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說中的一個男主角的名字叫yu，就是一個“或”字右下為三撇的那個，但沙灘字
庫中沒有這個字，于是我就全部打成或了。
希望看官不要介意，但是，千万別叫成李或啊~~~他是李yu（玉）的說~~
七步 1
作者：曉之姬君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曹植《七步詩》
“娘親！娘親！”
噠噠噠噠……
一個約摸7歲，頭戴紫金冠的男孩快步奔跑在走廊上。
侍女們惊訝于平日里沉靜的小主子怎么突然這么活躍起來，但也為他美麗的小臉上
止不住的笑容而駐足。
多美呀……和王妃如出一轍的嘴唇、臉蛋，唯有那漆黑的眼睛像王爺一樣威武有神
。
苹果般的臉蛋上現在一片潮紅──既是因為高興、興奮，也是因為跑過長長的回廊
所致。
笑得見牙不見眼之余，金絲絛綁縛的發辮也從兩鬢甩到了腦后。
身上的白金色錦袍毫不在意地時不時拖到地上，紫貝殼染的腰帶一頭在背后拖來拖
去。
如同緞面鞋上的小鈴一樣，男孩在經過的地方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男孩此刻也顧不得有下人在看──平日里娘親諄諄教誨的穩靜沉著早不知忘到了哪
里──反倒奇怪越到娘親的住處，怎么侍女就越少了。
碰──
推開娘親雅致的房門，一腳踏進去，卻意外踩到了一塊瓷器碎片，男孩吃了一惊，
止步。
這是……
娘親最愛的紫砂茶壺，白玉雕砌的棋壇，畫著精細牡丹的花瓶，睡蓮圖的畫軸……
男孩的表情頓時收斂了起來，目光從地上的東西移到房間里──為什么一個侍女也
沒有？
“娘…親……？”
開心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男孩揪著衣角怯怯地問著，張大眼睛盯著眾多碎片中央
鬢角散亂的母親。
雍容端庄，美麗溫柔的母親，何以沒有梳洗裝扮？
母親沒有動，原本溫柔似水的美眸惡狠狠地瞪視著滿地碎片，露出怨恨的表情。
男孩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該不該啟口告訴母親他的開心事。
微微喘著，劉海貼在被汗水微微濡濕的可愛額頭上。
男孩站立在原地，等待母親發現自己。
他好開心，好想告訴母親──
他有弟弟了，一個好漂亮、好漂亮的弟弟……會對自己笑，還會露出一對酒窩……
實在好可愛呀！
可是……母親……為什么成了這個樣子？
婢女們呢？偷懶去了嗎？所以娘親這么生气？
“娘……親？”
母親震動了一下，眼睛飛快地抬起，鳳眸映出自己儿子的瞬間，男孩抖了一下。
母親的眼神……好陌生……好可怕……
然后，她像獵鷹一樣突然扑了過來緊緊抱住嚇懵了的小男孩。
小男孩微微地扭動身体，卻掙脫不開母親纖細的手臂。
“娘親……您弄疼或儿了……娘親……”小男孩泫然欲泣，卻不敢太掙扎。
“是或儿不好，或儿沒有先稟告一聲就闖進娘親的屋子，是或儿做錯事，娘親不要
生气……”
婦人的手臂越扣越緊，男孩扭曲著小臉，卻連大气也不喘一聲。
一定是自己做了什么錯事……所以娘親才生气的。
小男孩這么認定著，直到婦人漸漸松手。
“或儿……或儿……你爹爹不要你了，你爹爹也不要娘了，你怎么辦？”
象是在說夢話一樣，婦人喃喃自語著，眼神一時之間沒有焦距。
男孩歪著腦袋，不太明白娘親的意思，但很老實地立刻回答。
“娘親？爹爹不會的。爹爹很疼或儿，不會不要娘親和或儿的。爹爹還把弟弟給或
儿抱呢，娘親~~~弟弟也叫聿儿哦……”
“什么！？聿儿？那個人的孩子也叫聿儿！？”婦人的眼神狂暴起來，溫潤的嗓音
此時顯得尖銳。
小男孩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有點怕今天的母親。
“娘？不是的，弟弟的聿字和我的不同，是律的右邊……”小男孩以為母親說的是
自己的或字，可母親卻似乎根本沒听見自己的話。
他越來越害怕，因為母親的神情越來越陰沉，一點也不像平日里的娘親了。
“沒有什么不同……沒有什么不同！你爹爹以后會除掉你，然后就讓那個孩子來做
繼承人，你連這也不明白嗎？”婦人尖銳地喊，雙手握住男孩稚嫩的雙肩不斷地搖晃。
“不會的！娘親！爹爹不會不要或儿的！或儿很听話！爹爹要或儿保護弟弟，爹爹
不會……”孩子也急了，盈了滿眶的淚水。
“會！！會！！！那個孩子不是你弟弟，他是你的仇人！！他將來會取代你！所以
…………”
男孩皺著臉，眼淚已經悄悄掉了下來，這樣的母親，讓他覺得可怕。尤其這未盡之
言……
“……所以你要比他先下手！先除掉他。”母親的眼睛放回儿子臉上，抹掉了儿子
的眼淚，指甲也弄痛了儿子細嫩的面頰，“別哭！娘會幫你……這樣，你就可以平平安
安地成人，順順利利地繼承你應有的地位……”說完，婦人輕輕推開怀中的儿子，理了
理自己的鬢角。
孩子坐倒在地上，害怕得說不出話來，淚水又爬了滿滿一張小臉。
“或儿……”婦人轉過身來，露出了柔和的表情──這才是平時的娘親，孩子薄弱
地想著。
“或儿，來……”婦人伸出手，孩子仍是怯怯地搖頭。
“或儿，娘親是為了你好啊……”婦人一把摟住孩子，輕輕地，像往常一樣溫柔地
。
“那個不是你的弟弟，他是惡鬼投胎。他會毀掉我們母子，他會奪走你的一切……
”輕輕柔柔的嗓音像哄孩子似地低語，“你要恨他，你要變強，保護你自己，保護娘親
……”
小男孩還是沒反應，靜靜流著眼淚。
“或儿啊，你現在還小，你不明白大人的事。但你要答應娘親，恨那個孩子，保護
你自己……好嗎？”
為什么？那不過是個小小的嬰儿啊……他會害自己嗎？他是坏人嗎？
孩子困惑地想著，卻沒有拒絕母親溫存的擁抱。
一雙白淨的手捧住孩子的面頰，這次是小心地用絲手絹吸去上面的淚水：“答應娘
親，恨他，除掉他，好嗎？”
愣愣地凝視著母親的面孔，小男孩不自覺地點著頭。
母親露出一個花般的美麗笑容，親了親儿子。
“這才是娘的好孩子。”
被摟住時，李或深深嗅著母親身上的安定香味，小小的心靈中反反复复著──
恨他……恨他……恨他……
這聲音從此徘徊不去……牢牢盤踞在他幼小的心靈──乃至血液中。
“大哥，這個字我怎么也寫不好，可不可以教教小聿？”
一個9歲的小娃儿一手抓著一支毛都分開的筆，印著烏黑墨漬的手指牢牢抓住15歲少
年的錦緞上衣，露出純真的笑容。
這笑容任誰看了都不會拒絕，李聿亮麗可愛的容貌就是有這种力量。
但是少年只是微微將目光放到那染了污漬的衣服上，隨后微笑頷首──笑意不達眼
中。
小娃儿的臉龐頓時亮了起來，一雙大眼更加變得亮晶晶的，面頰像個水蜜桃一樣透
出淡淡粉色。
他揪著紙開開心心地爬到書桌前少年的身上，擺出要寫字的樣子。
正因為如此，他沒有看到少年眼中一閃而逝的鄙夷和厭煩。
“就是這個字……”
小娃儿捉住毛筆，蘸了好大一坨墨汁后，拖著長長的墨跡在上好的宣紙正當中寫出
一個力透紙背、墨汁淋漓、丑不堪言的“或”字。
少年的臉色沒有變，但是心中卻已然打翻了五味雜陳的感受。
“為什么要練這個字？”不動聲色地輕問，少年假裝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也不曉得，爹爹交代要我練，我就練了。”小娃儿听到少年溫和的嗓音，開心
地回頭莞爾一笑，露出一對淺淺的小酒窩，即使小臉上調皮地沾著些許墨汁也無所于他
秀美可人的相貌。
然而，少年卻無福享受這個笑容，腦海中陰惻惻地響起母親的聲音。
──恨他……但是不能叫你爹看出來……表面上要愛護他……懂嗎？
娘親的諄諄教誨，讓少年的心中翻騰起种种猜忌。
爹要小聿習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用意？
莫非娘親說的是真的？
──你爹爹以后會除掉你，然后就讓那個孩子來做繼承人，你連這也不明白嗎？
真的是這樣嗎？心中的猜疑真的是事實嗎？爹爹有意讓小聿取代自己嗎？
少年的拳頭緩緩握緊了，眼神越發冰冷不耐煩，但嗓音還是溫溫──不帶任何感情
──地說著。
“小聿，這就是我的名字，也念聿。”
“咦~~~~~~~~~~~~~~~？真的？”小聿黑白分明的瞳眸睜得大大的，像要跳出眼眶似
地露出吃惊的表情，開心地舞動毛筆，“這就是大哥的名嗎？那小聿一定要練好，以后
寫家書給大哥~~~~~”
“那小聿想和大哥分開嗎？”
“分開？不要不要不要！！！小聿要和大哥在一起！絕對不要分開！！”
“那為什么要寫家書？有什么事直接告訴大哥就好了啊~~~~~大哥也不會离開小聿的
……”微微一笑，少年的話輕易地讓小聿的心思動搖，小臉皺著，像在思考什么大問題
。
“啪！”
一丟毛筆，小聿噘著嘴，嘟囔：“不練了！！小聿才不和大哥分開！小聿不練字！
”
“那也不可以~~~爹爹會生气的，你以后還要去考狀元吧？”
小聿不說話，嘴還是噘著，但眼睛卻悄悄瞥向地上的毛筆。
少年知道小聿想當狀元，小時候抓鬮，他抓的就是筆和書。
咦？自己呢？自己抓的是什么？
小聿動了一下，好像是想下去拾毛筆，又好像在猶豫什么，沒有干脆地跳下少年的
膝蓋。
在怀中動來動去的小小身体，讓少年的膝蓋發麻。
小聿烏黑柔軟的頭發不斷搔動著自己的下巴，少年不耐煩，隨手拂了一下，但這一
下，卻讓小聿噌地就跳下了李或的膝蓋，小小的臉蛋漲得通紅。
少年連忙賠笑問：“怎么了？還要不要筆？還練不練？”
──王爺回府……
外頭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小聿唰地跳起來，拉上瞬間僵直了身体的李或的手就要往
外跑。
跨了沒兩步，卻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匆匆扭開自己的身体，放掉小手，臉又漲紅了
。
李或的心思全不在小聿身上，只想著：父親回來了，父親會像對小聿一樣對自己好
嗎？
隨著一陣腳步聲，穿著朝服的王爺已經邁著大步向書房走過來了。
“爹爹！”
小聿撒開腿，率先沖了上去。
王爺朗笑著一把抱起小聿，連親了好几下，李或站在書房門口，羡慕地瞧著。
抱著小聿的王爺緩緩走向書房，看到李或的一剎那，立刻露出一個旁人難以察覺的
皺眉表情──但李或發現了。
“孩儿恭請爹爹万安。”李或規規矩矩地彎腰行禮，將自己的心情都隱藏在文雅的
動作之下。
“或儿，自家人就免了。小聿的書法可有進展？沒有偷懶吧？”王爺的心情好像不
錯，眼睛轉回去盯著臂中呵呵笑的小聿，撇下尚未回答的李或，徑直走進屋子里。
李或強抑心中的失落和嫉妒，跟進去微笑回答：“小聿很用心，沒有偷懶。”
然而，王爺注意到地上的毛筆，還有桌上那個丑得不能入目的“或”字時，臉色馬
上遮上一片烏云。
“這就是用心？……小聿現在需要多多習字念書，你身為兄長，怎么可以放任他玩
耍？”
沉沉的語調不是發火，卻讓在場的空气都凍結起來。
句句苛責都沖著李或而來，李或既傷心又憤怒，卻什么也沒有反駁，只低下頭輕喃
。
“是，爹爹教訓得是。孩儿知錯。”
“既然你知錯，就罰你……”
“爹爹！不是大哥的錯！是小聿不听大哥的話，听到爹爹回來，就丟了筆，無心習
字！！爹爹，不是大哥不好！是小聿……”
王爺怀中的小聿反倒急了，扯住王爺的袖子一個勁嚷嚷。
看到李或低頭，更是奮力跳下王爺的怀抱，跑到李或身旁扑通跪下，“要罰就罰小
聿，大哥沒有錯！！！”
李或偷眼瞥著小聿，臉上一片木然。
看到小聿小小年紀卻一臉維護李或的堅決樣子，王爺微微一哂，一把拉起小聿，拍
拍小聿的衣褲，順手掐掐他的小鼻子，然后又摟他進怀里。
“罰！還是罰！連你一起罰！呵呵……就練好這個‘或’字，不然不給吃飯！”王
爺揉揉小聿的頭，眼光飄向低著頭的自己另一個儿子──那眼光卻异樣地冷淡。
“或儿，你先練一個樣本給小聿臨摹，如果寫得不好，就和小聿一起練。”
“是，孩儿遵命。”
王爺放下小聿，牽著快哭鼻子的小聿的手，走到桌子一旁坐下。
鋪紙，磨墨。
李或比了比位置，提筆吸了墨，一鼓作气，一個“或”字渾然天成。
這是自己的名字，他習完永字，就將此字的各种寫法都習遍了。這也是娘親對自己
的要求。
提著墨跡未干的宣紙，李或胸中小鹿亂撞地將紙交到王爺手中。
王爺瞥了一眼，接過，然后對小聿輕笑。
“好字，習得不錯。小聿，你就照這個練。”
小聿吸吸鼻子，認命地走向桌前。
而李或則在心中狂喜。
父親夸贊他，父親夸贊他了。
“那么，孩儿告退。”他的作業已完成，可是准備去吃晚膳了。
事實上是，他現在就要去告訴娘親，父親夸了他的事。
“慢……”王爺淡淡地道，“本王听西席說，或儿近日來習字習得頗好，或儿你就
將永字的各种寫法習來，讓本王閱覽，如何？”
“……是。”喜悅的心情被沖淡了一點，但李或還是很高興，走到桌前。
看向對面，小聿的字仍然歪歪斜斜，可能是習一個晚上都習不好了。
不知為什么，意識到這一點后，李或特別高興，寫字也寫得洒脫起來。
王爺慢慢踱步到桌前，拎起第一張小聿習的字，小聿癟著嘴，隨時隨地像要哭出來
一樣。
“……嗯，可以了，小聿，習字需細水長流，急不得的，今天你就習到此，明天再
繼續練……”
王爺慈祥地微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直盯著小聿的臉，撫摸了一下小聿的烏黑長發，
大手握住他小小的肩膀。
李或聞言，身体僵了一僵，卻沒有抬眼，但指尖微微的顫抖讓字的一撇有了微妙的
差距──王爺飄過來的目光卻恰好看到了這個錯處。
“或儿，那一撇是怎么回事？這個字重練。練字最忌心有旁騖，你三心兩意，怎能
寫出好字？”
“孩儿知錯。孩儿重習。”李或慌忙撤去這張紙，再練。
然而，王爺目光如炬，少年的心思怎么可能專心致志？
練出的字越來越不想象，冷汗爬滿李或的額頭和背脊。
“爹爹，您說練字急不得的，讓大哥別練了，明天再練不行嗎？”
小聿扯扯爹爹的袖子，大眼里滿是求情。
這時，一個下人走到門口，跪下請安：“啟稟王爺，晚膳時刻已到，是否傳膳？”
“傳……”王爺下令，然后想抱起小聿，但小聿扭開身体。
“爹爹~~~大哥他……”
“小聿，你大哥他不是練不好，而是心里想著別的事情，只要他摒除雜念，自然練
得好。或儿，將永字習上一千遍，明晨之前送到我房里。”王爺牽著掙扎不休的小聿向
門口走去。
“爹爹，爹爹，那大哥的晚膳怎么辦？大哥會餓坏的！！”小聿忙著說情，沒有注
意到李或几近絕望的神情。
“沒有善終此事，就不許吃飯。小聿，你莫再求情，爹爹今日這么做，也是為了他
好啊。”
“可是……”小聿還想說什么，但李或自己先開口了。
“孩儿知錯，多謝爹爹教誨，孩儿一定用心練好這個字。”恭敬的語气中听不出任
何感情。
“嗯。走吧……”王爺斂眉覷了李或一眼，沒說什么就捉住小聿的手邁開步子。
王爺浩浩蕩蕩地走了，小聿卻頻頻回首，嘴里還在說些什么。
然而李或關上書房的大門，任憑飢餓和孤獨纏繞住自己。
是啊，他還能期待什么呢？
--
曉之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