蒼下的表情。
出云的臉繃住了。
蒼下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諷笑。
“蝶小姐……您說的事情是……”
“……對不起……家父備了酒想要令蒼下大人落敗，”蝶嗚咽著說，“于是……于
是……”
“于是和子就將酒調換了過來，都是和子不好，讓鬼無大人變成現在這樣…↘艨篕
起……”和子搶先一步說道。
“和子……”蝶惊喘一聲，慟哭起來。
什么……是城主！？
出云完全怔住了。
“……出云……？”
驀地，与臥室相連的門后面傳來二十三的聲音，出云有些茫然，他想赶到二十三的
身邊，可他的雙腿……
門立刻打開了，二十三一臉憔悴，可能頭還在痛，臉色很難看。
“蒼下……蝶小姐……”他輕輕頷首，略微有些搖晃地走到出云的身邊。
出云見此，立刻絞過一塊布巾讓二十三略微擦拭臉頰。
二十三擦過臉后，精神稍微好了一點，看向蒼下，道：“那時在場上，多謝閣下手
下留情，在下感激不盡。”
蒼下搖搖頭：“小人伎倆，胜之不武。”說這話時，他冷冷瞥了蝶一眼，哭泣的蝶
打了一個冷顫，“我今日是來辭行。你保重身体，我們來日再戰。告辭。”
說完這番語義明了的話，蒼下就站了起來，准備朝外面走去，這時，蝶忽然攔在門
前，哭道：“蒼下大人！您帶蝶一起走吧！求求您了！蝶仰慕您已久，求求您，帶蝶一
起走吧！”
出云輕輕扶著二十三，有些感慨，小姐果然是痴心人，不過這個蒼下武士，似乎完
全不把小姐放在心里。
看向二十三，二十三也是一臉凝重。
“……枝藤川小姐，藉過。”蒼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蝶，目光卻根本沒有放在蝶的
臉上。
“大人！為什么？蝶究竟哪里不好？大人……您看看蝶吧！”蝶淚流滿面，卻對蒼
下的冷漠感到有些心灰意冷。
蒼下沒有回答半個字，他微微行了一個禮，輕輕松松就拉開了蝶。
“啊……小姐……蒼下大人……”和子連忙扑到蝶的身邊。
“保重！”二十三對蒼下喊道，蒼下停了一秒，回身點了一個頭，開門大步出去了
。
“您慢走……”
屋外恭仁子和文江送客的聲音隱約傳來，蝶崩潰般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
見此情景，出云覺得有點不忍心。
蝶小姐為了蒼下，換了城主的酒，他理當要恨她的，可他卻恨不起來，相反還十分
同情。
像蒼下那种武士，是絕對不會為了蝶小姐這樣的千金大小姐而停留的，他就好象是
一只孤鷹，宁愿終生孤獨，也不要為任何人牽絆住自己。
這位蝶小姐，只怕是將自己的芳心太過草率地寄托他人了。
正在心中這么想著，身邊的二十三忽然站了起來，緩緩朝蝶走過去。
看他吃力的樣子，出云不禁有絲慌張，但是二十三說自己沒事，仍然朝蝶小姐而去
。
“鬼無大人……對不起……”一邊嗚咽，一邊道歉的蝶哭得格外傷心，淚水沾濕了
和服的整片袖子。
出云眼看著二十三輕輕蹲下身，扶起了跌倒的蝶小姐，一瞬間，出云的心里像被硬
塞入一團棉絮一樣，緊縮起來。
“蝶小姐，別難過了，傷身体的……”
“嗚……鬼無大人……為什么蒼下大人不肯帶蝶走？蝶配不上他嗎？”
二十三有點為難地看了出云一眼，出云低著頭沒看到。
“蝶小姐家世顯赫，怎么會配不上呢？但是……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蝶小姐也
明白這個道理吧？”
蝶無言地咬住嘴唇，點了點頭：“鬼無大人，對不起……都是因為蝶的任性，將您
害成這個樣子。”
“……我沒事。很快會好的。”
“可是您受了傷，都是蝶做錯了事……”說完，蝶又哭泣起來。
出云听著二十三溫柔的每一字每一句，這是他熟悉的二十三，他犯錯的時候，鬧別
扭的時候，二十三也總是包容自己，原諒自己地說出溫柔体貼的話。
“請不要再自責了，在下也會感到不安的。”
“鬼無大人！！”可能是鬼無的話触動了蝶心中最傷心的地方吧，她猛地扑進二十
三的怀中，號啕大哭起來。
出云抬頭，見此一幕，眼中不知不覺地也彌漫上淚水，心里仿佛針刺一般。
終有一天，會有一個女人，像此刻的蝶一樣，理所當然地霸占那個溫柔的怀抱……
出云的眼睛迷蒙了﹝
終有一天，二十三會有自己的家庭、孩子，和自己變成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出云低聲嗚咽。
終有一天，自己將會拖著殘缺的身体，變成孤身一人，抑郁而終……
二十三……
看著眼前的情景，出云絕望地想到，這一天，或許已經不遙遠了……
額頭有些發燙。
他或許不該勉強起床吧。
二十三感受著自己臉上的視線──出云堅持和他留在一個房間里──心里有些難受
。
城主的做法讓他感到寒心，可是他不可能拋下出云他們，像蒼下一樣做一個流浪武
士。
出云……
即使他將來成家了，也絕無法狠心拋下這個一心依賴自己的人。
出云是他要守護的人，他發過誓。
出云在想些什么呢？為什么總是用寂寥的眼神注視著自己？這樣的眼神讓自己好心
痛。
他怕自己棄他于不顧？怕自己違背自己的初衷嗎？
已經一夜了，出云再不睡下去，只怕他也會累倒的……
二十三輕嘆一口气，呼喚：“出云……”
“……嗯？”
出云果然還沒睡，目光不是自己的錯覺。
睜開眼睛，天已經微微亮了。
二十三緩緩坐起身，出云也慢慢坐了起來。
忍著頭疼，二十三看向出云的眼睛，一夜未睡的眼睛紅腫著，周遭還有淡淡的陰影
。
“你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叫阿望？”出云擔心道。
“……不用……”二十三回答，輕輕爬起身，出云見狀惊訝：“你還不能起來……
”
二十三不理會出云的惊呼，將出云的箏取了過來，遞給出云：“彈吧，我想听你彈
……”
出云露出一個复雜的表情，點點頭。
二十三知道，當出云的心里不平靜的時候，唯有箏能夠撫慰他的心。
出云睡不著時，只要彈箏，不過一刻（30分鐘），就會睡著的。
那么二十三自己因出云的目光而不平靜的心，也會被這箏聲撫慰吧。
他們兩個，現在都需要休息。
于是，旋律輕輕在黎明之光中響起，一听到這沉靜的旋律，二十三的心就踏實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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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