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門風雲,凡塵往事:五堂春】(八)
席散後齊鐵嘴留在解府與解九談話,吳老狗留宿解府,解當家撥了間客房給他,他和
八爺九爺坐在二樓客廳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談沒多久便回房睡下了。這時齊鐵嘴倚在沙
發上拿著鼻煙壺,捻了些薄荷放入煙斗的氣口,解九在旁的桌面上算著帳面上的文字。
齊鐵嘴靠著沙發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真忙,這種時候還忙著算帳。」
解九啐了他一聲聳聳肩道:「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閒嗎?」
齊鐵嘴笑道:「老九,國外好玩嗎?」
「我是去留學不是去玩。」
「喔,那你醫書肯定念了一半。」
「呸,我什麼書都念了一半。」
「你又不習醫你念醫書幹嘛?」
「齊鐵嘴你很有聊啊,敢請是閒瘋了要幫我算帳?」
「不敢。解家九爺的賬本…豈是隨意看得。」齊鐵嘴朝天噴了口菸笑道。
「說真的,國外有什麼不同。」他把手支著頭盯著解九問。
「人,房,巷弄,都與中國不同。」
「還有呢?」
「書,字。」
「還有呢?」
「茶、飯、麵。」
「那人呢?」
「外國人就是外國人。」
「喫,這有說不是和沒說一樣。」
「那是因為你淨問這些說不說都相同的事。」
解府夜晚靜悄悄的有蟬鳴詠唱,柳樹在黑夜裡團成黑墨,風吹帶起幾梳纖影,飄飄沉
沉地,池塘漣漪慢慢鼓動著。漆紅欄的高樓上,天空裡懸著星星;夜空中一閃一閃放著亮
光。
「九爺若不嫌棄,下週我們去看戲如何?」
解九手邊算數的動作停了一下。
「怎麼,回國看不慣我們這裡的戲了。」齊鐵嘴支著煙問。
「……不是,你幾時要去。」
「廣德樓,八點半。」
「包廂嗎?」
「我坐包廂的,九爺。」
解九點頭,而後一查算盤發現有個字撥錯了,便開口損著齊鐵嘴要他別在旁邊瞎鬧著
摻和,齊八爺又談到前些日子與其他人打麻將翻到大三元的事,樂不可支,兩人直談到深
夜煙盡才各自回房休息。
隔日吳老五回到長沙,進門沒多久就聽到吳府下人來報霍家有訪。吳五爺正疑惑著,
想霍家在北京已經著人上門過幾次,這回到了長沙霍家還不肯歇口,卻還是趕緊命人把人
給請了進來。
霍仙姑從吳府大院進門,吳老狗親自將她迎入門內請她入坐。
到了吳府客堂,下人呈上蓋碗,吳老五拿著茶盤慢聲說道:「寒舍一時沒備茶,沒想到有
人來訪,請霍姑娘將就著喝吧。」
「吳五爺客氣了。」霍仙姑點了一個頭回應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蓋碗推高
自己手腕上的手鐲。
「霍姑娘此次前來,是為了什麼事?」吳老五輕聲問。雖在北京那時霍家便川流不息
地派人來訪,但真正嫡出本家的,霍仙姑倒是頭一個。
他明顯看見霍仙姑的動作僵了一僵;吳老五見她臉上神色有些不對,又問: 「
莫不是…霍家出了什麼事…?」
霍仙姑沉默著。徐徐推著鐲子下腕,又把鐲子給推回原位。她突然垂著眼對老五低聲
笑道:「這真是瞞不過五爺您,五爺我就跟你直說吧。今日我來這檔事,是想與五爺你借
點錢。」
吳老五詫異道:「借錢?霍家財大勢大,姑娘妳是她們嫡出的,莫非還動不了霍家裡
的產業?」
「正因為是霍家的,所以才不能動。」霍仙姑換了個臉色正色與他說道:「五爺,我
知道你曉得我在霍家的身份,這話我不和外人說,實在是有求於你才向你坦白的。霍家現
在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別處討不了,也不能去討。想方設法實在沒轍,才只好向五爺你開
口。望五爺不要過問太多閒話,來日霍家事成時自會加倍奉還。」
「那,這錢是霍家要借的還是妳要借的?」
「現在借了我等於借了霍家,事後我主母自會開票把利息奉還給你。」霍仙姑沉著聲
音道。
吳五望著她臉沉默了一會。
他知道霍家現任當家霍太太是霍仙姑的母親。霍家有個慣例,是族姪過繼。因此一門
下有許多女性,族姪過繼的首要條件是頭腦聰穎,其次才是家世或容貌。但也有許多不爭
產的女性會選擇走這條路,把女兒過繼到現任掌門門下,未來繼承時奪不奪權由自隨她,
不願爭產的女性還能與未來可能的當家姊妹相稱,往後盡可過著安穩的生活。
當時霍太太有霍老奶奶撐腰得以上位,這幾乎可說是指定繼承,因此當時並沒有太多
人敢說霍太太的不是。如今霍老奶奶身體不好,一旦等到真正去世便極有可能引發十幾年
前早該發生的家族內鬥。至今為止與其母親對立的姨母等人都在等待可以重新掌權翻盤的
時機。
吳老狗對霍家目前的狀況不甚明瞭,但在北京那幾日白沙井就有人來見他,許了他許
多好處。這拉攏再明顯不過,只是他一直遲疑著要不要入這淌渾水,他和霍太太在生意上
有著點來往,這次霍家有事他實在不能插手,因此那幾日在北京他不敢允諾,只說回長沙
考慮考慮再行應答。這時候,霍仙姑出現了,對吳老狗而言,這無異是一條最好的道路,
既不必得罪霍家,又能名正言順地出資入產,再者還能順了他與霍老太的交情;霍仙姑是
現任當家的親生女兒,雖然血統在霍家並不具有絕對權力,但她此次前來卻不是為了奪利
,而是為了鞏固她母親手上的產業。
「這樣吧,霍姑娘。」吳老五皺著眉低聲與她道,「實不相瞞,我去北京這幾天霍家
已經差人來找了我許多遍。我不知道妳們裡面的情況,只是他們許了我許多好處……」
霍仙姑聽了這個皺起眉頭,問:「所以你打算幫她們嗎?」
「不…我打算幫妳們。」吳老狗道。
「為什麼?她們應該許了你許多好的。」霍仙姑傾身向後看住吳老狗。
霍仙姑知道她那些姨母們的厲害,還有那些嬸嬸與未出嫁的表姊們,一個一個等著攫
住霍家的財產與實權,自己手邊的錢實在是比不過她們。
「因為,第一,我與老太太有交情。第二,」吳老狗清清喉嚨:「妳有誠意。」
霍仙姑聽到這話時低頭盤算了一下,突然對吳老五笑道:「吳先生,你這是名正言順呀。
」
「是。」吳老五對她的聰穎和機智笑了。
「可以,吳五爺夠義氣。」她挺著身子站起身來對他沉聲道:「我主母果然沒看錯人
。」
「霍姑娘,這話吳某可擔待不起。只是妳要的數字實在不是筆小數目,我就是掏了箱
底也沒那麼多現錢。晚點妳一準跟我跑錢莊一趟,我把票子給妳,妳看如何。」
「行,五爺要什麼抵押?」
「抵押嘛…就…那些鐲子吧。」吳老五向她腕上指了指。
「這幾隻鐲子?」她看著吳老五的眼睛詫異道。她手上的這些象牙白雕花白玉手鐲與
琥珀對珠金鍊紋飾配鐲紋路雖稀有,但與她所借的數字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噯,借妳錢等於借霍家錢,這句話可是霍姑娘妳說的?況且妳身上也沒帶什麼值錢
的東西吧。」吳老五放下蓋碗看她站在那裡拿著灑綠湖紡手帕一聲不響地望著她自己的手
便笑了。
確實現在霍家抵押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給他做為擔保。她知道這是吳老五有意幫她,
於是便承了這個情柔聲道:「那麼我在這裡替主母謝過吳先生了。」她連忙褪下那幾隻手
鐲,連同一對玉耳環一起包在手帕裡交給吳老狗。
吳老五此番確實是為了人情與交情才借她們錢的,但是他借這筆錢給霍家無異於是賭
。霍家這房若是不濟事,這錢恐怕便是有去無回,即便拿她們被奪權後所剩的私房產業與
古董,也未見得能償還得了。
「那麼,霍姑娘留下用飯吧。時候不早了,吃了飯我差人送妳回去。」
霍仙姑看看門外天色,於是應了在吳家吃晚飯的話頭。
當天晚上城中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吳老五著人叫來馬車送霍仙姑上車離開,又命下
人把燈籠掛在門院與過道兩旁。大雨中,門前的兩盞燈火忽明忽滅隨風吹動著。雨下了一
晚上。龐大的雨勢直到隔天清晨吳老狗準備出門時都還不曾稍微停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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