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 2
一盞燈在走廊上移動……
微弱的桔紅色光只照亮了持燈的纖纖素手和手中提著的沉重的盒子。
精致的厚實披風罩住那個人的樣貌，整個黑影般的存在無聲地在走廊上移動。
最后，停在書房面前。
“吱呀──”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趴在桌子上用心習字的李或驀地轉身，在看清來人的瞬間
紅了眼眶。
“母親……”
王妃微笑，虛掩上門，挂起燈籠。
室內昏暗的燈光變得亮了一點，暖暖地照拂在李或心頭。
王妃拈起書桌上的紙，看了一眼，挪到一旁，然后把食盒擱到桌上。
“娘親自為你做的晚膳，吃吧，別餓坏了。”
說著，還解下身上的披風，輕輕披到儿子的身上，親親少年的額頭。
感到身上一陣溫暖的少年，連忙抹去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慢慢打開食盒。
飯菜香讓他早就倍感飢腸轆轆的肚子按捺不住地叫了起來。
這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朦朧在搖曳的光里。
精致的菜式讓李或吃了一口，就再也忍不住淚水，扑簌簌地滾落飯中。
王妃又拈起桌上的字，這次是細細地看著，發出輕輕的嘆息。
“或儿，你的字藝之精都超過那些西席了。又不是靠賣字畫為生，王爺也太過分了
。”
“母親，爹爹真那么討厭或儿嗎？或儿做錯了什么？”少年吃著八寶雞，哽咽地問
。
“他是怕你終有一日會弒君弒父，做成他自己不敢做的事啊……”
“為什么？或儿并無此等狼子野心啊？”
王妃摸摸儿子的頭，挑了一顆一口酥送到儿子嘴里。
“……你記不記得，你兩歲的時候，抓鬮抓了什么？”
“孩儿三歲才開始記事，那個……孩儿也想問問娘親……”
“……是木劍……還有你爹的金印。”
什么？少年險些被嗆到，赶忙喝了一口湯。
“后來，王爺不知從哪儿請來了一個江湖術士客居府中。”說到這儿，王妃微微垂
下臉，李或連忙低頭扒飯，不敢看母親臉上一瞬間可怕的神情。
“那個人算了你的八字，究竟得出什么結論，為娘也不清楚。但為娘自己去幫你請
教法師后，卻得知你將來必是人中龍鳳。”王妃抬起頭來，順了順李或披散在頸后的頭
發。
“那么……”
“為娘不能再說了，那位法師泄漏天机，已經圓寂。為娘不能死，為娘還要教導你
保護你，讓你免受今日這等的苦楚啊。”
娘親的話句句敲進李或的胸中，他忽然感到肩膀上沉甸甸的。
“你命中有一阻撓你仕途的人，你會因他而險些喪命并失去你應得的所有，為娘想
來想去，也只有他，才是你的心頭大患……”
王妃皺皺眉，催促儿子趁熱吃完飯菜，但李或哪還有什么胃口？
匆匆吃完，收起食盒，不等李或复又想問什么，王妃先開口問他已習了多少遍。
367遍。李或答。
“習到五百即可，你一頁一百，明日將習了的五頁紙放最上頭，其余五頁用白紙，
為娘的保証，王爺絕對看不出任何端倪，也決不會怪罪于你。”
“娘親何以這么肯定？”李或困惑道。
“哼。他必是看也不看，立刻丟入簍中，不信娘的話，你可以問下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突來的怒火讓少年義憤填膺，只不過是一個江湖術士的話，爹爹就言听計從，那么
，他這個儿子的分量又擺在何處？
“或儿，讓你習這五百遍，一是讓你學會忍性和耐心；二是要你記住，今日那個小
子為你所帶來的痛苦。你不要有什么仁慈之心，免得害了自己啊……”
王妃語重心長的口气讓李或沉下心思，胸口忿忿地堵著。
“娘會陪你，這里又冷又黑，娘不放心。你練吧，娘可以看著。”
王妃溫柔地撫著少年的頭，輕易將少年壓抑的怒火熄去。
李或听到娘親要陪自己，開心地臉都紅了，這時才頓悟到自己剛才是多么地孤獨。
“等你長大了，即可不必忍耐。現在你還年幼，多多保護自己，提防著別人，尤其
是那個孩子……”
李或鄭重地點點頭，重新執起毛筆。
他已經不再孤單，母親的溫暖將他柔柔地包圍著……保護著……
“哎喲！”
黑暗的走廊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沒有提燈的下場是，李聿摔得鼻青臉腫。
右邊的膝蓋好像磕到了什么，痛痛的。
但是，摸摸怀中的饅頭，還是好好的，一點也沒有摔坏，他才松了一口气。
這么晚了，書房那邊卻仍然有燈光，大哥肯定餓坏了。
所以，他就拜托廚娘弄來了這些熱饅頭，偷偷溜出了房間，偷渡到這里。
爹爹對大哥的教訓那么嚴，是因為爹爹對大哥抱著很深刻的期望吧。
哪像自己？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武都不行，將來怎么做得成狀元？
揉揉有點痛的膝蓋，小聿緩緩接近書房，卻訝异地發現門沒有關得很嚴實，里頭甚
至還傳出說話的聲音。
悄悄湊上腦袋，先是從門縫里看到王妃微笑的臉龐，然后是露出喜悅稚气笑容的兄
長。
原來……
不讓微微失落的感情侵占心頭──雖然他瞬間很想掉眼淚──他縮著肩膀偷窺。
原來大娘已經送東西來了，他真笨！
有娘的孩子當然有人疼嘛！
娘……
又瞧了燭光下的王妃一眼，他好羡慕好羡慕大哥。
雖然爹爹真的真的很疼愛自己，但是，自己卻沒有自己的娘……
他好想要像大娘這么好的親娘啊~~~~~
看看現在的大哥，多么幸福的樣子，自己卻只能在一旁偷看。
小聿撇撇嘴，眼淚還是無聲地掉下。
用力抹抹眼睛，小聿往來時的方向走回去，慢慢啃著原本小心珍藏的饅頭。
咸咸的淚水讓饅頭的細面吃起來特別甜，好像放了糖一樣，雖然好吃，卻讓小聿的
心里酸酸的。
不過，只要大哥沒事、沒餓著就好了。
這樣想著，眼淚卻還是掉個不停。
他的娘……現在在什么地方呢？
嗚…………
第二天，李或果然從下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習字甚至沒有被看上一眼就被命令丟掉
了。
從此，李或年幼的心就徹底看清了自己未來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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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之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