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憧憬

[another (僭生)]

  　林季禔不是個喜愛植木花草的人，如同大半在城市裡長大的小孩一般，對大自然中的

泥沙以及昆蟲都是敬謝不敏。然這並不代表那些深淺繁複的青蔥墨綠，以及雪白瓣片芯

蕊點絳的花朵在林季禔心中是不美麗的；相反的，那些他不曾駐足停下細看的豔麗景色，

是美的宛若生命那般豐富。



  　或許那也是林季禔不願意回首的原因，讓一株植物顯盡比他更多的生命力。



　　儘管如此，林季禔還是夢想著有一天要去追尋心目中的一片天地，他會離開這個孕育

他的都市，動身之際回首以高樓大廈為鐵杆的牢籠，嘲笑自己在那裏流去多少血淚，

而後頭也不回的去尋找夢裡的那幅景色。


　　
　　他會穿著一雙因時光而變得柔軟骯髒的白色帆布鞋，將路上隨手撿到的樹枝做為拐杖

，在那座沒有經過人類開發而顯得寸步難行的山中行走，往眼前被交錯枝葉遮住的山頂走

去。偶有一陣風吹來也不會令人感到黏膩汙穢，反而清爽如洗滌過一般，漫步途中不在乎

沾染在褲腳的泥土，也不在乎從樹上掉落在肩頭的細小蛛蟲。



　  而峰頂上又會是怎樣的風采，林季禔說不上口。他只知道閉上眼假想著自己站在那座

山巒上唯一一棵開滿紅花的樹下，那他的內心便不再動盪。




　  可他總不能時時閉上眼在腦海中一筆一畫勾勒描繪，身處在注重投資報酬率的社會當

中，世俗不允許他做出如此沒有生產力的行為。林季禔常常在轉身時聽到家人對自己的輕

蔑嘲諷，彷彿是他心甘情願任由自己陷入這看似安逸閒適卻令人折磨的生活。



　  在某個夏夜裡，林季禔又聽及了祖母以著不屑的口吻對著重聽的祖父說著他的作息多

令人不能苟同，悄然走出廚房，他往著自己房間走去，而後又遲疑地轉身回到客廳裝作若

無其事地佈置碗筷，直到晚餐結束才回到房裡。



　　打開電腦，林季禔看了一會幾個自己喜愛的連載小說專欄，發現自己一段文字看了十

分鐘後，他關掉視窗，決定試著將心中的景色描繪出。在桌面被百來張揉皺的素描紙淹

沒後，轉而將自己所收藏的電影光碟拿出來一片片地播放，直到房裡地上也讓一片片的塑

膠硬殼淹沒到無落腳之處，隨手置放的光碟被拿來當成杯墊，林季禔才任由自己攤躺在椅

子上。



  　茫然疲憊掏空了林季禔的心神，他眼神失焦的看著清晨光線從窗簾隙縫中透入，爾後

像是觸電般的挺胸坐起。林季禔從電腦裡的圖片資料夾點擊出一張圖片，並將之設成了桌

面背景，在一片昏亮當中凝視著螢幕。



　  那是一座空城飛在半空之中的繪影，林季禔突然想起了心中的美景為何樣貌，他也終

於想起為什麼找不到任何一張照片檔案供自己去細細回味。



 　 他從未到過那個地方，那幾乎可以說是一個不存在的風景，儘管它平凡的讓人可以在

許多名勝場所中找到類似的景色。



  　但終究不能找到一處一模一樣的地方。



  　林季禔終於對自己感到大失所望，像無頭蒼蠅一般的忙碌了一整個半夜，結果一無所

獲讓他再度陷入自我嫌惡的情緒當中；把妄想當作現實的自己，也難怪遭人看不起。



  　起身躺回到了床上，他試著放鬆繃緊的神經，在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幅

景色當中，他幾乎可以感受到突然颳大的風將他的髮絲扯的生疼，耳邊鳥鳴吱啾的那麼熱

鬧，怎麼就不是真的呢？



　　恍然中，他感受著走在未鋪磚石的泥道上所特有的土壤觸感，清晨的氛圍靜謐，剎那

讓人忘了時光的存在。腳下的坡度陡然降緩，林季禔穩住差點跌倒的身勢，怔然了一下，

而後加快腳步的往前方奔去。他丟下了手中的樹枝，將擋在身前的枝葉用手撥開，有些來

不及阻擋的細小斷枝在他臉上刮下了一道傷口。



　　眼前陡然光亮了起來，溫暖卻不燥熱的陽光毫不遮掩的灑在他身上，風勁似乎更大了

一些，讓林季禔身上的亞麻色襯衫下襬不斷飛揚。他撥開擋在眼前的髮絲，張望著眼前的

景色。



　　一片高及胸口的草原，隨著風擺盪出一波又一波的浪度，在那毫不間斷的青綠波幅當

中，依稀看見一顆聳立高昂的樹，花葉繁茂，深至墨黑的枝葉當中可以見到若隱若現的紅

花。



　　林季禔像是受到呼喚一般的往那顆紅花樹前進，剛開始是迷惘的慢步，而後拔腿狂奔

，過長的青草讓他跌倒了幾次，鋒利的葉緣也在他手上留下了幾道口子，像是跑了一個世

紀這般長久之後，紅花樹才真正完整的顯現在面前。



　　繁茂的枝葉幾乎讓還未站在樹下的林季禔看不到天際，震撼之餘，一口氣沒換好使他

咳了起來，緊捉住領口，像是想將疼痛壓抑下去的將手抵住胸口蹲了下去，直到緩過氣來

後林季禔才直起腰站了起來，往前走進樹蔭底下。靠在大概需要十個成年男子才可環抱起

的樹幹上，仰頭看著上頭幾乎是要強風吹動才得以讓光線尋得空隙投下的豐茂枝葉，林季

禔猜想著這棵樹究竟活了幾個年代呢？



　　這顆看似有些歲數的老樹跟林季禔印象中的參天古樹有些不同，它並沒有因久遠存在

世上而顯得沉穩威壯，反而透露出一股慵懶的氣息，葉色遠看近似墨綠，實際才比榕樹葉

脈梢深一些。參差在其中的紅花為數不少，有些開的張狂，有些內斂的花瓣微闔，枯萎的

花零落的藏在其中，不細看並不會注意到，林季禔甚至看到有些只是未開的花苞便已盡顯

枯黃。



　　一陣風和煦的讓人輕眯雙眼，雖然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林季禔卻不覺得疲累，反而

感覺平靜。細碎的陽光間或地灑了下來，一朵開的極盛的紅花抖動了一下，隨後掉離枝

頭，林季禔看著它在空中轉了幾圈，爾後伸出手將之盛住。



　　還在想怎會是綻放到極致的花盞凋落時，一股劇痛從手心直竄腦門，林季禔下意識的

甩手，但那朵紅花像是咬住了他一般，怎麼也甩不落，他伸出另一手欲扯掉宛如血蛭般的

紅花，卻在剛觸碰到時慘叫出聲，顫抖著細看才發現，花蒂下長著無數綠色細根，每

一絲都竄入手心當中。



　　深吸了幾口氣，林季禔抬手抹去額上的冷汗，咬牙將紅花拔起，根條被抽出掌心之後

，還可見其黏附著粉白的軟肉，不停蠕動著。甩手將紅花丟出，林季禔連忙起身離開了樹

下，然後才敢細看血肉模糊的掌心，確定沒有殘根餘下，撕了衣服下擺做了簡單的包紮。



　　突被攻擊的惶然讓林季害怕，但他仍往那朵被丟離紅花走去，離枝的花盞像是有生命

一般的汲取著根上的殘肉，不知是否為錯覺，林季禔覺得紅花的色澤竟比在枝頭上艷麗了

幾分。



　　風突然狠颳了起來，為免被更多吹落的紅花當成養分，林季禔轉身往來時方向走去。

無故受傷應該是要使他感到害怕的，但不知為何，每往前走一步，就悲傷難耐。



　　往回走的路上，林季禔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他，他以為是風聲照成的錯覺，所以並未

停下腳步，然而一股莫名的熟悉隨著不安在林季禔的心裡蔓延了開來。



　　『……禔…』
　


　　『………季禔……來…』



　　停下了腳步，耳邊傳來的呼喚一陣大過一陣，讓林季禔再也無法忽視，那種喚法是他

熟悉的；以著無賴的口吻，舌齒幾乎連在一起的叫著他的名字，而後拖著長長的尾音。



　　一股酸軟的刺麻感從胸口蔓延至全身，林季禔覺得全身燥熱了起來，他停下腳步，無

法壓抑的莫名情感幾乎要將幾個字音逼出口。他一下子搓揉著手臂一下子捂緊雙耳，卻始

終不回頭。



　　『季禔阿……』



　　猛然在耳邊炸開的聲音讓林季禔從床上彈坐了起來，眼前似乎還可以看到那翻湧如浪

的青草，那人身著慣穿的黑色襯衫，雙手環胸地站在落英繽紛的紅花樹下。他側頭噙笑，

嘴角微微翹起。林季禔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最愛看他這種自信且從容的笑容。隨風飛揚的

略短髮絲讓他看起來清新爽朗，林季禔看見他的嘴開闔著，但卻再也無法得知他說些什麼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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