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風雲,凡塵往事:五堂春】(十七)
吳老狗繼續和霍仙姑來往了些時。這天她靠在窗旁給他臨窗教帖,吳老狗拿著毛筆琢
磨這段話的意涵,霍仙姑扠著手站在一旁抱著胳膊喝茶。
「霍姑娘,這是一段話是古書上的句子是不是?」吳老狗頓了一頓,又道:「那這跟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有什麼關係?」
霍仙姑指著書上道:「你看這段,這個人他從這個流派出來的。雖然講的是與孟子不
一樣的事,可其實他們是一體兩面,」霍仙姑又道:「你仔細想想。」
吳老狗道:「得,得,總之我先把這段背起來就是了。」
霍仙姑站在一旁笑道:「五爺總算開通了。」吳老狗朗朗背著文字,他把書按在胸口
默念著,時不時攤開來偷看兩下。霍仙姑看他那模樣背不大出,便在旁偶爾出聲提醒。
「昨日臨字的字帖,拿出來我看了。」霍仙姑穿著蔥白旗袍伸出手道。
「等,我 找 找,等會兒。」吳老狗彎下身在字紙簍與紙堆間的縫隙裡尋找她昨日交
代的臨帖,又翻箱倒櫃把她借給他的臨摹緞本給拿了出來。
霍仙姑看了看那首唐詩又拿起筆來按下了道:「你再寫一遍給我看。」
吳老狗拿起筆沾了墨水,墨汁淋漓的一筆一個大字在宣紙上拓開。
霍仙姑看他寫完便接過他的筆對他輕聲說道:「五爺這個字寫得不大好,」她歪著頭
指著白紙上的墨字低聲道,「這是一個『早』字,上面是個日字頭,你這裡寫得倒有些像
『曰』了。」說著,下筆用俊秀的筆觸慢慢寫出一個『日』字。
「喔喔,好,原來姑娘是覺得字不夠俊,我以為又是什麼地方我給寫錯了。」吳老狗
從她手上接過筆來輕聲笑道。
霍仙姑對著他微微一笑並沒有表示什麼。
霍仙姑看著吳老狗習字的臉。
她看著吳老狗把紙攤平了,用紙鎮壓好,拿著毛筆一筆一筆認真寫著她教他的那幾個
字,霍仙姑坐在一旁看那紙上的墨水,隨著他下筆的一撇一捺暈開來成為書上的字塊。她
微側著頭看著吳老五柔和沉靜的側臉。他和她先前遇到的男子都不一樣。霍家因為本領大
,小姐們知書識字,一個一個送進學堂裡念洋學、讀書,因此她從前很有幫幾個本家堂兄
弟補過書的經驗。他們總是趁她低下頭去檢視書上的字時羞怯地偷偷看她,有時她發現錯
誤指正他們抬起眼,偶爾會不小心讓演神撞上;初時她也覺得不快,但次數多了也就不以
為奇,隨他們看去。
可是吳老狗卻和他們完全不同。他習字的時候總是極其認真,眼神從不亂溜,把全副
精神放在面前的紙面上,拿著筆一筆一劃的寫著她教他的那幾個字,神色柔和,臉上總是
帶著沉靜的笑容。白白淨淨溫溫軟軟。她在一旁看著他,有一瞬心裡覺得這個人和其他的
人都不相同。
她在一旁看著他,像是隔了一個世紀般那麼遙遠。隔著整個白蓮池的距離,她覺得她
摸不到他的心。
「霍姑娘你看,這樣可好。」吳老狗把寫著墨字的白紙攤開,拿起來立在她眼前。
「這次對了,勞五爺你多練習練習。」霍仙姑喝著茶微笑著道。
「哪裡哪裡,僅從姑娘的命。」吳老狗不好意思地笑了,摸著腦勺轉過頭去揉了揉鼻
子。
「那麼,今天就到這兒吧,我下午還有事,五爺你把我前天給的那幾副摹本也臨了,
後天我再來看你。」
吳老狗點點頭道:「好。」
她把霍仙姑送了出去。吳府下人叫來馬車,他扶著她上了後座座位,霍仙姑在車廂內
對他點了一個頭,吳老狗也對著她笑了一笑。馬車車輪輾動,不多時便合著塵土走遠了,
吳老五轉身跨進門檻,自往書房裡走去。
霍仙姑回到霍宅下了馬車,她府內的人迎出來說三姑娘五姑娘七姑奶奶都到了,正在
喫茶,問她要往哪裡去。她讓下人回答道:「我先去見見妹妹們,等會兒再去給姑母請安
。」僕人領旨退了下去,她走過花園洋房,一路來到庭院,又過了客廳上了二樓,來到二
樓的白欄杆陽台,陽台上放著幾隻白色桌椅,她族姪過繼的姊姊與其他表姊正坐在那裡喝
茶。
「咦?妹妹回來了。」她堂房表姊說了這麼一聲,一旁族姪過繼的姊姊從繡花片中抬
頭,對她點了一個頭道:「回來啦?辛苦了。」招呼她過來坐下,自己挪了位置讓出一角
。
「彩雲姊也來了。」她彎下身子入坐,和對頭一位穿著打扮時髦的年輕女性點了點頭
。這人與她族姪過繼的表姊年齡差不多,是六太太家裡排行第三的女兒。
她堂房表妹接過英國式茶盞對她道:「姊姊,你剛才去了哪啊?」
「不用說,是去教吳先生唸書了吧?」她堂房表姊拿起點心來慢慢地吃了口問。
「咦,姊姊,上次那個吳先生,妳還在教他唸書呀?」
「嗯。」
「喔,那位吳先生,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使呀?」
「噯,對、對,上回聽說他把宋玉賦吟成了羅宋賦是不是?」他堂房表姊把手擦了一
擦拿起一旁的雜誌問道。
「這人可真有趣,姊妳教他唸書,應該費了很大的勁吧。」他堂房表妹倒著茶。
「是啊,上次我代她去,一個字要寫十遍,一句話要背誦五遍才背得起來。」她堂房
表姊做了個手勢指著雜誌上的一頁道。
「姊你還真有耐性。」她堂房表妹一笑。
「吳先生是我們家的恩人,當然要替他做一點事。」
在旁的三姑娘道:「沒他的錢今天霍家可穩不住呢。也不知道要亂多久,當然要謝謝
人家。」霍彩雲翹著左手審視她今天做的指甲可有掉色,她族姪過繼的姊姊此時在一旁停
下了繡花說道:「不過人倒是長得不錯,白白細細的。」
「可不是,看不出他的背景是赤手空拳白手起家。那一身好皮膚,可真是不村不俗。
」
她堂房表妹聽了這個做了個鬼臉道:「聽說他在商業方面也很有些手段,所以底下的
盤子才保得住,否則以他那個好說話的性格,什麼時候栽了也說不一定。」說著又嘆了一
口氣道:「男人呀,果然不能只看外表。」
「老氣橫秋的這像什麼。」她堂房表姊伸出食指點了她妹子的頭一下笑道。
霍仙姑族姪過繼的姊姊拈了針尖擦了擦頭髮,繡著衣服花邊的一角說:「雖然他人是蠻好
的,可是妹妹妳得承認,這位吳先生在唸書這方面實在不夠聰明。妳看妳教書教得這麼費
力,這不去說它,這是承了他的情。可是,這也總該靠點譜子呀。」
霍仙姑聽著她們妳一言我一語,最後對著她姊姊笑道:「是啊。他實在是笨。可是,
他學書倒是很認真的。」她取過她表妹遞給她的白毫,又把眼盯在了桌面上,姊妹們繼續
自顧自說著話。她低著頭銜著白玉杯口,聽著姊妹們的嬉笑聲;靜靜垂著眼很慢很慢的牽
動著嘴角笑著喝茶。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她還是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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