醽醁
青年有記憶以來喝酒從來沒有醉，很少沒有節制地喝，現在他卻一杯一杯，
一壺一壺，一罈一罈，用杯﹑壺﹑罈連接著自夕陽餘輝消失後的光陰，想讓意識
如同夕陽般消失。店家接了十錠黃金，傾其所有地供應貴客。
沒有水，沒有下酒菜，就這般一直喝，店家放上什麼酒，只要不是醋，青年
沒有抱怨沒有拒絕，坐在小廂房中，重複著倒﹑喝兩個動作。
聽說喝醉的人，自制力會變弱，能夠哭，能夠放鬆，能夠宣洩情緒。
一直以來，青年絕少讓自己脫軌失控。
除了愛情。
愛情沒有理性可言。
在自制之前已被控制，被另一個人的言行舉動牽引。像是與人共舞的傀儡，
青年就這般失去了自主和自制。
酒倒得很慢，不同液體由壺中滑落磁杯，顏色與香氣，交織反射著不同的影
像。
燒刀子。在雪地裡，開壺與他分享，他冷得臉白慘慘。好說歹說終於讓他喝
下半杯，然後聽他大半夜說明為什麼雪裡的醉鬼容易凍死。
金魚酒，他抱怨不如拿做菜的酒來。
醇醪。皺眉頭，掏出手巾要過濾，要他喝好像要他吃豆渣似地。
燒春 清是清，居然嫌起顏色像白開水，不該拿琉璃杯來裝。這……好吧！
只是想騙他喝喝看……然後一拳就打過來了。
釅醲。居然說是甜醬，拿饅頭來配，最後吃得雙頰紅撲撲和水蜜桃一般，好
生可愛。
綠醅。唉──為什麼偏要春天提起菊釀？悶熱四月喝清涼的綠醅最好，他是
真的喜歡菊釀？不過五罈綠醅還是丁點不剩啦！
河源水。這般美麗的艷紅，美若珊瑚，這傢伙煞風景地提起鬼魂以血待客，
還鼻血，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什麼，一本正經的臉像是說教。
美人。啊──人如酒，唇如酒……那天，美人啣米，他醉在美人的溫柔鄉，
醉在一點也不是酒的綠醅，那只是酒糟。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為他飲得不是美人
哪！
女兒紅。最糟的結局。本以為應該最能接受，這是他家鄉的名產，千辛萬苦
找到他出生那年所釀。他沒給半分好臉色。只不過想討他歡心，又不是在暗示什
麼。總不能拿醪醅，這不是咒人夭折嗎？
翠濤。勝過蘭生玉薤，卻討不得歡心開心，最後送給侍衛。他發了好大的脾
氣，因為有人不聽話，失了約。
劍陵。快劍的鋒芒，冰冷無情。為了無聊的自尊決鬥。戰前酒入喉，如劍穿
心頭。他可知決戰的對手多麼痛苦要在親人和情人間，以勝負做抉擇。
丹霞。雙影誓言，不死不離。尋至天涯，當下藉酒澆愁解苦的人又是誰？
鶴觴……兩岸彼方，飲下同釀同醱的鶴觴，他能否想起，遠方的客居，有人
正在想念？
四更了，夥計面有倦容。青年塞給他一錠銀子，要他再搬三罈就去休息。
應該醉了啊！不是說醉了將有幻影幻聽幻覺，腦袋想什麼就有什麼，為什麼
他還沒有出現？難道自己還沒有醉？
最後，最末三罈，焚尾。
為什麼是焚尾？
失蹤的他已經失去生命？
焚尾，那是將死之人的酒，黃泉將近。
磁杯一放，抓起酒罈直接讓酒灌入喉。
冷酒殘香，清冷的太陰，灑落珠液，泛銀晶華，青年飲落一罈的月色。
如果店家在臘月送上焚尾，那是告終的預兆。
是人命？還是事端？
正月殘餘的焚尾，霜冷寒冰，逐漸冰凍思緒，青年失去了意識。
明天……不！今天……不！等醒過來……他一定就在眼前的。
千山萬水的尋蹤，一定會結束。
那個人啊！一定會再見到。
那罈醮酒，一定能用上的。
這回奉上的是青年出生那年所釀的女兒紅，他總會願意開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