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夢---楔子
在這離地最遠,離天最近的地方,有一座漂浮的山,山上有蓋在雲上的壯麗山城。城外總是飄著一朵朵的美麗白雲,白白的、軟軟的,躺上去可以打好幾個滾,然後陷進去,就此睡一個甜甜的覺。
當西風吹起的時候,城裡的居民就知道那個愛往人間擲釣竿的「人」兒又來了。
城中最高的樓閣上,有人輕輕地笑了笑,笑開了一城飛絮,只見在那個人身邊的雲們全像抹了胭脂一樣,紅了半邊。
「呵呵……又來了。」紅袖輕翻,雪腕微抬,語未落,人無蹤。
風過,九條漂亮的尾巴全舒開來,一團黑影趴在雲舖上,在他的手邊有一支翠竹釣竿,釣竿尖端綁著一條發亮的黑線,線端一個小小金勾,牠擲手漫意將釣線一甩。
金鉤閃過一道光芒,往人間掉下去了,等願者上鉤,要等好久好久呢。
尾巴輕輕地在風中擺盪起來,像是一把扇子搧呀搧的,尖尖的長耳朵動了動後,金色的眼睛便瞇了起來,似乎在打算趁著等釣線動作前睡個小覺。
「你又來了。」一聲輕笑,像是天宴上無數水晶觥籌交替撞擊的清脆聲音,像是說話的人唇中含著冷玉,又甜又冷的笑聲,一聲一聲。
牠趴著的雲朵紅透了,變成一朵火焰也般的雲,但是牠不會感受到熱,雲朵依舊散出涼涼的冷意,牠瞇起金眼,看著從天空漫步而來的身影。
像是走來了一團火。
來者是火中的君王,世上萬千羽翼之民崇拜的對象,世間火焰的源頭,天上最精巧的工匠、最強的神將之一。
還有,最美的人。
看見這個人的時候,第一眼你只會覺得他是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子,相貌雖然美麗,卻比不上「牠」變成人形後的樣子,火焰般的柔細髮絲流過了頸間腰際,再偷偷地滑過了足踝,如工筆畫成修長眉眼嵌在陶瓷一樣的臉蛋上,還有用最豔、最細的唇筆也描不出的朱紅嘴唇。
但是當那雙帶著虹光的眼瞳輕輕轉動的時候,那視線彷彿旭日的流光般燦爛,款款地有如月光流過樹間般優雅,這時候,若是那冷若冰霜的臉孔願意露出一點笑意,那紅潤嘴角輕輕一挑,似笑非笑。
那不是用語言能形容的美麗,只能說宛如火焰一般美麗,就像凡人終其一生在找文字形容天邊的夕陽,終究只能酷似,無法神似。
目前住在鳥之宮---鳳闕裡,唯一的一隻鳳凰。
天上人間地下,各有一隻鳳凰,也只有這三隻。
居於遠方太古聖界的鳳帝---太一,生育了一對鳳凰雙胞胎的焰之帝;居於冥界與地界交界的,守著往人間道路的凰--煉爓,以及鳳闕的主人---
羽翼之王,鳳王端燁。
「你又在釣夢了,無夢。」端燁神情永遠是冷冷的,雖為火焰之王,但是總給一種從冰雪中走來的感覺,那是因為他不能隨意動心或動情的關係,否則他的熱情足以燒燬這天上人間。
但是當他偶爾這樣淡笑的時候,他的微笑像火焰一般豔麗,又像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總給人一種虛無飄渺的感覺,儘管那是錯覺。
他口中的無夢,正是眼前那隻九尾黑狐,除了額頭上一撮金毛,牠全身都是美麗的漆黑,閃得淡淡星光的毛皮柔軟地裹住優雅身軀,怕熱的牠總是把尾巴權充扇子一般搧呀搧的,搖著淡淡的西風。
無夢睜開了眼睛。
金眼的俊美青年臥在雲上,比端燁略微年長而俊俏的男性面孔上一雙金色瞳孔慵懶地瞟了一眼端燁,他其實比端燁要小一點兒,所以看起來年長,卻愛倚在端燁懷裡向他撒嬌。
比端燁更白更無血色的雪色臉龐粉紅嘴唇淡淡一笑,就宛如人間牡丹花開了一園,可他本人卻是那麼英氣煥發而俊美,只要他不要看起來那麼慵懶而愛笑的話。
「是啊!」墨綠描金袖口伸出一隻白晰手腕,白晰指尖持著釣竿輕輕晃動,修長的身軀總算肯脫離沒骨頭似的姿勢,但是還是側臥在坐在雲端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釣竿。
端燁也坐了下來。
無夢有一雙慵懶美麗的金色眼睛,名曰「無夢」,卻喜歡往人間釣夢,他釣竿上的線,是用他那頭閃著墨綠色光芒的長髮接的,釣鉤是狐的一根斷落的爪子變的,無夢用它自己的一部份來釣夢。
他如羽扇般的眼睫輕輕眨了眨,髮側一綹金髮被他撥開到耳後。
「你呢?天爐那兒無事嗎?」
端燁笑了笑:「你真的以為我打造兵器的時候需要那些玩意嗎?」他指指釣竿:「跟你一樣,我的身體就是最好的火、最好的爐、最強的風,和最優秀的工匠。」
「我可沒用了,只能用來釣魚。」釣那些名為夢的蟲兒。
「從三千年前起,你就不再修練了。」端燁聲音裡沒有惋惜,只是淡淡地陳述事實。
只差一年,只要那最後一綹金髮轉為烏黑,無夢就正式得道,而不再是一名妖狐,儘管是天地間最尊貴的一尾狐,畢竟萬年少一,從那時候無夢飄然過了天地各處,寧可到處飄盪,寧可窩來鳳闕外釣夢,怎麼樣也不肯昇天成神。
「只是覺得無意義了。」
端燁看著他拿著釣竿的樣子,輕輕一笑:「這是在人間養成的習慣嗎?願者上鉤。」想當年無夢拿那根小小的爪子央他打成直直的釣針時,還被他當成開玩笑。
『願者上鉤啊!』無夢微微一笑:『總會有傻子上鉤的。』
「總會有傻子上鉤的。」無夢微微一笑。
看著俊雅好友晃動釣竿的悠閒姿態,端燁只是靜靜坐著看無夢釣夢,,一起看釣線在人間尋覓,尋覓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他們就是這樣的相處模式。
黑狐人如其名,無夢不會作夢,他會沈入睡眠之中,但是他不會作夢。
因為當他睡著時,他的原神會出竅到人間去走一遭愛恨情仇,去圓與一個人的約定,醒來便全忘掉,所以他會釣「夢」,在睡覺間發生的事,當然就叫夢,但又是真實發生過的,似夢非夢,等到他回到天上,就會這樣把一個個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釣上來。
然後再閉上眼睛,到人間去圓一個諾言。
現在無夢又想睡了。
真是一隻貪眠的狐,端燁想道。
這時釣竿動了動。
「來了。」無夢睜開眼睛,興奮地看向端燁:「噓!別驚著它!夢很容易受驚的!」
只見雲端下一隻像蜘蛛一樣的透明小蟲兒緩緩沿著絲線爬上來,蟲兒雖小,卻讓釣線沈得直往下壓,只見無夢白晰手腕輕輕動了動,他自言自語道:「人間的夢總是這麼沈重啊…….」
「愛恨情仇,滿心執著,怎能不重呢?」端燁指尖微擺,聚集在他身邊的雲朵頓時散開了,他睜著一雙虹光墨瞳輕輕向下一望,望見了人間山河。
那只是輕輕一瞥,但是也許人間正有人剛好抬頭望,望見了一雙冷得美麗的焰色瞳孔。
「小心一點。」
「只是看一眼罷了。」
無夢看著釣竿,一手平平伸出:「即使一眼,有時候也承不起那代價的。」那怕只有一眼,只要望見了神與人牽連的那條線,只怕天地間又要多一個他這樣釣夢的失心天人。
蟲兒爬上來了,咕嚕嚕滾進一隻白晰手掌中,像蜜糖一樣溶進了掌心。
那瞬間,無夢慵懶的金色眼瞳宛若兩面明鏡,映出了蟲兒帶來的夢。
端燁又看見了那個人。
額間一點硃砂痣,紅唇皓齒,明鏡也似的一雙清澈眼睛,在風中高立城頭,然後在風中逝去了蹤影。
「這一世,原來是人間太后。」
無夢閉上眼睛,眼角淚珠滑下,淚珠滑下時,在落地前化作冰珠,在落地時迸成數十冰珠,又灑向人間而去。夢到了最後的一絲殘絮,讓他脫口而出:「娘娘…...」他睜開眼,又是一雙清澈金瞳,哀傷而無怨。
「做好夢了嗎?」端燁伸出手,冷豔容顏難得露出溫柔神色,將無夢的頭摟進懷裡,「願意告訴我,你作了什麼夢嗎?」
「那是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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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識愁滋味
為上層樓
更上層樓
徒然為賦新詞強說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