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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一晚兩人有默契地當成一場迷離的夢,夢醒後只剩現實要面對。 童曜暘回到家中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在畢業後,紀曉勤順利地進入醫院當起了住院醫生,忙碌的生活分散了對變質的感情的注意力。 今天童曜暘難得早歸,獨坐在沙發上等候紀曉勤的歸來。 「我明天就要出國了,跟你說一聲。短期內我不會回來。」童曜暘在紀曉勤下班回到家後,態度平然地說出荒謬的話。 「出國?」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這是什麼意思?是分手嗎?如果是為何不直說而要用這種可笑的藉口。 「我的『父親』……」不太願意從口中說出這兩個噁心的字:「準備讓我認祖歸宗,還要讓我出國唸書並且替我安排了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 「所以你要出國了?是多久前的事?」他一直被蒙在鼓裡吧。 「約半年前。」 「所以你要分手?」紀曉勤出乎意料的冷靜平然。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該阻絆我的前程。」而兩人早就不算戀人了。無情冷漠的嘴臉,殘酷的話流利的說出口。 紀曉勤吶吶地啞口無言,提在手中的診療包不知何時被主人的手鬆開,孤伶伶地躺在玄關口。 「反正我們都是男人,早晚都要各自結婚生子,分手是遲早的事。」童曜暘偷偷地深吸一口氣,狠下心給予最後一擊:「你曾說過:同性戀本來就是變態的錯誤,更不可能有所謂的天長地久,既然如此就讓我兩好聚好散吧。」 …… 長長的靜默迴盪在兩人之間。 彼此再也看不到對方的內心。 …… 許久許久,紀曉勤終於打破了沈寂。 「我祝你……一帆風順……我會盡快搬走。」紀曉勤不知道淚已經流出——無知無覺地肆流,臉上還強撐著笑容。 他以為自己夠堅強,堅強到可以笑著祝福他的幸福。 他真的做到了,可是笑與淚同時出現。 一切竟這樣結束了? 就這麼結束了……既然如此當初為何不早說,這半年到底算什麼!是給他的施捨嗎? 按捺下所有的心痛不捨,童曜暘不再看他:「你不用搬,這間公寓我會讓希平過戶到你名下,就當是對你的補償,從今而後你我就是陌路。」這是他的自私,強拖到最後一刻才說出口,只因自己想擁有他到最後。 是分手費吧。紀曉勤冷冷的想著。 當真把他當成了女人嗎?以為用錢就能夠打發,那這段日子到底算什麼! 只是謊言?!只是年少輕狂的遊戲?!或者愛情根本抵不過親情的召喚,與背後所帶來的財富權勢? 那麼捨棄自己的世界,不顧一切來到他身邊的自己又該如何活下去!? 也許數不清的出軌即是分手的開端,只是他一直不看、不聽、不想、不面對,以為當個懦夫就能維持虛幻不真的世界。 可是其實愛情早已枯萎,只有自己仍舊深陷。而他,早已抽身清醒。 心,百轉千迴;神情,漸趨平靜。 深呼吸數次,逼回所有的激昂情緒:「需要我幫你收東西嗎?」 「不用了,東西到那會再買新的。」所有的過去都必須捨去,這也是『他』的條件之一。 「那……你自己多保重了。幾點的飛機?」紀曉勤想不出該對他說些什麼了,也許太多次的傷心早讓人麻痺,對於痛閾也跟著提高了吧。 「明早八點。」為了他所追求的成功,他出賣了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自己的意志與……感情。 「謝謝你。」童曜暘艱澀的開口。謝謝他的愛與無怨無悔的付出。直到分手在即他才真正審視自己的心、回顧這段戀情。 可是紀曉勤要的不是謝字,不是對不起。他想不顧尊嚴地開口要求童曜暘留下,但話卻梗在喉嚨。 一直以來他就抱著自卑心面對這份戀情,總是以卑微的姿態面對所有的是是非非。 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出軌他勉強自己視而不見,但最後的決局是無可挽回的心碎。 開始太難,需要勇氣作開端;結束太難堪,卻已經沒有多餘的勇氣來承擔。 「你真的愛過我嗎?」低低的問句,其實不願聽見他的回答。是與否其實已沒有意義了。 愛過不能改變分手的事實,只是讓心更痛一回;否定的回答也無法讓當初的抉擇重來一遍。 提著一只輕便的旅行袋正欲從他身邊穿過的童曜暘止住了離去的腳步,停在門前。 「我只想摧毀你令人刺目的幸福平穩的人生,從來只有這樣而已。」不再愛他,也要讓紀曉勤恨著他,絕不容許對他的遺忘。 他頭也不回地閤上厚重的鐵門,兩人的世界正式隔離。 修長的腿再也支撐不住體重的壓力,虛脫地跪倒在地上。 他的世界:支、離、破、碎! ☆☆☆☆☆☆☆ 一天, 兩天……自童曜暘決絕地離去後,紀曉勤失力地跌坐在玄關口。 時間的流逝對他不再有意義。 思緒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鈴…… 突然作響的電話終於打破了空白。 刺耳的鈴聲並沒有拉回他的心。 只是靈魂被抽走的空白換上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停地凌遲搖搖欲墬脆弱無比的身心。 啪! 火辣辣的痛覺從左頰蔓延到全身。長到這麼大這是紀曉勤第一次被打。 肉體所受的痛楚遠不上心靈所遭遇的衝擊。 「孽子!你給我滾!就當我紀某人從未生過你!」良好的教養讓盛怒中的父親也說不出更難聽的謾罵,只有額上的青筋騙不了人地暴跳著。 從小到大未曾讓人操過心的紀曉勤一直是父母親眼中的驕傲,為何偏偏在長大成人後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他們紀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如果讓人知道他有個同性戀的兒子,豈不成了別人的笑柄! 失望!憤怒!難堪! 這些字眼都無法形容紀父的心情。 兒子的坦白誠實換不來包容諒解,有的只是一個扎扎實實的巴掌打斷了父子間的聯繫。 雖然心中早有了最壞的打算,但辛酸的苦澀還是免不了。 「阿勤就當媽求你,告訴我你不是認真的!你是一時迷惑,你會跟那人分手的!你不是同性戀!你沒有愛上男人……對不對?」母親只有抱著高瘦的身軀苦苦哀求、痛哭失聲。 看著兒子紅腫的臉頰、泛血的嘴角,痛卻是在作媽媽的心中。如果真能打醒他那有多好。 可是兒子臉上的堅決依舊,直挺挺的站姿昭告不會妥協的決心。 她的兒子為了一個男人捨棄這個家,是她這個當媽媽的太失敗了嗎? 「媽,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他。」無法承歡膝下更讓家人蒙羞,可是付出的心收不回。 「你走!走的越遠越好!從今而後別再進這個家門!就算我死了也不用你來拜!」怒極攻心的臉漲成了紫紅色。 「爸你別激動,讓我跟阿勤說說。」紀曉毅連忙拉住還要揍人的父親。 「大哥已經沒什麼好說了。」紀曉勤苦笑。保守又重面子的雙親永遠也無法容許離經叛道的愛情,而他也不願放棄自己所選擇的路。 「你跟我來。」紀曉毅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將他拉上樓。 粗暴地把他推入房內,反鎖上門。 房間內收拾地異常乾淨空曠,原來他的書籍衣物早已運走。 「大哥。」紀曉勤無奈地看著難得動怒的哥哥。 「你瘋了嗎?」 「也許我早就瘋了。」承認愛上他,不是瘋了是什麼。 「你知道自己在幹嘛嗎?」平坦的錦繡前程為了一個浪蕩不堪的男人來放棄,幸福和樂的家庭因此破滅,日後更得面對世人的指指點點。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他是最清醒的瘋子。 「放棄他吧!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他不是你可以認真的對象。」紀曉毅不是迂腐地反對弟弟與男人相戀,而是無法認同他選擇的對象。 「說實在的,我沒有想過我跟他有沒有未來,因為想太多會讓我卻步,我只能看著現在。這個家沒有了我還有你跟曉悠,但他只有我了……我無法鬆開已經交握的雙手。」 紀曉勤雲淡風清地笑著:「也許有一天,他會另有自己的路要走、會離開我,正常地結婚生子……畢竟兩個男人之間很難有所謂的『永恆』更不可能擁有『一生』,我想到那個時候我會笑著祝福他,讓他走該走的路。」 「那你呢?你該走到哪?」 垂下眼簾,不再直視哥哥的眼睛:「總會有我該走的路的。」 壓下嘆氣的慾望,勸阻的話說再多也沒有用了。紀曉勤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就算十匹馬也拉不回了。 可是他終究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他怎忍心見紀曉勤如飛蛾撲火般往毀滅的路走去。 「大哥不用再勸我了。」輕嘆一口氣,紀曉勤知道:「就算我現在回頭也回不到從前了。」雙親是絕計容不下他了,而背叛自己的自己連他都會鄙棄。 他只是想忠於自己。忠於自己的心、自己的愛情。 紀曉毅抬起手,沒有任何預警就給他一拳。 「這是代替爸媽教訓你的。」 紀曉勤應聲而倒,有些狼狽地起身:「對不起,以後只能麻煩你了。」 「……」 回憶到了最後漸漸模糊,意識卻清明了起來。 一景一物再度經由視覺傳導進入大腦。 客廳、廚房、浴室、房門半啟的臥房,這裡是兩人生活的快四年的地方,到處都殘留著他的蹤影餘音,待在這會讓紀曉勤有一種錯覺,以為一切都沒改變,他隨時會從某一個角落出現。 可是心中有一個聲音不停吶喊著:他已經走了,你早已被拋棄,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可不是嘛!他的離去是早該預料到的事,自己不也有了心理準備嗎? 他們之間本來就不會有所謂的永恆與不變的幸福。在開始之初紀曉勤就這麼告誡著自己。 記得看過一封E-mail,它是這麼寫著: 喜歡一個人就該懂得該走的時候,應該要帶著微笑給予祝福,讓另一個人有他幸福的人生。 喜歡一個人也要能離開這個人,別再自以為只有你才能給他快樂,到處都是想給幸福的人。 這段話他看過一次就牢牢記住,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其實這半年多來,他的心早被童曜暘傷的支離破碎,以為對傷痛成了麻痺,在一起變成了一種習慣。 原來愛情真的禁不起現實的磨礪。 可是他總告訴自己,這是自己選的路,沒有喊痛的權力,直到今天才發現他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堅強…… 現在只想蒙上眼睛、摀住耳朵、縫住口、止住呼吸,這樣才能不看、不聽、不哭泣、不再傷心。 這是懲罰嗎?因為他自私地選擇忠於自己的感情、真實的心。 有沒有徹底離開心痛的辦法?是否鮮血能夠洗淨傷痛? 是否將所有的淚化作鮮紅的體液就能洗清所有的罪孽?是否閤上雙眼就可以徹底結束一切? 散倒在不遠處的診療包誘惑著失去意識的手…… 所有的是是非非該有個了斷……反正……再也沒有人為他傷心了…… 鮮血染紅了愛情,淹沒了錯誤,終於劃下一個句點。 ☆☆☆☆☆☆☆ 數星期後。 當童曜暘在美國的生活都上了軌道時,殷希平的一通國際電話告知他一個有些過遲的消息。 「童,我要跟你說一件消息。」殷希平難得如此沈重肅穆。 「說啊。」他剛洗完澡,正在擦乾頭髮。台灣的正午是美國的深夜。 「小紀自殺了。在你出國後沒幾天。」約莫是三星期前的事了。 一陣長長的靜默後,殷希平悄悄地掛斷電話。 他是個醫生比誰都知道生命的寶貴,他對童的重視比他們所想來的深厚。 也沒有人料到溫和的他竟會以這種方法懲罰背叛。 殷希平沒想到,童曜暘更沒預料到。 童曜暘失神地跌坐在床鋪上。 自殺?!是騙人的吧!是謊言吧?誰來告訴他!? 失去的性命再也無法挽回,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捨棄的幸福不會再回到手中,空虛的掌心從此只能滿足於財富權勢堆積出的細沙。 心再度死去,肉體依然活下。原來他是最勇敢的人,勇敢地活在沒有所愛之人存在的世界。 這是紀曉勤給他的懲罰吧。 他終於明瞭紀曉勤對他在乎,代價卻是他的命。 他渴望擁有、獨佔紀曉勤的一切,希望他只屬於自己,但從未想過會是以這種方式獲得。 是他太自私了。任性地主導一切,開始起於他,結束也由他。紀曉勤一直無怨無悔地跟隨縱容他,終於導致了無法挽回的悲劇。 而自己卻忘了他最後一面的模樣,不願再去想起他帶著微笑哭泣說『一路順風』的神情。 只要記得他的好,他的笑就夠了。 就夠了…… 童曜暘將自己關在房內三天。 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不睡,徹底地與世隔離,將自己的心塵封在過去。 一通電話留言讓他重回人間。 『失去他換得的成功你會快樂嗎?你要記住,快樂從來就不是我們努力的目標。 這是給你的警惕,你現有的一切是犧牲他的性命所換來的,不要忘了你我最初也最終的目標。』 是的!他怎能忘記! 這筆帳只能記在『那人』頭上。 恨意、愧疚交織出的動力支持童曜暘在異國度過漫漫難捱的歲月。 甜美而遺憾的回憶陪著他從異鄉再度回到國內。 以為……只剩回憶屬於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