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 6
李或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么，后來做了什么。
他看到血紅的月亮，聞到更加濃重的血腥味。
而當他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手中多了一支筆。
筆已經被使用了，鳳尾翎的一端打開著，上頭沾著黑色的血。
再看向面前，父親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他的衣褲前擺上統統都是鮮紅的色澤
，而背后還在流下滴滴嗒嗒的血。
帶給人鮮紅的錯覺，仔細一看卻發現是黑色。
原來，惡魔……連血都是黑色的嗎？
那么，那衣服上鮮紅色的血，就是小聿的嗎？
突生的憤怒讓李或狠狠刺了一下接近過來的惡魔的胸膛。
男人的表情瞬間僵硬，眼神卻更為駭人起來。
又一下！
筆杆几乎沒到了男人胸口，可是男人還是瞪著自己，朝自己的方向邁步。
──為什么！？你要害死肖聿？
陰沉的語調，出自男人的口中，連同嘴角的血一起。
不知道男人在說什么，但是突來的惊慌讓李或拔出筆飛快向后退了一步，隨著拔筆
的動作，一小股血潮噴了出來，剛好噴在李或之前站的地方。
瞪著地上的血液，李或無措地扯動臉皮，卻怎么也想不起可以保護自己的笑臉。
惡魔逼近過來……
──為什么？為什么……肖聿……
滴滴嗒嗒……
滴滴嗒嗒……
冒出時鮮紅的血都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間化為烏黑的色澤……
然而惡魔狂暴的目光始終沒离開自己，李或感到莫名的恐懼。
一步…………
兩步……三步……
四步…………
李或抖著腳向后退一步，那個男人就向前一步。
筆就握在胸前，只要男人再接近，李或隨時會再補上一擊。
可是一直到第六步……第七步……李或都沒有再動手。
咚！
忽然，男人倒了下來，臉和手腳都開始抽搐，嘴角溢出大片大片的黑血……黑得像
墨汁一樣……
七步斷腸。
李或忽然想起師父曾對自己提過的毒，手腳頓時一陣虛軟。
然后男人就在自己眼前咽气了。
平日里威嚴懾人的眼睛，直到死，都沒有閉上。
弒父……
就好像母親當年說得那樣，他殺了自己的父親，殺了……
腦中頓時化為一片空白……
唔……
低低的呻吟讓李或渾身一抖。
小聿！！
好像忽然清醒了過來，李或迅速抹掉筆上的血跡，收起，沖到小聿的身旁。
眼角……很沉重……
好像隨時隨地會掉眼淚一樣……
李或甚至不忍看小聿身上的傷痕和臉上的淚痕──都是因為自己的猶豫……
那小小的身体很冰，但是，還有微弱的呼吸。
他連忙脫下厚厚的白虎斗蓬，仔細包裹住小聿的身体，尤其，對他的傷口小心翼翼
。
其間，小聿張開過一次紅腫的眼睛，不過，很快又無力地閉上。
李或緊緊抱住小聿倍受創傷的身軀，看也不看死去的男人的尸体就匆忙离開現場，
一到發現遠處有人的地方，馬上拔開喉嚨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王爺遇害！！有刺客！！！快來人吶！有刺客！！！
府中霎時惊天動地起來，仆佣們的房間全都燈火通明，王府上下也都點亮了燈火。
李或干脆利落地命令下人請來最好的醫生，然后，將小聿抱進自己的臥室。
──快打一大桶熱水來！快！還要干淨的布和衣裳。快！！！
──王爺的遺体在后花園，已經……气絕身亡了。對外公布，就說父親暴斃，准備
后事……
匆匆交代了几樣該交代的事，李或甚至沒去母親那里報告，就回到自己房里。
沒有叫任何人進屋，他親自為小聿清洗傷口。
看著水一桶一桶變成鮮紅色再被拎出去倒掉，小聿的身体也越變越冷。
“小聿！不許死！你是我救的！不許死！！”
李或不知心中的恐慌為何而來，但是，他絲毫不后悔殺死了父親。
父親已經死了，那么，他理當是繼承人，也就沒有任何要忌諱提防小聿的必要了。
他……或許可以把小聿當成真正的弟弟。
撒上最有效的金創藥，小聿的傷口漸漸止住了血。
大夫來了之后，李或并沒有讓他看小或最隱私的地方，只說是受了惊嚇和輕傷。
大夫走后，小聿的傷基本上無大礙了，不過得留心他發高燒。
然后李或一直沒有离開自己的房間──小聿的床邊，親自照顧發著高熱的小聿。
甚至，他決口不提今晚的事，哪怕是對自己的母親。
只因為，他死了一個父親，卻多了一個真正的弟弟……
“小聿，大哥把血玉做成了兩塊，你我兄弟一人一塊，你可要收好。”
玉石按太极八卦的樣式分割成了兩塊，雖然工匠說可惜，但是，李或不在乎。
請法師做過法事后，原本不祥的玉就可以避邪。
李或將玉塞進小聿冰涼的手心，可是，小聿什么話都沒說，也沒動，眼睛直勾勾地
瞪著床頂，毫無生气。
李或嘆了一口气。
那件事之后，已經過了一個月。
父親臨終前的那几句話雖然另李或困惑，但是他不打算去探究，一切就當是一場噩
夢好了。
然而對小聿而言……身体的傷都差不多愈合了，可心頭的傷永遠也無法愈合吧？
小聿就好像被抽走了兩魂六魄，就剩下一魂一魄強撐著這個軀体。
他不哭不笑，不哀不怒，讓李或深深后悔，當初為何沒有早一點救他。
只是一念之差吧？
微微一哂，李或握了握小聿的手，慢慢踱出了屋子。
王爺的喪事已經全部辦妥。
雖然他自己也訝异，自己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面對親生父親的尸体，為他守靈，可
心頭松了一口气般的感覺卻又那么真實。
他的婚事在即，若不盡快辦完婚事，就必須等几年，所以，他奉母親之命在熱孝中
娶妻。
順便沖沖喜，也希望小聿早一點好起來。
關好小聿的房門，仔細交代佣人好好照顧之后，李或怀著滿腹心事离開了。
听著屋外李或和煦的嗓音，床上的小聿緩緩握緊手中的玉，眼淚無聲地掉了下來。
他知道發生了什么，他也清楚是誰讓這一切發生，而罪魁禍首……是自己……
是他……一直都是他……在害大哥……
他最敬慕的大哥……
誰來告訴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最最愛、最最敬仰、對他最最好的爹爹……為什么……？
身体的疼痛殘留在記憶里，讓他羞憤悲傷又絕望得想咬舌自盡……
他做錯了什么？
誰來告訴他……他做錯了什么？
──大……哥…………
沙啞的聲音低喃著，無數個問題盤旋在心頭，連同輕聲的啜泣回響在他的臥房里…
…
聲聲……泣血…………
──小少爺……
婢女輕輕敲著門，里頭雖然沒回音，但是她照樣推門進去──這是李或事先吩咐的
。
──小少爺……大少爺吩咐熬的參湯，您快趁熱…………！！！！！
啊~~~~~~~~~~~~~~~~~~~~~~~！！！！！！
侍女摔掉手中的盤子，沖到門口──
──來人啊~~~~快來人啊~~~~~小少爺流血了~~~~~快來人吶！
屋子里，小聿一動不動地歪在床上，手腕處許許多多個牙印，鮮血汩汩地涌出來，
在床前積成一個小小的血灘……
听到侍女的尖叫，他模糊著視線看了另一只手中的血玉一眼……
大哥……
輕如蚊吶地呢喃了一聲。
小聿……先走了……
--
曉之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