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風雲,凡塵往事:五堂春】(十)
齊鐵嘴與解九進到廣德樓戲院的二樓包廂。樓底下的戲台方方地從中間伸出來,獨立
戲台做著飛簷式的屋頂,屋頂邊緣框著套框地向外連套好幾層,方框表面全鏤著牙紋或鏤
空花紋鏤飾,近戲台的屋頂應景地掛著幾條燈籠,六角尖端垂下纖細的穗鬚,台上左右『
出將』『入相』簾子微動,背景是老式雕花洋木門做的壁板;正中央上頭掛著一副黑陽木
匾額,金體泥字大書『有鳳南來』,戲上簾子一動,演員退了下去。眼下一幕上演的正是
長生殿裏的權哄,安祿山與楊國忠在戲台上的朝廷裡打著對台。
「下官楊國忠,外憑右相之尊、內侍貴妃之寵,滿朝文武無不趨承。獨有安祿山這廝
表面裝做癡愚,腹裏暗藏奸詐。不知聖上因何愛他,加封王爵,竟忘了下官的救命之恩,
每每遇事出言頂撞,好不可恨,」他攏了一下鬍鬚說道:「前日在聖上面前揭奏他狼子野
心面有反相,恐防日後釀禍怎奈未見聽從。今日進朝需相機再奏,必要黜退了他方快吾意
,」甩袖大聲喝道:「來此已是朝門,迴避!」左右持燈的侍者退下門去。突然一聲拔高
,他指著門後對台下說道:「那邊有呵殿之聲且看是誰!」鑼鼓敲板連串響起,左右侍衛
上門入場,安祿山從前門上台。
「寵固君心,安中包藏計較啊,迴-避!」侍衛退下,安祿山看見楊國忠過去抱拳道:「
啊!請了!」
「安祿山!此乃九重禁地,你竟敢在此大聲喝殿?」
「楊國忠,你叫我什麼?」安祿山對台下說道:「楊國忠,你看我,脫下御衣親賜著
,近來龍馬每教騎,常乘密旨趨朝數,獨奏邊機出殿遲,我做郡王的就喝殿這麼一聲,也
不妨!」他看了看楊國忠又道:「比似你右相,還早哩────」
「安祿山,我來問你!你這般大模大樣是幾時起的!?」
「下官從來如此。」
「安祿山,你該仔細地想一想─」
「想什麼?」
「想當初,你來見我的時候,」他嗤笑一聲:「是這等模樣地嗎?」
「嗨嗨!這叫做此一時來彼一時!說它做什麼!」
「安祿山,安祿山,你,本是,」楊國忠唱道:「刀頭活鬼罪難逃,長跪階前哀告!
我封章入奏機關巧,才把你身軀全保!」
安祿山道:「赦罪下官出自聖恩,與你,何干呵?」
「喔,倒也推得乾淨!」楊國忠道:「也太把良心眛了,恩與義付與水飄!」
「楊國忠,你可曉得,」安祿山唱道:「世間榮落偶相遭,休誇勢壓群僚。你道我失
機之罪,可記得南詔的事嚜!」又唱:「胡盧提掩敗將功冒!怪浮雲蔽遮天表!」
楊國忠急道:「聖明在上誰敢矇蔽?」把手一攤接著道:「這不是謗君麼!」
「還說不蒙蔽!」安祿山唱道:「你賣爵鬻官多少?貪財貨揭脂膏────」
「住了!」楊國忠拿著牙笏朝他一指,「你的這些富貴,是從哪裡來的啊!」走過去
拉住他的蟒帶狠命一甩。
「也非止這一樁,」安祿山唱:「若論你,恃戚裡,施奸狡,誤國罪,有千條──」
楊國忠唱:「休得把,汙蔑語,憑虛造,我與你同去面當朝───」
安祿山道:「誰怕誰來。」楊國忠道:「誰怕誰來。」兩人較量著走上殿。
解九挺直上半身看戲,齊鐵嘴喝著茶,不時把瓜子殼丟到一旁的磁盤中。
樓下接著唱道:「祿山異志腹藏刀,外作癡愚容貌,奸同石勒倚東門嘯,這無理難容
聖──朝──!望吾皇立詔罷斥,除兇惡早絕禍根苗───」安祿山唸道:「臣,安祿山
,謹奏──」又唱:「念微臣荷主恩高,遂使嫌生權要;愚蒙觸忤知難保!陛下呵!怕孤
立終落他圈套,微臣呵!寸心赤只有吾皇昭,容出鎮犬馬效微勞!」
「聖旨下──」門後走出兩個侍衛官一個宣旨人,唸道:「楊國忠安祿山,互相間奏
將相不合,難以同朝共理,特命安祿山為范陽節度使,克期赴鎮,謝恩吶!」安祿山道:
「謝萬──歲──!」一路大笑著起身大搖大擺出殿去了。
楊國忠勾著白臉一臉苦相朝台面下唱道:「聖上啊聖上,到此際可也悔今朝!」穿著
大紫金蟒緞繡下襬蟒衣甩了一個水袖,背著手朝台下出去了,戲台上繼續唱,唱的都是些
與朝政相關的事。
解九聳聳肩換了個姿勢,齊鐵嘴招來堂官換上新茶葉,堂官把茶送上,鑼鼓數板間有
人掀了簾子進入包廂;解九還把注意力放在戲台,倒是齊鐵嘴先喊了一聲:「二爺。」
二月紅笑著走進包廂裡撿了個位子坐下對他們道:「可還聽得習慣?」
齊鐵嘴道:「可以,可以。」
解九回頭看是他來了便微笑著說:「二爺。」
「九爺。」
齊鐵嘴問道:「二爺怎麼有空,等會是要上戲?」
二月紅笑答:「我在樓下後台休息著。」
解九看樓面底下的戲台說道:「這一段唱得好。」
「是嗎。」二月紅笑著撒拉一聲抖開扇子。
九爺回頭,看他丰神俊朗的坐在那裡;自己拿著山水扇緩緩搧著,回過頭來與他眼神
對上了便回給他一個笑容。九爺端茶,二月紅往解九的方向靠了靠,對他說道:「上回喝
茶的事,我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解九回了他一眼,齊鐵嘴把注意力放在台下,解九便向他道:「二爺客氣,不知二爺
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李園在北京新開了間茶館,九爺知道?」
「二爺何時有空,賞解九一個光。」
「說笑了,下星期二你看如何?」
「可以,我那日有空。二爺的班子在北京留到什麼何時?」
「還有一段時間。」
台下不知道演了什麼好戲,觀眾喧鬧起來,齊鐵嘴大力拍著手朗聲道:「好!」台下
一片「好!」、「好!」、「好!」的讚美聲不絕於耳,解九對二月紅道:「你等會不用
上戲嗎?」
二月紅笑:「我的戲在晚上,等壓軸前一齣。」
解九點點頭。
「恐怕我待不了那麼晚。」
「九爺上次與我說的事,不要忘了。」他伸手輕輕按在桌面上站了起來。
「八爺,先走一步,我還有事要辦。」
「二爺慢走。」齊鐵嘴笑著對他拱拱手,又把眼盯在戲台上。
解九拿著堂官送上的戲單翻來覆去看著,若有所思,默默一個人品著茶哼起了晚上那
齣戲的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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