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上,幾乎每個人都哭了。不過,因為那天下著雨,所以,並不是每一個人的
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朗月含淚仰頭望著天空,連天空都在為熾凰夫人哭泣嗎?她想道。
而旭日和怒潮則是一身黑衣,沈默地站在長輩身後。
旭日看到怒潮的表情,他好頓時覺得矛盾。他想伸手拂去那不屬
於怒潮的哀痛;又想轉過頭去不看那原本神采飛揚的俊顏。
怎麼形容他的表情和自己奇怪的想法呢?
可是,確確實實的,第一次知道,原來生離死別,是那麼痛苦又無奈的事。
「別哭。」低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仰頭一望,怒潮炎焰般的眼睛注視自己。
居然被安慰………………明明………
連你我都如此悲傷,那………叔父又要怎麼辦呢?被心愛的妻子拋下的、孤伶伶
的、無翼的鳥兒……………
琴無音緩緩蓋上棺蓋,棺蓋像一層隔閡,一吋吋掩去她依然栩栩如生的如花嬌
顏,一吋吋將兩人的距離拉遠。
所以,他的動作其慢無比,但終究還是闔上了。
在旁人淚眼滂沱中,他只是抱著琴佇立在雨中。原本不甚健壯的身子看來更加嬴弱。
琴無音在想些什麼呢?一定在弔念他的愛妻吧?
在葬禮上,長老們也出席了。他們一臉莫測高深,但也恭恭敬敬對死者致意了。
熾凰的死,對他們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更何況,這件意外,他們可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無論如何,都要一步一步的逼死這些皇族,讓兩位皇子如果不受自己控制,就會陷
入孤立無援。
但當他們向琴無音行禮致意時,被琴無音的眼神嚇了一跳。
冷的徹底,透澈得像一面鏡子的金色眼睛。那個連劍都拿不起來的軟弱皇弟,有那麼
強烈的眼神?
冷冷瞥了一眼長老們的琴無音不語,只是回個禮,剛剛那個眼神好像煙霧一般消失
了,讓人以為那雙冰冷的寒眸只是雨中的錯覺。
對心無芥蒂的人而言,這當然不算什麼:對心細如髮的人而言,這絕對不是錯覺:
對心懷鬼胎的人而言,那個眼神意味深長啊。
雨好像不知道要停似的,整個天空灰濛濛的分不清時刻和日夜。人潮散去後,琴無
音孤單的身子在雨中格外寂寥…………
回到郊外屋中,琴無音表示不需要怒潮和煜姬陪伴。
「我沒事。」對著一對兒女,琴無音臉色蒼白但精神很好。看孩子一臉明明是強忍悲
傷,卻又戒慎小心的樣子。他淡淡一笑,呵,傻孩子!
我還不能死的。雖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雖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保護孩子。
可是,為了活者和死者,他說什麼也不會隨便了斷生命。
「你們出去吧!」琴無音輕輕撫著琴絃,不成調的單音緩緩彈出:「如果…………有想見
的人,就去見他,而我,我想靜一靜。」對著雨幕中朦朧模糊的月影,單音變成音段,
再由斷斷續續變得連綿不絕。
看到父親轉過去的側臉和肩膀都在輕輕顫抖。煜姬咬咬唇,先走了出去。
怒潮深深地多看了父親一眼,確定他不會尋死。轉身欲離,背後卻傳來一句幽幽的話。
「怒潮…………唉!」
聽到那句話,怒潮渾身顫動一下。他,快步離去了。
「怒潮?怒潮?不在嗎……………」如同雙子宮的太子宮殿只有一個主人在,面對冷
清華麗的住處,旭日幾不可聞地輕嘆一口氣。
不在…………………只是不在就給自己這麼大的失落感,可是,怒潮一定會
回來。那失去熾凰叔母的叔父,他要如何去度過往後漫漫長夜呢?
「旭日哥哥?」一襲黑衣緩緩出現。
平日的朗月,總喜歡月牙色的衣飾。而月牙色的衣裙也總是將她襯得美麗高貴。
可是,葬禮結束的現在,她還是沒有換回月牙白。旭日知道,這就是朗月真正可
愛的地方。她是一個體貼的好女孩。
「很晚了,妳去休息吧!」溫柔地替朗月拂掉烏絲上的雨滴:「今天淋了不少雨,
小心不要感冒了。」
「嗯!」朗月臉微微紅了,為旭日的聲音和動作。但她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猶豫了
一會兒:「旭日哥哥,您不是一個人,我會在您身邊。」
「我知道啊!」旭日笑笑。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喜歡你。你也不知道這種喜歡不是一個小女孩對大哥
哥的喜歡。
我喜歡你,朗月輕輕說道,在心裡。
旭日聽到腳步聲離去又靠近,不過,是不同的人。
「為什麼渾身都濕了?你是掉到水池裡了嗎?」第一次開這種無聊的笑話,連自己
都覺得蠢斃了。旭日踏前一步,卻被原本十步以外的人整個抱住。
從雨中走來,身是冷的,心卻是火熱的。
愛他!好愛他!看到為所愛痛苦的父親,他想的是:如果旭日有一朝遠離他,他該如何?
不!他無法忍受!
雖然平日總是嬉笑怒罵、雖然總是唇鎗舌劍,他知道,自己是將他放在心中最重要
的地方。
「旭日!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旭日真的被嚇到了。這是怎麼回事?在他所見人中最高傲、剛強、厚臉皮的怒
潮,他竟然用那麼狂亂、恐懼的聲音哀求自己?
知道旭日的情感神經比別人粗,怒潮索性選了最有效的方法。
他吻了他。
旭日睜大眼,這、這和每次怒潮出征時不一樣!
舌頭狠狠闖進,與自己的交纏,一雙鐵臂箍得自己發痛。勉力推開他,卻又被一雙虹采金
瞳攫獲,旭日被看的渾身發熱,卻無意也無法轉開眼神。第一次,兩人挖掘到彼此內
心中懵懵懂懂的地方,第一次在眼神交會中看到戀慕。第一次真的知道,彼此不只是
好友而已。
瞭解了愛情,是不是開始脫離少年階段了?
瞭解了戀慕,是不是就要為愛情痛苦?
如果沒有遇見彼此,是不是對方會因此幸福一點?
很久以後分隔兩地的人,曾無數次捫心自問。
在那個一夜長大的夜裡,其實什麼都沒發生。只記得雨聲滴瀝的聲音,好像雷鳴一樣。
不是,那不是雨聲,是從身體內奔騰瘋狂的,鼓聲。
旭日仍然被抱在怒潮懷裡,感到怒潮罕有的不安。
不知道誰先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誰先主動吻上誰,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當彼此分
開後。怒潮丟了一瓶酒給旭日。
然後不約而同的把酒瓶瓶口往窗外一傾。
這是為了紀念一個人,也宣示了一個開始。
為了今後依然能理直氣壯的活著,他們絕對不會輕饒傷害他們及他們所深愛的人
們,他們要戰鬥!
這場族內王權的戰爭,他們不能輸!
可是,他們竟沒注意到,一雙在門外幽幽望著兩人的翦水雙瞳。
朗月看著兩人,猛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的。
是雨,對!一定是雨﹗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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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識愁滋味
為上層樓
更上層樓
徒然為賦新詞強說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