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草率地斜照出白花花的方櫺印子,欄杆腳上鏽了的釘子,還很頑強的樣子。
庭園裡的忍冬花靜靜的沒有說什麼,苟延殘喘的水池也沒有說什麼,所有東西都熱昏
了吧!
偶爾吹來的薰風只吹動了風鈴的聲響,那是何時掛在那兒的呢?
「欸,你在這裡納涼啊?」
青嵐懶懶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足以道盡一切的不悅。「喲!大白天的你也會出
來啊?」
「你不也是無分時段出沒嗎?」
鬼燈嘻嘻笑著,一身黑色大衣在炎威的暑氣中看來分外刺眼。
青嵐不打算睬理他,轉了個向面對庭園搖起扇子。
「當人類可真辛苦。」鬼燈同情地看著青嵐流透背心的涔涔汗水。
「我不是人類。」
「對我們來說,熱是一種認知,不是感覺,當萬物都冒起白煙,就知道夏天來了
。但我也挺羨慕你這種不像話的模樣,到底『熱』是什麼感覺呢?」
鬼燈往青嵐身邊靠坐,青嵐皺起眉卻沒有拒絕,鬼燈散發出一股與外觀不相稱的
涼氣,在瞬間沁入背脊。
「家裡只有一個人哪?噢,我該說只有『半』個人?」
「律不在。」青嵐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呵呵,我只能找他嗎?」鬼燈在青嵐耳際輕輕笑著。
「請便。」
青嵐索性躺在廊上,不再理他。
鬼燈也沒有動作,只是倚門閒坐,瞅著青嵐背影以及青嵐專注的庭園。
炎夏的夕陽就算逐漸衰老,那過長的金炙鬍鬚依然在空氣間飄蕩,搔弄每個不耐
的物體。
晚餐時間,青嵐打開飯桶扒飯,鬼燈在一旁興味地看。
「看夠了沒?我吃飯不喜歡被盯著瞧,沒禮貌!」青嵐嘴邊都是飯粒地怒瞪,罵
規罵,咀嚼吞嚥卻是沒有停下。
「咦?你吞吃小妖時不都虎虎生風,神氣活現的嗎?好像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
青嵐大爺很厲害!」
「哼,我現在也很厲害,一餐可是四合飯!不過情況不同,大爺我在吃飯時請你
閉嘴閃邊!」
顯然滿臉飯粒著實厲害不起來,鬼燈特地挪了個角度想要看得更仔細。
「你這老鬼!」青嵐怪叫,一粒飯粒噴出來擊中鬼燈的俊臉。
「哈哈哈!」青嵐見狀大笑,二粒飯粒又拂上了鬼燈的臉。
「我只是很好奇『吃飯』是怎麼回事罷了…」語畢,鬼燈慢條斯理地以指尖沾了
臉上的飯粒放到嘴裡吃進去,還咂了兩下說出評論。「沒什麼味道啊!為什麼你吃起
來似乎很美味呢?」
「你這沒人愛的傢伙不懂啦!」青嵐轉身抱著飯桶繼續扒。
直到青嵐解決晚餐前,鬼燈都沒有再趨近觀察,只是東飄西浮在青嵐房裡遊盪,
房裡多個「傢伙」,讓青嵐心裡一直犯嘀咕,這一頓吃得掃興極了。
「你不睡嗎?」
青嵐吃完飯後就一直杵在廊簷下,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庭園。鬼燈忍不住出聲問了。
「…我還是很餓。」
「那就去大吃一頓啊!」鬼燈嘻笑提議。
「不成,我一睡著就會忍不住跑出去,夏天…屍體爛得快……」
「你還真是盡責…」一眨眼難得正經的動容,鬼燈緩緩地輕道。
青嵐無言地起身,摳摳自己的臀部,拉了下褲子,往屋內裡走。鬼燈在後邊跟著
飄,飄過長廊。
「你別這麼無聊行不行?」青嵐關上廁所的門罵道。
連馬桶都知道門是攔不住他的,鬼燈探了個頭進來,看到青嵐鐵青著臉瞪他。
「這是…『排泄』嗎?」
「混蛋!」
「是『大號』還是『小號』呢?」
「死傢伙你給我出去!」
聽到「咚」的物體落水聲,鬼燈會心一笑:「哦!是『大號』啊!」
「等下就來收拾你!」青嵐暫時只能在馬桶座墊上張牙舞爪叫囂。
「別害羞嘛!都是同類有啥好害羞的?就只准你看不准我看喔?」
「哼哼!」青嵐有如風馳電掣般衝出,一把抓住鬼燈往外頭樹上扔,再迅速回到
馬桶上的軀殼繼續未竟的事業。
「哈哈哈,肛門還能用嘛!」看見青嵐氣急敗壞地漲紅臉在使力,鬼燈在樹上笑
著打滾。
「找死!」青嵐忍住破殼的衝動,決定先解決緊急情況。
「赤間!你死去哪裡?」一開門,青嵐氣勢凌人地大吼。
「有種就給我出來!」沿路叫罵回到寢室,青嵐看到鬼燈靜靜地坐在他剛剛呆杵
許久的地方。
「臭傢伙,一決勝負吧!」
「別那麼小氣嘛!來來,坐下吧!」鬼燈回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青嵐坐下。
青嵐走了過去,肚子仍滿滿的火,抱持突擊打算,在離他三步的位置站定。
「好久沒有聽到別人叫我『赤間』了呢。」
「……哼,你已經覺得日子過膩了,要開始懷想過去嗎?」
「怎麼會膩呢?至少還有你和飯島一家子這麼有趣。」鬼燈恢復了嘻笑的態度,
「你今天在這裡看那麼久是在看什麼?」
「看跟你看的一樣的東西。」青嵐沒好氣地坐下。
鬼燈看著夜晚裡發出淡淡青光的卵石,零散在水池邊。夢和月光的吸墨紙吸去了
大半夜。
「人類集的氣是孵不出什麼東西的。」鬼燈的聲調寂寥地彷彿儲藏室裡磨牙的灰
鼠。「更何況那個人已經死很久了…」
「既然已經死很久,你幹嘛還來?」
晚風息息,浮雕古拙紋路的青銅風鈴又響了起來,清澄質樸的聲音含蘊數不清的
故事與年代,就在屋簷下掛著,好像整個夏天的憂鬱都掛在那裡,到底是從何時掛在
那兒呢?
翌晨,絹送來早飯,青嵐無視還賴著不走的鬼燈,捏起經過的螞蟻配了飯吃,鬼
燈很配合地擺出興致勃勃的神情。
「你『老婆』長得和他老婆好像哪!」
「廢話!」直系血統當然像。
「話說回來,蝸牛能娶到老婆實在是一樁異事…」
「繁衍是人類的本能吧,飯島一家也可算是開枝散葉了。」
「那你呢?你現在算是半個人,都不會有人的慾望嗎?」
「什麼意思?」青嵐稍微停頓吃飯的速度,瞥眼望他。「你話中有話喔!」
「你愛吃、身體機能和人類無異、也要排泄,難道沒有人類的另一項本能──情
慾嗎?」
「聽起來背後有不吉利的玄機,你這傢伙到底是來幹嘛的?」
「我只是在提醒,她是蝸牛的女兒,有他的血、也有他愛的人的血……這對你來
說,難道不值得垂涎三尺嗎?」
是啊…這座宅邸裡,處處都有蝸牛的影子,包括人、包括物、包括景……青嵐微
微出神,頃刻,又恢復扒飯的姿態。
「虧蝸牛還給你高貴的龍形,這什麼德性!」
「你激我也沒用,我看……你是太想蝸牛了。」青嵐反唇相譏。
「說什麼?…你不也是嗎?」鬼燈霎時語塞。
「好了,你敘舊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走人了?本大爺可忙得很呢!」
青嵐將杯盤狼藉一股腦兒全疊在一起,走到庭院中的水池旁,輕撫著那些圓圓的
卵石。
「你想孵出什麼東西來?一隻小鬼打打牙祭?還是一個可以幫忙看家的低級靈?」
青嵐沒有回話,他蹲下來在石頭上敲敲打打,似乎每顆都有著不同的聲音,聲音
迴盪在卵石中小小的細縫裡,每一聲聽起來都是蝸牛溫柔的叫喚,就像十年前喚著
「青嵐」的那個語調。
關於風鈴的殘憶忽然湧入腦海,飯島的大家長是這麼說的:「你是風,青色的風
,當風吹過這個青銅風鈴時就會響,響的是你的聲音。」
那是蝸牛給他的玩具,不曉得為何會在孝弘房裡…
回頭一看,鬼燈已經不在了,青嵐繼續彈敲著石頭,就像當初蝸牛對它們做的一樣。
「還不睡嗎?」鬼燈的氣息在晚飯過後又侵入了這間斗室。
「你又來?」
「聽說開回來了?」
所以是找另一個人敘舊嗎?這思念的詛咒是多麼的、多麼的長……
青嵐百無聊賴地對著庭園夜色打呵欠,眼見發青光的卵石似乎多了一塊…閃著赤
光……?
青嵐急忙走去觀察,這顆石子…這顆…
「喂,你從哪裡弄來的?」
「噓,還剩三天,只要三天就可以了。」鬼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顆琥珀石子,透
明的、似乎有什麼在之中流動著。
赤光映照鬼燈若有所思的面容,他生活著,偶爾微笑著,日子過得既快活、也不
快活,或許從來沒有什麼、或從不是個什麼。赤間的名字在更早之前便流落了,他總
是勤於自我介紹,我是赤間,也有人叫我鬼燈,蝸牛說那是他們的相遇。
青銅風鈴是他的玩具,這顆冰冷的紅色琥珀是赤間疲憊的惦念。
欸,他們怎變得這麼詩意了?
青嵐嘴裡不說在想蝸牛,鬼燈嘴裡不說在想蝸牛。
兩個沉默的不說話的妖怪,在盛夏夜裡發呆。
三天就可以看到了。
看到誰?
律還是開?
剩三天。
一個是蝸牛最鍾愛的孫子,一個是蝸牛最鍾愛的兒子。
忍冬繁葉深垂,滋長綿延,靈魂不滅、輪迴或永生,又是何時在那兒的呢?
「我回來了!」飯島律爽朗的聲音在經過水池時充滿了驚奇,「這是哪裡來的
蝸牛?」
赤澄的大紅蝸牛,濕漉漉地留下爬行的痕跡,在陽光下閃著精巧剔淨的光澤,
觸角探索空氣的悶熱與溼度,似乎按照某種節奏的弧度。
青嵐一箭步衝出,抓起蝸牛,在律瞪大的眼和張大的嘴前一口吃下。
「你、你你…你給我吐出來!」
律強烈搖撼著青嵐,食指打算伸入青嵐口中催吐,「那是我爸的身體、我爸的
胃耶!吐出來!」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我朝思暮想生出來的耶!
青嵐緊閉雙唇甩開律,一邊用怪異的鬼臉奔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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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在這裡貼文了~~~O___O
第一次寫百鬼同人的時候是貼這裡,所以新寫的還是貼來了~
希望這篇文能給同好小小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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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窮苦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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