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rport (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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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豺(五)
時間Sat Jun 30 15:07:36 2007
他們說了那段話的隔天,其實京城的使者並沒有來,他們是由朝廷派遣的官員,以及護衛
官員的護衛。
不過在出門前發生了一小段插曲,臣材覺得今天的枕頭似乎特別柔軟溫熱,睡得特別舒服
,直到有人輕輕捏著他的耳朵,他才迷迷糊糊醒來,結果發現自己竟然把頭枕在賀轅的肚
子上,整個人有半個身體蜷在賀轅的懷裡。
賀轅沒有生氣,只是苦笑說有些呼吸困難,他溫聲說快起來吧,讓人見大將軍這樣多沒面
子。
臣材索性把整個頭都埋進賀轅懷裡,心道:你也許永遠也不明白,你到底對我而言有何意
義,你是這樣一個凡事雲淡風清的人,會不會有一天我也這樣在你心裡淡淡地消去了痕跡
?
「我不曾對人做出這種事的。」臣材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所以讓我這樣一下子有什麼
關係?」
賀轅有些無奈地說:「好吧,那你要怎麼樣便怎麼樣了。」說完他便認他摟著,不過看臣
材窩在自己懷裡的後腦勺,他覺得很像一頭大一點的寵物,忍不住伸手摸摸臣材的頭。
臣材被摸了一會兒,忽然自己爬起來說要去操練兵士,然後就連衣服也不穿地匆匆忙忙走
出去,賀轅見臣材忽然這麼一溜煙跑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就只好自己慢騰騰地洗臉
穿衣,然後慢吞吞地踱出去,見小廝端著水說大將軍望操場去了,臉上紅紅的不會是得風
寒了吧?
賀轅是個聰明人,儘管他天生缺乏一切東西,但畢竟也不是小孩子,前後一想就想明白了
,不覺得啞然失笑,後來他找個時間對臣材說不用顧慮他。畢竟臣材是壯年男子,早上身
體有變化是正常的,說到底應該是他怕難為情,怎麼變成臣材難為情?
這話說著,賀轅眉眼彎彎,很難得地笑了,雖是這種話題,但他說起來便是那麼坦然。
臣材還想說些什麼,但看他那樣笑了,雖是面紅耳赤,倒也沒說些什麼。
********
但那天他們的心情卻沒辦法那麼輕鬆,該到達的使者沒來。賀轅凝著雙眉寫了封信回京稟
報,並且請他派出人手去接應。幾天後去接應的人傳回消息說使者還在半路上,可那批人
到頭也沒回來,再派出去的人找到了第一批的人與使者一行的屍體,他們判斷是被流竄這
一帶的強盜所害。
臣材臉色沉了下來,哪來冒出來的強盜?這一帶的強盜早在他擔任守城大將的第一年被剿
滅殆盡,兩年來安安靜靜,從不敢有不肖之輩行非法之事,怎麼會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殺了
他的人,竟連前來的朝廷命官也遭到伏擊。
雖然使者遭受襲擊的地點,尚離他管轄的北城有數里之遙,但是朝廷命官畢竟是因為奉命
前來遭到殺害,臣材身為北城大將也難辭其咎,這罪名可大可小,可輕可重,嚴重點臣材
可能會因此而丟官也說不定,丟官臣材倒是不怕的,只怕會連帶拖累了賀轅。
賀轅卻不置可否,只是沈思的時間又更長了。
從京城到北城足有千里之遙,即使傳訊使者快馬加鞭不吃不喝,等待新的命令傳來也要一
段時間,這段時間渠道照常修築,而引接新水源的勘查工作也很順利,他們已經著手將某
處山壁打通,使另外一邊的山泉能夠接引到主要接到渠道來,這樣即使是冬天枯水期,水
量依舊充沛。
工程目前進行到打通山縫的時候,賀轅幾乎是每天都去看,臣材因為公務纏身,還沒他來
得勤快,那些工人每天看一個文弱書生每天這麼不辭勞苦地每天來親自坐鎮,忍不住打趣
說:賀少爺啊,這山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寶貝啊,所以你怕挖出來被別人拿走啊?
賀轅面對如此打趣,只是微笑道,也許是這樣也說不定喔。
*********
臣材也命人探查有關強盜的事情,卻發現這批山賊是賀轅來的前後才發現的,行動飄忽,
也沒有特定的根據地,他心裡暗暗納罕,卻不急著去問,只是繼續搜尋這幫人的行蹤。
朝廷這次派了傳訊兵,在某天清晨,說再次來的人要到春天來時才出發,並命北臣大將必
須在這段時間內剿平那群強盜,否則連同上回的事一起降罪,至於賀轅就留在北城協助臣
材剿平亂黨。
賀轅只問誰可能會來,傳令的驛使表示他並不知情,據說會是位重要人物,賀轅聽了後只
幾乎可微地哼了聲。
那天賀轅坐在城牆直到傍晚,當臣材上城牆來找他時,剛好是夕陽下墜那一刻,紅色的夕
陽裡,遠處的山脈被夕陽壓成一片墨黑,只有賀轅的白衣白得那麼醒目。
他在賀轅身邊坐下來,一同看著夕陽墜入地面。
「皇上龍體一向康健嗎?」臣材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一向是的。」賀轅沒有轉頭。
皇帝正當壯年,尚算的上知人善任,加上賀相在一旁輔佐,整個王朝內部算是穩定,只是
正因為正當壯年,是以他不急著預立太子,是因為他認為他有很多時間去考慮,畢竟若一
旦正式立了太子,一、其他皇子可能因為不滿而頻起紛爭,二來太子若有行差踏錯,想要
再廢或立都茲事體大。
沈默了半晌,臣材才慢慢說道:「你若是……想早些回京城去,我可以上道奏章令你早些
回去的。」
賀轅這才彷彿回過神來一樣,轉頭看著臣材,彷彿臣材說了很不可思議的話,令他滿面驚
訝:「你說什麼?」
臣材又說了一次。
「誰向你說我想回去的?」
臣材低頭看著城牆角:「我猜的。」
「你應該問我,不該用猜的。」賀轅聲音很溫,卻隱隱帶點被誤會的不開心:「也許我必
須回去,但是我從沒想過要早些回去。」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裡。」
「這裡是冷了一點,但既然日子過得去,我一向是隨遇而安的。」賀轅頓了一頓,續道:
「我只是,有些擔心父親與兄長,真希望他們也能來這裡,過過平靜安穩的日子。」
臣材終於問出一直壓在心裡的話:「你喜歡這裡嗎?」
賀轅一臉奇怪地看著臣材,好像他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不然為什麼我住著不走?」
「白衫!」臣材心裡一陣激動,忽然伸出雙手,緊緊抱住賀轅纖瘦的身體,他抱著那麼緊
,最後賀轅不得不大喊我要悶死了,他仍是不放。
「一直,你就一直在這裡好不好?」這句話在舌尖盤桓無數回,他終究是問出來了。
賀轅一下子沒聽懂:「不然我還能去哪兒?」
臣材稍稍放開他,卻握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我們永遠在一起,一起在這北城終老,
就這樣過一輩子。」
賀轅這次顯然是聽懂了,卻表情透露出一種徹底的迷惘,這迷惘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
然後賀轅什麼也沒回答。
所以當燈亮起來時,臣材什麼也沒說,只是立起身來說:「晚了,咱們回去啦。」他拍拍
衣角上的塵埃,若無其事地下去了。
************
什麼也沒改變,日子還這樣地過了十多天,冬天在北方是很長的,到人活得不耐煩時,它
還是那麼長。不過賀轅這幾天都沒留在臣材房間裡,臣材也沒說什麼,下面的人偷偷猜說
他們不是吵架了吧?看起來有又不太像。
賀轅好像沒把那天傍晚的事情放在心上,依舊是安靜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讀書,臣材也沒去
打擾他,他只是偶爾會停下來,看著離自己不過數尺之遙的那個人,感覺心有點痛。
才那麼一點點的距離,他卻始終無法跨越到他身邊去。
有一天他們一齊出城去視察從鄰近山脈一直修築到城內地下水道的水渠工程,然後兩人又
騎著馬回城,回城時賀轅和臣材兩人在城門外下馬,在城外的雪地走了幾步。
我自小情感很淡泊,也幾乎不曾有過這種衝動。
不是沒有,只是缺乏。
恐怕他說的那些話,也許對賀轅只是困擾而已。
沒有回答,不願意回答,或許是賀轅根本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會因此難過,只是有點傷心而已。
********
有一天沒有下雪,天色清朗,城外有幾株樹,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上面都是白白的積雪
,從城外回來的賀轅沒有馬上進城,而是在城外大道兩旁的樹林間行走,從站在城門的臣
材眼中裡看出去,他雙手放在唇邊呵著氣,慢慢走在黑色的樹枝間,白色的臉和黑色的頭
髮,就是一幅乾淨不過的水墨畫。
「回來啦,今天工事如何?」
「等到春天時,水就會順利流進來了。」
「哦,那我們回去吧。」
當他們徒步走進城裡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賀轅卻忽然不必急著回將軍府,在北城裡四處
走走,順便用晚膳,因此他換下了身上的戎裝交給屬下回去,只著一件黑衫與賀轅一起在
城裡一般居民生活的地方信步而走。
北城與京城的熱鬧繁華自是不可同日而語,而也沒什麼值得一看的景色,除卻它是一個重
要的關口,除了鎮守的外城大軍,它其實就是一個小城鎮,人們世世代代在此生活習慣了
,北方的日子雖然大半年天寒地凍,生活頂多溫飽,有時還得面對外患攻進城門的威脅,
但也沒想過要搬離開,事實上是離開了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所以就一直留在這裡。
臣材來的這幾年,把北城治理的相當靖平,當然紛爭是難免會有,但是大奸大惡者早已不
敢妄為,或銷聲匿跡,所以才顯得那幫神出鬼沒的強盜來歷不單純,臣材越是探查越是覺
得蹊蹺,卻始終不動聲色。
一個小城鎮,熱鬧的地方就幾個街口,裡面也不乏風月場所,裡面的姑娘看到兩人經過,
招手的招手,招呼的招呼,聲量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倍,還有人嬌嗔著將軍好幾個沒來跟她
敘舊了,而且不只一個。
臣材頓時臉上略紅了紅,幸好天色已晚,沒給賀轅看清。
賀轅倒是態度泰然地找了間青樓對面的飯館,進去就在一樓找個位子坐下,點了幾個菜與
兩盤乾果,臣材在他面前坐下,就這樣兩人對坐著用膳,面對對面的送往迎來和媚眼亂拋
,那些媚眼全砸到臣材猿背上,他不僅小小地嘆了一口氣,開始詛咒自己的下半身。
賀轅說的是:「大將軍若要過去『敘舊』,我可以在這裡等著的。」
臣材才扒了幾口飯,忽然聽賀轅沒頭沒腦冒出一句,一口飯梗在喉嚨,噎得他差點沒氣。
臣材好容易吞下口裡的飯,瞪了賀轅一眼:「哼,我、我.…………」本來想說什麼,不
過看賀轅神色卻有些奇妙,彷彿臉上蒙上一層薄霧般,不知為何他心裡一樂,嘴上說道:
「若我要過去,你不願一道去?」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賀轅好像有點在意。
賀轅收斂情緒卻很快,他只平淡回說:「帶我去有用嗎?」一句徹底噎住臣材,然後兩人
安安靜靜繼續吃飯。
當兩人準備回去時,臣材與他並肩行走,賀轅忽然在青樓下停步,然後仰起頭,出神地聽
著頭頂上傳來的歌聲。
「這支歌唱得不錯,曲調也好,我們聽完再走。」
於是臣材陪他在那間青樓下,將那歌女唱的歌聽完,歌聲柔軟清麗,歌詞口語了些,卻有
種說不出的溫柔纏綿。
聽那支歌的時候,賀轅的表情很奇妙,是臣材不曾看過的,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賀轅心理在
想些什麼,臉上也不是一貫的淡淡笑意,是種很微妙的溫柔;臣材不禁看著有些癡了,比
起下午眼裡那幅乾淨到彷彿什麼都放不進去的水墨畫,賀轅此時此刻像個普通不過的「人
」。
一個他想要去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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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心裡想著賀轅聽歌時的表情,翻來覆去便是睡不著,便起身披衣走走,信步便走到
賀轅住的地方,走到廂房外不遠,聽到錚錚鏦鏦的琵琶聲,雖然聲調正確,樂音卻有些生
澀。
賀轅坐在房外的欄杆上,抱著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抱到的琵琶,正擺弄著,聽曲調是用膳完
聽到的那首曲子,想不到賀轅竟然念念不忘。
然後他站在那裡,聽賀轅嘴裡哼著那支曲子,斷斷續續的。
凡夫浮生 命似浮雲 離合無定 倏乎離散
落英繽紛 瞬間化春泥 看彈指紅顏、老人間
紅塵去又來苦苦一生糾纏 前緣盡偏又結後緣
道是三生前相聚來相見 不相見不願放
人生幾何 恰似微塵 譬如流水 皆浮沉世間
隨緣來去 住也終須住 只苦心不止、人未還
曾說苦與喜一生共患難 孰料緣盡人須散
卻道當年拼卻醉顏紅 只為把酒說今生
卻道當年拼卻醉顏紅 只為把酒說今生
等到賀轅彈了一段落,他才從陰影走出來,自然是把賀轅給嚇著了。
臣材主動走向他說:「我不知道你也不會彈琵琶。」
「彈得不好。」賀轅垂著頭,看臣材的腳步停到走到自己面前,仰頭望著自己時,他又道
:「教我的樂師,沒感情的人永遠也沒辦法出師,我兄長聽了很生氣,就將他給辭了。」
「白衫。」
「你想過我們兩個人為什麼會見面嗎?」賀轅忽然自顧自地說道:「我從來不明白,只以
為是緣分,但是今天聽了那首曲子,卻讓我好像想起了什麼,卻也覺得自己忘卻什麼。」
臣材卻說:「是什麼不重要,至少我們遇見了,那不就夠了嗎?」
賀轅靜了一會兒,才「如你所見,我是一個有缺陷的人,也許終其一生也沒辦法你想要的
一些東西,即使這樣你也能說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嗎?」這樣問時,他的表情看
起來很平靜,一雙溫柔的眼睛卻好像被什麼點亮一樣,在臣材眼裡,閃著任誰也移不開的
光芒。
臣材猛地抱住他,抱得好像要把他整個人揉進自己的懷裡去一樣,只反覆地說:「一起,
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直到賀轅說天晚了,早些歇息吧,兩人才進房去了。
那天他抱著賀轅睡得很沉,沉到他跌入了夢境深淵,又做了那個夢。
*********
有一隻豺,他原本住在山上,有一年冬天山上沒什麼東西吃,他邊偷偷跑進山下一座小寺
院裡,咬了裡面一隻兔子。
兔子是一個老和尚養的。
豺狼吃了兔子,但卻在看到老和尚走出來的時,他慌忙逃跑間受傷了,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
老和尚不但沒有趕走豺,反而收留了豺,從此豺就在寺裡住了下來,每當老和尚念經時,
牠就趴在一邊:晚上時牠會將整個寺裡巡邏過一次,然後才在老和尚的房門外睡覺。
曾經有豺的同伴來找豺,卻被豺給趕走了。
老和尚和豺,就這樣一起度過了一個冬天。
在春天到來前,他們一直在一起,豺以為和牠心愛的人類可以這樣一直在一起。
*文中歌女的曲子,是以港劇中某首音樂旋律重新填詞,非獨立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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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我欲與君長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方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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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59.105.49.251
推 maxf:最末幾句出現了疑似風浪的開端...囧 06/30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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