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 第六章 下
晚上，出云的眼睛始終望著房頂，怎么也睡不著。
他想起來彈彈箏，可是夜深人靜，把全家都吵起來，實在太任性了，只好打消念頭
。
胃里空空的，餓了。
可是一想起二十三說過的話，出云就擔心得什么胃口都沒有了。
他如此遷就那個小姐，莫名地就讓出云心里不舒服。
出云自己明白，他只是在遷怒而已，可他就是無法……
喀──
和二十三臥室相連的門忽然打開了，一陣食物的香气迎面扑來，一時倍感飢腸轆轆
，但是出云馬上閉上眼睛，裝睡。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誰。
見出云固執的樣子，二十三嘆了口气，輕輕放下托盤，推推出云的肩膀。
“出云……醒醒……出云……我帶夜宵過來了，恭仁子做給你的……出云……”
不管二十三怎么叫，出云就是不張開眼睛，不愿醒過來。
“……”二十三閉上嘴，沉默下來。
聲音忽然停了，出云反倒有些擔心，悄悄張開眼睛，只見二十三的表情也是少有的
煩惱。
出云于是完全睜開眼睛，扯了扯二十三的袖子。
二十三見他終于肯醒了，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你醒了？”
出云不說話，慢慢坐起身。
二十三將托盤上的一個放著櫻花糯米糕的盤子遞給出云，出云猶豫了一下，接過。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口，一時對望，不禁有些尷尬。
“咳咳……你先說吧。”二十三微微一笑。
出云搖搖頭：“……我沒什么好說的。……既然你已經答應了那位小姐……”
“你怪我答應她？”
出云臉紅了一下，搖搖頭：“……我猜你的意思，是一心准備敗給那個蒼下了，是
吧？”
二十三苦笑說“瞞不過你”，輕輕將出云攬進怀里──出云吃了一惊，二十三已經
很久沒有這樣抱過自己了，微微掙扎了一下。
“你說得對……也不對。”
出云不解地抬頭。
“我确實是想和蒼下堂堂正正地決一胜負，輸贏……我也吃不准。無論如何，我盡
量和他打成平手，他的技藝也是深不可測，我的胜算……估計一半一半吧。若是敗給他
，那也不會有什么遺憾，好歹也能促成他和蝶小姐的婚事。假使他將來做了枝藤川家的
女婿，輸他也沒什么好顧忌的。唉！我過去沒想過武士間會有什么刀劍以外的猜忌嫌隙
，但是自從見慣了枝藤川手下的武士風气，我實在不得不提防。”
二十三是指有些人的小人作為？
“……你會有危險嗎？”
“你就是擔心我這個？”二十三微微一笑，拈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即使是落
敗，我也不會挂彩的。點到為止，這點自信我想還是有的。”
出云稍稍松了口气，也覺得有點餓了，輕輕搶過二十三手中的一塊糕，不管二十三
的惊訝，吃了起來：“……城主……要你做他的女婿啊……”
若不是蝶小姐心有所屬，你會怎么辦？高興地接受嗎？
吞下心中的苦澀，出云沒有問出口。
“或許吧。”
“……如果……”出云心底盤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如果沒有蒼下這個人，
城主問你的話，你會怎么回答？”
“那我就說……”出云悄悄在二十三怀中屏息起來，“說……若是沒有我家的琴藝
高手漂亮，我就不答應！哈哈……哎喲！”
出云狠狠抓住空了的盤子砸向二十三，臉紅地罵道：“說什么呢！連你也把我看作
女人嗎！？”嘴上凶巴巴的，心卻跳得飛快，出云就怕自己的心跳出賣了自己的心情。
“哈……”笑聲方歇，二十三認真地說，“我從來不把你當作女人。真的。”沉吟
一下，他直視著出云的眸子，“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和知己。……不是嗎？”
出云下意識地垂下眉毛，露出了一個失望的神色，但隨即掩飾地點頭。
二十三于是繼續和出云一同分享夜宵。
只不過二十三沒有留意到出云表面的開朗下，漸漸凝聚起一种憂愁。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和知己。……不是嗎？
……不是嗎？
看著二十三英俊的側臉，出云忽然想起二十三根本沒有回答他，那個假設的問題的
答案。而二十三最后那句話，直到天亮都一直徘徊在出云的心里。
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和知己……
沒有錯。
望著通向隔壁的門和榻榻米上遺留的空托盤，出云一夜未合的眼開始覺得疲倦。
我是你唯一的弟弟和知己……
可是……
我只是你的弟弟和知己……嗎？
你又只是我的哥哥和知己……而已、嗎？
心中的問題，先是惊住了出云，然后……永遠困住了自己。
可恨良辰天不与
才過斜陽 又是黃昏雨
朝落暮開空自許 竟無人解知心苦
明日清晨，就是比試之日。
一想起二十三答應那位小姐的話，出云的心緒就有些亂。
雖說二十三已經再三保証，自己肯定不會有事，但……
出云滑動的手指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
正在用棉布擦拭‘斬鬼’的二十三，見出云停下了指尖的動作，不禁開口：“別擔
心我。沒事的。”
出云听了稍稍有些吃惊，他忘了二十三也在屋子里，臉頰不由得泛起薄紅。
繼續動作撫起箏來，二十三看了出云一眼，突兀地問：“你有心愛的姑娘了嗎？”
出云惊跳，指尖滑了一下，垂眸：“沒有……”
姑娘确實沒有……其它就……
“我听說經常有人到家里來听你彈箏，你不是有很多仰慕者嗎？”
他們想見的哪里是我？不過借口想看你一眼罷了。
出云搖頭。
二十三于是笑：“我今年25，你也22了，看來我是該做個榜樣，先成個家，免得你
一心挂在我身上，連成家的心思都丟了。”
出云心下暗自顫抖，面上卻是風平浪靜，沒有回答。
是啊……他忘了，他忘了二十三總有一天要成家的，而且肯定比自己早。
自從柏原的私人軍被枝藤川破了之后，打拼多年，才占下此城作為根据地。自己和
二十三的大仇都已得報，按常理，也确實該……
不過自己是個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男人，有誰會愿意嫁給一個殘廢呢？
抬眼瞧二十三，健壯的体魄，豪邁的气質，体貼人的心思和正直的性格，像二十三
這樣的男人，應該就是姑娘們趨之若騖的好男人了吧？
“……二十三，你有心上人了？”出云終究還是問了。
扑通……扑通……
“不，現在還沒。”二十三快速地回答，“不過應該不久就會有吧。”
听了前半句一放心的出云，在听完后半句之后，立刻覺得悲哀起來。
終歸，就是如此了吧……
“愿你平安歸來……”
出云唯有咽下一切情感波瀾，輕聲祝福。
比試當天，清晨，城郊──
“小姐……小姐……”和子跟在蝶身后，東張西望地，一片荒郊野外，清晨的風涼
颼颼的，和子有些害怕，“小姐，我們為什么要來這儿？您信不過鬼無大人說的話嗎？
”
蝶停下腳步，罵：“鬼無大人是正人君子，而且如此善良体貼，你胡說什么！？…
…我是信不過父親大人……”
“嘎！？老爺？”和子不明白。
“噓──有人來了，先躲起來！”蝶和和子連忙藏到几棵樹后面。
“肆矢大人……”一個武士的聲音。
“嗯。城主吩咐的酒都准備好了嗎？”
“是。這是給鬼無大人的，這是給蒼下大人的。”
“記得別把酒搞錯了，听清沒有？”
“是！”
“城主來了，跟我過去。”
肆矢帶著几名武士朝臨時搭起的觀看席走去。
“……果然……”蝶倔強的眼里漸漸彌漫起淚水，“我就知道父親大人絕對會阻撓
蒼下獲胜的……”
“小姐……”和子也有些怕，那個什么酒，不會是毒藥吧？
“父親只不過是想讓蒼下輸，應該不會下毒藥，可能最多是迷幻藥一類的，我一定
要想辦法阻止！”蝶說完，抹去眼淚，第一個朝觀看席后面跑過去。
“哎！小姐！小姐等等我啊！”和子慌忙追了上去。
蒼下最，24歲，流浪武士。
前不久破了一伙強盜，現在暫時住在城外的竹枝山上。
二十三打量著蒼下，冷冰冰的气息，确實很像個獨行俠。這樣以冷酷著稱的男人，
會喜歡上一個千金大小姐，繼而愿意留下做城主的女婿嗎？二十三怀疑。
也難怪城主會不同意了。
以蒼下這种目中無人的傲气，怎么都不會甘愿屈于人下的。城主會顧慮，也不是沒
有道理。不過這樣一來，自己就比較難辦了，究竟如何，才能妥善處理好這件事呢？
“城主賜酒給兩位武士，期待您們的出色表現！”
肆矢在場邊喊道，兩個小 各自端了一杯酒走向蒼下和鬼無。
蒼下一仰首喝了，英气十足的眉宇看來自信滿滿，冰山般的態度，始終不理會周遭
人的目光。
二十三也不疑有他，干了酒，還回酒杯
“比試……開始！！”
肆矢宣布，并和城主交換了一個胸有成竹的深刻笑容。
看台后面，蝶小姐和和子抖著手，緊緊抱在一起。
蝶看著台上的二十三，心中不斷呢喃。
對不起……
鬼無大人……對不起……
我不能讓蒼下大人輸了這場比試……對不起……請您原諒我……
她調換了兩人的酒。
一想起這個，蝶的身軀就不停顫抖：她竟然做了這樣卑鄙的事！這和父親的做法有
什么兩樣？
透過淚霧，她凝視著自己一心愛慕的人──對自己几乎不屑一顧的人。
蝶無法將目光從那個人身上挪開，即使那個人或許根本不愛自己，甚至根本沒有正
眼看過自己，她只能一邊忏悔，一邊拼命祈求蒼下能夠胜利。
佛祖原諒她吧！是她對不起鬼無大人！
比試過后，她愿意做任何事情，作為對鬼無大人的補償。
對不起……
“小姐……”看著淚眼朦朧的蝶小姐，和子也掉下眼淚。
小姐如此一片痴心，冷酷的蒼下大人，會為此而感動嗎？
那個鐵石心腸的大人啊……
“啊……”
听到恭仁子低呼，出云連忙問“怎么了？”
“小主人，這香怎么都點不著，老是熄掉，……會不會……”有什么不祥？恭仁子
沒說下去。
“……不！不會的。我來點。”于是出云伸長了手，向恭仁子要過香來，結果手還
沒有 到香柱，手腕上原本挂著的玉佛珠──出云母親的遺物──忽然斷了，劈啪四散
的珠子讓出云一陣心惊肉跳，香也斷在了地上。
恭仁子和阿望對望一眼，連忙拾著珠子，而出云的心則情不自禁地飛向二十三。
胸中不安的空洞越來越大……
二十三，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出云不斷地祈禱。
鏘──
行禮之后，第一次交鋒，兩人都在試探敵手。
烏黑的“斬鬼”和蒼下的寶刀瞬間在空中爆出火花。
沒几個來回，雙方都已經萌生出相逢恨晚的心情。
果然是強者──二十三暗嘆。
彼此彼此──蒼下的眼中也閃起星芒。
鬼無的黑衣和蒼下的青衣在場上不斷地變化位置，一來一往，來來往往，兩人飛快
的身形和刀法，讓所有人看得目不暇接。
二十三心中贊嘆著蒼下沉穩的態度，即使面對自己身經百戰的“斬鬼”，依然毫無
懼色，而“斬鬼”今天也格外地興奮，几乎要從自己的手中脫飛出去。
強……蒼下盯著二十三的身手，唯有用這一個字來形容，那烏黑的刀刃仿佛隨時要
吸走自己的性命和鮮血一樣，讓人熱血奔騰。不過，蒼下只有一句話對自己說：一定要
打敗他！
城主滿意地看著兩者出色的表現，詢問肆矢：“你覺不覺得……今天貞弘的表現格
外引人注目？”
肆矢看了一眼二十三，答：“可能是因為事關名譽和前程，所以他才格外出力吧。
”
“哦？是嗎？”城主有絲怀疑，“……不像他一貫的刀法。他的刀沉穩內斂，今天
雖然攻勢凌厲，但是似乎稍稍急躁了一些……”
“可是蒼下現在是居于下風，這不是很明顯嗎？大人……”
“……呵，你說得對。”城主笑了，“你的藥……果然起作用了嗎？”
“藥？哪用得到什么藥……”肆矢露出狡猾的笑容，城主滿意地頷首，“鬼無的刀
法出神入化，獨占鰲頭，您說是嗎？大人……”
“呵呵……”城主再度將愉悅的目光放到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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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盡此情書尺素
浮雁沉魚 終了無憑据
卻倚緩弦歌別緒 斷腸移破秦箏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