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鼻馴鹿 4
睜開微微濕潤的眼睛，魯昊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然后听到叫痛的聲音和腳步聲，連
忙又閉上眼。
“哎喲！輕一點姐！”
“你活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家打到昏倒，真是個野蠻人！”
“我真的以為他是因為和我之間鬧僵了，所以……”
“你少臭美了！哼哼！先貪吃把別人給硬霸占了，現在又打得他遍体鱗傷，我怎么
這么不幸會有你這么差勁的弟弟！”
“哇！好痛！”
好像是……塞繆爾教授的聲音……
還有一個是……
微微睜開眼，卻剛好看到一張肖似塞繆爾教授的臉龐，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性。
“啊！醒了，可怜的孩子。我已經教訓過弟弟了，你沒事吧？”
魯昊搖搖頭，慢慢起身，立刻明白了這是教授的姐姐。
看向后面，他卻差一點笑了出來，因為教授臉上有一個好大的黑眼圈。
可一想到那是自己的杰作，還有自己可能會錯過班机，他就笑不出來了。
“對不起，我得……”
“你訂的航班我幫你改了，你后天再出發，可以嗎？”
塞繆爾搔搔鼻子，連忙解釋。
魯昊低下頭，沒有回答。
改都改了，他也沒什么話好說。
“霸道鬼！小家伙！別听他的！你如果想走，我現在再幫你訂！”
“姐~~~~~你跟我唱什么反調啊~~~~~~~”
魯昊微抬起頭，感激地看了那位女性一眼，搖搖頭，但馬上又不好意思地低頭。
他忽然想起來，由剛才的言談，塞繆爾的姐姐是知道教授對自己的所為的，這實在
……！
“姐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和他說。”
“OK！但是別對你的小情人做什么不軌的舉動！男孩，他如果再非禮你，我幫你修
理他！”
說完，臨走還不忘賞塞繆爾一個大爆栗。
教授在姐姐的面前好像完全抬不起頭來的樣子，很滑稽。
家人……
一想到這個字眼，魯昊的眼睛又開始濕了。
媽媽她……
“魯昊，我很抱歉，我一再地誤會你，對不起。”
塞繆爾偷偷觀察魯昊長發后的眼睛，卻看不出什么端倪。
胡亂猜測他的表情實在有點厭煩，他干脆走上去，直接撥開魯昊的劉海，魯昊掙扎
了一下，但沒有太激烈的反應。
他現在只想哭。
垂下眼睛，淚珠也順著流了下去，正不好意思被教授看到而想藏起臉的時候，突然
頭部被一雙手壓上一具胸膛。
“哭吧。如果你傷心的話，盡管哭出來好了，哭完了，明天我陪你上學院請假。”
可以嗎？他可以哭嗎？
他還來不及拒絕，他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而且控制不住了。
唔……
起先是小小的聲音，然后慢慢轉大，最后變成盡情的哭泣。
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原本應該憎恨的這個人，現在卻溫柔地擁住自己。
魯昊覺得這一瞬間，教授的胸膛非常溫暖。
哭吧……
讓淚水流光吧……
那么到了明天，他就再也不用哭泣了……
再也不用……
嗚……
哭了大半夜之后，魯昊留宿在教授家中。
但是，在教授姐姐薩拉的安排下，他睡教授的房間，教授被赶到了客房。
真是個有趣的小姐，不對，夫人。
薩拉的丈夫已經去世了，她有一個儿子。
薩拉非常同情自己，然后對弟弟毫不留情，讓魯昊悲傷的心情得以緩解。
現在他在猶豫的是，究竟要不要繼續留在學院。
教授勸自己請假，辦完喪失后再回來，不要輕易放棄這里的課程。
考慮到費用等多方面的因素，魯昊感到茫然。
可以的話，他當然也不想放棄，然而……
生理的時鐘到了六點半，他自動醒來，其實昨晚根本沒有睡著，他一直想著許多事
情。
教授的事，音樂的事，學業的事，母親的事。
放棄這里的學業，他就再也不可能見到塞繆爾教授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作這樣的聯想，但是，他确實第一個想到了這一點。
可留下的話，要怎么面對教授的親切呢？
這也是個難題吧。
那天晚上的事，他還沒有忘記。
怎么可能忘記……
臉又紅了。
起床梳洗之后，他才發現走廊里靜悄悄的，外國人起床都很晚，所以，只有他一人
醒來了的樣子。
咦？慢點，那小小的個子是？
“喬？你起來了？”
是薩拉的儿子，今年六歲，手里抱著一大本本子。
“叔叔！您也起這么早？”
不愧是薩拉的儿子，一點也不怕生人，非常喜歡魯昊。
“你要干什么？”
魯昊蹲下身，摸摸孩子柔軟的淡金色頭發。
孩子的父親是英國人，所以他從小學的就是英語。
“我要上屋頂唱歌。”
上屋頂？下面不能唱嗎？
“會吵到舅舅，他要罵人的！”
哦~~~~~~~~原來如此。
小孩子調皮地眨眨眼睛。
“您和我一起去嗎？”
“好啊……”
自己正愁沒地方練嗓子呢，魯昊笑著答應了。
Joy to the world, the Lord is come
嗯？誰在唱？又是喬嗎？
塞繆爾突然被吵醒了，打開窗子，打算把侄子從屋頂上叫下來。
Let earth receive her King
Let every heart prepare Him room
慢著慢著，似乎不是喬的聲音。
這個聲音好清澈，好透明的感覺，仿佛最小號的調羹敲擊玻璃酒杯般的清脆，又好
像水晶在水底撞擊般靈動，而且，悠揚婉轉，好像豎琴帶給人的流水般的感覺。
And heav'n and nature sing
And heav'n and nature sing
誰？究竟是誰？
莫非是他？好像……
And heav'n and heav'n and nature sing
塞繆爾穿著睡衣，也爬上了屋頂。
然后，果然看到了一大一小唱得正起勁的魯昊和喬。
閉上眼再感受魯昊的聲音，仿佛置身水底，又仿佛身在森林，那么穿透心靈般帶給
人朝露般的清新，說是天籟也不為過。
上次自己為什么沒有發現？
這次他的聲音富含著感情，技巧确實還有點欠缺，但是絕對是塊璞玉。
And wonders, and wonders of his love
最后連自己也忍不住和了一句，一大一小吃惊地轉過身來，塞繆爾輕輕鼓掌。
魯昊的鼻尖紅了，他低下頭，又轉過身。
“叔叔、叔叔，你再唱好不好？你唱得比舅舅還好听！”
呃……雖然后面那句話有點傷自己的自尊心，但是塞繆爾不得不承認，假設經過雕
琢的話，魯昊的成就一定會超過自己。
而且，倒應了他原本說的一句戲言，魯昊完全可以超過殷婕。
“喬，你去叫醒媽媽，我有話和叔叔說。想以后再听他唱的話，就乖乖下去。”
“嗯~~~~~~舅舅最討厭了。叔叔再見！”
孩子嘴上說著埋怨的話，但還是爬下去了，魯昊的臉還是紅的。
因為唱歌被行家听到了。
“你有這樣的好嗓子，還要离開學院嗎？”
塞繆爾在自己身邊坐下，這么說道。
魯昊低下頭，沒有回答。
“我可以再為你爭取一次机會！你的才能不該被埋沒！你能不退學嗎？”
“但是……但是我……”
終于鼓足勇气想說話，可是，抬起的眼睛還是馬上又垂下。
“……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你。”
“嗯？”
“我以前很崇拜你……”
塞繆爾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他根本以為……魯昊是討厭自己的，原來不
是那么回事。
“所以……發生了那种事之后，我不知道該怎么……”
“你不討厭我！？”
塞繆爾抓住魯昊的肩膀，開心地大嚷。
討厭？為什么？
這次換成魯昊愣住了。
兩人面對面，相對無言。
然后不約而同地露出微笑。
“去學院吧，我一定會讓你登上舞台的！”
但是我的學費……
“………………嗯。”
最后所有話都咽了下去，魯昊點頭。
媽媽，您听到了嗎，您會為我高興嗎？
再垂下頭時，一滴眼淚悄悄地從劉海后掉下，滴落在喬留下的樂譜上，形成一個小
小的水印。
媽媽……
“什么！！！”
“圣誕節還有不滿三個星期，根本不用考慮換人，不用見他。”
“我說了，我保証他是可造之才！你簡直是……！！”
“塞繆爾，你好像忘了，你成為教授也不過一年，不要太得寸進尺。推荐人才并不
是你的專業。”
“！！！”
“排練要開始了，你請出去。”
門外，魯昊听得清清楚楚。
他已經失去机會了嗎？
但是，他好想唱歌啊……
第一次發自內心地強烈渴望唱歌……
然而……
手指緊緊掐住了歌譜，他听到排練開始了，塞繆爾還想說什么，但是已經都沒有用
了。
Away in a manger, no crib for a bed,
The little Lord Jesus laid down his sweet head.
The stars in the sky looked down where he lay,
The little Lord Jesus asleep in the hay.
歌聲開始了，最嘹亮最吸引人的就是殷婕的聲音。
或許自己可以比她唱得更好！
只有這一次，就這一次，讓他也唱一次，就這一次──
The cattle are lowing, the baby awakes,
But little Lord Jesus no crying he makes.
I love Thee, Lord Jesus, look down from the sky
And stay by my cradle till morning is night.
門被忽然打開了，塞繆爾震惊地看著自己，但是，魯昊沒有停下歌唱。
逐漸逐漸，里頭練唱的學員紛紛奔下舞台，跑到門口。
魯昊的聲音透過殷婕的聲音，更加深邃地打動他們的心，就連原本反對的教授都走
了出來。
Be near me, Lord Jesus, I ask Thee to stay
Close by me forever, and love me, I pray.
Bless all the dear children in thy tender care,
And take us to heaven, to live with Thee there.
一曲終了，他的聲樂生涯可能也結束了吧。
魯昊無言地彎腰鞠了一個躬，以示打扰的歉意，然后就轉身往走廊外走去。
听到腳步聲追過來，塞繆爾拉住了自己。
“為什么要走？你……”
“等一等，同學……”
一個聲音從最后面傳過來，是那位教授。
“你可以……把剛才的曲子再唱一遍嗎？”
魯昊惊訝地看向那位教授，塞繆爾也露出惊喜的表情。
“是的，你合格了。”
這是奇跡嗎？
魯昊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
──你唱得真美，我喜歡。
──你和我們一起唱。
──你的嗓子真好听。
──有海和天空的感覺……
──請過來吧……
──一起唱吧……
是的，或許真的是奇跡吧。
媽媽，你看到了嗎？
劉海后的眼睛濕潤了，但是因為喜悅，而不是悲傷。
媽媽……我成功了……
我的夢想……可以實現了……
魯昊成為了正式學員，并經過教授的一致評定，由他和殷婕一同領唱，并且，也提
供他獎學金和食宿。
魯昊在塞繆爾的資助和陪同下，回到中國，取回了母親和父親的骨灰，一同埋進了
意大利公墓。
雖然帶著母親背井离鄉，但是，阿姨告訴魯昊，母親臨死前就曾說過，儿子在哪里
，她也希望待在什么地方。
所以，魯昊就又重回到了意大利，回到了音樂學院。
生活充實緊湊，天天除了排練還是排練。
然而對于喜歡聲樂的他來說，這就是莫大的幸福。
圣誕夜，公演如期舉行，魯昊的聲音感動了所有的來賓。
他獲得了非凡的肯定和成功，他和殷婕一起被媒体大肆報導。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但是，公演后的慶功宴，他卻缺席了。
不過，那可不是他的錯，他是被某個有特殊權力的人給拐走了。
劫持往的地點就是Rose & Gun Bar。
剛進酒吧，香檳酒立刻噴得魯昊滿頭滿臉。
當然，最先遭殃的還是硬拉他溜出來的塞繆爾。
魯昊的頭發已經被修過了，是被塞繆爾的姐姐──一名專業美容師，剪的。
現在他明亮的眼睛總是能一眼就看見，吸引眾多人的目光。
不過，他仍然改不掉見人就低頭的習慣。
“唱一首吧！唱吧！未來的明星！”
經理把香檳遞給魯昊，但是魯昊卻沒有接過，而是率先坐到鋼琴前面。
經理無言地瞥了塞繆爾一眼，略帶諷刺之意。
“喂！那之后我可沒做什么。他……還沒有答應我……”
塞繆爾苦澀地笑笑。
也許他上次真的有點太急了，所以魯昊還是沒有接受他的求愛。
盡管，塞繆爾相信，總有一天魯昊一定會答應的。
就是不知道，那一天要等到何時了。
“教授？唱什么好？”
魯昊歪著頭問，那樣子在塞繆爾眼中看來非常可愛。
“就唱你最喜歡的紅鼻馴鹿好了。對了，你為什么那么喜歡它？”
魯昊沒有回答，倒是經理笑了起來。
“塞姆，你竟然不知道R的英文名就叫魯道夫嗎？哈！”
塞繆爾沒回答，這种傷面子的事，他才不承認。
“唱吧！”
Then one foggy Christmas eve
Santa came to say:
“Rudolph with your nose so bright,
Won't you guide my sleigh tonight？”
Then all the reindeer loved him
As they shouted out with glee,
Rudolph the red-nosed reindeer,
You'll go down in history!
或許這頭幸運的紅鼻馴鹿，就是他自己吧。
魯昊由衷這么想著。
歌聲繚繞，掌聲四起，塞繆爾忽然露出微笑，對經理說道。
“我送你那個酒一個名字怎么樣？”
“你先說你要什么做回報！”
“你只要再調兩杯就行了……”
“你該不會又是要……”
塞姆真是皮痒了。
“可以……但万一有什么不良反應，你到時候可不要怪我！”
“那是自然。”
“你說叫什么？”
“叫‘幸福’如何？”
“去！我還以為是什么好名字，算了算了，我這就調給你。”
目送塞繆爾志得意滿地端著酒向魯昊走去，經理衷心希望魯昊今晚不會太慘。
當然，也希望塞繆爾明天不會被他姐姐修理。
反芻著幸福的定義，他忽然覺得這個名字倒也不錯。
幸福本來就很簡單啊……
看著魯昊接過酒，雖然猶豫，最后還是喝下去的樣子，經理笑了。
祝你們幸福。
也祝所有人幸福。
今夜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祝愿所有人圣誕快樂！
也祝福所有人新年快樂！
決定了！
那就叫“幸福”吧……
經理這么想著，放下剛調好的──“幸福”……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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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之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