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 4
廚房──
“哎，大少爺跪了那么久了，怎么還沒有出佛堂？”
“王爺好像真的動怒了……到現在都沒有給大少爺吃飯。”
“什么！？大少爺究竟做錯了什么事？為什么罰得這么厲害？小少爺打破了御賜的
東西，也不見罰呀？”
“王爺一向偏心……這次好像把那件事都怪在大少爺頭上了……”
“大少爺真可怜……他人這么好，一點架子也沒有，王爺卻總是對他不滿意……”
“兩天了，不知道大少爺不吃不喝，能撐得住多久？”
“王妃都沒有出屋子，王爺好像不准任何人送吃的去……”
“什么？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顫抖的聲音從走廊上傳過來，嚇得竊竊私
語的侍女們統統轉過身。
“小少爺！！！”
正奇怪為什么這兩天都見不到大哥，小聿本想來廚房拿點點心去大娘那里找他的。
誰知道……竟然听到了這种事！！！
“這是多久前的事！？是……因為我嗎！？”他問，小小的身軀不斷顫抖，眼淚開
始奔流。
“小……小少爺……”眾人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你！快做點點心！！不，要大哥最愛吃的飯菜！然后馬上帶路！我要去佛堂！！
”
“小……小少爺……奴婢們不敢啊……連王妃都被勒令不准去佛堂……我們這些下
人奴婢……”
“那又怎么樣！？有什么事，都由我擔待著！”
于是，一刻鐘后，拎著飯菜的小聿便浩浩蕩蕩地向佛堂進發了。
佛堂──
李或閉著眼睛，背著武功心決，靜心地練習內功心法。
其實這种懲罰又算得了什么？
無非就是不吃東西罷了，這點程度的懲罰，他會武藝的身体怎么會承受不了？
只是，心中隱隱產生的恨意讓他無法全然地靜下心，讓他不甘心這一切而已。
──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是娘差貼身婢女捎來的話。
佛祖會保佑自己，善惡終有報，是非曲直自有上天裁決。
娘是要自己稍安勿躁吧？
所以，他倒也清靜。
看來，當年娘親說得一點都不錯，小聿……說不定真的是自己的災星﹝ꄊ 微微一笑，挪了挪有點痛的膝蓋，李或挺挺背，卻訝然听到走廊上傳來一陣慌亂的
腳步聲。
誰？會在這個時候來？
正在詫异時，門被 地推開，飯菜香扑鼻而來。
“大哥……”
隨著一聲呼喚，李或還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
一個軟軟的身体扑上自己的后背，險些把自己推倒。
“小聿！？你怎么來了？”連忙裝出微笑，李或拉過背后的無尾熊。
“爹爹好坏，竟然亂罰人！明明是小聿的錯……”小聿眨眨眼睛，眼淚又要流出來
了。
李或笑了，不過他在猜測，小聿的眼淚背后，究竟有几分真心？
“是大哥不好，不是因為小聿的事。你太多心了，快回去吧。”
“大哥，那你先吃飯吧，你一定餓坏了……”
看著泫然欲泣的小聿的臉，李或只是笑，肚子卻真的叫了起來。
唉！若是不聞不看，或許就能忍住飢餓，但是美食當前，就倍感飢腸轆轆了──尤
其都是他愛吃的。
好不容易克制住想吃的沖動，李或一揮手，吩咐：“你們把東西拿走，若是王爺怪
罪下來，你們一個也逃不掉的。快走吧！”
“不行！！”小聿連忙喊，“大哥！若是爹爹再亂罰你，小聿一定幫你講話。現在
，你先吃東西，一會儿，小聿和你一起去找爹爹評理！”
侍女們全嚇破了膽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六神無主。
李或苦笑著，安撫眾侍女。
“你們走吧，再不走我也沒法子替你們求情，還是快……”
忽然一個老廚娘站了出來，打開了第一個食盒。
“大少爺，您千万別這么說，您平日里對我們的好，我們心里都記得分明。所以，
大少爺，您還是趁熱先吃飯吧！”
“是啊……少爺平時從不擺架子，也不打罵下人，上次我犯了錯，大少爺都……”
“對！大少爺，您快吃吧！我們都幫著您，只是沒有人敢公然違抗王爺。現在小少
爺說要幫您，我們就都來了……”
一個帶頭，几個人就都說了起來，紛紛把美食呈現到李或的面前。
小聿笑了，眼淚也流了下來。
“大哥你看，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呢，你快吃吧！爹爹會講理的！”
“可是……”
看著眾人的關心，李或霎時心頭暖暖的，可是對小聿，他始終心存芥蒂。
如果這一次又違背爹爹的意思，那么，以后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他必須為長遠打算
……
“喲！這里怎么這么熱鬧？”
忽然，王爺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眾侍女全嚇得趴到了地上，李或也低下了頭。
唯獨……
“爹爹！你騙人！你說不怪小聿的！那為什么要罰大哥！！！！！”
清脆稚嫩的嗓音好像惊蟄，在眾人皆捏一把冷汗的情況下，直指著問題的核心。
連李或都開始困惑起來……
小聿這么為自己求情……
眾人都等著王爺發火，包括李或。
然而，好半晌的沉默之后，王爺卻朗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把抱起此刻同樣嚇了一跳的小聿，王爺用額頭抵住小聿的額頭，眼睛燦亮得有些
异于平常。
“小聿，小聿，你將來決非等閑之輩啊……呵呵呵呵……”
与此同時，“難成大器”四字又在李或的腦海中回蕩。
剛剛升起的對小聿的好感，頃刻間消失無蹤。
“爹……爹爹……那你原諒大哥沒有？”
王爺還是呵呵笑著，向李或投去警告般的一瞥。
“既然你說爹爹是非不分，那爹爹為了讓你收回那句話，就原諒你大哥了。”
眾人都松了一口气，李或也僵直地低下頭稱謝──然而他始終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
么。
“嘻嘻！爹爹最好了！！”
小聿親了王爺好几下，王爺臉上的笑容更深，深邃的眼睛一刻不离開小聿的酒窩，
手又撫摸上小聿的烏發。
小聿想跳下王爺的怀抱和李或說話時，王爺卻一個轉身，仿佛故意一樣，抱著他往
外走去。
“小聿，爹爹既然做到了，那么，你就收回剛才的話吧。”
擦擦小聿臉上的淚痕，王爺緊緊摟住小聿，邁著大大的步子。
“爹爹，我想和大哥……”小聿著急地想下來看看兄長的情況，可卻又被王爺叉開
話題。
“你大哥沒事的。小聿，明天……”
人漸遠漸去，李或心里涼涼的。
侍女們把飯菜遞到他手里，他微笑接過。
侍女們把筷子交到他掌心，他微笑接過。
侍女們催他快趁熱吃了菜，他微笑后張嘴……
一口……
兩口……
三口……
突然，凶猛的感情一鼓作气涌了上來，連同所有的飯菜一起五味雜呈在他的喉頭，
堵住。
嘔……
吃下去的少量東西吐了出來，侍女們惊慌失措地惊呼，他卻仍勉強微笑安撫，然后
吐得更厲害。
惡…………
吐完了東西，几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綠綠的，苦苦的，怪异的味道澀著嘴，他還
是吐個沒完……
就好像要把心都吐出來一樣……
最后，他大病了一場，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個月……
“咳咳……”
放下書，李或起身關上窗，在單衣外面披上一件外衣。
自從上次大病一場之后，已經過了將近一年，不過，他還是經常傷風咳嗽，讓母親
擔心不少。
母親的頭疼病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想到這儿，他穿好外衣，披上一件手繡著白虎的
斗篷，朝外頭走去。
走廊上沒有點燈，但是月色撩人，泄了一地的銀白。
青白色的樹影緩緩搖動，李或在廊上踱著步，慢慢欣賞起月色來。
忽然，暗處竄出一個人影，讓他吃了一惊，直覺要擺出防備姿勢，卻又馬上鎮定下
來，露出和煦的笑容。
“小聿？怎么這個時候還沒有就寢？”
“我睡不著…………大哥不也是……？”小聿 腆地歪著腦袋，小小金冠上的大珍
珠放出柔和的光澤。
即使在暗處，李或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聿笑時露出酒窩的臉龐。
這個孩子，出落得越來越清秀了。
原本圓圓的臉也慢慢拉長了，纖細的手腳包裹在柔軟的絲綢下，舉手投足像斯文害
羞的姑娘家一樣。
“我是去向母親請安的，這么晚了，小聿不是該睡了嗎？”
小聿搖搖頭，耳鬢兩側的發辮上捆著的金銀發帶閃爍個不停。
“小聿好久沒有和大哥在一起了，好想大哥……小聿最近的功課好多，那些師父都
好嚴格，好可惡~~~~~”
听到這稚气的回答，李或的胸中隱隱作痛──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扎馬步，習字
念書是何其地辛苦，可他哪來抱怨的時間？
話雖如此，他仍然摸摸小聿的頭，笑答。
“父親對你期許有加，自是嚴格許多了。”
“才沒有……小聿怎么比得上大哥你……”小聿秀气的臉紅了，躲開李或溫熱的手
，他用小手蓋住被李或摸過的地方。李或不解地皺眉。
“大哥不去給爹爹請安嗎？”像是要掩飾什么，小聿嘟噥著問，卻恰好刺痛了李或
的心。
“今晚爹爹好像去了朝臣家中赴宴……可能還沒有回來……”李或淡淡地回答。
“大哥……這個送你！”說完露齒一笑，小聿一溜煙就往花園另一頭跑了。
金銀色的孩子背影在月光下像個調皮的精靈，李或還怔忡在小聿惑人的笑容里，直
到人离開了許久才想起他丟給了自己什么東西。
握住手中冰冰涼涼的東西，李或不禁有些好奇。
放到月光下一瞧，他更加詫异。
那是一塊上好的血玉，滿月形，羊脂白的凍地上有著大塊大塊發紫的血斑，好像心
的一隅一樣。
月光下微微透著紅光的玉石忽然讓李或的心一陣狂跳。
他剎那間想起前不久外地進貢給皇上的東西中，就听說有四塊血玉，王爺也得了一
塊，莫非父親送給了小聿？
類似嫉妒一樣的情感彌漫上來，李或斂眉垂目。
万一父親發現小聿將御賜的東西送給他，那他少不了又要受一頓責怪了。
還是還給小聿吧。
這樣想著，小聿臨走前的笑容又浮現在眼前。
那是惡作劇的嘲笑嗎？那是有惡意的挑舋嗎？
或者……那只是一個孩子真心的笑容？
如果不是真心的……為什么這么純洁、這么美麗？
連他都要被迷惑了……
看看血玉，再看看月色，李或忽然發現時間已經不早，若再不去母親那里，怕是母
親要安歇了，于是腳步一轉，還是往母親住處走去。
想來，小聿一時半刻尚不會休息，那看完母親再去還他也不遲。
踏著月色，他將玉暫時挂在腰間，腳步加快。
“或儿，娘沒事的，只不過偶爾有點頭昏而已，何必特地這么晚赶來……更深露重
的，對你自己……”
王妃笑著，撥了撥薰香爐里的香料。
李或聞著滿室的薰香，感到心情十分平靜。
“孩儿擔心娘，所以就這樣過來了，娘親勿怪孩儿莽撞才是……”
“你這孩子，就是這么客套，現在連對娘親也是……”王妃撫了撫李或的臉頰，“
你自己身体也不好，万師父都告訴我了。哦……對了，他還要我交一樣東西給你……”
王妃离開座位，走到梳妝台前，小心取出一個紫檀木的盒子，放到李或面前。
“你自己打開看看。”
李或听命打開，取出一支筆和一根簪，仔細研究一下之后，立刻惊訝地睜大了眼睛
。
“這是……”
“万師父說沒什么送你做成親時的賀禮，就托一個江湖奇人為你做了這兩樣東西。
它們可以是平凡無奇，也可以殺人于無形之間，所以万師父交代，你一定要小心使用。
”
“是，孩儿遵命。”
王妃拿過那根簪，抽掉李或原本頭上的那根，小心為他簪了上去。
“這樣，為娘也可以放心一些。這支筆，你以后就隨身帶著，不要忘了。”
“孩儿明白。”李或把筆小心收進怀中。
“咦？這是什么？……血玉，怎么會在你處？”
王妃的視線忽然集中在李或的腰間，李或連忙回答。
“這是小聿硬塞給孩儿的，或儿正准備還給他。”
“哼！又是他。娘就知道他不安什么好心。”王妃冷冷哼了一聲，嚴厲地看向李或
。
“你莫要被他迷惑。他送你這個，分明是有心加害于你，万一王爺發現，少不了一
頓皮肉之苦。況且，這玉……”
“母親？”
“你可知，最上乘的血玉是如何得來的嗎？”
“孩儿不知。”
“最好的血玉，就是死人帶入棺中長眠，尸首并血液皆吸附于上之物。進貢給圣上
的那四塊，全部都是挖開他人棺木所得。這是凶兆還是吉兆，不言自明。”
什么？
饒是李或，也難免大惊失色了。
實在想不到，這玉竟然是如此不吉之物？
“明日就還給那個孽障，莫再收他任何東西！不要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孩……孩儿明白。”流下一滴冷汗，李或頷首。
走出了母親的屋子，李或就是覺得腰間冷冰冰的。
雖不信什么鬼魅之說，但是，卻感到無以名狀的厭惡不适。
挖開他人的棺木，死人怎么可能在地下瞑目？
罷！現在就去還給小聿。
他現在才算終于看清了小聿。
那孩子雖然還年幼，但是畢竟真的如同母親所說的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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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之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