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 第九章 下
果然是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蝶掩著鼻子，躲避著各式各樣的异味混雜的臭气，向最深處的房間走去。
走廊很長，但是越靠近深處的房間，越顯得遙遠。
兩邊的气味漸漸被風吹散，等到距离房間還有很多公尺的時候，蝶站立的走廊附近
已經沒有別的住家了。
听說蒼下包下了附近全部的房間，不許任何人打扰。
蝶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她雖然說自己是蒼下的未婚妻，但是她卻惶恐著，不知道要怎么對蒼下說話。
或許，她來錯了。她不該追到這儿找他……她已經……馬上就要嫁給二十三了……
可是……
她不甘心！不能再見蒼下的話，她怎么都不甘心！！
所以她的腳雖然在顫抖，卻沒有停止前進。
“啊~~~~~~~~”
突然傳來的呻吟，讓蝶嚇了好大一跳，差點軟倒在地上。
是她听錯了？是風聲？
蝶拍著胸口，那里的鼓動就仿佛要穿破而出一樣。
繼續前進……
嗯……啊啊……啊啊啊……
嗚嗯…………
嗚哇啊啊啊啊……
嗚嗚~~不要……
唔……！！
漸漸地，呻吟聲越來越響，是一個悅耳的聲音。
蝶耳邊的鼓動漸漸轉輕，可是血液卻逐漸變冷。
啊啊啊……啊嗚……唔……
呃！……嗚…………最！！
听到有人叫最的名字，蝶的臉色猛地刷白，手指都顫抖起來。
嗚……最……不要了……放開我……
嗚嗚……啊！最……不要……唔！……嗯……
越听這煽情的聲音，蝶的臉色就越蒼白，她眼前忽然閃過一個月前見到的那個紫色
身影。
剛才的老頭子還說這里沒有女客？
那么……那么現在發出這种惡心聲音的女人，又是誰？
莫非是妓女！？
一想到蒼下大人正在和某個妓女做出……做出那种事情，蝶的妒意几乎就快沖破理
智。
蒼下大人……為什么……為什么你不要蝶……卻和別的女人做出這种事情？
蝶恨恨地瞪著不遠處的門，女人不斷哭泣求饒的聲音越發激烈地敲打著蝶的耳膜。
最……嗚~……嗚啊~~~~~~~啊啊啊！！！
蝶實在听不下去了，她跨了一大步，猛地拉開面前的門──
門口擺著一壇酒，還未開封。
蒼下的長刀就擋在內門一尺的地方，而里面……
──！！
蝶倒抽了一口冷气，當場跌坐下來。
“嗚……嗯……”滅紫色的和服在蝶的面前翻飛，一層層的紫色深淺不一地在蝶的
眼前展開。和服的主人則……則在蒼下最的身下……
“嗚……”蝶捂住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蒼下大人……您……
蒼下早就發現了蝶的出現，但是他沒有理會蝶，直到他“辦完事情”，攏起自己的
衣服，緩緩轉過身來。
銳利的目光一下子攫住了蝶，蝶害怕地閃開眼睛，看向原本在蒼下身体下面，令她
妒恨不已的……女人？
蝶再次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張絕美的容顏，年齡只有15、16歲，看到這張臉，不知道為什么就會令蝶想
起出云的美貌。因為即使這張臉再美，從半敞的和服衣襟也能看得出分明是一個男孩。
男孩的眼眸半閉，急喘過后的不适令他的雙頰緋紅，他手腳無力地癱軟在榻榻米上
，和服的下擺上有隱隱的血跡……
這不是真的……
蝶駭然地狂吸气，胸口牢牢地橫梗住了。
蒼下大人……竟然對一個少年……一個美艷的少年……
蒼下就這樣在蝶的面前整理好自己的儀容，順手蓋上少年的衣襟，少年的腰帶早就
不知去向，所以衣擺顯得十分凌亂──整個人就好象被摘下的藤花。
蝶的耳邊忽然響起某天和子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發現八重山老師的和服下擺有點凌亂，好象被人掀開又草草蓋上一樣……
難道……難道那個八重山和二十三之間也……
蒼下瞄了一眼莫名其妙頭搖個不停的女人，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
榻榻米上的人嚶嚀一聲，忽然瞥見有一個盯著自己的女人，少年有一瞬間的慌張，
力不從心地朝房間內側移動著。
“……最……她……是誰？”呻吟過頭的聲音有點沙啞，少年怯怯地問。
听到這個聲音，蝶惊跳了一下，露出怨妒的眼神，猛地就要向少年扑過去。
然而她沒有得逞，蒼下鏘地橫過他的刀，攔住了蝶。
“結紫，進去。”不甚冷酷的聲音吩咐道，少年立刻點點頭，努力朝里面移動。
蒼下回過身，輕而易舉地將失神的蝶抓住，連同自己的刀一起，推出了屋子。
“蒼……蒼下大人……為什么……”蝶喃喃道，眼神有些渙散。
蒼下沒有回答，關上門，他一手提著刀，一手拎著蝶的胳膊，邁著沉穩的腳步走出
去。
到了大堂，蒼下忽然出刀，刀刃拂過老頭子正在喝茶的矮几，老頭子嚇得渾身發抖
。
“再有誰隨便進去……這是下場。”說完，蒼下最戴上門口的一個斗笠，提著蝶走
出了旅舍。
他關上門沒多久，老頭子面前的茶几連同茶盤一起，應聲而斷。
“蒼下大人……為什么……為什么您不要蝶……卻要那种餯臟的人！為什么……”
蝶一出了旅舍，被冷風一吹，立刻歇斯底里地哭起來。
蒼下最冷冷地橫了蝶一眼，將她丟到街角以外的地方，轉身就要离去。
蝶連忙伸手，牢牢纏住蒼下的腿，不斷懇求：“大人……求求您……不要拋下蝶…
…”
蒼下沒有動，掀了掀嘴唇：“我不需要女人。”說完，他撩開蝶的手，輕而易舉就
脫身了。
蝶茫然地跪坐著，想追上去，卻一陣腳軟，只能淚眼迷蒙地看向蒼下的背影。
蒼下正在朝上山的方向走去。
蒼下大人……為什么……為什么……
蝶失聲痛哭。
“小姐！！小姐！！”忽然，模糊的呼喚傳了過來，和子的身影逐漸在蝶的視野中
出現。
“和子……”蝶停止流淚，輕聲囁嚅著，全身顫抖了一下。
和子扑了過來，她身后還跟著文江。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怕成這個樣子？您出了什么事？”
“和子！和子！”蝶扑進和子的怀里，不停，不停地哭泣。
“和子，蝶小姐怎么了？”文江詫异地問道。
和子搖搖頭，摟緊小姐。
“小姐，跟我回去吧。我們回去吧。”和子勸說。
蝶輕輕抬起頭，看到模糊的文江的臉，她忽然問：“二十三呢？二十三在什么地方
？我要去找他……我想見他……”說著，她緩緩站起身，朝二十三家的方向看去。
和子連忙扳回蝶的臉，勸道：“鬼無大人已經不在家了，我剛剛就去了大人的家里
找您，才把文江姐姐一起叫過來的。”
“……不在？去哪儿了？去哪儿了？”蝶輕飄飄地問著，那語調讓和子背上發毛。
“大人去山上……”文江心直口快地答道，然而話沒說完，立刻被和子的眼神制止
。
蝶的臉色瞬間變了，所有优美的五官都猙獰起來，頓時發出凄厲的叫喊：“山上！
？他是去見那個男人了嗎？是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小姐！？小姐！？”
說完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話，蝶猛然推開了和子，不知從哪里生出力气，頂著大風朝
竹枝山的方向奔去。
“小姐！小姐！！”和子二話不說，也追了過去。
文江留在原地，害怕地縮起身体：“蝶小姐怎么了？都怎么了？”
偏廳里琴音脆響。
出云一手托著腮，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箏。
“吟”此刻道出的輕快活潑，是否就是自己的心情寫照呢？
出云微微一笑，再度想起二十三的笑臉。
呼呼────
一陣狂風吹來，將屋子的窗架吹坏，發出巨響。
砰！
出云嚇了一跳，小心推著輪椅，緩緩到門口。
今天的風格外大，黑 的竹林看起來鬼魅橫生。
出云收起笑容，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山下的風一定也十分大吧？
攏攏衣襟，他不禁有些寒冷，想起山上只有自己的阿望，胸中竄過一陣寂寥。
像這种可怖的夜，他還要度過多少個呢？
思緒稍稍沉淀，出云有些害怕四圍的竹林，緩緩回到屋內。
“出云……”
嗯？出云回頭，模糊中好象听到了二十三的聲音，出云回到門口張望。
一片黑壓壓的路徑，沒有人……
出云嘆了一口气，只怕現在，二十三正在和蝶小姐一起歡度美好的晚上時光吧。
頓時覺得淚盈于睫，突然人聲再度響起。
“出云……”
出云慌忙抬頭……真的是二十三嗎？他來看自己了嗎？他真的來了？
忽然一道閃電划過出云的面前，出云惶惶然地看向亮了一瞬的道路，他似乎看到了
一個模糊的人影……是二十三？？
心急遽地跳動起來，出云不知道自己緩緩流出了淚水。
轟隆隆──
一個悶雷，驀地落在出云极近的地方，他惊呼一聲，害怕得手腳發軟。
二十三？
二十三在什么地方？
又一道閃電，出云連忙細看──
“出云……”
黑暗中模糊的輪廓，依稀……确實是二十三奔跑而來的身影。
他真的來了？
他……
出云捂住唇，不知不覺地哽咽起來。
“出云！！小心！！！”
忽然人影大吼一聲，猛地進入了出云所在极近的范圍內。
又是一個雷，人影拚盡全力沖了過來，一把搶開了輪椅上的出云。
轟──
輪椅頓時被炸成碎片。
出云顫著身体，縮在來人的怀中，伏在那個人胸口的耳朵，听到那個人急驟的心跳
。
“呼……”二十三拼命深呼吸，他嚇坏了，若不是他及時過來，那出云豈不是……
？一想到后面會發生的事情，二十三就渾身顫栗。
“二……二十三……”出云緊緊抓住二十三的臂彎，几乎抓痛了二十三的手臂，讓
二十三明白此刻出云有多么害怕。
“別怕……別怕……出云……”二十三連忙帶著出云快步走回屋內，帶上門。
看來山上的天气确實不安全，听著外頭還在轟響，二十三始終不敢放開怀中的出云
。
“小主人……小主人……”阿望的聲音驀地傳過來，他看到被打坏的輪椅，嚇了一
大跳，沒命地沖進屋里。
“小主人！！！”阿望看到出云和二十三在一起，頓時松了好大一口气。
“阿望……你剛才去什么地方了？打雷天，很危險，您要多小心……”二十三正色
道。
“多謝少爺提醒，阿望會留心。少爺，這么晚，您怎么還上山來呢？”
出云抬起全是淚痕的臉，也有這個疑問。
“……蒼下最回來了，他約我今天在山頂后的空地上比試。”二十三輕聲回答。
這种答案頓時讓出云大惊失色。
“你說……你說什么！？這樣的天气，你要和蒼下決斗！？”
憂懼馬上攫住了出云的心思，強烈的不安讓他再度顫抖起來。
“少爺！這怎么可以？這种天气……”阿望也不贊同。
“……沒有關系。不會有事的。”二十三撫去出云的眼淚，“武士不能拒絕他人的
挑戰，我必須答應。而且，上次沒有公平一戰，讓我很遺憾。”
“可是……”
“阿望，你先去忙吧。我有些話要對出云說。”
“……是……”阿望看了兩人一眼，只好出去了。
外頭雷聲稍止，不過風聲倏然變大，房屋四周的竹發出沙沙、沙沙的聲音，不斷悲
鳴。
二十三走到軟榻旁，抱著出云一同坐了上去，不過他的“斬鬼”有些礙事，于是他
將長刀暫時解下來，靠在矮几旁。
“出云……？”
出云只是紅著眼睛，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打消二十三的決定了。
“……你保証會平安回來嗎？”沉默了半天，出云終于問。
二十三猶豫了一下，堅定地點頭：“我保証！蒼下是正人君子，我們會點到為止。
”
“……真的？”出云想起上次二十三的保証，結果他……
二十三看出了出云的想法，抬起出云的臉：“你放心，上次那樣的事絕對不會再發
生了。”
出云掉下几滴眼淚，痴痴凝視著二十三的臉。
室內的空气忽然有些郁悶，二十三放開出云，將箏遞交給他，微笑：“你彈一曲給
我听吧……听完我就上山。午夜之前，我會回來。”
出云接過箏，可是他心中一片紛亂，不知道自己該彈什么，盯著二十三的笑臉，他
覺得那是如此遙遠縹緲，他心中一痛。
“彈吧……彈你最喜歡的曲子……”二十三說著，坐到出云的對面。
出云看了二十三的臉半晌，終于咽下眼淚，低頭撫上箏……
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
一陣清音之后，忽然出云的手法一變，旋律頓時變成一股強烈的感情洪流，在狹小
的空間里面不斷鳴響，原本閉眼聆听的二十三驀地睜眼，心疼地看向出云的方向。
出云沒有看箏，淚流不止的他就盯著二十三的臉，指尖飛快地滑動，直到──
邦──
咚──
“嗚~！！”出云的手被斷去的箏弦所傷，鮮血流淌。
“出云！”想也沒想，二十三扑到出云的身邊，想要執起出云的手指，出云反倒躲
開二十三的手，自己猛然扑近二十三的怀中──
“我喜歡你！！！！”
出云因哭泣而略微沙啞的聲音在二十三的怀中喊道，嗓音還有些顫抖。
“我喜歡你！！！！”
出云哭了。
二十三怔了一下，然后他微微一笑，抱住出云：“我也喜歡你啊……一直很喜歡你
……你是我最親的親人……”
“不對！！”出云哭道，抬起臉來，“不對……二十三，我對你的喜歡……”話語
未盡，出云忽然情怯，他的臉紅了起來，二十三的表情有些困惑。
“哪里不對？”
出云咬了咬唇，矛盾的心思來回流轉。
我愛你……我愛你……
終于，出云猛地將二十三的頭拉了下來，嗚咽出聲：“……我愛你……”
說完，連同二十三惊愕的抽气一起，出云將之吞入自己的唇中。
出云溫柔的嘴唇有淚水的味道，然而二十三仿佛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他恍惚地
想起過去喂出云吃藥時的事情，那時，出云的唇也是這种感覺。
軟軟的……甜甜的……
當二十三還沒有意識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抱住出云，兩人不斷交換著親吻，沒有人
逾距，就是嘴唇不斷地接触。
出云有些呼吸困難，他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被吻，緋紅的臉頰無處可藏地落入二十三
的眼里。然而，出云也漸漸發現，二十三并沒有看著自己，二十三仿佛在出神，他的目
光有些迷蒙。
這樣，出云突然清醒了。
他抽泣一聲，猛地推開二十三，二十三吃了一惊，退開。
兩人都以惊愕的目光對視著。
一會儿，出云立刻捂住臉，無聲地流下羞慚的淚水。
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可以做出這么無恥的事情？他怎么可以……
二十三也很愕然，他到現在還有些迷糊，出云的告白令他措手不及，只是出云柔軟
的嘴唇触感，深刻地留在他的記憶里，出云的唇的溫度，也留在自己此刻發熱的嘴唇上
，他不自禁地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唇，有些不明白現狀般地問：“……為什么？”
听到這种問句，出云早已經泣不成聲：“……對……對不起……我不該……你走…
…去赴約吧……讓我……獨自羞愧……求求你……二十三……如果你還怜憫我……”
二十三听不懂出云的話，他覺得自己的心里好象有什么東西正在破茧而出。
不過他心中此刻正有一團亂麻，他還不知道線頭要從何處撿起。
出云……對自己……
那么……自己的感覺是……
“……出云……”他看到出云傷心欲絕的樣子，不想离開。
“快走吧！……我求求你…………你還有決斗，別遲了……”出云藏住臉，繼續嗚
咽。
決斗？
這兩個字仿佛提醒了二十三，他拋下胸中的亂麻，立刻站起身來。
“……那……我先去和蒼下比試……等我……等我回來……一定等我回來……！”
絮絮叨叨地說完，他不等出云的回答，人跑出了屋子。
出云听到開門聲，看到二十三飛奔的人影，愣了一下。在他眼里，二十三飛奔的背
影，就好象是在逃避一樣。
懊悔、自責和痛苦交相壓迫著出云的心，眼淚仿佛止不住的清泉，不斷刺痛他受傷
的手指。
見到二十三离去的阿望慢慢進了屋子，赫然發現出云的手受了傷，阿望連忙赶了過
來：“小主人……您……”
出云疲累地搖搖頭，淚流滿面地提起案上的紙筆，迅速寫下一封信，遞給阿望，哽
咽的嗓音讓阿望有些鼻酸：“阿望…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山上廟宇的……住持……
拜托你……”
出云看向屋外，風聲還是很大，又加了一句：“風大……你要多小心……送完信今
日就借宿廟中，不必赶回來了……”
“小主人……”出云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阿望怎么放心得下？
“……快去吧……別擔心我……我沒事……”說是這樣說，可是出云的神色卻全然
不是這么回事。
“去吧……”出云低著頭催促，手指撫上斷弦的箏。
阿望收好信，只好答應了，臨走前指著箏說：“阿望明天就找修琴的師傅修好它…
…”
“嗯……”出云點頭，輕聲啜泣。
于是，阿望戴上斗笠，在門口處留步，外面的竹林始終沙沙、沙沙地作響。
回首注視小主人的身影，他一千一万個不放心，然而……
“阿望去了……”出云連回答的力气也沒有。
阿望只能無視心頭的不安，狠下心上山去了。
他沒有想到，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見到出云和二十三。
--
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