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 第八章 上
忍淚不能歌
試托哀弦語
弦語愿相逢
知有相逢否
枝藤川蝶和鬼無貞弘的婚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出云即使身在屋中，不邁出大門一步，也能想象其被談論的熱鬧程度。
懶懶地撥動箏弦，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气想這件事了。
還有大半年……大半年后二十三就會和蝶小姐完婚。
屆時……自己將會何去何從？
出云心里完全沒有底。
想它，也只是徒增煩惱，不如不想，他還能在有限的時間里面，專注地陪在二十三
身邊，看著他，守著他……
其實自己心里明白，即使二十三成了家，他對自己的態度也不會有什么改變的。
可正是這一點，尤其讓自己痛苦。
因為一旦二十三成家，對自己而言，就什么都不一樣了，變的是自己的心。
現在他或許還可以做做夢，幻想著兩人一直在一起，無人打攪的美夢。
若是二十三多了一個妻子，那么，自己就連逃避的理由和空間都沒有了。
他要怎么看著他們美滿的夫妻生活？要怎么面對自己難堪的黯然神傷？甚至，二十
三連自己對他的心意都從不知曉……
不……不能讓他知曉！
出云加快指尖的音節，心中一陣狂亂。
如果二十三知道自己竟然是用著這么有違常倫的眼光看待他，他會怎么想？
出云知道，武士間确實有畸戀盛行的風气。
然而二十三不是這樣的人，他渴望家庭，他渴望親人，他不會接受那些觀點的。
那么……那么自己就是有那樣的傾向嗎？
這种臆測讓出云的不安更甚。
不是的……他沒有……除了二十三以外的所有人，他都不會喜歡的……不論男女…
…
心中明白了這一點，他稍稍平靜了些。
──少爺，您回來了。
──啊，出云還好嗎？他彈了多久了？
二十三回來了……
聆听著二十三的嗓音，一陣淚意彌漫上來，出云連忙克制住自己。
旋律亂了，一陣一陣地……
出云有心事。
曾几何時，二十三已經能夠通過樂音來判斷出云的心情。
可悲哀的是，除了這以外，他根本不能通過對話或觀察發現出云的感情波動。
出云最近似乎不快樂，可是不快樂的理由，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知。
似乎自從恭仁子离開開始，出云一直被某种愁緒給綁縛住了，怎么也脫不了身。
唉！
你究竟在憂愁些什么呢？
輕輕拉開門，二十三走了進去，照例看到出云在彈箏，并且于感覺到自己的一瞬抬
頭微微一笑：“你回來了。”
“啊……我回來了。”二十三很自然地回答，然而他覺得最近的出云在听到自己回
答時的目光總有些异常，不像往日的他。
“你的腿疼嗎？彈久了不休息一下？”二十三慢慢接近出云，出云停下手指。
樂音嘎然而止之后，二十三胸中頓感一股空虛，仿佛被拿走了什么。
“……不疼，我沒關系。”
不知道為何兩人之間忽然多了一層隔閡，二十三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冷場和生疏，連
忙走近出云兩步，坐在出云的身邊，出云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二十三的气息彌漫過來了……
仿佛被他的气息籠罩的出云既高興又害怕，怯怯地以手支撐，想要逃開這种安心的
歸屬感──總有一天他要放手的，別讓他依戀，別讓他無法放手……
看到出云反應的二十三下意識地拽了出云的胳膊一下，出云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呼，
身体重心不穩的他即刻落入了二十三的怀抱。
演變成這种局面，二十三反倒怔忡起來。不過抱著出云的感覺，好安心，不像剛才
，出云的動作明明是無心的，卻讓他心里一陣不适。
“二……二十三……你……”出云抖著聲音，他被嚇了一跳。為二十三所保護的安
心感雖然占了上風，卻不像是真的，令他好迷惘。
“咳咳……”二十三空咳兩聲，輕輕將怀中的出云擺成面對自己的姿勢。
“嗯……我幫你按摩腿吧。反正离晚飯還有不少時間。”二十三不知道怎么說，就
隨便找了一個借口。
“咦？現在！？在這里！？”出云的臉紅了。
以往按摩腿，都是在床鋪上，他躺著，然后由恭仁子或二十三或阿望……總之就是
在很昏暗的月光下，勉強克制羞恥心，接受別人的接触治療。
出云天生怕羞的性格還是沒有改變，所以一想到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二十三按摩
腿部，出云就一陣暈眩。
“不……不要了……還是晚上……”拒絕的話才說了一半，出云就一陣內疚，二十
三每天都要抽時間給自己按摩，他還怕這個擔心那個，不是太不識好歹了嗎？“…好…
…好吧……”
咦？
這下又輪到二十三錯愕了。
原本他也是隨口說說的，他相信依出云的性格，絕對會不好意思……他還想駁回自
己的話呢，想不到出云竟然答應了……呃……這個……
場面有點尷尬。
還是二十三再度開口：“那么……那么我抱你靠在那邊的軟墊上，好嗎？”
出云酡紅著臉，輕輕點點頭。
于是二十三輕而易舉地抱起出云。
出云的身体修長纖細，雖然不像女子般軟軟的，卻有一种嫩竹一樣的清新感覺。
打消了自己胸中亂七八糟的比喻和想法，二十三將出云抱到軟墊上，讓出云的背有
個依靠，然后自己跪到出云的側面，輕輕征求出云的同意，掀起淡綠色的和服下擺。
露出自己腿的同時，出云別開了眼睛。
由于兩條腿根本無法動彈，所以很瘦弱，肌肉萎縮的情況還好，就是一點都不像男
人有力的腿，很多時候都讓出云羞慚。
至于二十三，不管是任何時候看出云，都覺得他渾身上下無一不美，美是不分性別
的。即使出云的兩條腿無法行走，但是肌理紋路相當細膩，皮膚白皙無暇，恐怕一些絕
世美女的腿也不過爾爾吧。
當然不是第一次給出云按摩，應該不存在什么不好意思的心理。然而太陽還沒有下
山，室內的光線還很充足，盯著細膩的肌膚，二十三忽然有些遲疑。
出云發現二十三遲遲不下手，也有些奇怪：“二十三？”他紅著臉呼喚。
“⒎？”二十三反應過來，連忙伸出手，輕輕搬起出云的左腿，出云皺了皺眉。
“疼的話要說，知道嗎？”出云點點頭。
“蝶小姐，等等和子……”和子手里提著沉重的食盒，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小姐也
提著一個，卻跑得這么輕快？
“哎呀！和子，你好慢！快點！”蝶在前面叫著，腳卻一點都不慢。
“和子就來了，您等等和子嘛！”
“嘿喲！”當蝶和和子出現在阿望面前的時候，阿望有些吃惊。
“小姐，您這是……？”
“啊……望叔，小姐做了几樣菜，過來送給鬼無大人吃的……”和子連忙說明，卻
被臉紅的蝶踩了一腳。
“是家中的一些比較特別的菜式，希望能讓鬼無大人……和八重山老師一起嘗嘗，
你們還沒吃飯吧？”
“啊……啊！還沒有還沒有，這怎么好意思呢，實在太謝謝您了。”
“沒什么的。”蝶紅著臉回答。
“小姐快請進吧，少爺和小主人都在偏廳里呢。”
“我……”一想到要以訂婚的身份見到二十三，蝶就不好意思起來。
“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就留下一起用晚膳吧。”阿望招呼道。
“這樣……不打扰嗎？”
“少爺也一定會請您留下的。快請進吧。”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打扰。”
主仆倆進了院子。
“唔……”因為略感疼痛，出云咬住了唇。
“疼嗎？這里？”二十三輕輕揉著出云覺得疼痛的地方。
就在原本的傷口下方，傷口現在已經化為兩條特別白的痕跡，永遠留在了出云的身
上，每次二十三看到，都不禁痛心，自己為什么不早點救了他，為什么沒能赶上治療它
，諸多遺憾。
按摩過后的出云的雙腿，泛起淡淡的血色，看上去就好象是粉櫻花的顏色。
“差不多了……二十三，就這樣吧……”覺得腿上麻麻熱熱的，出云紅著臉說道。
“好。”二十三輕輕擺正出云的腿，將和服下擺小心整理起來。
正在這時，門外一陣腳步聲，讓出云慌了一下。
腳步聲不是阿望的，莫非是……
門忽然打開了，二十三剛剛來得及勉強蓋好出云的腿。
“少爺，枝藤川小姐來了……”阿望低著頭說，所以沒看到二十三一瞬間有些慍怒
的神色。
阿望話音未落，蝶和和子就進了偏廳，蝶有些扭扭捏捏，不像往日那樣大方。
“鬼無大人，老師，你們好，冒昧前來打扰……”
“……哪里的話……”二十三盡管心中不是最樂意，仍然客套，“小姐留下晚膳吧
。”
“嗯，謝謝鬼無大人。給您添麻煩了。”蝶一直低著頭，不好意思看二十三。
出云听著兩人的對話，什么話也插不進去。
蝶小姐已經是二十三的未婚妻了。
一想到這個，出云什么胃口都消失無蹤……
“小姐，你剛才有沒有注意到，我們進屋子的時候，八重山老師和鬼無大人的神情
有些局促？”
“？……沒有。你看到什么了嗎？”蝶有些奇怪。
“……也不是。只不過，我發現八重山老師的和服下擺有點凌亂，好象被人掀開又
草草蓋上一樣。”和子小聲地說，她也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
“有嗎？吃飯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衣服好好的啊。”蝶對出云的服飾一向贊不絕口
，她覺得像八重山老師這樣适合竹葉色、水色、綠色的人很少見。
“難道是和子看錯了嗎？”
“你別多心了！”蝶無所謂地笑說，“八重山老師的腿腳不便，你也知道啊，說不
定，鬼無大人只是……只是照顧他的腿而已。”這么說好象也有點說不過去哦，但是蝶
不打算想歪，所以停止話題。
“對了小姐，你知道老師的腿為什么會斷嗎？”
“嗯……好象是被武士迫害，砍斷的吧。”
“好可怜……不過老師的箏真的彈得很不錯呢。”
“你也這么覺得吧？我想拜他做老師，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沒問題的。他和鬼無大人的交情這么好，您就是鬼無大人未來的夫人，他怎么會
不樂意呢？”
“……也對。那實在太好了！母親大人也一直很想欣賞老師的箏藝呢……”
“小姐，哪天我們約鬼無大人出去踏青吧，就當是您和大人的約會啊……”
“⒎？就我和他？才不要！太不好意思了……”
“那……那就叫上老師一起去！”
“可是……老師的腿……”
“咦？對哦……不然，可以給老師做一把輪椅啊，听說优作的木匠活做得相當不錯
，不如要他……如果您做了送給老師的話，鬼無大人也會很高興的吧？”
“……你說得對，那樣對老師的生活也比較方便……”
“怎么樣？小姐？”
“……決定了！我們明天就去找那個木匠，你要保密，我們悄悄地進行喲！”
“我知道啦，小姐！”
“阿望，和子，快一點……”蝶興奮地叫著，走在最前頭。
坐在蝶小姐贈送的輪椅上，出云感受著二十三無微不至的細心關照，盯著前頭美麗
的紅色人影。
明麗的少女，鮮紅色的和服讓她的皮膚看起來嬌艷欲滴，抽象派的花朵圖樣襯著鮮
艷的顏色，看起來异常美麗大方。蝶小姐長得又美，活潑明朗的笑容和蹦跳靈活的窈窕
身段，几乎隨時就會奪走偶爾經過的路人目光。
現在的二十三是什么樣的表情呢？他會以深深被吸引的目光凝視著那個女子嗎？
出云不敢開口說話，也不敢回頭看他背后推著輪椅的二十三的臉。
望著飄在半空中的白云，出云忽然記起，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阿望和和子終于赶了上來，他們之所以走得慢，是因為手里提著許多東西。
他們今天的目的地是蝶池，是城郊一處小小的溫泉。
由于那里离鬼無的居所并不很遠，所以几人都步行去。
發現出云抬頭看著藍天，二十三輕聲笑道：“出云，你看天邊那几朵云，很美吧？
”
出云微微點了點頭。
二十三盯著出云的發心，將出云束住的頭發輕輕撩向前方，出云似乎被嚇了一跳，
縮了縮脖子。
“……不想出來嗎？”二十三看到出云拘謹的樣子，有絲顧慮。
“不，不是的。”否定得太快，反而顯示出心虛。
二十三沉默了一下，小心繞過路上一塊小石頭，繼續說道：“累的話就開口。”
“嗯。”
“阿望大叔。”和子在后面听到二十三和出云的對話，隨口問，“老師和大人相識
很久了吧？”
阿望嗯了一聲：“大概有……快9年了……”
“他們感情很好吧？”
“啊啊。”
“老師好象不太喜歡說話。”
“小主人他……從小就是這樣的。”
“哦……”不過老師和大人倒是挺談得來的，果然是交情比較深的緣故。和子在心
里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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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