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能集III
──Dim World
作者：曉之姬君
接近私人隔音包廂附近時，由于昏暗的走廊燈光，他的視野也一下子暗了下來。
門搖晃著，空間縮小又放大，衣架上的燈光時而像一小團螢火，時而像一個大燈籠
。
勉強穩住手上動搖的托盤，他捂住鼻梁的上部。
他的近視度數不深，但是散光相當厲害，每當光線變弱，他就好像能看到幽靈一樣
，覺得世界朦朧而不可思議。
然而毫無疑問的是，這對做服務員一行而言，是相當不便的。
他感謝經理，讓他這么一個几乎一無是處的人──不會調酒、不會交際──擺脫家
庭的壓抑，藏匿在這方樂土。
大哥在五歲時夭折，蒼天似乎有意注定了自己雖是次子卻必須繼承家業的命運。
他當然不是和錢過不去，但是，如果那意味著要他成天低聲下气，娶不愛的人，過
不由自主的生活的話，那有錢又有什么樂趣？
人生只有一次。
如果什么都讓別人擺布，那他就等于沒有自我了，豈不是白活？
穩穩地托牢手中的盤子，他側耳傾听R柔和的琴聲，吁了一口气，邁開步子。
停在E號箱前面，他听到里頭傳來細微的聲音，面紅耳赤地低下頭。
包廂的隔音效果很好，等到這种包廂都會傳出聲音，可想而知里頭聲音有多大了。
來這里租包廂的人都是你情我愿的，當然，店里的服務員大部分是Gay，在店里遇上
中意的人，借班開房間的也不是沒有。
不過，這樣隨便的交往，他還是不習慣。
他曾經由經理介紹了一個對象，沒有維持下去。
他對人臉部的記憶很差，這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在耍他，所以，他們在第二次見面時
，就分手了。
原因很簡單，他沒認出來。
或許，他自從有這雙眼起，就注定了不能愛人或被愛的權利吧。
歪著頭，他舉起一個拳頭，打算敲一下門。
手里的酒就是這里要的，那么……
──！！！
門忽然向里打開，他的手敲了一個空，險些摔倒。
里頭半滾出一個人，接著微弱的光，他看清那是一個店員打扮的人，可是身上的制
服凌亂不堪，一副從里面逃出來的樣子。
是……誰呢？
由于看不清那張臉，他努力眯著眼睛。
隱約看清那張美麗倔強的臉時，他躊躇了一下，卻記不起這是店里的哪一個。
遇到麻煩了嗎？
他關心的話語全被堵了回去。
因為他反而被這個逃出來的人影推了一把，向包廂里的一片黑暗中倒去。
仿佛有默契一樣，里面也伸出一只手，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他拉了進去。
一推一拉之下，他甚至來不及發出惊呼和悲鳴，就被拽入了那片黑暗。
──
托盤翻在門外，白葡萄酒撒上自己的全身，酒香頓時彌漫在周遭。
那個逃出來的人飛快整理著衣衫逃跑了，他眼睜睜看著門在自己眼前關上，他的全
身被里頭的那個人束縛。
唔！！
葡萄酒濃郁的芳香像是要將人浸沒一般，和里面高乎尋常的溫度一起向上蒸騰。
他被一雙手牢牢地制住，灼熱的嘴唇探尋過來，循著酒的香气，舔舐著自己的胸口
、下顎、手臂。
什么！！這是……！！！
眼睛即使适應了黑暗，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他再用力也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听到兩個男人的呼吸──包括他自己的。
是誰？變態的客人嗎？
或者，是剛才那位的對象？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只是……
──混蛋！我是真心的！為什么你這么踐踏我的心意？我是真的……
嘴唇被堵住，發不出聲音，身体也受到束縛，掙不開巨大的力量。
請放手……我不是……嗚！
視野里涌進濕漉漉的感受，身体和心中涌動著不同以往的情潮，他在顫抖。
臉頰上忽然像淋雨一樣承受到不知來自何處的水滴，他震動了一下。
迷蒙的眼睛里，看不到什么。
但是，那兩小撮人的眼神的光，似乎也被什么水樣的東西扭曲著。
這個人……在哭嗎？
只為了挽留剛才那個人嗎？
讓他不要离開？
莫名涌動的情潮讓自己在一片思緒模糊中漸漸放棄掙扎，黑影迅速栖近過來。
──別离開……別离開……
原本急切的動作在自己放棄抵抗之后，變成了一种几乎讓人想要落淚的溫柔。
身体被抱住，輕柔的，但是也是堅定的。
嘴唇沒有松開，而是仿佛向自己确認一樣，祈求自己撤開防御，接納他。
他成了某人的替身，很可能，這個某人還是他一起工作的人。
多可笑……
但是他在黑暗中，只感受得到似波濤般洶涌的情感和欲望。
他的瞳孔不斷地收縮放大，再收縮再放大，視野成為一片虛幻縹緲。
某种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的視野連同身体一起戰栗搖晃。
他不是身上的這個人要找的人，不是……
但是，正在占有自己的人卻不這么認為，將愛語喃喃地告訴自己。
他不是隨便的人，那為什么他會容忍這种事呢？
不知道……
思路一片模糊。
或許……這讓他有种被愛的錯覺吧。
也可能這只是自己想放縱一下的借口──莫非沒有情人的自己，一直是寂寞的，欲
求不滿的嗎？
管他的……
他干脆閉上眼，任由腦子因為激情而糊成一片──反正他本來也什么都看不到。
就這樣，目前就……
！
關門的巨響孤寂又清晰地回蕩，令他頓時有种罪惡感。
可是他直覺地明白，那個甩門而去的人，并不是在气他，而是在气自己。
那個人在發現這個錯誤之后，沒有道歉，他當然也不需要。
事已經發生了，而且自己還是在半推半就之下，所以，雙方都有責任。
然而，這樣毫無預警地發生的事，還是令他在那個人走后許久，仍然仿佛置身夢中
，迷惘不已。
無措的，也是奇妙的体驗。
當他終于能夠起身，并且斜著身体走出包廂時，經理慌慌張張地過來了。
之所以一下子就認出那是經理，是因為經理胸前的銀牌綢帶。
流淚過度的眼睛很澀，所以愈發看不清經理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那份擔心。
抱歉的是，他什么也不想說。
他也不清楚自己該說什么。
就好像在這里做服務生是對親人的秘密，而他剛才的經歷又是一种秘密一樣。
他失身了……
但是卻是被全然溫柔地相待，因為他被當成另一個人。
傷心嗎？憤怒嗎？覺得荒唐？抑或有些后悔？
不是這些，這些都不貼切。
要他說，他只覺得心頭仿佛擠了些什么東西，有點模糊不清，又有點無措和茫然。
眼睛有些難受，眼壓又升高了，脹脹痛痛的，忽明忽暗的視野讓他有點不真實感，
眼球充滿酸澀，好像他仍為那個人所擁抱時，所感受到的那种感情一樣。
心里有一點點難過，好像眼淚隨時就要落下。
那個人長什么樣子？他不知道。
他唯一的記憶，只有隱約的輪廓，身体，還有聲音。
他是在做夢嗎？
抱住隱隱作痛的身体……
真能把這些當作一場夢嗎……
他又迷惘了……
──你……
走出員工休息室時，有個人擋住自己，欲言又止的眼神，讓他停下腳步。
嗯……
這張臉，他好像曾經見過……
很年輕，很美麗，很倔強……此刻卻有些猶豫……
慢著慢著……是…他嗎？
他仔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忽然認出這就是那晚上逃出來的那個人。
好美的人……怪不得里面的人對他那么執著……
──你不怪我嗎？
那張美麗的臉微微扭曲，好像非常不爽這种類似道歉的話語一樣。
他笑笑，搖搖頭，然后就走了。
不知道為什么，看清那張臉的一瞬間，他有种類似嫉妒的情感。
他對那個抱他的人沒有感情，那么，為什么會產生這种情感？
難道只因為他被…了嗎？
背后的人沒有追來，但他听到了疑似對不起的聲音。
對不起？
為什么要這么說？
該這么說的可能是他吧？
其實，某种意義上而言，是他利用了那個人對別人的溫柔之情，他自己才有責任吧。
為什么沒有拒絕那個人，即使到現在，他仍然參不透這一點。
為什么……？
又經過那個包廂時，他情不自禁地看了里面一眼，里面沒人，門開著，亮著燈。
和上次的气氛場景截然不同，但還是勾起他些許的回憶。
暈黃的燈光亮得簡直有些多余晃眼，眼睛因為受不了扭曲變形的光輪而垂下眼瞼。
他的眼睛越來越坏，家人可能快把他送進眼科醫院了吧，或許這是最后一天在這里
也說不定……
微微自嘲一下，他經過包廂區，回到吧台附近。
Rose & Gun的生意很好，每天都有新客人和老客人光臨。
他琢磨著，這里坐著的人，究竟有几個是老面孔，几個是新面孔。
假如，要他來當店長的話，可能，這家店很快會倒閉吧──看著經理四方招呼的樣
子，他由衷這么想。
邊想邊經過吧台，忽然一直手從橫處伸出，剛剛好樓住自己的腰。
有什么吩咐嗎？
他有點被嚇了一跳，連忙停住腳步，想不著痕跡地后退，卻被緊緊摟住不放。
想鬧事的客人嗎？
他咪眼看向那個人的五官，好像見過又好像沒有，事實是根本看不清。
可能是喝醉了想搭訕吧。
他搖搖頭，抬腳欲走，這次是結結實實地被拖了回去。
──你……不記得我了嗎？
對方吃力地咬字。
咦？
這聲音，好耳熟。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將臉龐湊近那位客人，仔仔細細地辨認。
你是……？
還沒來得及問，人就被拖著离開吧台，又往包廂區走去。
是你？
不是你？
也許是你，也許不是你吧……
不過自己竟然很奇跡地又沒有抵抗。
是在期待再一次的溫柔嗎？
結果，在和上次截然不同的粗魯擁抱中，他皺起了眉頭，視野模糊透明起來……
──看‧我！！
臉被狠狠地掰住，他渾身都還在痛，只能勉強集中精神，將微弱的視力放到眼前的
人身上。
一盞小燈下，他看到一張端正的臉，表情很嚴肅，臉頰与他的距离不滿十公分。
──記住我！
都是祈使句，他不由自主地听從。
不過連他也在怀疑，他究竟可能記住嗎？
然后，他突然被擁住。
──你會像他一樣离開我嗎？
對方突然變得軟弱的聲音讓他的心一陣顫抖。
他會嗎？
心還沒有給出答案，但是頭已經快一步地先搖了。
下一步，他被擁進非常溫柔的怀中，對方緊緊緊緊地抱住自己，讓他一陣痛楚又一
陣溫暖。
這個人……
這么渴望別人待在他身邊的永遠嗎？
眼睛又脹了，一切又模糊起來，他努力睜大眼睛，仍然阻止不了那一片昏暗。
對方的臉，在朦朧的視野里，連同其它所有東西一起，也變得朦朧起來……
──編號169病患……先生，您的主治醫生离休，您的家人已經同意由新的醫生代
替他，他待會儿會來為您看診，您……
……
他沒意見。
被強制性离開他打工的地方，強制性离開家，然后又被父母塞到這里，這整個過程
中，他都沒能再發表任何意見。
他的眼病已經非常嚴重，也有可能家人已經對他不抱希望了。
尤其祖父現在的培養目標轉向了妹妹，可能，他的繼承權已經被剝奪了吧。
慶幸的是，他現在几乎沒什么壓力──敢情他當生病是好事，只不過，不自由不方
便地待在這里而已。
那個人會怎么想呢？
以為這是又一次背叛？
他甚至連經理都來不及知會一聲，就被強制送來了這里。
簡直令他哭笑不得……
和那個人之間……也許也這樣結束了吧……
視野里莫名其妙地涌滿了水珠，他閉上眼，一切變成黑暗。
喀嚓──
隨著一個腳步聲的接近，門被打開了。
特別病房里，只有他一個病人，他知道是他的醫生來了，但他懶得睜開潮濕的眼睛
──反正睜開了也几乎看不見。
可是，腳步在走到自己床前時，一霎那忽然停住了，然后凌亂地迅速接近。
──原來你在這里……我還以為……！！
這聲音？
他疑惑地睜開眼，難道是……
那熟悉的身影，即使看不到五官，他也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气息。
真的……真的是他？
眼球不斷地收縮，努力希望看清眼前的人。
他剛才的話，應該是想說以為自己也像別人一樣离開他了吧。
是嗎？你以為我也逃開你了嗎？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空虛的手被一雙大手緊緊握住，他的心頭一陣溫暖。
這該是自己問的吧。
是你？不是你？
但是自己并不想要答案。
就好像當初相識時一樣。
只要在一起就好了，不用什么理由，只因為安心，只因為溫暖，只因為溫柔。
努力睜大睜大再睜大，他想看清，可是眼睛仍然沒有太大的用處。
──不要勉強自己，你的病情我看過了，沒關系，我可以治好你的，只要你……
是嗎？
可以嗎？
他放棄地閉上眼，但是沒有放開手地反握住對方。
下一次……
下一次我睜開眼的時候，能好好看清你的臉嗎？
不再會一片模糊了吧……
那雙手又用力地緊握住自己，成為最讓人安心的承諾。
那么，他放心了。
放松下全身的力气，微微睜開迷蒙的眼……
沒關系的，他總有一天能看清的。
所以，現在就這樣吧，就讓它一片模糊吧……
即使是朦朧中，也仿佛看得到你的笑臉。
仿佛看得到你瞳孔中，我安心的面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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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
翩翩起舞
直到日出
被光吞噬 幻滅 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